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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风云录第51部分阅读

    撞城槌威力不减,越空飞出十几步,一头撞上了影壁墙。

    “轰……”影壁墙轰然而倒,碎石泥土四散飞溅。

    列阵于影壁墙之后的府内卫士措手不及,纷纷躲避轰然而来的撞城槌。

    宝鼎杀了进来,斧钺雷动,迎面剁下一颗头颅,鲜血飞射间,再起一斧,一名剑士被其剁中胸膛,连人带剑倒飞而去。曝布和锐士们杀了进来,盾牌齐举,战阵严密,如咆哮洪水,所过之处,摧枯拉朽,再无活口。

    公子襄和几个儿子带着一群卫士狂奔而来,眼前血淋淋的一幕让他们骇然止步。公子宝鼎竟然杀进来了,他带着一群仿佛从地狱里冲出来的黑衣甲士正在血腥屠杀。府内的卫士根本不是对手,一个个在他们的剑下凄厉惨嚎,一颗颗人头腾空而起,断肢残臂带着一蓬蓬鲜血在夜空中漫天飞舞。

    公子襄害怕了,他的儿子们恐惧了,他们掉头就跑。这时候冲上去纯粹送死,公子宝鼎刚刚从战场上下来,他曾在河北战场带着八千苍头老军义无反顾地杀进决战战场,与赵人浴血搏杀,他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直到此刻,他们才后悔,才恐惧,才知道原来在咸阳,他们的生命同样没有保障,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逃跑,逃进王宫,向老太后求救,向老太后哭诉。

    战阵急速推动,宝鼎和锐士们挡者披靡,踩着血淋淋的尸体往前杀。在他们的身后,从府门开始,一百多步的地面上,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公子襄掉头一跑,府内的门客剑士、短兵僮仆们当即狼奔豕突,轰然四散。他们本来就已经肝胆俱裂,支撑不住了,但宝鼎和锐士们的速度太快,一路狂杀,一百多步几乎就是跑过来的,中间都没停顿过,这些人只顾着害怕,只顾着后退,还没有想到要逃跑,这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于是一哄而散,拼命逃窜。

    但是,蓼园所有出口,大小五道门,全部被虎烈卫封锁。蓼园高墙之外的巷子里,几队虎烈卫纵马飞驰,只要发现有人试图越墙逃跑,当场格杀。

    与此同时,蓼园各个方向都出现了凶神恶煞一般的黑衣卫士,他们就像从黑暗里冲出来的幽灵鬼魅,让人恐惧,让人魂飞魄散,不过他们无意杀人,他们在园子里飞速狂奔,直奔各自的目标。没人阻挡他们,府内所有的门客剑士短兵都去正门了,这些人正在遭受黑鹰锐士的血腥宰杀,正在四散逃亡,但无路可逃了,园子里的黑衣卫士越来越多,他们不但封锁了出口,还封锁了各处通道,府内的人要么投降,要么变作一具死尸。

    公子襄和儿子们逃进了一座院子。这是公子襄的寝居,家中女眷因为害怕也聚在了这里。

    宝鼎和锐士们飞速杀到。司马断、白公差、暴龙各带手下也围了过来。

    宝鼎举起大钺,对准院门一阵狂砍。“轰……”院门四分五裂,宝鼎一马当先杀了进去。锐士们一拥而入,砍瓜切菜一般,转眼剁下十几颗头颅。

    没人再抵抗了,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公子襄完了,彻底完了。公子宝鼎今夜大开杀戒,滥杀无辜,他肯定要把公子襄往死里整,整出一个天大的罪责,否则他自己就跑不掉,必然要为今夜的杀戮付出惨重代价。公子襄完了。

    公子襄和一大群儿孙束手就缚。

    宝鼎掀开兜鍪,露出一张杀气腾腾的脸,一张让所有人恐惧的脸,他瞪大血红的眼珠子,伸出血淋淋的手,一把抓住了公子襄,“秘库在哪?”

    公子襄怒声叫骂。他是宗室王族,是大王的堂叔,他知道宝鼎不敢杀他,他还有翻本的机会,所以他色厉内荏,破口大骂。

    宝鼎勃然大怒,一拳将其打倒,跟着扑上去拳打脚踢。

    公子襄的几个儿子刚想上前阻止,曝布和几个锐士马上举起了手中长剑。长剑轻轻颤抖着,上面的鲜血正在往下滴,血腥之气异常浓烈。几位贵公子害怕了,他们“扑嗵“跪下,哀求宝鼎不要打了。

    宝鼎一把抓住公子襄的脖子,将他拎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问道:“秘库在哪?”

    公子襄咬死不说。秘库一旦暴露,他就完了,他卖官鬻爵,贪赃枉法,十几年来犯了太多的罪,虽然有时候他也担心东窗事发身陷囹圄(lg/yu),但依仗着自己是宗室王族,依仗着背后有华阳太后和庞大的楚系外戚,他不怕,还是继续作恶,还是为所欲为,谁知今天竟然撞上了一块铁板。这一刻,他想到了咸阳宫里的大王,他有足够的理由认定这是一个陷阱,是大王早就设下的一个陷阱,自己不慎掉进了陷阱,成了猎物。今天宝鼎这头猛兽回来了,一声不响,张开血盆大口就把自己吞噬了。

    他不说,坚决不说,住在紫塞坊的都是权贵,昌平君、昌文君、阳泉君,还有华阳大姐都住在这里,他们马上就会过来救自己,宝鼎死定了。

    宝鼎把公子襄扔到地上,拔出宝剑,在众人的惊呼声里,一剑剁下了公子襄的右手。

    公子襄痛彻入骨,凄厉惨叫。

    惨叫声传遍了院子,所有人都吓得魂不附体,一股死亡的气息扑面而至,让人心神崩溃。

    宝鼎再度将公子襄拎了起来,阴恻恻地问道,“秘库在哪?”

    公子襄不说。事已至此,以命搏命,豁出去了。

    宝鼎再次把公子襄扔到地上,将他的右脚拎了起来,举起宝剑就剁。

    “我说我说……”公子襄的长子再也忍不住了,扯着嗓子就吼,“我说,就在这座院子里,就在我父亲的卧房里。”

    苍头和唐仰二话不说,掉头就跑了出去。这两人都用黑布蒙面,怎么看都像个江洋大盗。

    宝鼎的长剑停住了,就停在公子襄的大腿上,锋利的剑刃已经划破了肌肤,鲜血泊泊流出。

    公子襄的长子连滚带爬地扑到公子襄身边,打算撕下衣服给父亲包裹伤口。宝鼎一脚将其踹飞,瞪着奄奄一息地公子襄问道:“这是何地?”

    公子襄绝望了,他冲着宝鼎破口大骂,“竖子,蛮虏,屠夫……”

    宝鼎大怒,一脚踹到他的脸上,扯着嗓子吼道,“这是何地?”

    “蓼园,这是蓼园,这是公子的府邸,我们这就走,即刻就走……”公子襄的长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脱光衣服,给老子滚出去。”宝鼎一字一句,杀气凛冽,“谁敢带走这里的一根草,老子就砍了他做花肥。”

    众皆晕倒。

    第一卷 崛起 第118章 黎明前的黑暗

    第118章 黎明前的黑暗

    咸阳巡值卫士最先赶到刁斗巷,但他们不知道蓼(liao)园发生了什么事,不敢进去,只能一边急报上官,一边封锁刁斗巷。

    府门前,虎烈卫严阵以待,严禁任何人出入蓼园。

    很快,咸阳令就到了,他也不敢进去,连上前询问的勇气都没有。他即刻报奏内史府。

    内史嬴腾就住在紫塞坊,他是第一个赶到刁斗巷的上卿。

    今夜他告辞宝鼎回府后,马上就歇息了,车马劳顿,年纪大了支撑不住。睡到半夜,突然被隆隆的战鼓声惊醒了。冲到院子里一听,声音是从刁斗巷方向传来的,他立即想到了宝鼎。不得了,那小子动手了,到咸阳的第一天就动手了,而且是用武力。在京城动用武力,而且就在王宫旁边的紫塞坊,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但宝鼎胆大包天,不但想了,而且还做了,现在正在攻打蓼园。

    嬴腾心慌意乱,急奔刁斗巷。衣冠、腰带、印绶,甚至连屦(ju)都没穿,赤脚就跑。好在家老眼明手快,抱着一套备用的衣冠物件随其上了轺(yao)车,否则到了刁斗巷都没办法露面。

    嬴腾慌慌张张地到了刁斗巷,看到蓼园门前杀气腾腾的虎烈卫,听到咸阳令一番介绍,他也放弃了进去的想法。事情已经发生了,宝鼎已经杀了进去,里面估计伏尸遍地血流成河了,他跑进去干什么?收尸啊?宗室叔侄为了争夺府邸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他能怎么办?他这个宗室公子是惠文王庶出一脉,与昭襄王这一脉已经比较远了,没办法管这对叔侄的事,所以他想了一下,马上派人报奏驷车庶长嬴豹,请这位执掌王族事务的宗室家老火速赶到刁斗巷。

    事情如何处理,还是让嬴豹决定吧。

    嬴豹也住在紫塞坊,他也听到了战鼓声,也知道宝鼎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又闯祸了,但他无所谓,他知道大王的心事,他全程参加了大王的计策,今夜的事肯定和大王有关,宝鼎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到达咸阳的第一天就闯下弥天大祸,所以嬴豹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嘟囔了一句,“小子聒噪,烦。”说完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继续睡觉,鼾声如雷。

    内史府的人跑来报奏。家老十万火急地叫醒了嬴豹,嬴豹眼睛都没有睁开,手指房门吼了一句,“滚!”家老滚了出去,就在门外候着,一点办法没有。

    驷车庶长嬴豹距离刁斗巷最近,却迟迟不到,而相国昌平君熊启却从相国府飞车而至,他是第二个赶到刁斗巷的大臣。

    熊启了解了一下情况,心急如焚,但也不好进去,毕竟对里面的事一无所知,目前看来还属于宗室内部事务,还是请驷车庶长嬴豹先到府内了解一下,看看这对叔侄打成了什么样子,假若严重,就急奏大王,当然了,如果宝鼎大开杀戒,尸横遍地,那就不是宗室内部事务,而是关系到京都安全,要禀奏大王紧急调动中尉军了。

    中尉是九卿之一,主掌徼循京师,负责京师咸阳的保卫与治安,也就是后世的京师卫戍军。紫塞坊是宗室权贵居住地,这里紧靠王宫,如果发生了意外情况,一般由内史府处置,但如果事情严重,可能危及到王宫安全,那就要调动中尉军了。不过调中尉军需要大王的玺印令书和铜符,没有这两样东西,中尉军无法出动。

    相国府的人很快回报熊启,嬴豹高卧不起。

    熊启暗自惊凛,知道这件事没有想像的那么简单。他即刻派人告之华阳大姐、阳泉君熊宸和昌文君熊炽,同时派人去郎中令隗状府上,探寻大王的动静。

    熊启亲自赶到了嬴豹府上。嬴豹没办法继续睡觉了,盥(guan)漱一番,拖延了好长时间才穿戴整齐出来。

    “昌平君,吃点东西再去吧。”嬴豹笑道,“昨天大王赐了我一些巴蜀肉醢(hai),味道非常鲜美,尝尝如何?”

    昌平君神情冷峻,一言不发,抓住嬴豹的手臂,拉着就走。

    到了刁斗巷,巷口已是车马如云,紫塞坊的宗室权贵来了不少。公子宝鼎深夜夺蓼园,这事新鲜,有热闹看。昌文君也到了,宗正卿熊布也到了,其它上卿却一个没到。这种场合他们不会露面,宗室内部事务他们插不上手,不来没事,来了反而惹麻烦。

    嬴豹下了车,看到门口虎烈卫气势汹汹,似乎有些害怕,转身对昌平君说道:“一起进去看看?”

    昌平君理都不理他,现在他没心思与嬴豹呕气,他关心的是公子襄会不会出事。

    公子襄干了什么,整个咸阳城都知道,地方郡府也知道,大秦国上上下下都知道,只要想办法打通公子襄这一关,升官晋爵绝对不成问题。这么些年了,也有人上奏弹劾,但这些敢为天下先的“出头鸟”都给公子襄“处理”了,运气好一点的被关在西浦大牢,运气差一点的被流配边疆,倒霉的就家破人亡了,甚至夷灭三族的都有。

    大秦严刑峻法,但这“法”是控制在上位者手中,是上位者用来统治下者的工具。上位者凌驾于律法之上,为所欲为,一旦他要做坏事,那严刑峻法就非常可怕了。公子襄执掌赐爵事务,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他违法乱纪,后果可想而知,但他是大王的叔叔,又是华阳太后非常溺爱的一个儿子,谁也没办法。

    昌平君不止一此劝谏公子襄收敛一点,甚至为此与公子襄吵过几次,两人的关系一度很紧张。公子襄骄横跋扈,我行我素,终于出事了,而且还是在咸阳风暴最为肆虐的时候出事了。昌平君不知道他的罪行到底有多严重,但他知道,公子宝鼎再一次击中了楚系的要害。

    谋反大案和盐铁大案在楚系的有意阻扰下,至今还没有进入正式的审理阶段,楚系还有可能让两案分开审理。老太后的计策可以解决谋反大案,楚系只要再牢牢控制主盐铁大案的审理,整个形势就会被楚系所控制,局面随即可以得到扭转,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公子襄出事了,楚系前段时间的努力就此化为泡影。

    昌平君祈祷公子襄不要激怒宝鼎,还是识时务为好,立即让出蓼园,把属于宝鼎的庄园、酒肆、作坊、田地等等全部让出来,再赔偿一些钱,把这件事暂时了掉。目前楚系屡屡被宝鼎击中要害,自顾不暇,没时间报复,但只要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稳住阵脚,还怕没有机会收拾宝鼎?

    昌平君熊启站得高看得远,深知进退之道,但问题是,楚系的人,尤其是一些宗室公子,根本不睬他这一套,公子襄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当初大王下令归还宝鼎的财产,熊启就第一时间告诫公子襄,马上搬出蓼园,否则可能有麻烦。公子襄理都不理他,反而叫嚣着要杀了公子宝鼎。熊启无奈,准备找个机会请华阳太后出面压制一下,他总觉得公子襄可能会给楚系带来麻烦,但随后就爆发了河东的事,他把这事给耽搁了,结果这一耽搁,给楚系又带来了一场灾难。

    熊启懊恼不已,与熊炽、熊布和嬴腾连劝带哄,总算把嬴豹劝进了蓼园。

    嬴豹穿过虎烈卫组成的战阵,抬头往府内一望,骇然止步。他没有亲眼看到过宝鼎的血腥手段,因此当他听到苏湛、熊璞、魏缚等人的哭诉后,总觉得他们有意夸大事实,一直不相信,现在他相信了,这位从蛮荒之地回来的公子不但手段血腥,而且无法无天,什么大秦律法,在他眼里估计还不如溷(hun)厕里的便桶。

    争一座府邸而已,用得着大开杀戒?杀人就杀人吧,杀几个威慑一下不就行了,有必要杀得血流成河?这事麻烦了,除非……嬴豹蓦然想到公子襄的累累罪行,惊骇失色的脸上马上换上了一副急切之色,当即甩开大步,冲着在前面引路的虎烈卫叫道,“快,马上带老夫去见你们公子。”

    宝鼎此刻正在公子襄的秘库里翻看文卷,越看越是愤怒,恨不得一刀砍了公子襄。你贪赃枉法卖官鬻(yu)爵也就罢了,你还杀人,把那些检举你、弹劾你、威胁到你的人都杀了,诬陷栽赃刺杀,各种手段都上,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还夷灭人家三族,这也太狠了吧?你打击人家、陷害人家也就罢了,为了泄愤竟然灭人宗族,老少统杀,一个不留,你还有没有人性啦?

    嬴豹走进秘库,看到一箱箱的金饼、珠宝和各国钱币,眼睛都直了,“这有多少钱?竟然比少府、内史(治粟内史)的钱还要多。”说到这里连连摇头,一脸的匪夷所思,“过去老夫听坊间传闻,说公子襄富可敌国,老夫不信,认为是瞎扯淡,但现在老夫信了。谁能想到,大秦国一个主爵中尉竟能积累如此惊人的财富,这才多少年?他做主爵中尉不过十年而已。宝鼎,你不要动,老夫去找大王,老夫叫大王来看看,老嬴家也出了一个富可敌国的巨商富贾了。卖官鬻爵能卖出这么多钱,天下奇闻。”

    嬴豹怒气冲天,转身就走。

    “伯父……”宝鼎急忙喊住了嬴豹,“你真的要找大王?”

    “当然。”嬴豹须发戟张,指着秘库里堆积如山的财宝痛心疾首地说道,“宝鼎,这要亡国的,要亡国啊。”

    “伯父知道大王在哪?”

    嬴豹蓦然醒悟,马上把脑袋凑到了宝鼎的嘴边,“在哪?”

    宝鼎低声说了两句。嬴豹点点头,用力拍拍宝鼎的肩膀,“把人都赶走,把园子清理一下,老夫马上陪大王过来。”

    嬴豹转身就要走,却被苍头拦住了,“驷车庶长,这人实在没办法驱赶。公子下令,叫他们把衣服全部脱光,连根草都不能带走,否则他就要把人砍了做花肥。”

    嬴豹皱皱眉,转头望向宝鼎。宝鼎心虚,赶忙低下脑袋。他已经大开杀戒了,已经把公子襄整死了,临死前还要侮辱人,似乎有些不地道。

    “给他们留件裘衣(内衣)遮遮丑。”嬴豹一边向外走一边不耐烦地说道,“就一件裘衣,不准戴冠,不准穿屦,统统赶到后巷去。”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了,冲着曝布厉声说道,“封锁蓼园,谁敢走漏消息,杀。”

    曝布躬身应诺。

    夜色愈发的黑暗,黎明就要来了。

    蓼园外面,熊启、熊炽、熊宸、嬴腾等人心急火燎,一个个面色凝重,谁也没有心思说话。有消息传来,华阳大姐已经连夜进宫求见老太后了。到隗府打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郎中令隗状今夜在宫内侍奉大王,没有回家。

    这时大家看到嬴豹急匆匆地出来了,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众人更加紧张,纷纷迎了上去。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显然园内的情况非常严重,嬴豹也解决不了。

    “怎么样?”熊启急切问道。

    “怎么样?”嬴豹冷笑,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老夫解决不了,请大王来。”

    请大王来?熊启大吃一惊,急忙再问,“公子襄如何?”

    “公子襄?”嬴豹嘿嘿冷笑,“相国,请你封锁消息,即刻封锁一切消息,叫所有人的马上滚回去睡觉。”说完他一头钻进了轺车,飞一般冲出了刁斗巷。

    熊启等人面面相觑,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惊惧之色。以公子宝鼎的血腥手段,公子襄恐怕凶多吉少。

    天亮了,刁斗巷看热闹的宗室权贵陆续散去。与此同时,在蓼园后巷,虎烈卫封锁了前后通道,把府内的人统统赶了出来,所有人,不分贵贱,个个披头散发,赤着双脚,仅着单薄裘衣,狼狈不堪。

    两辆大车一前一后到了刁斗巷。前面一辆辒车直接驶进了蓼园。跟在后面的轺车在府门处停了下来。嬴豹下了车,熊启等人急忙围了过来。

    “大王呢?”熊启忐忑问道。他知道前面那辆辒车里肯定是大王,但让人疑惑不解的是,大王为什么微服而来?蓼园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王已经进去了。”嬴豹说道,“我们在外面等着,大王如果召见,我们就进去。”

    如果召见?那意思是假若不召见,大家就各自回家了?蓼园的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解决了?

    第一卷 崛起 第119章 慎始慎终

    第119章 慎始慎终

    蓼园秘库里,秦王政面冷如霜,负手而立,一动不动,仿若冰冷的石雕。

    隗状站在他时候,微微蹙眉,眼神竟然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宝鼎和曝布站在秦王政的左后侧,依旧一身重甲,不过血迹已经洗尽。两人手抱兜鍪,挺直着身躯,凝神屏气,纹丝不动。

    再见秦王,宝鼎的底气大多了,站在自己家里,感觉的确不一样,虽然夺回蓼园的手段过于血腥,但既然秦王逼着自己打,当然有秦王的道理,假若秦王没有绝对把握,肯定不会让自己来送死。

    站在秘库里,再回头看看这半年发生的事,宝鼎不禁暗自惊骇,因为这是一个局,一个精心设计的局,从自己走出乌氏到现在,都在这个局里。

    谁可以名正言顺地杀进蓼园?唯有公子宝鼎。公子襄为什么不愿意搬离蓼园?他根本来不及,他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十几万金悄无声息地搬走。他或许也曾动过搬离的念头,但秦王给他的时间太少了,他唯有强撑下去。

    秦王为什么在宝鼎抵京的第一天就逼着宝鼎杀进蓼园?这固然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意思,但更重要的是,楚系手段犀利,或许第二天宝鼎就死在了咸阳街头,宝鼎一死,谁来替秦王冲锋陷阵?这难道就是秦王非要逼着宝鼎杀进蓼园的原因?

    宝鼎不相信,因为这是一个局,既然是一个局,秦王的目标绝不仅仅是秘库里的金钱,也不是将公子襄绳之以法,而是有更重要的目标,他的目标是什么?这个局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宝鼎越想越怕,也越想越糊涂,他只是清楚地知道一件事,自己是秦王手里的一颗棋子,而且还是一颗自以为是的棋子。

    从辒车里滚出来以后,他背心处已经被冷汗湿透,不是让秦王的咆哮吓出来的,而是被他发现的一个秘密吓出来的。他发现隗氏知道所有的秘密,因为秦王当着隗状的面说,“寡人叫你在代北老老实实待着……”,这句话的意思非常清楚了,隗氏知道这个局,参加了这个局,也就是说,隗氏早就投奔了秦王,或者更准确地说,隗状早就投奔了秦王。

    由此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隗氏对盐池的事了如指掌,为什么秦王非要逼着自己今夜拿下公子襄,因为隗状知道楚系大量的机密。隗状的倒戈太可怕了,楚系大概想不到,自己的背后竟然有这样一把犀利的神兵利器。

    历史上,隗状从大秦统一前做丞相,一直做到秦始皇快死的时候。因为历史上没有记载隗状的任何事迹,所以只能从这段时间大秦历史上历任丞相出现的时间来推测。假若推测是正确的,隗状在大秦做了十几年甚至二十年左右时间的丞相,那么可见此人与秦始皇的关系何等密切,此人深得秦始皇的信任,但历史为什么遗漏了他?他何时死的?怎么死的?

    宝鼎的目光悄悄转向隗状,望着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孔,望着那倨傲的卓尔不群的背影,他的心脏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他发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一件可能让自己死在咸阳的事。

    当日在晋阳,自己给隗氏出了一个主意,利用私盐大案打击楚系,迫使楚系让出一部分权力,把相国改为左右丞相,然后把隗状推上丞相公的位置。

    假若自己这个主意正是秦王这个局的一部分,那么自己的先知先觉就等于告诉秦王和隗状,自己这个人非常危险,别看年纪小,但是个可怕的天才,尤其是个擅长权谋的天才。他们希望有这样一个天才把宗室力量和老秦人联合到一起吗?谁敢保证自己的忠诚?既然谁都不敢保证自己对秦王的忠诚,那么自己的背景就是最大的弱点,只要秦王或者隗状,或者楚系拿自己的背景设下一个j计,自己是否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宝鼎打了个冷战。侥幸的是,老秦人认同了自己的计策,打算蛰伏一段时间,以退为进,让秦王和楚系先行厮杀,以便渔翁得利。假若没有这个计策,自己和老秦人还是一直向前冲的话,绝对死定了。

    秦王政突然转身,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你问我如何处置?宝鼎愣了一下,然后一股怒火从心底蓦然冲了上来。你玩我?你们都在玩我,玩到尽兴了,竟然问我怎么解决,怎么继续玩。岂有此理,当我是白痴啊?怪不得琴氏今夜一反常态,要拿出劲督卫帮忙;怪不得琴唐随手画画就是一张毫无错误的蓼园建筑图;尤其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苍头都没有搞清楚的地方,琴唐竟然一清二楚,而整个攻击线路,最后都是琴唐拟定的。琴唐的解释是,他去过蓼园,帮助公子襄改造过蓼园,所以他比苍头更清楚蓼园的情况。

    原来你们都在玩我。隗状大兄,你厉害,我甘拜下风。你不但玩我,连自己兄弟,连琴氏都玩弄于鼓掌之中,高,佩服佩服。

    “大王即使要小臣死,小臣也绝无怨言。”宝鼎暗自冷笑,当即来了个蹲踞礼,慷慨激昂。

    你是不是对我不满?你要我打蓼园,我打了,但我大开杀戒,战鼓敲得咚咚响,搞得紫塞坊血雨腥风,就连王宫都被惊动了,你是不是因此大为恼火?现在我对你有用,我还有价值,,我可以为所欲为,不怕你杀我,但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的价值很快就没了,我要尽快拥有自己的实力,否则我会像公子襄一样,一夜之间天地颠覆,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公子襄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吗?他肯定不知道,这个可怜虫。

    秦王微微蹙眉,一双眼睛盯着宝鼎看了一会儿,嘴角轻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哂(shen)。隗状一如既往,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如何处置?”秦王又问了一遍。

    宝鼎头都大了。哥哥哎,我都说了,我这颗脑袋就给你了,你还要怎样?咸阳就是一个局,我就是这个局里的诱饵,我这个诱饵先在盐池捣鼓了一个谋反大案,你犹嫌不足,又逼着我在抵达咸阳的第一夜就帮你整死了公子襄,就这样还不够?就算做个诱饵吧,我这个诱饵也够肥的了,足够让对手垂涎三尺了吧?你还要怎样?

    “大王,两个计策。”宝鼎咬咬牙,决定先扯淡吧,看看秦王到底什么意思。

    这千古一帝太可怕了,玩我就像玩小鸡似的,可笑我还自以为是,以为只要为他冲锋陷阵就能赢得他的信任,就可以跟在他后面混,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老子就是他一颗棋子而已。怪不得他明明知道宝鼎是个痴儿,还是要逼着宝鼎出乌氏,原来他根本不需要一个聪明的宝鼎,他只要一个可以为他杀人的宝鼎,因为所有的部署都安排好了,只要按部就班一步步来就行了,但自己从代北开始,就让他的计策完全失控,逼得他不得不跟在后面步步变策。

    如今看起来他的计策成功了,战果甚至远远超出了预期,但让他失策的是,他从乌氏逼出来的不是一个痴儿,而是一个天才,他被所有人欺骗了,他给了老秦人重新崛起的机会,他正在培植一个新对手。他还没有把楚系外戚赶出咸阳,一个新对手又出现了,虽然这个对手目前还没有实力,但将来呢?现在他要利用这个天才打击楚系,为此他不得不培植这个天才。等到楚系倒了,这个天才又崛起了。打掉一个老对手,又亲手培植一个新对手,他愿意做这种赔本的买卖?显然不会,所以老子这趟算是白穿了,迟早要给他玩死。

    宝鼎一边在心里自怨自艾,一边说了两个办法。秦王微服前来,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显然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搞得满城风雨,不想自曝家丑,更不想让自己和王族的威严遭到损失,所以封锁消息,低调处理。嬴豹出去找秦王的时候,叫曝布封锁蓼园,其实就是这个意思。事情是发生了,公子襄也的确罪大恶极,但这事一旦传出去,大王颜面无光,宗室这张脸又往哪搁?

    晋阳的事和盐池的事都可以搞大,越大越好,因为那是楚系干的坏事,大肆宣扬,既打击了楚系,又给大王增加了威信,大王何乐而不为?士伍庶民都喜欢刚直不阿、不徇私情、坚决肃贪的大王,但绝对不喜欢一个连宗室王孙都管不好的大王,那说明大王无能啊,自家兄弟叔伯都在背后撬墙角,那还混过屁啊。

    成蛟兵变和嫪毐(o/ai)之乱都是王族内讧,最终大王损失最大,面子丢了,威信没了,成了天下人耻笑的对象,所以这次公子襄的事,那是毫无疑问,要坚决在王族内部处理,不能有丝毫的泄露。估计这也是秦王第一时间亲自赶到蓼园的原因。

    宝鼎想到秦王在辒车内的咆哮,不禁暗自苦笑。这主儿演技一流,骂得自己火冒三丈,不顾一切就杀进了蓼园,其实想想,如果不是被他臭骂了一顿,自己哪有胆子打蓼园?公子襄为什么措手不及,毫无招架之力?他哪里会想到住在王宫边上,竟然还有人敢半夜三更来偷袭?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是秦王逼来的啊,所以说公子襄冤啦,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天亮了,秦王微服跑来了,把全部事情掩盖住,一切都在他算计之中,滴水不漏,玩死人了。

    还有一个办法当然是反其道而行之了,大肆宣扬,大肆查案,把所有涉案官吏全部抓起来,不过这样一来,不要说咸阳了,估计整个地方郡县都要“地震”了。看看秘库里十几万金钱珠宝,还有其它几个库房里堆得满满的布帛绢缯,就知道大秦国有多少官吏涉案其中了。

    秦王听完之后,一言不发,负手想了半晌,再一次问道:“如何处置?”

    宝鼎连哭的心思都有了。哥哥哎,你想逼死我啊?我把脑袋给你成不成?我自杀成不成?当然这牢马蚤话不能说,秦王步步进逼,一连三个“如何处置”,很明显宝鼎的答案不正确,不能满足他的要求。

    宝鼎暗自叹息。这次,自己这个黑锅算是背定了。秦王一逼再逼,目的无非一个,挑起楚系和老秦人的正面厮杀。宝鼎已经听老秦人说了,老太后请老将军王陵主审谋反大案,其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挑起老秦人和秦王之间的矛盾,逼迫老秦人让步,而老秦人也的确有了让步的意思,因为老秦人的策略是以退为进,老秦人要以退为条件,帮助白氏和司马氏解禁,并让宝鼎尽快上位。既然已经决定要退了,要以退来缓和与楚系的关系,从而赢得楚系的谅解,实现自己的目的,那老秦人主审谋反大案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秦王一眼就看穿了老太后的心思,正好老秦人又要重新崛起,在利益攸关的时刻,楚系和老秦人有什么理由不能互相让一步?让一步,各自获利,但秦王的损失就大了,他绝不允许老秦人在这个关键时刻与楚系达成任何谅解。

    所以,秦王一定要杀了公子襄,而且还是要宝鼎杀了公子襄,让楚系和老秦人结下血海深仇,根本无法化解的仇恨,这才是他今夜逼迫宝鼎杀进蓼园的真正目的。

    宝鼎醒悟迟了,直到他轻而易举地拿下了蓼园,直到嬴豹嚷嚷着要请秦王来的时候,他才一点点地醒悟过来。老子不但要做秦王的刀,要做秦王的诱饵,还要替秦王背黑锅,最后还要给秦王卸磨杀驴一剑砍了,我这都是什么命?都是什么狗屁穿越?穿过来找死啊。

    宝鼎神情沮丧,秦王的脸却越来越冷,眼神越来越凛冽,冰冷刺骨。

    宝鼎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要顶住,顶到最后一刻,否则他这个黑锅就算白背了,一点好处都没捞到。

    空气凝滞了,秘库一片死寂,只有宝鼎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渐渐的,宝鼎顶不住了,背心都给冷汗湿透了。他必须考虑到一个最坏的后果,秦王一怒之下,果断弃子,把自己和公子襄一起杀了,那黑锅自己照背,老秦人与楚系依旧结下死仇,自己却白死了。

    就在宝鼎准备放弃的时候,秦王也忍不住了,他必须把宝鼎逼到绝路,否则这小子必然与楚系妥协。

    “如何处置?”秦王厉声喝问。

    宝鼎窒息难当,一颗心几乎要蹦出来了,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要做主爵中尉。”

    秦王脸色陡变,“你是小夫门监。”

    “谋反大案一旦认定,叛逆的人头就会落地。”宝鼎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我有功,凭此功绩,我就能做主爵中尉。”

    秦王眉头紧蹙,脸色慢慢舒缓,沉吟不语。

    隗状站在秦王身后,本来一直云淡风轻,听到宝鼎直接讨要主爵中尉一职,脸色微微一变,一双眼睛顿时看了过去,却惊讶地发现宝鼎正狠狠地瞪着他。隗状心神一颤,冲着宝鼎淡淡一笑,巧妙地掩饰了过去。

    宝鼎正在大骂隗状。他不知道隗状与秦王早就“勾搭”上了,结果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上了隗氏的当。当日在晋阳,隗藏曾主动向他建议,帮助他回到咸阳后上位做君侯。宝鼎禁受不住诱惑,答应了。此事隗状显然已经告诉了秦王。宝鼎还没到咸阳,就打算做君侯,建立自己的实力,秦王怎么想,可想而知了。

    这个当上的……宝鼎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巴掌。

    隗状是巴蜀人的领军人物,做为首脑,他需要亲信为他做事,但未必会透漏自己的所有秘密。隗氏名义上的家主隗藏也罢,琴氏家主隗清也罢,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大兄的真正面目,或者说他真正的内心世界,他们只是信任自己的大兄,忠实地执行大兄的命令。

    现在回头想想,巴蜀人突然到晋阳,试图找老秦人联手,以私盐为突破口打击楚系,这肯定就是隗状的主意,因为隗状知道自己所有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到了晋阳后,老秦人就要动了,这时候,巴蜀人介入的机会恰到好处。

    自己对巴蜀人突然出现在晋阳一直有疑问。有些事情可能是巧合,但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