怕的心机,这种心机达到了令人恐怖的算无遗策的境界。
宝鼎不知道自己在咸阳人的心里已经变成了一个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阴谋家,当然,即使知道了,他也认为是对手在故意诬蔑自己,陷害自己。这正可以说明,咸阳改变了他,咸阳让他渐渐变成了一个满脑子都是阴谋诡计的人,没有信任,没有感情,也没有灵魂,只剩下一副冷冰冰的血腥厮杀的躯体。
以宝鼎的才智,他会傻到赤手空拳去打匈奴人?当然不会,只有痴儿才会相信他的话。那既然如此,宝鼎真实的图谋是什么?他把北军调去上郡,当然是想给老秦人一个立功的机会,那么,这个立功的机会在哪?
宝鼎没想到自己的真话竟然没人相信,做人做到这种地步真是太失败了,但鬼都不会相信他。隗状不相信,秦王政更不相信,所以秦王政才会召见他。
车马辚辚,辒车一路疾驰,很快到了骊山行宫。隗状领着宝鼎进了行宫,直奔温泉。
宝鼎第一次来,很好奇,东张西望,“大王在温泉?”隗状飘逸而行,笑而不语。给事中远远迎上,与隗状、宝鼎先后见礼。
“大王令,请武烈侯和郎中令在温泉相候。”
宝鼎从来没有泡过温泉,对此颇有兴趣,于是随口问了一句,“大王是不是让我们先泡泡温泉,然后再去见他?”
给事中脸色微变,隗状也是惊讶地看着宝鼎。
“奔波了一天,身上都脏了,这样跑去见大王,实在大为不敬啊。”宝鼎似乎没有想更多,还是笑吟吟地解释道,“泡泡温泉,沐浴更衣,然后再去见大王,这也是做臣子的本份嘛。”
给事中的脸色更难看了。隗状眉头微微蹙起,眼神更是惊疑不定。
宝鼎似乎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但他毫不在意,冲着给事中挥挥手,“请代为禀奏一下,就说我和郎中令打算先沐浴更衣,免得一身汗臭,惊扰了大王。”
老给事中意味深长地望着宝鼎,见他没有戏谑的意思,又转目望向隗状。隗状从容淡定,眼里的那丝惊疑早已消失。老给事中踌躇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去。
隗状待给事中走远,淡淡说道,“武烈侯,这是行宫,温泉在行宫里。”
废话,温泉不在行宫难道还在山脚下?宝鼎斜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武烈侯,这是行宫。”隗状稍稍加重了语气。你小子到底是蛮夷啥都不懂还是故意害我?做臣子的竟然要在大王行宫里泡温泉,你嫌命长啊?
宝鼎却不这么想,他正要利用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大王和隗状的关系。行宫里的温泉当然由大王专享,但大王如果高兴,当然也可以请公卿泡浴,算是一种恩宠和赏赐。今天宝鼎和隗状相携而来,看上去是宝鼎厚颜求赏,但谁能肯定这里就没有隗状的意思?
宝鼎又暼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很快,给事中急步而来,躬身相请,“大王令,赐武烈侯和郎中令温泉泡浴,赐锦衣玉带。”沐浴更衣嘛,这两位甩着手跑来的,大王当然要给他们全套备齐了。
进了温泉,宝鼎三下五除二,光着身子就走向水雾氤氲的泉池。回头看到隗状站着没动,仰头望天,似乎不屑于自己同池泡浴,顿时火起,大步走过去,“大兄,我都脱光了,你为什么不脱?”
隗状稍稍侧身,没有理他。他心里正自忐忑,思量着等下如何向大王解释,哪来的心思泡温泉?
宝鼎冷笑,突然一个虎扑,将其拦腰抱住,然后身形如电,直射泉池。隗状大惊失色,骇然惊叫。“轰”一声响,两人同时落入水池,浪花四射。
隗状又惊又怒,张嘴就要喝骂,哪知宝鼎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按进了泉池,“咕咚咕咚”连呛几口。
“摆谱,老子叫你摆谱,你当真以为自己鸟大啊?”宝鼎对其颇有怨言,早想伺机报复了,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哪肯错过,一边折腾他,一边破口大骂,“鸟大了不起啊?惹恼了老子,阉了你。”
隗状有些害怕,这小子杀人不眨眼,真要是把自己溺死在温泉,那算白死了。他不敢骂,拼死挣扎,伺机下黑手。宝鼎却是火大,下手越来越重。很明显,大王这个赏赐不是给自己的,是给隗状的,由此可见这对君臣的关系非同一般,自己果真是掉进了隗状的陷阱。直娘贼,老子玩不死你。
突然,有人拍拍宝鼎的肩膀,“武烈侯,玩够了没有?”
宝鼎骇然心惊,身躯顿时僵硬,两只手即刻卸去了力气,半蹲在泉池里如同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隗状猛地冲出水面,张大嘴巴剧烈喘息,惊魂未定之际,抬手给了宝鼎一拳,然后扑上去抱住宝鼎的脑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其按进水里,一边用力还一边咬牙切齿地痛骂,“竖子,鸟毛尚没长齐就敢猖狂,找死啊?”
从水雾里伸出一只手,重重拍在隗状的脑袋上,“岂有此理,竟敢穿衣下来?快给寡人脱了。”
隗状魂飞天外,松开宝鼎就跑,连滚带爬地冲出泉池,趴在地上就磕头,“大王赎罪。武烈侯欺人太甚,暗算于臣……”
“罢了,寡人都看到了。把衣服脱了,下来。”秦王政赤身站在泉池里,抬腿给了宝鼎一脚,“竖子顽劣,到了寡人的行宫还敢打架,有没有王法啊?”
宝鼎嘿嘿傻笑,拿眼瞄瞄秦王政的下身,然后又伸手摸了摸秦王政快快隆起的肌肉,连连咂嘴,一脸的羡慕,“大王,你这身肉是怎么练出来的?”
“等下我们比试一下,如何?”秦王政捏捏宝鼎的细手臂,又摸摸他根根凸起的肋骨,不屑地撇撇嘴,“就你这身膀,还天生神力?”
隗状脱光衣服下来了,他皮肤很白,还有小肚腩,远没有穿上衣服那么神采飘逸。宝鼎张嘴就是一顿嘲讽。隗状实在忍无可忍,再不顾自己的形象,反唇相讥。秦王政倒是有闲情雅致,一边听两人对骂,一边煽风点火。
君臣三人闹腾了一会儿,渐渐恢复平静。秦王政有意利用这个机会拉近君臣之间的关系,宝鼎自然心知肚明,这本是他所期盼的,只是他难以理解的是,秦王政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相信自己对他的忠诚,他愿意接纳自己?
“今夜温泉就我们君臣三人,不要有什么避讳,有什么说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秦王政笑道,“武烈侯,说说匈奴人的事,我觉得你在朝议上有所隐瞒啊。”
宝鼎知道这是自己争取来的一个天赐良机,能否籍此机会赢得秦王政的初步信任,就要看匈奴人这件事能否打动他了。
第一卷 崛起 第132章 我要造纸
第132章 我要造纸
宝鼎毫不犹豫,先把天下大势摆了出来。
若想把匈奴人对中土的威胁解释清楚,首先就要把南北对峙的局面拿出来。若想把南北对峙的局面解释清楚,就必须把目光投到更大的“天下”,而不仅仅是中土。
中土富裕,文明先进;大漠荒凉,野蛮落后。人性贪婪,武力强悍的贫困者在生存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必然铤而走险,北虏屡屡南下掳掠就是一个最有力的证据,无须赘述,但野蛮是否会毁灭文明?历史已经用血淋淋的证据证明了这一点,宝鼎轻而易举就能说服秦王政。
为什么修长城?国力不足以支撑大军远征,虽然有心防患于未然,将北虏的威胁彻底铲除,但实力不够,徒呼奈何。
中土诸国争霸,逐鹿天下,战争连绵,各国国力都严重不足,假若中土不能在匈奴人统一大漠之前率先统一,抢得先机,可以想像,中土极有可能覆灭于匈奴人的铁蹄之下,中土文明将在大漠野蛮人的屠杀下毁于一旦。
当今中土,唯西秦最强,大秦国和大王应当承担起守护中土的责任,所以当务之急,是不惜一切代价吞并关东六国,统一中土,在未来的南北战争中占据优势。
但是,今日咸阳朝堂上,从大王到公卿大臣,尚没有强烈的统一意识,尚没有意识到统一已经是大势所趋,是人心所向,更没有意识到大秦已经拥有了统一天下的强大实力,很多人,甚至可以说绝大多数的公卿大臣,他们的意识还停留在逐鹿争霸,他们虽然也在高谈阔论统一大业,但统一仅仅挂在他们的嘴上,他们从思想到行动上都没有站在统一的角度去考虑大秦的未来,去制定、修改和完善大秦的制度和国策,这对于大秦来说,是致命的要害。
赵国是关东六国最后一道屏障,这道屏障如今满目疮痍,坍塌在即。当这道屏障坍塌之际,也就是大秦统一天下开始之日。
但是,大秦为统一做好准备了吗?中土七国加在一起,疆域辽阔,人口众多,靠统一律法,统一文字,统一钱币和度量衡,统一车轨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不,绝对不行。一个王国的根基是什么?是制度,是国策。大秦统一天下后,需要统治一个幅员辽阔的前所未有的大王国,那么现有的制度必然要随之修改,现有的国策必然要随之调整,但大秦是否在考虑这个问题?大秦是否在为统治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王国未雨绸缪?
一个王国生存的基础是什么?是天下苍生的人心向背。如何获得天下苍生的拥戴?很简单,让他们吃饱穿暖,让他们远离战火,让他们安居乐业,一句话,就是让他们休养生息,让他们看到希望。
未来大秦的制度,未来大秦的国策,必须以此为基础,否则,生灵涂炭,天怒人怨,天下苍生必然背弃大秦,王国生存堪忧,国祚延续堪忧。
宝鼎急不可耐了,他把前世积累的历史知识,把今世对大秦未来的思考,统统说了出来,毫无忌惮,敞开心怀,想到什么说什么。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告诉未来的始皇帝,大秦很快就要统一了,但大秦没有为统一做好准备,没有为统治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做好准备。大秦上上下下还在考虑着争霸,大秦现有制度和国策都是以争霸为前提,这是极端错误的一件事。大秦必须从现在开始未雨绸缪,大秦必须站在统一的高度考虑王国的制度和国策,为统治一个大帝国做好充分的准备。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站在泉池中间侃侃而谈,他时而激动兴奋,时而慷慨激昂,时而痛心疾首,时而意气风发,他知识渊博,他从天下大势讲到中土局面,从七国争霸讲到大秦统一,从王国制度讲到朝堂决策,从君王将相的权谋方略讲到天下苍生的人心向背,从过去讲到未来。其目光之长远,其谋略之高深,其涉猎范围之广泛,让人叹为观止。
秦王政震惊。隗状震惊。
公子宝鼎在他们眼前的形象逐渐颠覆,那瘦弱的身躯在水雾氤氲之中逐渐丰满高大起来,他不再是一个血腥嗜杀的野蛮公子,而是一个满腹经纶韬略卓越的天下奇才。
宝鼎泛泛而谈,该讲的都讲了,该反复强调的也反复强调了,他不指望这番话能发生什么作用,他只希望这番话能让秦王政意识到距离天下统一的时间已经很近了,必须着手考虑统一之后的事了。还有隗状,这位执掌大秦相权将近二十年时间的丞相公,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大秦就要统一了。宝鼎希望籍此机会给他提个醒,让他头脑清醒一点,不要整天想着争权夺利,想着搞阴谋诡计,应该把心思放在国事上,应该着手筹划如何治理未来的大秦帝国了。
宝鼎讲完了,虽然意犹未尽,但有些事没办法讲,那是未来,秦王政看不到,隗状也看不到,现在若想打动这两位未来大秦帝国最有权力的人,只能就目前的形势进行展开和预测,继而把未来导致大秦帝国走向败亡的一些经验和教训隐晦地说出来。未雨绸缪,如果秦王政和隗状能够对这番话有所认识,或许就能达到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的效果。
泉池沉寂下来,悄无声息。
宝鼎把整个身躯埋进水里,四仰八叉地躺着,良久才露出水面,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感觉太安静了,转头找到秦王政,发现他正在垂首沉思,又望向隗状,整个一呆痴状,仿佛进入了冥想之态。
宝鼎故意大声咳嗽了两下。秦王政抬起头,眼里露出赞叹之色。宝鼎有多少学问,他清楚,冯劫一五一十都告诉他了,冯劫最后用一句话总结,天才,世所罕见的天才。他一直将信将疑,今天他算是见识到了宝鼎的才华,相信了。祖宗保佑,赐予我大秦如此才俊,吞并六国统一四海不再是梦想了。
隗状一如既往的淡定,但那双眼睛却暴露了他的心思,他很吃惊,他严重低估了公子宝鼎,他至今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公子宝鼎是宗室,嬴姓王族出了这样一位天才,对秦王政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他终于在自己家里找到一位股肱大臣,假以时日,大秦朝堂之上必是这位公子宝鼎的天下。巴蜀人必须重新考虑崛起之策了,目前的策略虽然没有错误,但着眼未来,却大错特错,稍有不慎就会与公子宝鼎形成对抗之局,那后果就严重了。
“说得好,很好。”秦王政赞道,“武烈侯,继续说,寡人正听得津津有味,你怎么突然中断了?”
宝鼎从秦王政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东西,他意识到自己把握住了机会,兄弟之间的隔阂终于在温泉氤氲水雾里悄然消融,他赢得了秦王政的初步信任,但仅仅是初步,距离兄弟同心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路要走,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开端不错,非常不错。
宝鼎想了片刻,继续说道:“大秦因何而崛起?以贤取士。这一点李斯在《谏逐客书》中阐述得非常详细了,大秦因不拘一格降人才而迅速强大,但统一之后呢?统一之后,整个中土都是大秦的疆域,郡县成百上千,人口数千万,靠谁去治理?当然要靠忠诚于大秦的官吏,但大秦有吗?大秦有这么多忠诚的官吏,有这么多忠诚的人才吗?”
秦王政的神色顿时严峻,眉头深深皱起。隗状也是一脸严肃,他显然被宝鼎这句话所震动。
征服六国,“征”只是统一天下的第一步,“服”是第二步,是至关重要的一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六国的士民臣服于六国?统一之初,六国士民不服者众,聚众叛乱者必定比比皆是,这时候,郡县文武官长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地方军队的统率倒是好办,大秦最不缺的就是武将,但地方行政、监察官长从何而来?地方府署的掾吏又从何而来?大量留用和征募六国官吏,后果不堪设想,这些人或许出于自家性命的考虑,初始会遵从咸阳的命令,但时日一久,必定阳奉阴违,甚至暗中谋划叛乱。到那时,咸阳将逐渐失去对地方的控制,一旦叛乱爆发,必定应者云集,天下大乱。
在宝鼎看来,始皇帝自统一后便频频出巡,其目的不是炫耀武功,而是震慑地方,试图以此来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其深层次的原因就是地方上严重缺乏可信任的官吏。
事实的确如此,这从刘邦、英布、彭越等人长期啸傲山泽,聚众谋反,而地方却屡剿不平就能看得出来。其后陈胜吴广大泽乡举旗起事,起义大潮在短短数月内便席卷六国故地,由此可知当时帝国中央对地方郡县几乎失去了控制力,可以说自陈胜吴广在大泽乡举旗开始,帝国便迅速崩裂,咸阳实际控制区域就是过去的老秦故土。
宝鼎不敢说制度上的事,也不敢说国策应该如何调整,这些东西牵扯面太大,关系到咸阳各派系的直接利益。他实力不够,不敢捅这个马蜂窝,但像尽快培养大量官吏一事却符合各派的利益需要,此刻提出来,拿到朝堂上,肯定为公卿大臣们所接受。如此一来,在官吏的储备上,最起码可以保证统一后的帝国需要,不至于统一后捉衿见肘,束手无策,导致咸阳不得不大量留用六国故吏,种下亡国之祸。
大秦官吏多不多?的确不多,其中原因多种多样,但主要还是教育的问题。
大秦自商鞅变法以来以贤取士,同时也大力培养本土人才,主要途径就是通过学室取才。
依大秦律,男子十七岁成年,入“傅籍”,开始承担王国的徭役租税,或应征参军,浴血沙场,或入学室学习,通过选拔出任官吏。
大秦的学室是专门培养官吏的官办学校,咸阳和地方郡府都有设置。学生大部分是权贵官僚子弟,从中选拔优秀者入学,学制三年。三年后,由所在学室进行入仕的资格考试,凡可以背写五千字以上者为合格,除授为史,也就是有资格担任府署的小吏了。
有了做小吏的资格,也就有了参加由中央府署主持的更高一级的选拔考试,也可以说是初等选拔考试。这个考试在各地郡府举行,考完后,各郡把试卷封送到咸阳,由少府属下的大史审阅判定,最优者提拔,一般被任命为本人出身所在县的令史(相当于秘书)。最劣者要受到处罚,取消入仕为吏的资格。
又过三年,凡出任令史者,可以参加最高级别的选拔考试。成绩优秀者,到中央府署工作,而成绩最好的,直接到郎中令府出任尚书卒史一职。这个职务相当于内廷秘书,直接在大王身边工作,但尚书卒史较多,想更上一步,就需要深厚背景了,当然了,攀附权贵,傍上一棵大树也可以。
从这个取士制度可以看到,大秦的官吏储备非常少,尤其寒门出身的官吏就更少,大部分官吏还是出自权贵世家。
大秦取士的制度多样化,制度本身没有问题,问题出在教育上,也就是说,因为文化和财富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即使是寒门子弟,如果没有机会接受良好的教育,也无法从这种制度上获益。
“武烈侯,有何对策?”秦王政问道。
“特殊时期特殊对策。”宝鼎笑道,“我一介武夫,拿不出什么好办法。”
一介武夫?秦王政和隗状相视而笑。宝鼎到了关键时刻,他的心机又暴露无遗了。这种事毕竟是关系到国策的大事,他不便干涉,但他是主爵中尉,是参加朝议的诸卿,他当然有资格提出奏议。
“随便说说。”秦王政笑道,“你姑妄言之,寡人姑妄听之。”
“各地选拔一万聪慧少年,到咸阳集中学习。每三年选送一批到地方供职。如此一来,我大军在前方不停地攻占郡县,咸阳则可把各级官吏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新占郡县。”宝鼎说到这里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奈的姿势,“此策治标不治本,只能救急,大秦若要长期保持充裕的官吏储备,就必须从源头上下手。”
“何为源头?”秦王政追问道。
“这个就复杂了。”宝鼎苦笑道,“学室制度要改,授学制度也要改,要改得太多了,就连最基本的竹简木牍都要改,否则平民子弟哪里读得起书啊。”说到这里,他再度想到了“纸”。
如果秦王政把自己这番话听进去了,有意在教育源头上进行改制,那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造纸了,虽然纸的推广应用需要时间,但可以救急啊。自己若想拯救大秦帝国,就要在最短时间内改变历史轨迹。改变历史轨迹需要实力,像“纸”这种发明本身就具有强大的足以改变历史发展的实力,自己为何不尝试一下?自己实力不够,不能从制度和国策上去改变历史轨迹,那么,换以一种思路,利用科技发明和技术进步是否可以改变历史轨迹呢?抑或,双管齐下,齐头并进,是不是就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实现自己的愿望呢?
宝鼎陷入沉思,久久不语。
秦王政和隗状非常耐心,静静地等待着。今夜宝鼎给了他们一个天大的惊喜,他们有足够的理由等待下去,等待这个天才的再一次“爆发”。
“竹简木牍怎么改?”秦王政看到宝鼎从“神游”中归来,马上问道。
“我要造纸。”宝鼎斩钉截铁地说道,“大秦的权贵有限,官僚有限,豪门和寒门也有限,若要实现官吏储备,若要不拘一格降人才,就要让平民子弟也能入学读书,所以,我必须造纸。”
纸?秦王政和隗状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纸为何物?”秦王政急不可耐地问道。
宝鼎简要介绍了一下,“我要创造历史了。”宝鼎笑道,“大王相信吗?”
秦王政大笑,“你把纸造出来,寡人就相信。”但秦王政显然对造纸不感兴趣,在他看来,用那种神奇的东西代替竹简木牍,解决不了任何实质问题。这可以理解,纸对历史和文明的推进作用,是在漫长的时间中逐渐显现出来的。秦王政这辈子看不到,也体会不到。
“武烈侯,寡人听说,你曾在晋阳放言,说我大秦十二年内必能统一天下,是吗?”
宝鼎一双眼睛马上望向隗状。巴蜀人的嘴巴果然不牢,这句话还是传进了大王的耳中。隗状神色自若,目光炯炯地望着宝鼎,表现出对这个预测的极大好奇。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个时代的人包括大秦人自己都不会想到再过十一年,他们将成为中土的主宰,但后世人不一样,后世人凭借历史资料,引经据典详细分析,早就把大秦统一的必然性归纳得一清二楚。
宝鼎暗自叹息。没办法,自己说漏了嘴,现在说什么也要把它糊弄过去。不过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最起码自己这番话可以增加秦王政和隗状对大秦统一天下的信心,只要鼓起了他们的信心,他们就会站在一个全新的高度,站在即将一统天下的高度去考虑国事国策,那对自己实现历史轨迹的改变有绝对的帮助。
宝鼎整理了一下思路,娓娓道来。
第一卷 崛起 第133章 狼来了
第133章 狼来了
宝鼎从全景角度分析大秦的优势,高瞻远瞩,让秦王政和隗状都有一种豁然顿悟的感觉。原来,大秦距离统一,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这是真的?还是宝鼎在瞎扯淡?去年秦军刚刚在河北战败,损失十万人马,宝鼎亲身经历了那场惨烈的大战,一转眼,宝鼎却说天下尽在大秦掌控之中,这应该是一个疯子才会说出来的话,但宝鼎有理有据,即使是秦王政和隗状,也觉得无从辩驳。
只是,从兴奋中冷静下来,看看咬牙死撑的赵国,看看实力不俗的楚国,再看看休养生息了几十年的齐国,秦王政和隗状便无法相信宝鼎的预测。十二年,怎么可能?就算是二十年也未必一统天下,但不管怎么说,宝鼎这番话确实达到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增强了秦王政和隗状统一天下的信心。两人都还年轻,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总之这辈子或许就能建下千古伟业。
现实残酷而无情,秦王政迅速从千古伟业的遐想中退了出来,再次询问匈奴人的事
咸阳再攻河北,的确冒着很大的风险。其实这一仗就是秦王政为巩固自己的王权而战,他必须利用这次进攻确保关东人控制军队,继而确保自己进一步巩固王权,所以这一仗不能败,无功而返都可以,但就是不能败。
为此,秦王政必须确保此次攻击万无一失。他和关东人也想到了匈奴人,因为北疆的局势变了,匈奴人已经获得了南下掳掠的条件,谁也不敢保证匈奴人不会寇边,所以,秦王政和关东人也赞同宝鼎的建议,把北军调到上郡,确保长城一线的安全。
问题也就出在这里,这个建议是公子宝鼎提出来的。以公子宝鼎的行事风格,他主动提出把军队调到上郡,必有所为,何为?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他要打匈奴人,他要帮助老秦人建功,帮助老秦人尽快返回军队。
这事就复杂了。假如公子宝鼎把匈奴人诱到长城,上郡爆发大战,那河北大战必定中止,这不仅因为咸阳无法支撑两线作战,更重要的是担心匈奴人突破长城险隘,威胁关中。
宝鼎啥意思?他当真要打匈奴?不会。既然不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放出风声的目的是有意阻止蒙武攻打河北。
秦王政为此召见宝鼎,想问个明白。
他当然不愿意把老秦人统统赶出军队,毕竟老秦人是军队的根基,想赶也赶不掉,他只是想把王翦、麃公这些元老赶出军队,他要的是军队的控制权,但老秦人和公子宝鼎显然误解了,所以他打算与宝鼎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谁知宝鼎要泡温泉,向秦王政做出了低头顺从的暗示。秦王政当然不会拒绝,他更想赢得公子宝鼎的信任。家和万事兴,兄弟同心则无往不利。再说他把宝鼎逼出乌氏,是整个大计的第一步,他最终的目的是要打造一位大秦的宗室鼎柱,以确保大秦江山牢牢控制在嬴姓秦氏手中。
现在他面临的问题太多了,楚系外戚算一个,后储之争也算一个,但这些问题与他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比起来,实在不值一哂。他要完成祖辈的心愿,要吞并六国做中土的主宰,为此他要巩固和集中王权,以便牢牢控制大秦国,让大秦国如臂指使,令行禁止,只有这样他才能指挥大秦军队征服天下。
但是,咸阳的权力斗争非常残酷,他得不到老秦人的信任,他费尽心血把宝鼎逼回咸阳却得不到宝鼎的信任,尤其让他失望的是,宝鼎不但没有在他和老秦人之间起到有效的缓冲作用,反而推波助澜,让他和老秦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
宝鼎从走出乌氏开始就摆脱了他的控制,自始至终没有听从他的安排,而是自行其是,屡屡挑起风暴,让他疲于应付,最终他虽然达到了自部分目的,但其中惊险万分,而且数次失控,最让他失算的就是老秦人。他需要老秦人的功勋老将们退下去,但不是带着一股怨恨退下去,然而,事与愿违,老将们怒气冲天地回家了,这导致老秦人的青壮将领们对咸阳非常不满。这种情况下,他根本不敢起用王贲等人,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关东蒙氏、冯氏和楚系的杨端和、李信等人身上。
他能信任宝鼎吗?他敢信任宝鼎吗?过去他认为宝鼎的所作所为都是老秦人指使的,现在他知道了,老秦人也控制不了宝鼎,因为宝鼎是个天才,因为宝鼎太自以为是了,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怎么有利他就怎么干,他根本无视大王的权威,他一门心思就想在咸阳崛起。
宝鼎成功了,他做到了,他最终迫使老太后让步,把白氏和司马氏解禁了,但老秦人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现在宝鼎又要生事了,为了帮助老秦人从困境中摆脱出来,他竟然与大王公开抗衡。你要打河北,那好,我让老秦人打匈奴,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秦王政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与宝鼎开诚布公的谈一次。他把宝鼎逼出乌氏的目的是给自己找一个帮手,而不是找一个对手,但现在的趋势是,两人越行越远,正在向互为对手的路上狂奔而去。这其中老太后与楚系的推波助澜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同时,宝鼎目空一切、自以为是的性格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大王,我刚才已经说了,从未来天下大势来看,现在打匈奴人是必要的。”宝鼎说道,“我的建议是主动出击,利用北虏诸种的矛盾,在大漠上寻找歼敌良机,竭尽所能给匈奴人以重创。”
秦王政脸色如常,但心里却有几分恼色。你说得我都认同,但前提是我这个大王必须说一不二,我如今正在想方设法“固干削枝“巩固王权,你倒好,处处与我作对。以你的聪明,难道看不出我将你逼出乌氏的目的?我需要你把老秦人拉到我这一边,结果你把老秦人拉到了楚系一边,你到底是何居心?你白痴啊?看不出楚系的险恶用心?
隗状感觉到了秦王政心里的恼怒,他无奈地望着宝鼎,觉得这小子真的是个“痴儿”,一会儿聪明绝顶,一会儿又愚蠢至极,难道他还没有看出大王的心思?大王都和你一个池子里泡浴,大鸟对大鸟了,你还待怎样?
宝鼎当然也看出了秦王政的恼怒,但他绝对不敢敞开心怀,坦荡荡地面对秦王政,因为他要做的事在很多地方违背了秦王政的心意,他的目的是拯救大秦帝国,而秦王政是要打造一个大大的帝国,两个人对未来帝国的思路不一样,很多地方完全就是南辕北辙。
秦王政需要什么?他需要一条听话的狗,这条狗偶尔撒撒娇可以,但如果不听话,甚至与他抢骨头,那他肯定一刀枭首。
宝鼎当然不能做一条听话的狗,即使他有心想做也做不成,因为他的使命是拯救帝国,为此必然与秦王政“抢骨头”,所以他需要秦王政的信任,需要秦王政给他兄弟般的信任,他甚至奢想与秦王政做个两肋插刀的生死兄弟,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秦王政的有限信任上。就好比战国的四大公子,每一位公子都曾赢得君王的信任,但这种信任非常有限,因为他们不是君王的狗,他们是君王的兄弟,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套治国策略,这就必然会带来君王的猜忌和打击。
比如现在,秦王政因为政治目的要发动一场河北大战,他要宝鼎无条件地配合,要宝鼎带着老秦人鼎力相助。
宝鼎当然不干。老秦人流血流汗,给关东人做嫁衣裳,让关东人坐稳军方统率的位子,他白痴啊?何况历史上这一战就是番吾大战,秦军战败了。假如秦王政翻脸不认人,像去年一样把战败的责任推给老秦人,他哭都来不及,找谁叫冤去?
“武烈侯,咸阳钱粮有限,只能保证河北战场的需要。”隗状没办法,只好把话直接挑明了。
“大王过虑了。”宝鼎笑着摇摇手,“此次出击,以战养战,咸阳无需提供钱粮。”
秦王政和隗状不约而同地愣住了。以战养战?烧杀掳掠啊?
“武烈侯打算带多少军队出击?”隗状急忙问道。大漠荒无人烟,方圆几百里都未必看到一个人,如果军队多了,以战养战就是一句空话。
“最少三千骑,最多不会超过五千骑。”宝鼎笑道,“现在时机不合适,等到秋天,大漠雨季过了,水草肥美,牲畜开始长膘的时候,此计即可实施。”
秦王政和隗状互相看了一眼,眼里都露出了赞许之色。既然宝鼎不需要咸阳的钱粮,又不是大规模出击,那此策的确可行。大获全胜固然可喜,败了也无关大局,对咸阳局势和河北战事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相反,它有效牵制了匈奴人,确保了太原侧翼的安全,可以帮助蒙武倾尽全力攻打河北。
“好,很好,寡人准了。”秦王政倒是爽快,一口答应。宝鼎此计考虑周全,一举多得,照顾到了方方面面的利益,也算是殚精竭虑绞尽脑汁了。
秦王政疑虑尽去,心情大好,随口就问道:“武烈侯是否还有其它要求?”
宝鼎摇摇手,自信满满地说道:“大王等着报捷喜讯吧。不过有件事我倒想问一下。”
“说。”秦王政用力一挥手。
“我大秦和河西月氏的关系如何?”宝鼎问道。
河西月氏?秦王政和隗状同时皱眉。
“关系不好?”宝鼎急切问道。
“两国商贾往返于大河南北,仅此而已。”隗状轻描淡写地说道。
宝鼎笑笑。他已经从典客卿王绾哪里打听到了,陇西的形势并不好。
陇西郡的长城是从乌氏开始,沿六盘山西南而下,到临洮为止。这段长城距离大河还有数百里。这数百里疆域并没有被大秦国实际控制,河西月氏和湟中羌的一些部落就经常渡河而来,放羊牧马,甚至直接掳掠大秦境内的胡族部落。
大秦自昭襄王开始,拓展疆土的方向就从西北彻底转向了东南,大秦人的目标是关东肥沃的土地,西陲的蛮荒之地他们已经看不上了。为了专心致志向东南拓展,昭襄王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在西北边疆修建了长达数千里的长城,以阻御西北诸虏,确保关中的安全。
与此同时,咸阳也积极与西北诸虏建立盟约关系。河西月氏是距离大秦西疆最近的强大北虏王庭,大秦当然要与之缔结盟约了,但自从昭襄王驾崩后,双方的关系就逐渐冷淡,原因不言自明了。
侥幸的是,大漠匈奴人崛起,匈奴人对美丽的祁连山垂涎三尺,对河西肥美的草场更是觊觎(ji/yu)已久,屡次攻击月氏。月氏实力强悍,屡次把匈奴人打得铩羽而归,但卧榻之畔有只虎视眈眈的恶狼,总是让人寝食不安,于是月氏派使者到咸阳,提出以战马皮毛换购秦国的坚兵利器。秦国当然不给了。我把你养大了养肥了,我家后院怎么办?我陇西还要?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