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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生富农第5部分阅读

    亭县他和祝邈就龙眼荔枝的事情谈过。北方的人一直都是把龙眼干当药材用的,荔枝则因为新鲜的只能放很短时间,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延长不了期限,所以出了广越府就没多少人吃过了。亦因此而没什么人会想到吃荔枝干荔枝肉。

    雷守诺就有好想法了。先是龙眼,龙眼干继续供应给药店,龙眼肉就卖给糕饼铺或者点心铺,要让它成为一种点心小吃,还要做精致的篮子绣花的帕子装着,让它变成送礼佳品。

    龙眼本身就是滋补的好药材,只要跟大家说这样的好东西干吃也能补身,还很方便,相信不少人都会想买。

    到时候肯定会有其它商家想做这种买卖的,所以从一开始就要祝家用自己的影响力把招牌做起来。让大家从心底认同祝家的龙眼才是能安心吃的又有效果。

    祝邈很赞赏这种方法,夸他有经商的头脑。并表示会认真考虑是否可行,以及到时怎样个做法。

    雷守诺还不止这点想法,他提议,如果龙眼的招牌能做起来,不妨把荔枝肉也做了。不用“荔枝”这个名字,重改一个贵气的名号,也算是一个招牌。

    而且只卖肉不卖干,荔枝肉不常见,这样一来其他商家一时半刻都不会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名堂。等他们反应过来,祝家的招牌也早已经站稳脚跟了。

    听完这些,祝家大少也不再迟疑了,当下就拍板,要同雷守诺联手。

    所以,这一趟雷守诺没贩货,但得到了一桩更大的买卖。

    细节的事他没跟村人细说,他只留下一个意思:信得过我就听我的建议,认真打理山上的荔枝树。

    他的建议不过分,就看有几多人愿意跟他了。

    做完这些,他才觉得累了,决定在家休息几天。

    回程的路上他买了几本书,趁傍晚还剩有最后一抹光,他盘腿坐床上,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还拉上枣子陪他。

    枣子的“一窝鸡”绣好了,用仅有的几个颜色竟也绣出了鸡的神气。只是他埋头埋脑地绣,不小心把图绣太大了。

    做荷包肯定是不行的了,枣子看着雷守诺的书,忽然灵机一触,跑去跟小爹要了一块厚实粗布,缝了一个书袋,用缝了鸡的那块好布当表面的装饰。

    雷守诺一见到就喜欢得不行,搂着枣子亲了好几口才肯放手。

    “来,同我一齐读书。”

    枣子爬上床,靠在雷守诺的肩膊上。

    习惯了繁体字之后,枣子渐渐从字型上分辨出来了不少字,再加上繁体中其实有很多是和简体差不多的。所以他很快就能顺利看完一本书了——雷守诺买的这一本刚好比较显浅。

    然后枣子发现他的雷哥不懂的字还不少。

    他也没想太多,见雷守诺不会他就帮着解释。等看完两页,雷守诺不出声了。

    他忽然怕了,自己这样是不是不对的?雷守诺会不会生气?

    结果雷守诺不但没生气,反而更高兴了。

    “我高兴还来不及!枣子你真是我的宝,能有你嫁给我是我好运!”

    枣子被夸得都害羞了。

    雷守诺执着枣子的手,问:“也是院长教你的?”

    “嗯!”枣子不明白,为什么雷哥那么严肃?

    雷守诺抱人入怀,心疼极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院长愿意教枣子而不教给他一些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理,但都不防碍他对枣子过往的痛惜。

    “雷哥……你哪里不舒服吗?”

    “是啊,你雷哥心痛,可不可以帮我揉一揉。”

    枣子当真了,伸手去揉,隔着布料摸到结实的肌理。

    摸到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雷守诺假装要睡觉,拉下枣子的手,一人一个被窝躺了进去。

    枣子翻身面对雷守诺,“雷哥,你还痛么?”

    “咳,不痛了,枣子乖,快睡觉。早睡早起才能快高长大。”

    相处了这样一段时间,枣子胆子也大了些,“雷哥,我再讲一下就睡了。你为什么不懂那些字呀?”

    枣子不知道的是,这种问题问随便一个有上进心的小子都是不恰当的。因为一般人家都是优先让小子上13&56;看&26360;网的——南方习惯叫13&56;看&26360;网房。结果呢,被一个小哥子超过了,一般小子都容易会脑羞成怒。

    但雷守诺不是普通小子。他向来觉得,不懂就是不懂,谁懂得多他就跟谁请教。没什么好生气的。

    他答枣子:“因为我没去过13&56;看&26360;网。”

    枣子迟疑着,说:“雷哥现在赚到钱了,可以去书房了呀。”

    雷守诺轻松地说:“我年纪不小啦,要努力赚钱让小爹过上好日子,现在还有了一个你。没办法去书房了。”

    “雷哥不担心!以后枣子教你!”枣子在被窝里暗暗握紧了拳头。

    “嗯,我们家的枣子是最好的!”雷守诺是发自真心的乐意被枣子教。

    忽然,门响了。小爹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睡了没有。”

    枣子想都不想就应声:“枣子和雷哥都睡熟了!小爹晚安!”

    脚步声远去,枣子回头,雷守诺注视着他,眉眼都笑弯了。

    第一卷  16第十六章

    在枣子认真得可以说是严肃的教导之下,雷守诺认识的字越来越多,他很有读书的天分,几乎过目不忘,枣子讲过一遍他就能清清楚楚地记住。枣子总在心里可惜,如果雷哥去读书,在这个地方,一定可以参加科举然后当官的。

    当官多好啊,至少不用熬穷了,也不用成日对着土地忧柴忧米。

    雷守诺不这么认为,“当官也有穷的,当清廉的好官,就注定没有余钱,要是经常帮助辖下的子民,那就更加入不敷支了。我倒是觉得种地好,有自己的地就有自己的粮食,不说能不能发家致富,至少自家的肚子是能填饱了。”

    枣子想想,也的确是这样一回事。在以前那个世界,菜肉都很贵,很多人想吃新鲜无害的蔬菜都要花很多钱。如果自己有地,种出来就有得吃了,不用再苦哈哈地等别人运菜过来卖。

    雷守诺说:“我学字长学识,是为了以后和别人做买卖不吃亏。懂得字之后可以看的书就多了,读得越多,人就懂得越多。”

    枣子现在手上拿的就是一本跟经商有关的书,内容有点艰深。“雷哥,你说过,不会一直做这种跑东跑西的行当的。”

    “是啊。”雷守诺揉揉枣子的头,“我趁几年赚多点,打开路子之后可以雇人去跑。然后我就买田买地,圆小爹一个心愿,也给你一个好生活。”

    枣子放心了,书上的字他都教会雷守诺了,内容艰深的就要雷守诺自己去钻研了。枣子坐在他旁边,专心做针黹。

    雷守诺把祝邈的请求记在心上,回来就找他小爹帮忙了。枣子则帮忙小爹绣一些其他人来要的东西,主要是在小爹绣好的框架里进行细化,需要的技巧太复杂的就还是留着小爹来。

    随着春节越来越近,这些枕套手帕衣服上的刺绣陆续绣好,枣子虽然还只算是学徒但速度已经很快了。他专心致志的时候,能一整日都坐在的凳子上,只绣花,什么都不干,完全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

    鲜嫩的绿叶,灿烂的大红花,报春的喜鸟,活泼的孩子,精致的花边……全都一一在枣子指尖下活灵活现起来。有些地方,枣子觉得线与线之间连接得不好,他顺其自然地就做了一些修改。还有一些颜色的搭配,小爹虽然事前有交代好,但在绣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作出修改。

    往往等绣好了他才发现自己做多了事,也怕不好看会被大家。幸好大家都喜欢他做的改动,觉得绣图更加柔美精巧。

    梅小爹看到枣子的成品才知道自己的刺绣哪里不足,他一路来无法突破的地方,在枣子的改动下终于明解了。

    这些别人要的单子做完之后,枣子又开始绣别的了。

    他听说雷守诺要给荔枝龙眼做“招牌”,他不知道这里讲的招牌是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但他有个想法,为荔枝龙眼绣一幅“宣传图”。具体怎么绣都想好了,先是要有一个美人,不过这里只有男人,所以要绣美男子,然后他举着一碟荔枝龙眼肉。记得以前看过的刺绣书中有教,可以利用小动物来增加什么“意境”的,其中一个例子就是绣美人的时候多加一只蝴蝶在旁边,这样大家就会觉得美人是有香气的了。

    枣子征求了雷守诺和小爹的意见,雷守诺很赞成,小爹则是好奇他为什么会懂这些——大县城里的人懂这些很正常,可是枣子是怎么学到的?

    这个疑问又牵连到了枣子的身世。雷守诺和梅小爹心里有疑问,但是都默契地不说出口。

    枣子不知道他们误会那么大,他现在只在意到底要用什么布料和线。用棉被比较结实,可是看着没什么……嗯……没什么呢……哦!档次,就是大人常说的档次。而且用棉线也绣不出果肉的剔透感觉。可是用绸缎和丝线……他又怕自己会糟蹋了好东西。

    雷守诺是个利落的人,去县城买了上好的绢布,回来之后二话不说直接把大竹绷架好,上布,摆好针线,推着枣子坐到了后面。“你啊,太小心翼翼了,有雷哥在,怕什么。绣吧,小爹说绣在绢上就得了,到时候裱起来,正好可以挂在铺子墙上。”

    当家的都这样说了,枣子的心自然就踏实了。不过他手艺还不够精湛,所以只是大概绣了一个图框,等小爹从外头回来了问了意见才敢继续绣下去。比棉线纤细许多的丝线很漂亮,枣子每一下都很小心翼翼,几乎把眼睛都黏了上去。

    雷守诺就坐在他旁边百~万\小!说,时不时把他的头拉高,给他揉肩膀。枣子知道百~万\小!说也是累的,于是教雷守诺做眼保健操。雷守诺不明所以,有一次差点戳到了眼睛。

    这一边两个人甜甜蜜蜜地一起做事,另一边小榕抱着小小的圆形竹绷,苦恼极了。

    他实在想不到可以绣什么了,梅阿大没空教他,让他随意绣一些花草练练手。可是,叶小榕眼里只有吃的,看见一片落叶都会想到怎样做成好吃的,或者能不能用来让食物变得更美味。

    抓耳挠腮了好几天,他干脆顺心而行了,嘿嘿一笑,在麻布上绣出了一只烤鸡翅膀的雏形——还是特别简陋的那种,斜着看底布就露出来了。

    他拿远,仔细瞅了一阵,这样太少了不够吃,于是又补上了足足五只。旁边还绣了烤鸡翅膀的炭堆,红色的火苗和一堆瓜果。

    叶小榕从来没试过绣那——么——大的图,没多久就汗湿了发鬓,全靠对美食的强烈执念支撑他继续舞动手指。

    在叶小榕和枣子沉浸在针线的世界中时,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一年到头,春节是高良县第二热闹的节日。这是喜庆的的日子,也是一家团圆的日子。一些在外做事的人陆陆续续都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回来了,当中少不了分派给小孩的甜食和给老人的实用物件。麻子上村的人是团结的。

    各家各户都开始陆续大扫除,买门神,买红纸写春联和利事。枣子知道南方说的利事是指红包,可是,这里的红包为什么是一张红纸?还写上了四个字的吉祥话。

    雷守诺就跟他解释,这个利事不同那个利事,这个是要贴在门框上的,三张排过去。他示范着将一张长方形的利事红纸贴到门框上方,枣子还以为是要直接贴到墙上,结果发现不是,只在长纸条顶部抹一寸的浆糊,这一寸贴到门框横梁上,三张都贴好之后,风一吹,就会随风飘动。

    雷守诺刚贴好就被梅小爹教训了,春节还没到就乱糟蹋利事,该打!

    枣子一边偷笑一边张开手护着自家的雷哥,跟小爹求情,“雷哥知错了,小爹别生气。”

    小爹也不是真打,见枣子一心护着,佯怒道:“连枣子都帮着那个臭小子,看我不揍他一顿饱的!”

    “小爹不要生气,小爹,雷哥是大人了,不能打了。”

    “枣子让开,大了小爹照样能打。”

    “小爹……”

    好不容易要打人的跟被打的都累了,一家三口才继续整理红纸。他们都是裁好了送去花家写字的。

    雷守诺断断续续地跟花大哥学写字,跟认字不同,写字只要掌握了那几个笔划,往后就好练了。哪怕那个字不懂,也可以对着写。

    不过写春联是大事,雷守诺还不够功力挑大梁,所以还是要送去全村字最好的花大哥家。

    除了这些,还有鞭炮元宝蜡烛……一一都要准备起来了。

    麻子上村最后一个在外做事的人回来了,他带了一大袋糖葫芦回来,北方的小吃,村子里的孩子都乐坏了。枣子本来是不该有的,因为他的身份是新抱子了。但是叶小榕硬是塞了一串给他。

    他和雷守诺还有小爹一人一颗分着吃,听叶家阿大说话。

    叶家阿大说:“你们知不知道?带糖葫芦回来的阿唐说,朝廷也要在高良县建福善堂了。”

    枣子问:“福善堂是做什么的?”

    叶家阿大说:“福善堂是大善事啊,专门收养那些被人扔掉的孩子的,到成年礼之后再送出去自力更生。前些年瘟疫折损太多人了,朝廷一直担心耕田种地的人不够,福善堂就是其中一条为此而发下来的律令。”

    枣子欣喜道:“我以前也是住在那里的!”

    雷守诺和小爹对视了一眼,心里疑惑了:枣子不是说过院长吗?和堂长有关系么?

    雷守诺问枣子,“你不是说院长吗?”

    枣子歪头,“是呀,孤儿院就是跟福善堂一样,收留被扔掉的孩子。我就是院长爷爷捡回去的。”

    雷守诺总算明白了,原来枣子不是从什么迎春院出来的,他是别地的福善堂的孩子。叫法不同,闹出天大的误会了。

    枣子偷偷看雷守诺的表情,瑟缩道:“雷哥,小爹……枣子是好人,枣子虽然没有爹,但枣子很乖不会闹事的。”

    雷守诺安抚枣子,“雷哥和小爹不会嫌弃你。”

    想了想,又问:“爷爷对你们好么?”

    枣子这才有了点笑脸,说:“爷爷对我们特别好!教我们读书认字!还给我们饭吃!”

    雷守诺给枣子一个安抚的笑容,但是酸涩得笑不出来,“做事辛苦吗?”

    “不辛苦。”枣子摇头,“爷爷和哥哥们出去做工,我们读书就好。”

    雷守诺点头,“枣子书读得很好,能当雷哥的小教书先生了。”

    梅小爹问:“可是枣子还没过成年礼,在福善堂好好的,为什么会被雷家的人在河边捡到?”

    叶家阿大惊讶道:“难道是被拐卖的?太缺德了!”

    枣子用力揉着衣袖,时断时续地回答:“不是,我……有人嫉妒我把我推下楼梯,我以为自己死了,可是一醒过来,就在这里了,没死,可是也不认识这是哪里……他们捡了我要给雷哥……”

    枣子刚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是挺清醒的,被媒哥儿掐了一顿吓了一顿之后,就好像想什么都想不太清楚了。他自己知道的,就是再怎么用力都想不好。

    叶家阿大忍不住摸了摸枣子的小脸,“我听说过,福善堂的孩子没成年以前都算是没主的人,意外死了的话一般都是葬在水里的。让我想的话,应该是枣子得罪了哪个孩子,被推下楼梯受了伤,诊治的人太马虎,说枣子死了才葬进了河里。”

    大家还在讨论,雷守诺忽然想起花大哥说枣子受过大刺激,有心疾。

    他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心疾是不能再受刺激的,他怎么还让枣子听这种种猜测。

    他赶紧搂着枣子回房里安抚。

    第一卷  17第十七章

    枣子有家人安抚,很快就忘记了不好的事,能吃能睡,小脸终于圆润了起来。

    因为“年廿八,扫邋遢”也就是要打扫卫生,所以他暂时把刺绣的事放到了一边。

    他们家相对三个人来说偏大,除了两个睡房,剩下两个房间都只是随意收拾过而已。他们要做的就是把整个屋都彻底清洗一遍,寓意新的一年里他们会有新的开始。这个盼头还是枣子带来的。

    有时候,一个家庭中多一个人,并不只是多一张嘴吃饭而已,这个人往往能打破陈旧的郁结之气,带来新的气象。对雷守诺和梅小爹来说更是这样,他们从枣子身上看到了如画卷般展开的幸福愿景。

    枣子力气没那么好,被安排做一些清洗。雷守诺是个小子,力气又大,基本担下了所有粗重工夫,像是搬动杂物和清扫屋顶。小爹则是打扫和冲洗地面,还有厨房里的陈旧污渍。

    打扫没人睡的两个房间时,梅小爹跟枣子说:“我们屋的确是放尸体的,但他们都是可怜人,只要超度就好了。所以枣子你不用怕,都没事了的。”

    枣子双手合十,偷瞄了几眼房梁,小声念“阿弥陀佛”。

    辛苦了两天,他们终于赶在除夕傍晚把家里打扫干净了,雷守诺在堂屋的地板上打了几个滚,看上去很舒服的样子。枣子想跟着躺下去打滚,被小爹拦住了。

    小爹对雷守诺说:“还不快点起来贴春联。”

    枣子从厨房里捧出小半碗浆糊,跟在雷守诺屁股后头进进出出。尤其是在贴春联的时候,他要帮忙看它们对齐了没,跑远跑近,从各个距离确认万无一失。门神比较好对齐,不用太费事。

    终于到了贴利事的时候,枣子问:“雷哥,我能贴么?”

    雷守诺回头坏笑道:“可以啊,可是枣子不够高啊,怎么办呢?”

    枣子不信他,站在门槛上垫脚,结果……真的够不着。雷守诺笑得特别大声,于是枣子第一次动手打了他,虽然只是轻轻的一巴掌,落在手臂上。

    雷守诺露出特别惊讶的表情,枣子涨红了脸,犹豫要不要道歉。

    “我们家枣子也变勇敢了,打得雷哥很爽,来,再打一次。”雷守诺把人圈起来,让枣子再打他几下。

    枣子露出看怪人的眼神,心想雷哥真奇怪。

    雷守诺见枣子这么嫌弃自己,假咳了两声,装作没事。他把利事放进枣子手里,抱着枣子的大腿,哟呵一声举了起来,“贴吧。”

    枣子倒抽一口气,扶着雷守诺的头,缓了一阵才开始贴利事。贴完大门三张,他们进屋里继续贴。雷守诺力气是真的大,这样举着枣子走了一路,基本没怎么觉得累。

    梅小爹则是剪了一叠半个巴掌大的方形红纸贴在各处,灶头,床头,木箱,桌子,水缸……

    三个人分工合作,刚好在吃晚饭的时候贴完了整个屋。

    枣子已经做好守岁不睡觉的准备了,结果吃完饭就被雷守诺带回了房间。原来这边是不用守岁的,只是灯光火光不可以灭,每个房间都要点灯,到天亮之前都要亮着。

    春节当天,麻子上村的人陆续带上贡品到下村拜土地公和各路神仙,最后回自家拜灶神和祖先。一路上鞭炮声震天响,细碎的红纸热闹地开了满地。

    孩子大人都是满脸欢笑,或清脆或响亮的笑声交织着热闹的鞭炮开花,成了枣子对这个世界最深刻的印象之一。

    过了春节,喜庆的氛围不淡更浓。原来广越府的西部有一个别处都没有的特别节日,年例。

    枣子听了梅小爹的解释:

    年例具体起源已经不可考了,据说是庆祝丰收元宵和庙会等等节庆合到一起之后形成的节日。县城中每一个街道和县城下每一个乡村的年例基本都不同一天,像麻子上村,年例是从二月十五开始的,持续头正尾持续三日,下村则是从二月十六开始的。

    其它街道或者乡村的年例日,从大年初二开始会一直排到二月底。

    到年例日的那个村首先要摆蘸,各家各户出桌子,在一个空地拼成一个大台子,然后将各自的三牲贡品摆上去,一起拜神;拜完之后年例才算正式开始,期间会有汉子扛着神像游街,有鬼仔戏看,还有各种热闹的杂耍表演。村中每一户人都会做好丰盛的饭菜,招待亲朋戚友甚至陌生人过来享用。

    等第二日轮到别的村子做年例,一大拨人又会涌向那条村子,继续吃喝玩乐。如此这般,从年初二到二月底,整个高良县从头热闹到尾。偶尔两个村子或者街道撞在同一日年例,有些人就要赶场似的,中午吃一家,傍晚吃一家,吃得饱足开心才回去。

    高良县甚至有个说法,叫年例大过年。大概是因为年例持续时间长,喜庆热闹也更多吧。

    枣子跟着雷守诺去下村一家吃了一次,还看了游神和鬼仔戏。他之前还怕鬼仔戏是什么吓人的东西,看了才知道是木偶戏。老艺人搭一个台子,躲在布幔里下面,一边敲鼓打锣唱曲一边举着木偶耍。

    一路上仍然有持续不断的鞭炮声,有时候挤得连路都看不清楚。

    到最后,村人会扛一艘很大的龙船到河里烧,烧完送神像回庙里,这样一场年例才算结束了。

    枣子也去县城里看过,同样热闹,而且因为是县城,还有很多杂耍可以看。

    不过回到自己村里,就显得有点冷清了。

    “雷哥,会有人来我们家吗?”枣子帮忙做菜的时候问雷守诺。

    雷守诺笑笑,说:“今年可能没有,以后肯定会有,而且会有很多。”

    枣子一边翻动锅里的菜叶,一边想象自己家坐满人的景象。希望到时候他已经有力气了,要不然哪里忙得过来啊。

    ……

    喧嚣过后,日子渐渐回到日常。

    荔枝开花了,地里的番薯收成了,稻米也要开始播种了。一切正欣欣向荣的时候,雷守诺却收到了一封加急的信。

    信来自尚亭县,打开的那一刻雷守诺的脸色沉了。

    “雷哥?”

    “龙眼肉出问题了。”

    雷守诺捏着信,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们那次去送龙眼,被一个高良县的人见到了,他到处同人讲这是瘟疫村种的龙眼,吃了会有病。现在越卖越差。”

    梅小爹过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了?”

    雷守诺说:“祝兄捉起来了。”

    枣子问:“可是大家都信他了呀。”

    雷守诺道:“就是这个问题,有人信他,然后越传越广。”

    枣子道:“雷哥要去那边么?”

    雷守诺道:“不,我去了也帮不上忙,祝兄说靠着祝家的招牌还撑得住。只是以后就难讲了,要想个办法。啧,讲到底,还是要先让我们村子的名声好起来。”

    梅小爹沉吟道:“难啊……”

    枣子看着旁边的刺绣,快绣好,有点难过地问:“他还会要我们的荔枝和龙眼么?”

    雷守诺抹了一把脸,站起来又恢复了胸有成竹的模样,说:“要,祝兄说,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帮我,所以让我继续今年给他送荔枝肉。”

    梅小爹倒是疑惑祝兄为什么要帮到这个份上,他大可以找商人给他运别乡别村的荔枝龙眼。

    雷守诺没想明白,信上没有解释太多,只说详细的事见面后再详谈。但是,从字里行间不能看出祝邈的气愤,雷守诺猜可能是这次的事勾起了祝邈的一些往事回忆。

    人对他人的事这样上心,要么是感情深厚,要么是别有目的,要么就是感同身受。

    他对家里另外两个人交代,暂时别将这件事告诉村里的人,一切照旧。

    这样心事重重之下到了五月,荔枝大丰收,枝头缀满一簇簇的红果子。剥开扎手的壳,里头是莹润得剔透的果肉。高良县的人都会沾了一点吃,可以清热解毒,吃前吃后喝一碗灯芯草煲的水,可以去湿毒。

    麻子上村的人没那个闲情品荔枝,都忙着焙荔枝肉。龙眼肉赚了的钱让他们看到了出路,所以这次做得特别起劲,几乎将所有自家成熟的荔枝都摘下来焙成了干肉。

    枣子是瞒不住事的人,所以这两个多月都不怎么出门,怕自己说漏嘴。现在见大家热火朝天地做,心里也更憋闷了。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告诉自己,要相信雷哥。雷哥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如是这般,渐渐地他就释怀了。

    这次跟雷守诺一起上路的人比上次多,一些在外做事的人听说了这件事,都说要跟去帮忙,宁可赚少一点,也要帮村子洗脱坏名声,好为自己的子孙后代做打算。

    于是六月初,雷守诺终于决定要出发了。

    枣子的刺绣好了,比他想象的还要漂亮,他都有点舍不得这样送出去了。他让小榕过来帮忙,把绢布从大竹框上拆下来,卷好放进雷守诺准备的锦盒里。

    梅小爹捧着一个布包交给他,里头装着几块手帕,是答应了给祝家大少爷的。本来只绣了一块,知道高良县的人整出了那个难缠事之后,他才加上了几块以前绣的帕子。枣子进门后绣的那块单独包着,另外几块叠好在外头,以免混淆了。

    以前绣的手帕其实更精美,是小爹准备给儿子未来阿大的。只是说到要沾喜气,还是要新的这块才对时候。

    叶小榕帮忙捧着布包,让梅小爹和枣子有空为雷守诺张罗其它要带上路的东西。

    将东西都布置好,雷守诺背起比上次更重的竹筐,昂首挺胸踏出了家门。

    这一次,就是圣贤讲的不成功便成仁了。

    第一卷  18第十八章

    抵达尚亭县,想象中的困境却没有出现。

    雷守诺照旧来到祝家饭庄,掌柜殷勤得让他差点以为自己是微服私巡的皇帝。

    坐下来喝了半盏茶,祝邈来了。

    “雷兄弟!你来得太是时候了!”

    雷守诺心道,难道是事情出现转机了?忙站起来施了一礼,“祝兄此话何解?”

    祝邈让掌柜备上最好的酒菜,耍起了扇子,“这次真真是天助我也。这龙眼荔枝果肉的买卖必定成了!”

    雷守诺松了一口气,但还不敢掉以轻心,镇静地听祝邈把事情前后说个清楚。

    不久前,龙眼肉的生意真的已经走进绝境了,祝家的人万般保证,也抵不过众人对瘟疫的恐惧。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情势。

    这个人是朝廷中某位大臣的正房阿大,身患怪疾,千里迢迢来到尚亭县求诊。

    能让这位尊阿大——权贵的阿大都要称尊阿大——放下身段的人绝非泛泛之辈。即便是在出名者多如繁星的尚亭县,这位老大夫也是说得出名号的大人物。他无权无势,只凭借一手专对付疑难杂症的医术名扬四海。

    大臣的正房重金求诊,脾气古怪的老大夫意外地没有拒绝。只是把脉之后写药方之时,他给这行人出了个大难题,那就是桂圆肉。

    雷守诺惊讶道:“这也实在巧合。”

    祝邈意味深长地摇了摇扇子,“雷兄弟莫急,且听为兄道来。”

    桂圆肉而已,何须大动干戈?这道难题,难就难在老大夫的挑剔。他说了,这一味桂圆必须出自深山,不能过多照料,天生天养为最佳。其次,必须趁新鲜时制成干肉,不可带壳和核。烘焙时只能用桂圆木头,别的其它柴枝都不行。最后,这焙也要先晒后焙,火候大有考究,一刻都不能差。

    那一行人顿时就慌了,如此考究的桂圆肉他们从未见过,市上所卖大多是原颗晒干的桂圆干,要桂圆肉也只从那桂圆干上剥下而已。这一时半刻,哪里寻得到?

    大夫老神在在,下了逐客令:只等三天,第四天若是没这味药,他绝不开药方。

    此事一时街知巷闻,传到祝邈耳中时,他当下就拍了桌子:这当真来得及时!

    他带上一小盒桂圆肉拜访那位尊阿大,尊阿大身旁的人知道这桂圆肉的由来,三番四次阻挠。祝邈不惜抬出祝家的名号,终于把桂圆肉送了进去。他只道:行或是不行,只消让老大夫一看。

    到最后一日,尊阿大实在无计可施,便不顾旁人反对用上了这一盒子桂圆肉。老大夫捻须一笑,道:尊阿大,你遇到贵人了。

    那位尊阿大才惊出一身汗来,要是尽信身旁人的话,他的命可就悬乎了。

    老大夫利索开方子,寻人仔细煎好,尊阿大一天三碗,最后果真药到病除。他千恩万谢,老大夫挥手送客,道:你要谢的是那位贵人,没那一盒子桂圆肉,谅我有逆天的本事,也救不得你的命。

    尊阿大听了这话,又想起之前对祝邈的无礼,赶忙差人办足了礼数,吹锣打鼓送到祝家。

    这样一来,整个尚亭县乃至周遭县城的人都知道了:祝家的桂圆肉是救人命的好东西,救了以为尊大人的性命,连老大夫都称赞。

    雷守诺难得笑出声来,“小弟大喜过望啊。”

    祝邈一口接一口地喝酒,直呼畅快,道:“此事未完,有好事之人问老大夫,这桂圆肉可是从瘟疫村里出来的,怎就不怕带来病根?老人家怒了,骂那人,‘这话怎么说的!是要说老夫连这点能耐都没有,要用染病的药给尊阿大治病么!荒唐!’

    哈哈哈,老大夫气消后对外人道,我泱泱辰国,圣恩延绵,小小瘟疫早已湮灭,何来瘟疫再起一说。那好事人必然是不安好心,要逆天而行。”

    雷守诺拍掌,“老人家好口才!”

    祝邈道:“正是如此!他这么一说道,就再无人说三道四了。你送来的桂圆肉,早就卖光了。我估量着你这几日不来我就该差人给你送信了。”

    雷守诺躬身一抱拳,道:“祝兄,此事对小弟村子的名声实在大有助益,大恩大德,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祝邈放下酒壶,长气一吁,“雷兄弟,实不相瞒,为兄如此帮你,一是为这门买卖,二是为你的才干,三……则是为兄的私心了。为兄小爹当年也染上过瘟疫,好容易痊愈了,却因此遭人嫌弃。此次之事,也是为我小爹出一口恶气啊!”

    雷守诺与祝邈的兄弟情义更进一层了,两人不再多言,易杯为碗,一口烈酒胜于千言万语。

    隔日,雷守诺送荔枝肉进库房,得了银钱后在街上走了一遭,听了不少新事趣闻,其中就有桂圆肉相关的一件——那位尊阿大原来是嫁入夫家几年都无所出的,这次染病后他买了祝家所剩大半的桂圆肉,每日吃几枚,身子竟逐渐好了,不出一月就怀上了孩子。

    这事越传越神,祝家卖的麻子上村桂圆肉顿时成了天价之物,现在还是求而不得的。有人甚至要亲自前往高良县麻子上村,就为得那桂圆肉一二。可惜麻子上村地处深山,不是村中人根本寻不得路,许多人只得抱憾而归。

    只是经此一遭,麻子上村再也不是那个遭人嫌恶的瘟疫村了。

    雷守诺知道这些消息传回高良县是早晚的事,他当机立断,向祝邈求助,“祝兄,小弟欲向你借银钱。”

    祝邈虽与雷守诺相识不久,却深感投契,他深知雷守诺不是轻易求助的人,连忙道:“雷兄弟,为兄早已当你是亲弟,需要多少,尽管开口。”

    雷守诺报了一个数,不是小数目。他解释:“高良县有人觊觎麻子村地契已久,他们等着一个时机白得那块地与山头;现下,麻子村洗去丑名,那地只怕会水涨船高,有心之人未必沉得住气等下去。我必须赶在他们前头,收下村子的地契!”

    祝邈深以为然,“确实,地在你手里,我们的买卖才能顺当。好!为兄信你!等下就让账房给你银票,只是这借款的字据照例得立。”

    雷守诺道:“当然,亲兄弟明算账。”

    两人一拍即合,立刻着手办起来。

    雷守诺拿到银票就收拾包袱要起程了。临行前他把手帕交给祝邈,祝邈忽然拦下他,道:“麻子村可有原名?”

    雷守诺点头,“有,马古村。”

    祝邈道:“好,以后麻子村就是马古村。”

    雷守诺了然,洗脱污名后,自然不能再用那旧名。

    再次对祝邈道谢,雷守诺一人踏上了归家的路,风尘仆仆。

    他一到高良县就直奔县衙。路上他问了几个行人,麻子村的龙眼肉被北方大县城嫌弃的事成了笑话,而龙眼肉翻身做主的消息却还不知道——这正好,麻子村的地应该更跌价了。

    县令本来是不要见他的,但一听说他要用两倍的价钱拿下麻子村的地,这个贪财县令立马就来了精神,把人迎了进来。

    雷守诺这一趟其实是胸有成竹的,因为这个县令即将调任其它县城,这最后一笔入袋银票,他有信心这人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县令过十几日就要离开高良县了,他暗示了几次雷家的人,要麻子村的地就赶早了。可是雷家的人不以为然,下一任县令来,他们照样能打通门路,到时候别说麻子村的地,附近再多的山头都是他们的,这一点?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