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成年之前都是绑成一束的,小子的是低马尾,一般会在发尾再绑一道防止散乱;小哥子的则是辫子,要绑得干净端正的才好看。枣子都绑得歪歪斜斜的,还常常扯痛自己。雷守诺看不过眼了,就学着帮他梳理,反而比枣子本人还要打理得好。
“我要低头才看得见……”枣子记起自己还在缝东西,就歪头说,“我在给你缝衣服呢。”
雷守诺俯身一看,枣子的确是在给他棉衣内层缝袋子,他双手架在枣子肩上,稍微往下压,自己的脸就几乎贴着枣子的脸了,“缝这个做什么用?”
枣子心里嘟囔雷哥真重,解释道:“把钱放这里就不怕丢了。”总算让他发挥一次现代人的知识了。这个地方的人衣服里都没有这种衣袋。而且,他发现自己做针黹进步挺快的。
雷守诺扑哧笑了出来,枣子不解,他强忍笑意说:“这么小的袋子能装几枚铜钱?如果装的是银两,那我还嫌它硌人了。”
枣子一愣,是啊,转念一想……“那、那还不是有银票么?”
雷守诺刮了一下枣子的脸颊,“承你贵言,到哪日赚到要用银票兑的钱,我就一定要你在每件衣服上都缝上这种小袋子。现在呢……”
枣子丧气了,把针插回小布包上,不动了。雷守诺轻轻摇了一下他,“不高兴了?”
“没有……”
“小孩子脾气。我又没说不要这个袋子,这样好不好,你把我的护身符放进去,嗯?小爹跟你去土地庙求的那道。”
出远门的人都会在身上带道护身符,枣子早两日的确是跟小爹去求了。在一个小小的土地庙,有个老人给了他们一道符,里面包着什么香料,闻着有点刺鼻,但是放在衣服里一阵之后闻起来就会舒服多了。
雷守诺都那么说了,枣子只得继续拿起针,把袋子接着缝好,把符放进去。雷守诺坐直身体,重新梳理那把长发。他喜欢枣子的头发,不是很乌黑,偏淡的褐色,看上去软软的,又细又顺,跟枣子本人的性格特别像。
辫子绑好,衣服也缝好了。雷守诺穿上身,特意拍了拍符的位置,就在心口上,“这下肯定稳妥了。”
嗯,枣子也是这么觉得。
雷守诺回头进了小爹的房,算了一下家里的积蓄,这次过去要坐船,使费不少,都要精打细算的。在那边逗留的时候也要住宿吃饭,大的县城这些事情上要使的钱也多。雷守诺没想着拿走家里太多银钱。他可以到了那边再做点什么赚钱,好好一个小子,怕什么呢。
一一都交代好,他和几个一起出门的人在花家吃了顿饭,是村里人集钱请的,说怎么也算是帮村里找出路,一顿饭还是要的。也算是有个祝愿在里头,希望这些人出门在外平安,记得家里的人,快快回来。
第二日他们终于起程了。雷守诺是里头最矮的——始终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背上了一大筐龙眼干,却是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枣子跟着小爹,和大家站在村口,看着那一群人越走越远,最后成了几个融入草木中的影子。
第一卷 12第十二章
雷守诺离开之后,枣子跟着小爹专心学起了针黹工夫。
之前,他用粗布棉线练了一段时间的针脚,也不知道他是有天分还是怎样,短短一段时间,他已经熟手到比村里其它哥子都缝得好了。他的针脚整齐牢固,从外面看不出一点瑕疵,这还不是一道两道,而是整件衣服或者整张被套都这么稳妥。
不知不觉枣子在麻子上村就有了好名声,虽然说哥子懂针黹是寻常事,但有天分的孩子可不是到处都有的。其他人家的阿大都夸梅阿大得了一个好新抱子。以后要是将刺绣学起来,说不定可以去别的大县城,给有名的大布庄当绣工了。好绣工难得,各个布庄都是抢着要的,工钱自然也好说。
梅小爹都是笑笑,不过他也看出来了,枣子虽然做其它事不太醒目,但在针黹上的确有资质。老祖宗有个传说,金花胎记的哥子厨艺针黹都是最好,藕色花的哥子就是普通的,中间还有一个银花。
总之,藕色花就是平头老百姓。梅小爹的针黹算是普通中相当好的了,要不然也不能靠这点手艺拉扯大雷守诺。他自然是高兴见到枣子练好这门手艺的。
所以,枣子开始跟梅小爹学一些针法和简单图案了。他不是一个人的,之前在花家见到的帮工小哥子也来了。原来这个和枣子年岁相仿的小哥子是叶家当家的表弟,叫叶小榕,两个爹爹都去得早,他自小就是舅父舅阿大养大的,就像亲生孩子一样。
叶家阿大水玉知道梅阿大擅长针黹刺绣,见他要开始正经教枣子针黹了,就给了点粮食,送叶小榕来跟着一起学了。
叶小榕和枣子差不多身材,但要圆润一点,眼睛也是圆溜溜的,脸颊粉红。
枣子觉得他很可爱,乐意跟他做伙伴。不过叶小榕的手很笨,至少拿针的样子显得特别笨。小爹教起来是很严厉的,叶小榕常常被说得苦头苦脸,敛着下巴折出细细的一段软肉来。
枣子忽然就找回做哥哥的感觉了,经常趁小爹转身的时候偷偷帮小榕说几道,每到这个时候小榕就开心得要笑,但一见梅阿大转回来,他又拼命忍住。枣子在肚子里也忍笑。
小榕虽然针黹没枣子学得快,但是做饭做菜做点心却是相当不错的。村子里有一家的阿大以前学过厨,小榕嘴馋,刚学会走路就磕磕绊绊地去找那家阿大要吃的,成了村里调侃他的固定条目。
不过,这样一来二去,他自己还真的就悟出一点东西来了。见枣子时不时偷帮他,他就隔三差五地烤个番薯做个凉拌深薯给枣子吃。小榕烤的番薯里头像蜜那么甜,外面一层焦去掉之后,金灿灿的又香又糯,凉拌的深薯看上去简单,用的调料很少,但那个风味恰到好处,吃进肚子里都是有回味的。
枣子问:“小榕,会被大人骂的么?”
小榕噎了一下,把番薯咽下肚子,嘟囔道:“不、不会的啦。”
殊不知他的舅阿大和梅叔正在大门口站着聊天呢。
叶家阿大笑骂:“那个臭小子,有好吃的都不留点给自己人。”这孩子的烤番薯怎么就可以那么香啊,在大门口都能闻得一清二楚。
寒梅有一下没一下地绣着图,说:“小榕早就把我们的枣子当自己人了,那天还带枣子上山找野果呢。”
叶家阿大眺望远山,“小孩就这样,好好饭菜不吃,非要上山吃野的。”
寒梅循着叶家阿大的视线看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点出神了。
安静地站了一会儿,他说:“他们应该吃完了,我回去继续教他们。”
叶家阿大点头,“麻烦你了。”
这边厢,枣子和小榕刚把番薯皮藏好,小爹就踏进了房间。做针黹手要灵活,屋外肯定是没屋里头暖的,反正都是哥子没什么好避忌的,三个人一般都呆在寒梅的房间里。枣子开始学一些基本的针法了,用的仍然是棉线。绣的也就是一两朵不太复杂的小花,主要还是练习。
一般人刺绣之前都会用细炭笔画个大概的图样,但是枣子不用,他看一会儿那个图或者那朵花,就直接能在布上绣出来。除了因为生手而不太规整之外,大体上是没差错的。枣子没觉得这样有多厉害,他以为大家都是这样的。
不过,他把花朵绣出来之后,觉得还是欠缺了什么。他抱着竹绷瞅了好久,终于发现,原来是不够亮。棉线不似丝线那么有光泽,虽然这里的人穿的都是粗布衣裳,配着棉线绣的图案很朴实好看,可是,用丝线会不会更好看?他想了又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跑到小爹跟前问:“小爹,丝线很贵么?”
小爹道:“嗯……认真算的话,其实针线都不贵,但是枣子你想哦,绣一朵牡丹花要费多少线,虽然本身不贵,但用多了就耗钱了呀。用棉线绣的时候松手一点,拆下来还可以用来帮衣服手帕封个边,丝线刺绣的时候是要劈丝的,那么细的线拆下来都很难了,更不要说再用在其它地方。所以我们这边的人都爱用棉线,丝线绣也有,但是要人家要求了下定了才做。枣子想要绣丝线么?”
枣子在孤儿院时见到的刺绣书,上面的图好似都是用丝线绣的,鲜艳的好看,清淡的也好看,就是没见过棉线整的花纹。那书上还讲,在中国古代,棉线是很后来才有的,以前大家都用丝线来绣花。那……为什么到了这里就不一样了呢?
嗯,因为是不同的世界吧。枣子心里想,如果大家都见过那本书上教的丝线图案,一定会喜欢的。
这样想着,枣子就说:“我想,小爹。”
小爹寻思了一会儿,点头,“你再用棉线练十几天,我觉得可以了就让你用丝线用好布料。”
枣子眼睛像小星星一样亮了,扑到小爹膝盖上蹭了蹭,“谢谢小爹!”
小榕在旁边抱着被炭笔涂得乱七八糟的粗麻布,困惑地挠了挠头。
晚饭的时候小榕自告奋勇要帮忙,枣子立刻对小榕崇拜起来了。那个大铁锅装了米之后,他抱都抱不动,小榕不但能抱起来,还知道要放多少米多少水,要煲多久;炒菜的时候,小榕拿镬铲的姿势也好纯熟。小爹都不用帮手,在旁边透火就够了。
饭菜煮好摆上台,平时吃习惯的东西都变得特别香了。青菜又嫩又爽口,米饭也是刚刚好,枣子都多吃了半碗饭,小爹见了高兴,给小榕用竹篾编了一个小草蜢做奖励。枣子特别喜欢那个小草蜢,可是这是奖给小榕的,他又没做什么事能叫小爹奖励,只好不让自己去看。可是小榕不懂他的心思,拿着草蜢一直逗他。枣子看又不是,不看又不是。
小爹灵巧的手指翻飞了一阵,将第二只小草蜢递给枣子,“傻枣子,想要就跟小爹说。”
枣子特别不好意思,嗫嚅了一声底气不足的谢谢。
“你们帮忙一起收拾,洗好碗就准许你们出去玩一阵。”小爹说,“点灯之前就要回家,记住了。”
枣子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跟在小榕后头跑进村里,笑声跟银铃一样,清清脆脆的。两个人举着小草蜢到处去招惹其他家年纪更小的孩子,带着一串萝卜头村头村尾地跑。
枣子还帮自己的小草蜢绑了一条细绳,打了蝴蝶结,跑起来一飘一飘的,更招人喜欢。
花家阿大搂着自己的孩子,倚在门边看,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像枣子和小榕这个年纪的小哥子,都已经不怎么爱玩这个了,毕竟再过一两年就到了嫁人的年纪,都开始学着持重。可是枣子和小榕都是天生比不上其他人的。枣子是受过大刺激有心疾,小榕……出世的时候他的小爹正是病重,病气带到了他的身上,令他有了脑疾。
难得两个孩子这样投契,又没有因为身体的疾病而怨天尤人,性子这样好,都算是老天爷开眼了吧。枣子有了雷守诺,他是放心的,只要知道枣子不是雷家那边使坏派来的,梅阿大和雷守诺就不会刁难他,现在情况更好,他们都认同枣子当家人了,依那两个人护短的个性,枣子以后是过好日子的了,毕竟雷守诺的能耐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唯一叫他担心的是小榕,虽然有煮一手好菜的资质,可是出身麻子村,这方圆十里又有谁敢教他?说到嫁娶,村里头年纪合适的小子又没有,以后要怎么办啊。
远处,小榕跑到树下蹲下来看了好久,枣子跑过去跟着蹲下。花家阿大忍不住笑了:小榕又要跟人说蝉蛹多好吃了。现在哪里是季节呢,要吃也要等明年了。
花家阿大招呼两个孩子过来,一人塞了一颗红枣进嘴,“不玩了,快点回家。枣子害怕么,害怕我找人送你回去。”
枣子连忙摇头,“枣子不怕。”
“好,那回去吧,夜了你小爹会担心的。”
枣子小跑着走了,小榕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花家阿大也回屋里,为自己孩子热米糊。
第一卷 13第十三章
枣子这边勤奋练刺绣,雷守诺一路爬山涉水也不容易。
他还算是好的,同村出来的人有的是第一次坐船,晕船,吐得天昏地暗,摇晃了大半个月,下船的时候站都站不稳了。雷守诺也不多讲什么,把这个同乡背的龙眼干分了一半到自己的筐里。
下了地之后距离尚亭县还有一百多里路,有许多卖食物杂货的小贩,雷守诺到出名划算的一个小摊那里买了各人需要的干粮,就继续马不停蹄地赶路了。
同乡人虽然脚软,但总算是深山里走惯的,干货重量被分担之后也咬牙坚持跟上了队。就算雷家小子愿意停一日他也是不肯的,码头附近的客栈特别贵,住不起啊,还是抓紧赶路,梁阿叔说了,到那个熟识的酒家住的话,算便宜不少的。
越是辛苦,就越是看得清目标,也越是想快点走完这段路。几个人紧赶慢赶,在第三日早晨终于到了尚亭县。
麻子村没出过远门的那几个人看得眼睛都大了,不愧是近京城的地方,同样叫县,比高良县繁荣多了。大街都是铺青砖的,干净整齐得不得了。小摊小贩店铺挤得满满当当,放眼望去都是人。
汉子哥子穿的衣服都不是高良县的人能比的,他们走路都特别小心,生怕勾到碰到别人要赔钱。
雷守诺就显得镇定多了,来过几次不说,他本身就是个挺稳重的人,遇到天大的事都能首先镇静下来,再去思考怎样应对。梁阿叔虽然走路多,但是遇到一些有身份的人就不行了,露怯,都是他在撑着大局的。
他带着几个人一路走去,在一个雕梁画栋的饭庄前面停了下来。
真真是富丽堂皇,连拴马的那根木柱都是画了精致花纹的。更加不用讲里头的装潢,屋梁比一般人家里的不知道粗了几倍,油了红漆雕了花,那么远都觉得贵气逼人。
几个人面面相觑,偷偷问梁阿叔为什么来这里。梁阿叔也不知道,他带雷小子去的酒家可不是这家。他把人拉到一边,问:“雷小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雷守诺放下箩筐,说:“当然是找卖家咯,他让我带了货就直接来这里找他。”
梁阿叔仰头看了看勾了金线的牌匾,上头写着刚劲的“祝家饭庄”四个大字,不放心地问:“真的是这里?我们穿成这样能进去?”
雷守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怎么不行?入门都是客。况且我进去有我的事要做,没必要理会其他人的看法。”
梁阿叔心里暗暗赞赏雷守诺,村里能有这份气度的人真的没几个。就说:“你进去吧,我和你几个大哥在外面等。”北方人说话的口音和南方也挺有差异的,梁阿叔勉强能听懂和交谈,如果是要同那种大卖家周旋,他可应付不来。
雷守诺看得出大家紧张,也就不勉强了,由梁阿叔带人到熟识的小酒家稍作休息,他则像平常走路那样地腰背直挺,迈着沉稳的脚步跨过了门槛。
这个饭庄的掌柜是个人精,阅人无数,谁是什么料子一眼就能看出来。见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小子进了门,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当下就断定这不是个等闲之辈,韬光内敛,单看眼神就知道这人有内容。
他迎了上去,客气问道:“小公子,请问几位?”
雷守诺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掌柜神情一凛,道:“原来是祝少爷的贵客,这边请,我这就派人去通知少爷。”祝家的大少爷提过早前结交了一个有趣的小子,给了木牌作为信物,如果这小子拿着信物进饭庄,必须要好好招待,并且要即刻告知他。
雷守诺作了一揖,“有劳掌柜。”随即跟着小二走进了厢房。
祝家是顺海府有名的世家,哪怕是去到京城,也是有几分薄面能说得上话的。这一辈的当家年老得子,三年抱两。最大的儿子是小子,到今年正好十八,小儿子是个小哥子,于是当家之责也算有一半是落到大儿子身上了。这位大少姓祝名邈,聪明机智,书读得很好,但他志不在谋官职,反而对经商之事十分喜好。祝家人自然是反对的,可这位祝大少品性好,懂事生性,人脉又广,耍得一手好太极将长辈们的种种微词都挡了回去。是以没人耐得了他何。
祝邈很快就来到了饭庄,拿着一卷书步入厢房,“雷兄弟,你可算来了。”
雷守诺笑道:“祝兄,我才是怕你把小弟忘了。”
祝邈大笑,“何出此言,为兄盼你的桂圆干都要盼长脖子了!快坐,小二上酒菜。”
雷守诺不跟这人客气,对小家气的人当然是要处处谨慎,对这种豪爽的人战战兢兢就反而不得人心了。
饭菜上来,他没急着说买卖的事,该吃菜吃菜,该喝酒喝酒,聊南方的稻米北方的霜,热络得差不多了,两人才默契地拿出字据谈论龙眼干的事——在北方都叫桂圆干,祝邈也几次提醒雷守诺要改叫法,免得犯了不讳。
雷守诺进来前从竹筐里拿了一包桂圆干出来,现在就摊开在台面上让祝邈检视。
祝邈拿起一粒干肉,在光下照了照,“这倒是新奇,我所见的都是连壳带核的,到你这里却只有肉了。”
雷守诺抿了一口酒,道:“祝兄有所不知,高良县是最盛产桂圆之地,却不是家家愿意制这桂圆肉的,带着壳斤两重些,也能多卖些钱。”
祝邈笑问:“那何解雷兄弟愿意制这桂圆肉?”
雷守诺道:“实不相瞒此趟我本来也是要带桂圆干的,只是货多人少,我们刚开始做这营生没几两余银雇人帮忙,才决定制成桂圆肉带来。这桂圆肉比桂圆干便利,当零口吃也是好的。”
祝邈咬了一枚桂圆肉进嘴里,嚼了几下,点头道:“确实便利,且味道甚美,若闲时泡上一壶好茶,能配上这样几枚桂圆肉,也是相当好的。”
“正是。”雷守诺脑筋一转,道:“过年时节用于待客也有体面。”
“正合我意!”祝邈笑道:“都叫桂圆干难以区分,以后有壳的就称之桂圆干,纯肉的称之桂圆肉,我就这样区分而卖。可是,雷兄弟,你这样卖可不就亏了。”他笑得很有几分商人的精算。
雷守诺自然不怕他,气定神闲道:“制此桂圆肉多费工夫,自然价钱也是要高上一些的。祝兄说是抑或不是?”
祝邈笑着摇头,“果真在兄弟身上讨不了便宜。成,我也是要做长久买卖的,不差这蝇头小利。”
两人意见相投,重新找来笔墨立了字据,白纸黑字红指印,算好了桂圆干多少钱收入,桂圆肉又是多少钱,林林种种,列得周全圆满。
这样一谈,就去了大半日。祝邈要留雷守诺去他家暂住,雷守诺心里还记着梁阿叔在等他消息就婉拒了。祝邈也不强留,让手下的人送雷守诺去那个酒家,为一行人付清这些日子的住宿钱,算是尽地主之谊。
回到酒家,雷守诺先去跟梁阿叔和同乡五人说清情况:桂圆肉是没问题的了,明日就送去祝家的商铺,银钱现结。
有人问,日后还可不可以跟这个祝大少做龙眼干龙眼肉的买卖。雷守诺就说,当然是可以的,字据都立好了。
不过雷守诺也没忘记说清楚,这个字据写的是他的名字。有个同乡不理解,被梁阿叔骂了一顿,“这个买卖是雷小子自己找人找路子找到的,你们都是托他的福才卖得出这些龙眼,还想怎么样?不要以为赚了几个钱就可以不分清是非好歹了!”
雷守诺连忙说好话安抚梁阿叔,但是不对梁阿叔说的那番话说什么看法,他心里知道,虽然是同乡的人,同甘共苦,但始终是有你我之分的,有些事情要分清楚,亲兄弟明算账,他是小辈不好讲,梁阿叔出头其实是出对了的。他当然不会憨到不识梁阿叔的苦心。
经过这样一骂,这几个人反而想明白了,亦就不再东想西想了。
因为住的银钱有人付了,他们吃了一顿好的,早前在船上吐得七荤八素的汉子总算恢复了精气神。
……
第二日,他们背着竹筐到了商铺,那个仓库大得说话能听到两重,跟在山谷里喊话一样。
七个人几百斤桂圆肉卖得一个相当不错的价钱,十文钱一两,总共拿到五十六吊钱,相当于五十六两银子了。那几个同乡是穷出身的,父辈也没有赚大钱的人,第一次见到这么一袋沉甸甸的银钱,手都颤了。梁阿叔不忘告诉他们这些是要带回去分的。
就算要分,现在拿在手里的重量也是真的啊。几个人照样对着钱袋笑。梁阿叔没他们那么好气。
卖掉带来的东西之后,他们在县城里做了十几日短工,赚些铜钱好给家里的人买些东西。怎么说也是第一次出远门,两手空空回去也不好。
雷守诺记得小爹爱刺绣,枣子也在学,就买了一套更精巧的针和竹绷,还买了些好看的丝线。
临走的前一天,祝邈邀雷守诺到家品茶,问:“雷兄弟,为兄以为你会贩些北方货品回去,也不枉费这么走一遭,怎么就只买了些哥子物事?”
雷守诺笑道:“小弟确实也想,但这银钱是村里众人的,他们不愿小弟也没得办法,小弟家财单薄,也不足以做这大买卖。”
祝邈似乎是极看得起他,想要出资助他一臂之力,他婉拒了。有一个原因他不好说出口,那就是麻子村人带回的东西,是没人要的。
祝邈见雷守诺决心已定,就不多说了,转而调侃道:“雷兄弟买这些哥子物事,莫不是家中有贤房了?”读书人说话文雅,普通人叫正房阿大,他们就要称为贤房。
雷守诺想到枣子心里就甜得跟饮了甜浆一样,说:“祝兄料事如神,小弟的确迎了一位新抱子,也属意让他当正房阿大了。这针线是给他,也是给小弟的小爹准备的。”
祝邈感慨,“这可好,来,为兄也无甚厚礼祝贺,待我找人给你带上两匹好缎子,回去给弟郎与令堂做几身新衣。”
雷守诺婉拒了,他作为领头的,其实私下是多拿了一份辛苦钱的,这份钱也算不错了。祝邈是真正的大户人家,几匹布用来打通关系着实不算吃亏,可是雷守诺深谙无功不受禄的道理,走这一程路,得到住宿招待就足够了。再收礼……现在还不时候。
祝邈也就作罢,不过他说:“好兄弟,回去可否让令堂帮为兄绣一块手帕?”
雷守诺这就奇了,“可否告知小弟一二原因?”
祝邈鲜见地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道:“说来见笑,为兄年及十八,早该娶亲了,可是见了那许多哥子,没一人顺心遂意的,实在无法了。听说让南方新娶贤房人家的长辈绣一块手帕可有助姻缘,这就……”
雷守诺乐得做这个人情,当下就应了,“无妨,小弟归家就让小爹与阿大绣起来。”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了。”
“区区小事,不必言谢。”
推杯换盏了好一会儿,雷守诺才以隔日要赶路为由,离开了祝家。
第一卷 14第十四章
进入农历十月,雷守诺离开前和大家一起种下的番薯苗已经长出了不少新芽,南方冬天不冷,长势不错。
这天两个小哥子跟在寒梅身后到田里帮村里人施肥。
前不久割禾剩下的禾杆还有剩,他们再上山找了些干柴,堆到一起用火烧,烧成的草木灰就是好肥料了。
有些柴带有露水,烧出刺鼻的烟,两个小哥子都捏着鼻子缩到寒梅的背后。等到草木灰烧好了才钻出来,用小簸箕铲一点起来送到田里。
人多力量大,这点事很快就做好了。寒梅又和其它哥子讲了一会话,才带着两个孩子回家。
枣子跟在小爹后面回家,心里惦记着自己绣的小公鸡还没好,走出好几丈远之后却发现小榕不见了。
他抓住小爹的衣袖,踮起脚张望。小爹人高看得远,一眼就见到贪吃小榕蹲在田边,小肥爪几次三番想对番薯叶子动手。
“小爹……”
“不用担心,小榕在那边,小爹带你去。”
两人走上田埂,径直走到叶小榕的背后。
枣子笃了笃小榕的肩膀,“你在做什么?”
叶小榕吓得弹了一下,急忙回头,结果不留神右脚打滑,径直跌进了田里。他呜咽了几声,收回手想抹眼睛,却见到自己的手上抓着一把番薯叶子,顿时破涕为笑了。
枣子问:“小爹,他为什么对着番薯叶笑?”
梅小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引导的语气回问他:“小榕见到什么最高兴?”
枣子想都不用想,说:“吃的!”
“嗯,所以,你知道了吧?”
“哦——”枣子知道了,叶小榕是想把番薯叶吃了。“可是,小爹,番薯叶不好吃的。”
未等小爹开口小榕就爬了上来,肉呼呼的小脸一脸的灰,他挥舞着番薯叶喊:“番薯叶最好吃了!”
枣子皱眉头,小爹摸摸他的头,说:“枣子,小爹这次也不帮你了,番薯叶挺香的,又下饭,对身体也好。”这孩子以前是不是过富日子的?没吃过番薯叶?
梅小爹这其实是冤枉枣子了,他不是没吃过,而是吃的都不对时候。院长老人年纪大了,看不清楚东西,每次都摘中最老的那些叶子,自然又老又柴不好吃了。
叶小榕为了证明自己说得没错,抓着枣子连跑带摔地回了自己家。梅小爹在后面追着喊小心看路。
叶家阿大水玉正在做饭,一回头就吓了一跳,两个小孩正盯着他呢。他一人赏了一个“五指饼”,“做什么吓你们叶阿大!”
叶小榕举起那把番薯叶,“舅阿大,我要做清炒番薯叶!”
“啊呀,你做什么把田里的番薯苗扯下来,”叶家阿大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贪食小猪,这是要长番薯的,你扯下来番薯就长不大了。”
叶小榕垂头,叶家阿大其实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自己的外甥实在太爱吃,如果只是自己家的东西还没什么,万一动到别人家的东西,到时候怎么跟人家交代?
叶小榕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他舅阿大肚子里种了知心的虫子,嗫嚅道:“舅阿大别生气,我扯的是自己家的番薯叶。”
“你!”叶家阿大憋不住笑了,“你还想邀功了是吧?”
叶小榕一听到笑声就扑了上去,跟他舅阿大撒娇,“我做得很好吃的,舅阿大,让我做啦……”
枣子回头去看自己的小爹,实在不敢像叶小榕这样……耍赖。
最后叶家阿大服输了,留枣子和他梅小爹下来吃饭,“小榕做的炒番薯叶的确很好吃,我这里也没什么菜,将就吃一餐菜叶吧。”
梅小爹本来是打算拒绝的,但叶家阿大坚持要留人,说他平时不但教小榕刺绣,还要管教他,很不容易,这一餐半餐的不用这样计较。
这么一讲,梅小爹就真的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带着枣子留了下来。
叶家当家白天都在下村帮人做工,中午不回来的。所以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刚好坐满一桌。
叶家阿大说是没什么好菜,但其实蒸了满满一大碗水蛋。枣子最喜欢吃了,滑滑嫩嫩的,拌饭特别香。嗯……也是因为见雷守诺用鸡蛋拌饭吃得很高兴,所以他不知不觉也跟着觉得这样吃很好了。
一个想法一旦起了头,就很难停下来。枣子想到雷守诺,心里有点失落。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不回来。他想他了。
“小爹,雷哥要回家了么?”回到家,在堂屋里绣小公鸡的时候,枣子小声问。
梅小爹仰头看天,“应该差不多开始回程了。”
枣子眼前一亮,“真的?”
“小爹什么时候骗过你?”梅小爹收针,举起竹绷,一簇清秀的秋菊透了光,显得更加精致。
枣子凑过头去仔细打量,“小爹你好厉害。”
“我们家枣子也很厉害呀,看看这只小公鸡,特别活灵活现,”小爹道,“好像立刻就能拿去煮了。”
枣子一听就急了,赶忙将自己的竹绷藏进怀里,“不能煮,小爹,这是给雷哥的。”
“好好好,不抢你的。”
枣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也把自己绣的小公鸡举高,心里催促:雷哥,你快回来。枣子给你绣了特别神气的公鸡。
也不知道是不是枣子的催促起了作用,雷守诺一行人坐的船遇上了好风,一路走得特别顺,连船家都成日说这趟好运气。
十月底十一月初,雷守诺几个人平安回到了高良县。不在县城多作逗留,他们马不停蹄地走入了回家的深山小路。这还是麻子村人才知道的捷径呢。
枣子的小公鸡早就绣好了,还多绣了一只小鸡子,现下正在一大一小两只鸡脚边绣小小鸡和花草。眼见最后一针即将绣好,突然闯入一个沙哑的声音大喊“我回来了!”本来很专心的枣子当堂就被惊得扎中了指尖。
手指涌出了一颗血珠,枣子赶紧含住,觉得差不多止血了才想起找刚才那个声音的主人。他看向门边,忽然,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不是雷守诺还能有谁?肤色又深了点,看上去反而更结实了。
雷守诺几步跳到堂屋,蹲下来,仰头笑看枣子道:“你当家的回来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话音刚落,凳子上的人就扑了过来,抱着他的肩膀使劲蹭,声音都是欢快的,“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他没想到枣子会那么大动静,一屁股就摔到了地上。不过他不觉得痛,有这个小甜枣挂在身上,再痛都算不上什么了。
他抱着人蹭回去,偏硬的头发扎到枣子的脖子,逗得他笑得越发开心。两个人就像两头小兽,玩得不亦乐乎。
梅小爹在厨房里异常淡定。从一进门他就知道儿子回来了,比以往几次都快了不少。他心里也是高兴的,在厨房门边看了几眼,回头继续做饭。儿子回来了自然好加菜,要赶紧将饭准备好然后去买点肉才行。
梅小爹要出门的时候,枣子跑了上来,说是小爹忙,他要帮忙去买肉。
新抱子这么懂事,梅小爹更高兴了。有些人家的阿大,一见当家的人回来就会失了分寸,将家头事务丢给小爹做。这样给人的印象多不好。幸好枣子不是这样的人,虽然不聪明,但是亦知道不能只顾着玩乐。
“枣子会挑肉吗?”不过他不太放心就是了。
枣子道:“不怕的小爹,我去找小榕一起去。”
哦——那就没问题了,说到挑肥拣瘦,叶家的小榕真的不输老阿大。同样是不聪明的孩子,唯独在对着食物的时候特别有气势。
“那好,银钱在这里你拿好,去找小榕。小榕认识路的,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枣子用力点头,小跑着出去了。
梅小爹突然纳闷了,他的儿子怎么那样轻易放枣子出去?
转身一看,儿子刚换好一身衣服出来。走过来跟他报了平安又说了几句话,忽然左右张望,问:“枣子呢?”
第一卷 15第十五章
枣子拎着猪肉进门,就被躲在门后的雷守诺扑了个正着。
“雷哥……哈哈哈……不可以……”
雷守诺特别坏心眼地挠枣子腰上的痒痒肉。
枣子既要顾着手里的肉,又要躲开那只整人的手,忙得辫子都乱了。还是梅小爹看不过眼,把肉拿走,枣子才有空余回击雷守诺。
可是无论枣子“攻击”哪里,雷守诺都没反应。难道雷哥是完全不怕痒的?枣子不甘心,骑在雷守诺身上到处抓。
有一下他好像抓到了个热绵绵的东西,那东西慢慢变硬……
雷守诺脸色微变:糟糕,走火了。
他停手,把枣子扶起来,“13&56;看&26360;网你给我绣了荷包?拿来给我看看吧。”
枣子不疑有他,啪嗒啪嗒地跑上堂屋拿竹绷。
雷守诺在原地坐了一阵才平伏过来。心想以后还是别这样逗枣子了,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
吃过饭,雷守诺带着银钱到村里跟各家各户结算。这样走一圈下来,雷守诺收到不少鸡蛋青菜。
麻子上村的东西基本都是卖不出去的,有些能自给自足的东西往往都能有剩。讲起来都有趣,麻子上村的鸡鸭都比县里其它地方长得好长得壮实,下蛋快蛋又大。
连龙眼荔枝都比较大和甜。老一辈成日说这几座山头风水好。有人不信,说,要真的那么好,为什么东西卖不出去还被人当瘟疫看。
老人摇头,嫌问这种话的人不懂事。“这里迟早会发达的,看着吧。”
雷守诺也信这里会发起来,这趟走的买卖不正是个好开始?
在尚亭县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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