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自己人吃了。”
雷守诺想起自己接下来的打算,也不推辞了,掰了一颗给枣子吃,说:“花阿大,如果可以带更多龙眼干去北方卖,你说大家愿意做起来么?”
“当然愿意啊,”花家阿大道,“这些东西北方没有,本来就挺好卖的,只是肯帮麻子村贩东西过去的人基本没有,梁家货郎一个人又带得了多少?难道……你有办法?”
雷守诺笑笑,说:“我就是有个想法,还做不了准。多谢你。”
“客气什么,”花家阿大摆摆手,“如果真的能成事就最好了,麻子村里闭塞,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也是这么想的。”
花家阿大感慨道:“想当初你小爹刚来我们村,也受了不少苦,大家都不喜欢外人,你小爹是个硬气的人,让大家最后都佩服了。现在你终于大个了,看来也是个厉害的人物。”
雷守诺笑着不说话,继续塞龙眼进枣子的嘴里。枣子腮帮子鼓鼓的,躲开雷守诺的手,把刚剥的龙眼递到雷守诺的嘴边,然后愣了一下——为什么自己也喂起来了?他们有那么亲昵吗?
他耳根微微发红,正要缩回手就觉得指尖上一暖,雷守诺似笑非笑地把果子吃进嘴里了。
“来,再拿点。”花家阿大又给了他们一捧,“守诺,有什么想做的就放胆去做,花阿大看好你的。”
“多谢花阿大,事情八字还没一撇,还是先别给其他人知道比较好,”雷守诺说,“确定下来只会我一定会跟大家说的。”
“知道,花阿大最可靠了,你说是不是。”
雷守诺笑道:“是的,所以我就只找花阿大商量了。”
“好啦,知道你嘴巴甜,快回去吧,你家新抱子累了。”
雷守诺再次道谢,拖着呆了的枣子回家。
第一卷 8第八章
回家的路上,枣子想起了被送进村的前一晚在轿子里听到的那些事,于是他有板有眼地同雷守诺学了一遍。雷守诺没什么表示,让他继续吃龙眼,别把这件事告诉小爹。枣子点头,心里想雷哥是怕小爹听了会生气。
到家的时候,小爹正在刺绣,嘴角带笑,绣一只小小的大虫——也就是老虎。这里的人都叫老虎做大虫。
枣子过去问:“小爹,你为什么要绣这个?”
小爹才发现两个孩子回来了,放下竹绷说:“叶家阿大的小子快要学走路了,爱到处爬,怕他肚子着凉,我想给他做一件小肚兜。”
“真好看。”
“真的?别逗你小爹开心。”
“真的,珍珠都没那么真。”枣子一脸正经。小爹反而笑了,说:“枣子想学吗?”
枣子当然想学,他还在孤儿院的时候,最爱看的一本书就是跟刺绣有关的,书被翻得很旧,但里头精致或者清雅的图案样式都跟金子一样闪闪发亮,他记得特清楚。
可是……他做什么都很笨,怕学不好,让小爹不高兴。
把这些想法吞吞吐吐地讲出来,小爹说:“没学就怕学不好,那就什么都学不成了。你就说你想不想学,想,小爹就一定用心教你。”
枣子这下不犹豫了,小爹看上去特别严肃,他也不敢犹豫了,连忙应了下来。
雷守诺在旁边插话:“学归学,注意身体,小爹你和枣子都是。”
小爹说:“知道了。你不是说要去问问花家阿大卖龙眼的事么,问得怎样了?”
雷守诺把花家阿大的话复述了一遍,说:“我觉得可行,今年龙眼收成迟了,要尽快去跟村正说才行。”
小爹始终还是有顾虑,“守诺啊,你说的那个人可靠么?真的守承诺才好,否则你就要蚀底了。”
雷守诺道:“小爹你放心,我都铺好路了,字据之类的东西都办好了的,信得过的。”
枣子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雷守诺拍了拍的他的手背,安抚了他一下。
小爹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也长大了,前几年走南闯北,算是有见识了,小爹就是不放心提醒一下,你别嫌小爹罗嗦。”
“不会,小爹都是为儿子好的。”
和小爹说完话,雷守诺和枣子回了房间。
雷守诺说:“枣子,我不是我前些年跟梁家货郎出去闯世界了么?”
枣子乖巧地应:“嗯。”
雷守诺接着说:“我运气好,头一年,路过海边的时候捉了几只海物,我觉得稀奇,加上海边人家做买卖都厚道,就买了两只一路上养着,打算带去其它地方看能不能卖掉。结果,到了北方,那边的人没见过这种东西,稀罕得不得了,有人就教我在酒家里租借个院子,引人来看,一个人收二十文。”
枣子听得很入神,扯着雷守诺的衣角让他继续讲。
雷守诺也不吊人胃口,笑道:“那里是酒家,来往的人多,一传十,十传百,在那半个月就收这个钱我就赚了整整七贯钱,后来酒家的掌柜又用三贯钱把那两只海物要走了。我第一次赚钱,拿回来之后小爹哭了整整一日。”
枣子知道这种感觉,他以前第一次拿钱回孤儿院,也哭得很厉害。
雷守诺感慨了一声,才十五岁的他看上去已经有了成年汉子的担当,他说:“第二年我又这样做,换了别的海物,照样是那个酒家,又赚了钱。只是这一次,别的人亦跟着做了,别的地方也有了新奇的东西可以看,可是比不上我的眼光好,所以还是我赚得多,比上一年更多。但是我想,只有这一样,一直下去也不是长久的,所以我有心跟掌柜打好关系做点其它买卖。到第三年也就是今年去的时候,我把那些海物都送给了掌柜,还有两条新鲜美味的大鱼,没想到其中一条大鱼肚子里还藏了一簇漂亮的珊瑚,这在北方可是很值钱的。”
枣子眼睛圆了,“雷哥,你把珊瑚也送给他了么?”
雷守诺摸了摸枣子的头,他好似很喜欢枣子柔软的头发,道:“是啊,送了。”
枣子不明白:“可我们家不是挺困难的么……”
雷守诺哈哈大笑起来,小新抱子已经开始为这个家着想了,真好。他刮了一下枣子的脸颊,说:“梁阿叔教我,要别人帮你忙,就要适当给他一点好处。我们现在比以前好了,头两年我赚的钱扣掉买这屋子的,还有剩一点……”
不等雷守诺说完,枣子自言自语道:“我要学刺绣,我要赚钱。”
雷守诺朝门口看了一眼,突然在枣子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枣子太可爱了,不是样子,而是说的话,做的动作,全部都叫他打心底喜欢。
枣子脸腾一下红了,雷守诺又偷亲了一口才说:“不怕,掌柜为人还算厚道,知道那个珊瑚价值千两,也给了我不少赏钱,让我以后有事都找他帮忙,只要尽量帮他找这种东西。”
“真好……”枣子这才笑了。
雷守诺就同枣子说自己的打算,今年回来的之前,掌柜带他认识了一些人,其中就有人对龙眼很有意的,那处县城正好没龙眼这个东西,那人见别的县城的人卖得好,心里也想做起来,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卖家。他的出现据说简直就像一场及时雨,那人当下就同他立好了字句,来年他就带村里的龙眼过去,给那个人拿去卖。
“可是,龙眼放不久,又重啊。”枣子问。
“是的,当时我也说了,所以我们说好了,带干龙眼过去。因此,我今天同花家阿大讲了一下,探探口风。”
枣子扯着耳垂,想了好一阵才说:“雷哥,你以后就做这个买卖了么?”听上去,是要常常不在家的行当。
雷守诺摇头,“我们麻子村能卖,有心思的人也会从别的村别的乡找去卖,那个人之前是不认识这边的人,我去了,其它村的人不用多久也会知道,自然能找上那个人的门。而且,我也舍不得那么久离家。以前舍不得小爹,现在,也舍不得你了。”
枣子结结巴巴地问雷守诺以后怎么打算。
雷守诺一时半刻也没想好,“麻子村里的龙眼别的人都不敢收,就看我的了,我还是能从中赚一点的,其它的……我要好好地想一想。”
枣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雷守诺很值得相信,这人身上就有一种让人放心依靠的气质。所以他也不多想了。
第二日开始,雷守诺去了找村正,忙碌了起来。枣子才知道,原来雷守诺从北边回来才短短半个月多一点,他被红色小轿子送进来的那天,正好是雷守诺回家的第二天,休息都没休息够,就被人硬塞了一个新抱子。
难怪他那天晚上心情那么不好。枣子挠了挠脸。
雷守诺去忙了,枣子也不闲着,帮着小爹做好饭,整理好家头细务,他就搬一张小木凳坐到小爹身边,拿一个小点的竹绷,学起了针黹。
因为是刚开始学,怕糟蹋东西,他用的是一种很粗的黄麻布,线用的是没什么颜色的棉线。一边跟着小爹的手法做,一边听小爹讲一些寻常的事。
像是,还没多少人种棉花之前,棉线是比丝线矜贵很多的,后来种的人多了,大家都觉着种棉花简单一些,就都种起来了。慢慢地,棉线就比丝线划算了。南方这边的刺绣,其实更偏好棉线,用棉线也恰当,只是染了色的要贵一点,刚开始学,用普通点的就好。
讲完了线,小爹又讲起了他们家的事。没有田地,没几多底气,他就天天刺绣,好赚些银钱养家。现在雷守诺长大了,不知道以后赚了钱会不会买地。可是买了又没人种……他看着枣子,说:“你快快长大,给守诺生几个好儿子,我们家就有人下田了。”
枣子愣了一下,把头埋进了布里。
第一卷 9第九章
雷守诺又忙了几天,有赖梁阿叔帮手,终于说服了村里的人家将多余的龙眼都晒干。风风火火地忙着,八月十五已经近至眉梢了。
枣子跟着小爹去找雷守诺的时候,几户人都在整理龙眼,将果子一颗颗摘下,放到簸箕里铺平,然后直接放到大太阳底下晒。也有的人家把簸箕捧回厨房里,开灶用龙眼木头做成的柴火来焙。这些都是小爹教枣子的。
焙龙眼考功夫,要会控制火候,又要懂得看龙眼的干湿,焙得差不多了,还要拿去晒的。这次为了方便带到北方,特意趁龙眼未干透时去壳剥肉,再把肉晒干或者焙干。晒好之后就省地方多了,也能多带一些。
“为什么有的人要晒,有的人要……焙?”枣子不太明白。
雷守诺过来正好听见,答道:“收得早也可以靠日头生晒的,就怕日头不够烈。不过,祖辈传下来的习惯都是要焙,焙的香,容易存放,色泽样子都比较好。”
枣子知道了,看看小爹,回头说:“小爹要带我去趁墟,雷哥,你要去吗?”
“不去了,这边走不开,你们打点就好。”
梅小爹隔远望了一眼说:“小爹替你,你陪枣子去逛一下吧。”不等雷守诺反驳,小爹把两个人推远了几步,“快去,早去早回。”
雷守诺去跟梁阿叔说,梁阿叔也让他去趁墟,“去看看吧,不差这一时半刻。龙眼没剩太多,大家紧赶慢赶,再几日就能弄完,其他人都趁今日去置办该买的东西了。”
雷守诺拍掉身上的泥土,扯了扯衣襟,枣子在旁边也帮忙拍干净他后背沾到的尘,然后两人就拖着手走了。雷守诺显大,枣子显小,看上去还挺自然。
枣子只顾着想“墟”到底是什么样的,孤儿院所在的地方没见过这种事情,他好奇得不得了。心里头装着一件大事,就容易忽略身外一些小事,例如两人黏在一起的手。等枣子反应过来的时候,雷守诺耍赖不肯放手了,枣子缩一下,他就追上去用力一捏,力气不小。枣子就不挣扎了,他偷偷想,其实雷哥的手热烘烘的,握着很舒服。
麻子下村虽然也是麻子村,但和上村一个在平地一个深山里,两个人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到。枣子半路没力气了也不出声,还是雷守诺敏锐,强行把人背起来走。
麻子下村当年收的是被怀疑染病的人,后来病重的就送到了深山里的上村,没病的有人走了,有人留在下村扎了根。下村的人不排斥上村的人,但也不会帮着上村的人对外人怎样,算是两头都讨好。再加上它和附近的几个乡和村比较近,村头外围有一条商路,生意来往也多。
走进村里,两边的屋排列得疏落有致,单是地就比上村多了不少。今日是初一墟,人很多,路边密密摆了很多摊子,有随便铺块竹席的,有挑着箩筐木盒的,也有人是直接从家里搬台搬凳出来摆卖的。卖的东西也多种多样,布匹饰品,水果甜食,元宝蜡烛,应有尽有。
枣子人矮细,被人一撞就要趔趄好几步,雷守诺干脆把人圈在手臂里,虚虚地护着。
“雷哥,”人声鼎沸,枣子不得不放大音量,“我们要买什么?”
雷守诺弯腰凑近枣子的耳朵说:“先逛一下。”
枣子点头,踮起脚尖四处张望。灵魂算现代人的枣子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看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守着小竹篮,一边等人来买一边吃,吃得嘴唇和手指都变紫色了,他也好奇。
“那个是山稔,山上面的野果。你要是想吃我回去摘给你。”雷守诺说。
枣子问:“山上就有,他为什么还要拿来卖?”
雷守诺道:“我们愿意上山摘,县城里的人未必愿意啊。”枣子恍然大悟,靠山的人吃山,县城里的人没这个便利。
留心去看的话,确实能在路上见到好些衣着光鲜的人,骑着马来的,坐马车来的,都有,矜贵的东西他们不屑一顾,反而是这种山间野物合了他们的心意。少年还要继续吃,一个骑马的汉子就抛下几十个钱,连那篮子都买走了。
继续往前走,又能见到茶铺或者酒家里坐着些旅人装束的人,吃一笼包子饮一壶茶,将街上的热闹当乐事来看,怡然自得。
还有一些几岁大的小子满大街跑,这头撞跌东家的扁担那头又碰倒西家的鸡笼。一时间鸡飞狗走,引来各家小爹捋起衣袖甩着小藤条追着打。
枣子恨不得生多一对眼睛,将这些有趣的事都看遍了。
看完了热闹要办正事,他跟在雷守诺身后,在一个商铺里买了一些元宝香烛,“八月十五要拜月郎,这些都要准备好。”雷守诺说。
走几步又见到了卖果子的摊,雷守诺挑了三个小柚子,才一文钱。南方常见的东西价钱都便宜。卖的人用禾杆把柚子捆好,雷守诺拎着,枣子就抱着那一包有着浓郁香气的东西。
“柚子不是挑大的就好的,先要掂掂重量,大的轻了就少水,相反的,小的重了就代表汁多。”雷守诺教枣子,“然后要按一下,皮松蓬蓬的不紧实的不要,肉实皮自然也会实的。最后,你看这里……颈长的皮多,要选短的,短的肉才多。”
枣子掰着手指记,不知不觉两个人就到了买糕点的地方。
这个墟上,卖月饼的人也有些,但不多。很多人自己家里做,讲究一点的就去县城的老字号买,这种农家自制的反而不太好卖。但凡事有例外,雷守诺跟枣子说,这里有一户人是从县城来的,当年做糕点刚做名声,就被人偷偷告状说染了病,送来麻子村之后就没想出去了。
他们家的糕点是梅小爹最爱吃的,还在县城的时候梅小爹就喜欢这一家,不贵,用料也不算最讲究,但味道说不出的暖心。
梅小爹不会做糕点,雷守诺一个小子也不会,况且买材料也是要使钱的,就好多年没吃过了。
“枣子,你来挑。”
枣子咬着手指,很认真地看,一个一个口味问过去。
他也好多年没吃过了,孤儿院的大家都爱吃莲蓉蛋黄,只有他喜欢五仁口味,小小的一个,有瓜糖有杏仁有花生,好像一口就吃到了很多东西。结果他还是选了五仁味的。
这里的月饼有半个巴掌大,有点贵,雷守诺不是没犹豫的。可那么多年没吃过了,也那么多年拜月郎没月饼了,就算是盼个好意头,祈求将来团圆和睦顺风顺水,今年这个月饼也要买。
雷守诺就只要了一个,正好旁边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别人家阿大也在买,13&56;看&26360;网他家孩子多,爱吃这个。
等走到僻静的角落,没那么吵了雷守诺才说:“辰国越来越富强了,瘟疫那两年是一道坎,过了之后就转好了,大家生活都好起来了。”话里行间却没多少高兴的情绪。
枣子隐约知道是什么事——大家都越过越好了,他们家,他们麻子上村,还没见到未来的希望呢。麻子上村的人看似对什么都不挂心,听天由命的样子,其实是有苦往肚里咽。好在还有些薄田,有山有林,好年头里还算能半饱。不过小爹也说了,村里人比最初多了不少,外头的人不接纳上村的人,他们走不出山,最后的田地粮食经那么多人一分,还是要穷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恐怕大家都在等村里的后人能出一个生性的有本事的,带村人闯出一条路。
枣子觉得,这个人选非雷守诺莫属了。
买好必需品他们走回头,枣子发现了一个卖手帕葵扇的摊,葵扇上也能刺绣?他还是第一次见,他抱着东西蹲下,歪着脑袋,看得聚精会神。葵扇上绣的是圆圆的月亮和云彩,简简单单,却特别好看。
雷守诺半跪在旁边,侧头问:“喜欢?”
枣子摇头,雷守诺牵着他的手站起来,“终有一日,我会给你买最好看最好看的葵扇。”
枣子抓住雷守诺的拇指往前走,悄声道:“谢谢……”
雷守诺也觉得那把扇子好看,可是这种扇子做工繁复,绣工也好,很贵的。他现在的银钱能让家里人吃得好一点,买这种奢侈物件还是不够。他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让小爹和枣子过上好日子。
饰品没买成,雷守诺花两文买了两大块饴糖,枣子照样高兴得喜笑颜开,没记挂那把葵扇。
回到麻子上村,日头已经挂在半山腰了,像一颗浑圆的咸蛋黄。早早吃完饭,雷守诺和枣子坐在田埂,看着天边野鸟归巢,你一口我一口地舔那块糖。雷守诺从小都没跟小爹求过这种孩童的零嘴。现在他却觉得,饴糖有一种说不清的舒服的味道。那种滋味,跟小爹说吃那户人家的月饼的感觉一样,暖。
第一卷 10第十章
喝热汤时暖,吃月饼会暖,吃饴糖也暖……雷守诺却觉得,真正暖的,是有家人的陪伴。
像现在做事,有枣子或小爹在旁边陪一下,感觉会特别有干劲。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留下一些结果迟一点的新鲜龙眼当中秋的拜月郎的贡品,其余绝大部分的龙眼总算赶在八月十五前都焙好了,装好在竹筐里,色泽诱人。为方便雷守诺到时候带走,好几户人都把竹筐送到了雷守诺的家里储藏。
枣子帮忙搬,以见是要送入那个不见月光的房间他就不敢再走前一步了。那两个哥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在意,来了个汉子就把竹筐抱了过去。
等人都走了之后,雷守诺整理好竹筐,做好防潮的预备,才离开那个房间。一出来就见到了枣子心神不定的样子,忙问:“怎么了?”枣子揪着雷守诺的衣襟,探出头去看那个房间,说:“那个房间好吓人。”
雷守诺才想起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拍了一下脑门,歉意道:“对不住,枣子,那个房间什么都没有的,那日是我有心吓你的。那根骨头只不过是一根长得像骨的木头。”
枣子不信,雷守诺就拢住他,一寸一寸往房间挪。枣子吓得全身紧绷,雷守诺就不停说话分散他注意。终于入了房,一束阳光落在房间的正中央,照出一张空荡荡的,连床板都没有的床框。
“你看,移开屋顶的草,光就能透下来了,等雨季再把瓦盖回去,防止这里的东西浸湿变霉。你看这边,这一小袋稻米……这个是放腌萝卜的缸……这两个小甖是菜干头菜和瓜咸的。”
听着听着,又见到光,枣子总算没那么怕了,但是抓着雷守诺腰带的手还是不敢放松。他试着跟上雷守诺的话头,问道:“瓜、瓜咸是什么?”
“这个也不知道?”雷守诺奇怪枣子的家乡同这边到底有多不同,“瓜咸就是黄瓜,粗的那种。”
枣子没见过这样淡黄|色的不像黄瓜的黄瓜,“好吃么?”
雷守诺掰了一小截下来,递到枣子嘴边,“试试就知道了。”枣子不疑有他,张嘴连雷守诺的手指都含住了。还没开始嚼,枣子的脸就皱了起来,呜了一声道:“好咸……”
雷守诺哈哈大笑起来,把枣子嘴里不敢咬的瓜咸挖了出来,“用粗盐腌过又晒过的,当然咸了。”他把那一小节瓜咸扔进自己的嘴里,嚼了几下就吞下去了。枣子吃惊地问:“你不怕咸么?”
怎么可能不怕咸,小爹为了少吃菜多吃饭,这小半甖瓜咸下足了盐腌的。但是这一小节的咸嘛……雷守诺是吃得咸鱼,抵得渴——自己愿意吃的。
他不回答枣子,转而说:“平时吃粥吃饭都可以拿来配,尤其是吃粥的时候。等这甖吃完了我们一齐腌新的。”
枣子吧唧着嘴,嘴里还是咸的,越想越觉得雷守诺厉害。对这个房间的恐惧反而一点都不剩了。
……
八月十五中秋节,终于到了。家家户户忙完田里山上的工夫之后都开始煮好菜过节了。雷守诺这家也不例外,晚餐,和上次给枣子补身体一样,照旧有鱼,蒸了一大碗水蛋,还有一小碗五花腩,一大碟丝瓜。麻子上村的人加菜无非就是鱼和蛋,偶尔才有肉,骨头的话,下村的猪肉佬人好,会拣些细条的边角便宜卖给他们。这对于喜爱喝汤水的南方人来说,算是不小的划算了。
枣子也是在村头村尾听人讲话,才知道了这些。高良县近海,所以鱼都卖得很便宜,麻子上村的人还算吃得起,况且它能煲能蒸,对身体也好,大家都中意。猪肉就少吃了,牛肉的话,要等有人家的牛死,才有得吃,因为朝廷有令,耕牛的肉至多只能卖到二十文一斤,所以牛肉偶尔也吃得上,如果那头牛肉老不太好吃,还可以再便宜一点。
所以这顿饭枣子都没太夹那一小碗五花肉,可是小爹总说他太瘦,硬是给他塞,他就偷偷塞过去雷守诺的嘴里,雷守诺一皱眉,重新夹一块塞进他嘴里,他鼓着腮帮干瞪眼,只好吃了。一来一往,三个人都吃到了,剩下一些煎出来的猪油用来拌饭,也特别香。
小爹吃着猪油拌饭,说起老祖宗以前的事。最初的时候,大家炒菜都是用猪油的,肉是主食。后来主食变成了大米,养猪的自然就少了,再到后来有了花生,有聪明人做出花生油,猪油就少吃了。
枣子听得新奇,他以前都以为猪油便宜花生油才贵。雷守诺就跟他分析,要煎猪油,就要杀猪,除了杀猪为生的,其他人家里的猪都是要留到过年才宰的,哪里得一年四季都有肥猪油?还要把猪养肥养壮才可以,瘦猪顶多有肉吃,油水还是少的。
而且,这同辰国早些年的瘟疫也有关系,死了很多牲畜,尤其是猪。哪怕到后面繁荣起来了,猪也比以前难养了,容易病。
吃完猪油饭,小爹和雷守诺又添了满碗,唯独是枣子只能再吃半碗了。这次的鱼是蒸的,又嫩又滑,跟鸡蛋有得一比,混进饭里面吃也香。枣子小心地剃鱼刺,眼角瞥见雷守诺挖了几勺蒸蛋进饭里,搅拌了几下,吸溜吸溜就吃了大半碗,夹一箸清甜的丝瓜,吸溜吸溜,碗见底了。
枣子低头瞅瞅自己的碗,还没吃掉三分之一。鱼刺也不挑了,赶紧扒了一大口鱼肉和饭进嘴里。自己吃太慢,要小爹和雷守诺等就不好了。正这么想着,嗓子疼了,他咳了几下,眼眶都憋红了。
雷守诺在添第三碗饭,其实一直都有注意枣子的举动,见这样子就知道鱼刺卡喉咙了。他捧着碗跑去厨房装了一碗米汤,叫枣子大口大口地咽下去。小爹在旁边着急,说要是喝水不行他就去花阿大家借点醋。
枣子使劲咽,又喝了一大碗米汤,喉咙里的刺才终于下去了。小爹好好说了他一次,吃饭要慢慢吃,吃鱼要记得吐骨头。枣子偷看雷守诺,小爹顺道将雷守诺狠狠教训了一顿。就是他吃饭太急,才带坏了枣子。
该说的说完,雷守诺别过脸对枣子做了个小小的鬼脸,拿过枣子的碗,把里头的饭都倒进了自己的碗里。小爹眼睛一瞪,雷守诺就说:“枣子饮了两大碗米汤,吃不下饭的了,还不如多吃点鱼肉。”
说得在理,小爹也就不管了。枣子就埋头挑鱼刺,挑好了一人一块,人人有份。
吃完饭之后,一家三口到村里同大家聊了聊闲话,消食。枣子最喜欢这个时候可以跟小孩子玩,虽然他现在也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但意外地可以将所有调皮捣蛋的孩子都哄得服服帖帖的。
玩得差不多了,大家看天色,银盆那样的月亮已经高升了。各家各户回家,准备一个小木桌或者凳子,没有的直接天井边也行。总之就是按顺序摆上果子,月饼和茶酒,点香拜月郎。
传说月郎是管月亮的天神,他代表人月两团圆,还有一个说法是他认识司管姻缘的月老,所以拜月郎也可以保佑姻缘顺利,内外和睦。
小爹好多年没拜了,今年终于破了例,从背后执着枣子的手,教他说吉利的话。
枣子越听越不13&56;看&26360;网的都是他和雷守诺。
雷守诺捏着香火,拜三下就够了,说祈求的话都是哥子的专利。
拜好之后,要等一阵,等月郎吃了贡品,才将三杯酒和三杯茶洒开,最后就是烧元宝。做足全套了,就能一家人坐在天井边上,边赏月光边吃月饼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枣子觉得这里的月饼特别香甜,糖和瓜仁都是清香的,吃完嘴巴也不会涩。以前院长说,现代的好些月饼都爱加糖精加防腐剂,味道早就不一样了。
如果院长也在就好了,虽然只能分这简简单单的一个月饼,但少吃多滋味呀,而且特别好吃,吃得到就是幸福了。
小爹吃着吃着偏过头去抹了一下眼角,枣子看向雷守诺,雷守诺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他点点头,假装没看到小爹做了什么。
“那么多年没吃,吃一点就腻了,”小爹笑着说,“守诺,你给小爹开一个柚子吃吃,剩下的月饼就你和枣子分了吧。”
“好,看我的功夫。”雷守诺挽起衣袖,压着柚子,切掉柚子头,再用菜刀在厚皮上割出分界。他的手特别有力,这边掰一下,那边掰一下,轻而易举就把柚子整个挖了出来。
枣子要接柚子,雷守诺不解道:“你掰不动的。”柚子还要掰成一瓣瓣才方便吃。
“外面有白色的皮,那个我撕掉。”枣子记得,撕掉那层白皮才会更好掰。
雷守诺把柚子给他,接着开第二个。
柚子果然又甜又多汁,枣子直接用咬的,小爹捏了捏他的脸,“这样吃嘴巴会发苦的,傻孩子。给小爹来,看着。”
小爹拿菜刀在柚子瓣的顶边上横割过去,两片皮自然就开口了,掀开皮,果肉挺起来,用手捋几下,果核就到手上了。“呐,拿着,这样吃就一啖啖都是果肉了。”
枣子照版学,慢了点,但也成功了,吃起来特别方便特别满足。
“为食猪。”雷守诺忽地凑过枣子嘴边轻说了一句,转过头又假装没事,张开双臂躺到地上看月亮。
枣子不懂,问小爹,“为食猪是什么意思?”小爹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儿子,回头跟小新抱子解释:“就是像猪一样爱吃。”
枣子呛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撑起来了。小爹也发现了,再吃恐怕晚上要闹肚子,就没收了枣子手上的龙眼。
小时候没得吃,一有吃得的就狂塞进肚子里,这个习惯不知不觉也跟了过来。枣子挠了挠脸,想着以后要改。
小爹习惯了早睡,收拾好东西回房去了。雷守诺拎着那个小小的酒壶,靠在栏杆旁边,望着天上的月亮小口喝。
枣子困了就枕在雷守诺的腿上,从下往上,看雷守诺扬起的脖子和喝酒时滑动的喉结,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第一卷 11第十一章
八月十五之后就到收割稻米的时候了,雷守诺和梅小爹每年都会去帮其他人的割禾,得到一些米作为报酬。麻子上村五十几户人,真正属于自己村人的田地只有几亩,是花大夫的,因为他曾经救治过县城一个权贵,对方跟县令提了几句,才将地分了过来。
南方本身就地广人稀田地不贵,一亩地半吊钱一吊钱也都可以买到了。当然,良田会要价更高,但是,单就“与麻子村相邻”这一点,就足以叫价格便宜下来了。可是,麻子上村硬是没人能买得到一块田,但村民每年都要给县令交朝廷规定的税。现在这些农田曾经属于某个富户,后来富户全家在病灾中都没了,就又变成了没主的被收归天子。
想说自己买下来吧——麻子上村当年那一代人里,还是有人有点积蓄的,可是县令不让你买,税收了进了他的口袋,这些田地也照样待价而沽。
村子里房屋的土地幸好是属于以前村的,地契明明白白地握在手上,才没有被县令贪走。
如今都换好几个县令了,还是照样的处置方法。要不是麻子村的地没人想要,村子恐怕只会过得更苦,既要给地主租税,还要给县令交一份莫须有的银钱,交给朝廷的其它税也不能少。
县令为什么要这样做?有银钱进袋的事谁不想啊,这边山高皇帝远,一条被嫌弃的村,不拿他们的拿谁的?最重要啊,这里头还有一个大户出谋献策的“功劳”。
这个大户正是雷家,当年那场瘟疫,他们伺机把死对头都塞进了这个山沟里头,不能让人翻身啊,所以就跟当任县令勾搭了,出了这么一个点子。后来雷守诺和他小爹被赶进来,还因此吃了村人不少白眼和非难——幸好自身行得正坐得正,慢慢改变了村人的看法。
雷家那个金花阿大,私下给县令塞了钱,更加刻薄雷守诺一家,只是县令调任之后新来的那个县令闲散,懒得做这点小动作,雷守诺和他的小爹才缓了一口气。
雷守诺之前也不太清楚雷家这么做图什么,直到枣子说出雷家塞给他新抱子的原因。原来雷家是想白要这些地这两个山头。
雷守诺对此嗤之以鼻,雷家的当家是被那个金花灌迷魂汤灌晕脑子了,这么过头的事都敢做,皇帝离得再远,亦耐不住事大,肯定有一日会暴露的。他就要看看那一家人到最后得到怎样的下场。
几日之后,地就都收好了。割禾得到的米很少,大家都有各自的营生办法,赚得少,但勉强算能温饱,所以这些米都是交税了,剩下的算帮补五脏府。并且,始终是脚踩土地的人,命里都是带土的,大家都寄望将来某一日,有好官上任,好让他们买得到几亩地,做有田有地的人。
眼下还是要照以往的惯例来做。该收拾的都收拾好,村里不少人开始做别的活,主要都是帮下村的忙,或者去远一点的县城,隐姓埋名赚几分薄钱。
雷守诺和梁阿叔也准备动身出发去北方了。枣子这几日都跟着小爹帮雷守诺赶制更厚的棉衣棉鞋,听说北方现在很冷了。这次还有几个村里的人一起去,龙眼干有好几筐,与其雇人还不如自己来。
枣子听说这趟出门要坐船,海上的状况谁都说不定,不同在陆地脚下是踏实的土地,万一一个大浪盖下来,说不定人就没了,连尸身都找不回来。他自己多想了一些,顿时就更担心了。
“雷哥,一定要坐船么?”
“坐船都要快一个月,走陆地太慢了。”雷守诺说,“你不想我早点回来过年?”
枣子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你一定要快回来!”
雷守诺看了看枣子的辫子,乱了,就把枣子带到天井边上坐下,自己坐在凳子上,解开布条,给枣子梳起头来,“我当然会很快回来,两个多月顶多三个月……我不在家,小爹要忙其他事。你要学着自己绑发了,知道么?”
枣子点头,不小心扯到自己的头发,疼得轻叫了一声。雷守诺用掌心把他的额头扶起来,找到被扯痛的位置,揉了揉,笑道:“小笨猪。”枣子眼睛含着半汪水,实在有点委屈。这是不小心的呀,又不是他存心的,非要弄痛自己的人才是真笨。
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