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了战略收缩,依靠新签订的《维特斯法利亚和约》获得了他期待已久的短暂和平,将目光投向了新大陆,而华夏在扶桑的扩张也势必会遭受更严峻的困难——绵长的落基山已经是很大的障碍。
任何爬到宰相这个位置上的人都不会是平庸之辈,西班牙在欧洲的收缩意味着在扶桑和吕宋的强势,同时法国虽然占据了大陆霸权,代价却是整个欧洲的仇视和死敌英国的逼压,占领的阿尔萨斯和洛林引起了已经出现民族主义启蒙的德意志的反感。
在华人占据优势的东印度群岛,西班牙和荷兰放弃了争端,一致联手,同时暗暗扶植日本,希冀出现一个在东北太平洋上能托住华人扩张的国家。
而北欧的瑞典在古斯塔夫二世的改革之下,打败了丹麦和波兰,成为北欧的霸主,俄国认为自己完全无力与风头正盛的瑞典争雄,暂时不去奢望面向西欧的出海口,只能把目光望向东方。
一个月前在黑龙江畔的失败让俄国甚为恐慌,强化了雅库茨克的防御,趁着欧洲宗教战争与波兰的战争俄国扩大了他的领土,而因为秦国在中亚的扩张和对土耳其的挑衅,俄土战争以俄国的获胜结束,俄国获得了克里米亚半岛,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黑海出海口。
西班牙吞并了葡萄牙,也继承了葡萄牙的所有殖民地——实际上葡萄牙不过独立了三年。而斯里兰卡作为联系远东和非洲以及西班牙本土的中转站被西班牙极为重视,这一年英国的东印度公司也得到了加尔各答,并且修建成了城堡,而法国也不甘落后在印度寻求着落脚点。
整个世界都已经被船帆联系在了一起,东方与西方开始争夺这个有限的世界,他们的科技与军事都不相上下,而最终的胜者只能有一个。
胜者将取得世界的话语权,世界并不大,有限的资源只能被胜者掌握。明争暗斗已经开始。世界的主流是方块字还是字母文字、是用刀叉还是用筷子、是朗朗上口的华语还是繁复冗长的拉丁语……这一切的决定因素就是东方与西方谁能在这个大航海时代获得胜利,在武力的征服之下用文化去同化和侵略,最终决定谁才是世界的掌控者。
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刘健所知道的那个世界,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他不能依靠任何对历史的了解在时代中翻起巨浪,只能靠自己对政治的理解去展望这个世界。
不只是他,这个时代必将涌现出无数的英雄,无论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为他们的民族为他们的文化甚至为他们的信仰与宗教开拓着生存的空间。
此时正在听着勃兰登堡大公特使的左相邦无疑也是可以影响整个世界的人物之一,在勃兰登堡的特使离开之后,那个充当翻译的女孩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送去一杯馨香的茶。
“爷爷,外面的酒会似乎出了些乱子,要不要去看一下?”
左相邦摇摇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不需要,那里都是些年轻人,右相邦又是个冲动的人,根本不像五十多岁的人,外面乱就乱吧,也没什么问题,这群西夷人现在是有求于我们,至于礼仪,不是在酒会上展示的。
他们有的我们都有,新郑的钟表和玻璃不比他们的差,越国的东宁号与英国的海上君王号更是伯仲之间,我们的毛呢和齐国的棉布比西夷人更便宜,但瓷器和茶叶这些东西西夷人却没有,虽然看上去我么势均力敌,但实际上西夷人的白银大量涌入我们华夏,和他们嘛,谈亦可,不谈亦可。
囡囡啊,把爷爷的眼镜拿来,顺便把欧罗巴的地图抱来,给我念念这封信,对咱们来说,这个什么勃兰登堡……是叫这个名字吧?”
女孩拿来了昂贵的水晶制成的眼镜——吴国的制镜大师孙云球亲自磨制的眼镜向来是很昂贵的,千金难求。
抱来一大捆地图,将远处的蜡烛移到旁边,微笑着又斟了一杯茶给左相邦递过去,雪白的牙齿在烛光下更加闪耀,红润的唇微微翘起,两颗可爱的兔子牙显得可爱而又娇蛮。
“是叫勃兰登堡啦,就在这儿……以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邦国,西夷的宗教战争后他们得到了这几块地方,虽然都不联系在一起,但论实力应该还算很强的了。”
女孩用娇嫩的手指指着地图,说出了勃兰登堡的位置,又指了指勃兰登堡普鲁士获得的几块根本联系不到一起的飞地。
左相邦戴上眼镜,皱起眉头思索着,看了一阵后忽然说道:“现在来看,如果这个勃兰登堡出一位明君的话,利用西班牙人撤退后的形式和法兰西扩张的威胁,利用各种手腕未必不能崛起,只是他对我们无意义。”
女孩轻轻拍着左相邦的背,细心地剪掉蜡烛的灯芯,剥开了一个柑橘将橘瓣塞到了左相邦的嘴边,微笑着说道:“是啊,女王决意要向北扩张,俄国人才是我们的敌人,至于削弱西班牙和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以及限制荷兰和法兰西,那是吴越汉三国乐意见到的,咱们燕国在王启年那里只占二十分之一的利益,虽然现在看来我们也可以插手扶桑,但田源已经先跑过去了,还有东方恪在檀香山。
咱们的海军又不成,东方恪和田源一起在平户做了那番事,两个人的关系自然密切。田源的号召力和东方恪的实力,或许将来真能在扶桑立国呢。最后就算田源自立了,不插手华夏各国的争端,但肯定还是和齐国关系最密切。
咱们燕国的目标还是放在北方吧,所以爷爷一直没表态是在等瑞典的使节?”
左相邦笑着回身捏了一下女孩的鼻子,笑道:“囡囡啊,可惜你不是个男孩,要不然我也可以任人不避亲了。
是啊,就是在等瑞典的使节呢,只要瑞典人一直强势,就会把俄国人牵扯在欧罗巴,如果可行的话,我们从黑龙江畔,赵国从北海,加上瑞典,三国出兵,应该可以瓜分掉俄国。现在俄国人还很孱弱,但他们能从荒芜的鲜卑利亚跑到黑龙江,证明他们野心不小啊。
女王已经写信给了赵王,不久后赵王的特使就会来燕京,而瑞典人应该也快到了,他们虽然在欧罗巴战争中得到了赔款,但财政还是吃紧,他们会主动找上门的。
我在相邦的位子上呆不了多久了,所以才有些心急啊,希望后世史书中能记得我的功绩,如果能在我下位之前瓜分掉俄国,总算也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女王决意在燕京南部圈地种棉,如何应付那些破产流民的责难?只能让我这个相邦来抗住了。哎,闲了好,闲了好啊!可以每天采菊轻钓,安闲自在。”
女孩闻言淡淡一笑,知道祖父在自嘲,于是讲了些在科学院的笑话,略微宽解着老人的落寞和不甘。
第一卷 :燕国雪 十八:雏鸟新啼动燕京(六)
酒会已经渐入高嘲,刚才的混乱被右相邦出面制止,但悠扬的《高山流水》也变成了激荡的战曲《无衣》,几个过于激动的年轻人被右相邦呵斥,但也仅仅指责了他们的无礼。
西夷人也不愿这次酒会出现太多的争端,按照后世的外交黑话,应该算是充分交换了意见。
几个年轻的军官在和西夷人拼酒,或是在偏僻的角落里掰腕子,刘健端着一杯酒到处晃着,不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声好样的,然后询问着第一次出现在酒会中的他的名字。
右相邦自然注意到了刘健,之前他驳斥西夷宗教的话右相邦是很满意的,因为看过那张素描画,一眼就认出了刘健,只是刘健的头发和画像中已然不同,狗啃的一样参差不齐。
“刘健是吧?”
右相邦踱步到了刘健的身边,问了一句。刘健抬眼望去,问他的那个人一脸沧桑却满是坚毅,眉头总是皱在一起,神情虽然没有刻意去表现出威严,但气势让人感到有些寒冷。
“您是?”
“燕国右相邦,年轻人不错,有活力,有冲劲。这军礼服穿着怎么样?可喜欢?”
刘健急忙点点头,在表示了尊敬之后回到:“很不错,笔挺而又英气,只是我还没有服役……”
“来军队吧,这才是男儿该去的地方,你在黑龙江畔和平户的表现还算不错,但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过几天去尉官学校学习一下,抓紧时间多学些东西,不久的将来会有用的。
科学院的那些老家伙们问我要了好几次了,我可没有同意,你那天解出的几个问题好像科学院的有些老师都不太明白,你去那能学到什么?可是让你去科学院当老师,年纪又太小,总不能和那些四五十岁的老头子们整天在一起啊。
看你自己的意愿了,我可是顶着科学院的巨大压力把军礼服发给了你,年轻人,不要辜负我的期待,血火交织的沙场才是年轻人该去的地方,不然等你将来老了必然后悔没有踏入军营。”
刘健端着酒杯,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不会辜负相邦大人的期待,能进入尉官学校学习是我的荣幸。”
因为尉官学校大多是贵族子弟,所以刘健一开始根本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只是想进入科学院学习,依靠他知道的那些知识,至少混出一个名声,但那样将会远离政治,他想要更大的舞台,无疑军队更容易获得功勋,尤其是一个积极外扩的国度。
右相邦点点头,示意很欣慰,才想说点什么,一个西夷人醉醺醺地走了过来,先敬了两人一杯,右相邦和刘健举起酒杯回敬了一下,轻啜了一口。
“尊敬的相邦大人,我来自荷兰,首先向华夏帝国的燕国女王致敬,同时希望你能转达我的敬意,顺便转达一下我的愿望。”
“你有什么愿望希望我传达呢?”
“是这样的,去年一年,我们荷兰的商船一共有近三百艘在加勒比附近遭到了海盗的袭击,而从那残忍的手段上来看,一定是黑宝石女王维血的杰作,这个女人在加勒比横行无忌,到处袭击我们的商船,我的家族一共有二十多条商船被这个残暴的女人击毁,我希望女王能向其余的各邦王室传达我们的意愿,让这个残暴的女海盗不要再袭击我们荷兰的商船……”
听到这里,右相邦连忙摇头,郑重地说道:“恕我无能为力,我们华夏各邦对于海盗的态度都是深恶痛绝的,如果这个女人在我们附近,我们一定会抓获她,甚至会处以绞刑,但她远在加勒比,我们无能为力,而且我们也没有能力让她不去袭击你们的商船,我们和她没有任何的瓜葛。
对于海盗的态度,我们是一致的,但鞭长莫及啊……刘健啊,应该知道咱们华夏各国对于抓获的海盗是什么态度吧?告诉这位荷兰朋友。”
刘健对身边的那个荷兰人说道:“任何袭击华夏商船的行为皆视为与帝国宣战,抓到后五马分尸,我们对于海盗的态度就是如此,向来绝不姑息。”
右相邦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对,就是这样的,任何一个华人都知道我们对海盗的态度,海盗与我们绝无瓜葛,所以对于你的提议我无能为力。”
荷兰人低声用德语骂了一句:“上帝啊,看看他们的嘴脸,像蛆虫一样恶心的外交辞令……”
刘健和右相邦听着荷兰人的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虽然他们两个不懂德语,也猜出不是什么好话,对视了一眼,耸了耸肩膀表示听不懂,右相邦哈哈一笑,转身离开,临走前拍了拍刘健的肩膀说道:“好好干,战争是最好的军官学校,抓紧时间掌握你该在学校中掌握的一切,不久的将来用功勋为自己争取一个贵族的地位,我的祖父原本也是自由民,也是从士兵成长为将军,咱们华夏的贵族是能者居之,而非向西夷那样依靠血统,没有功勋,只能边缘化,三代五代之后除了财富还剩下什么?”
右相邦并没有说将来准备的对倭战争和对俄战争,有些话还不是说出口的时候,但微微指点他相信这个年轻人就会明白。
刘健点点头,不久的将来五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而且时间应该不会太久,最多就是来年春天的时候。
右相邦离开之后,那个荷兰人还想跟上去,却被人流隔断,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黑宝石女王维血与华夏各国的关系是显而易见的,她的旗舰是与王启年的一场“战争”中俘获的,而水手也全是华人,双层甲板七十六门火炮的旗舰以及数量众多的战舰让这个女人在加勒比海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而“俘获”这艘战舰的经过不过是派了一艘小艇登上了战舰,舰上的船员和海盗们痛饮了一晚,向外开了几十炮,然后自行离开了。
王启年在明,维血在暗,两个人将整个加勒比搅的鸡犬不宁,但维血名义上仍然是华夏各国拘捕的海盗,却从不袭击悬挂金龙旗的华夏商船,甚至会出面护航。
因为她有一双黑宝石一样的眸子,而手段又是血腥残忍,所以获得了黑宝石女王的称号,形容她的邪恶与残忍像黑宝石一样阴暗无光。
很多王启年不能做的事,维血就会以海盗的名义去做,整个加勒比海都是她的舞台,西夷人想要消灭她,可是她现在拥有近八千的船员和四艘六十门火炮战舰以及数十艘武装商船。
维血是海盗,王启年的远征队更像是一个股份制的公司,因为太平洋太过辽阔,华夏依靠一国之力去占领那里还是有些麻烦,各国提供人员和资金,获利后各国分成,而王启年要对抗的是整个西方对扶桑的野心,华夏各国也是他的根基和支撑,没有后面的支持无法击败西夷人,至少现在扶桑的华夏移民还不是很多,太平洋远比大西洋广阔,距离和时间站在西夷人那一边,所以在扶桑的远征队总是和西夷人打打停停,反正借口有的是,双方都需要喘几口气。
在双方舔舐伤口的时候,维血就会在宽阔的加勒比海上出没,割开西夷人的血管,让西夷的货船难以通行。
西方人对此心知肚明,但却无法指责,毕竟她在华夏也是被通缉的海盗,但每年都会有船只来到华夏的各个港口招收那些想要在海上发财的船员水手或是退役的海军官兵,越国甚至将大量的退役海军军官送到了船上,维血的亲弟弟还在华夏最好的福州海军学院学习……
虽然也有大量的西方国家支持的海盗与维血争夺加勒比海,但至今为止还有出现能够与维血抗衡的西夷海盗,二十多年的宗教战争让西夷人对新大陆的控制减弱,维血就是趁着这些年发展起来。而现在宗教战争已经结束,西夷人的重心重新放到了新大陆,可以预想将来的加勒比将最血腥残酷的海域,维血需要面对西夷海军和海盗的联合绞杀。
大航海的源动力来自三方面,一是幻想一夜暴富以及对财富的追求,二是一些极端的热血年轻人,他们不想在邦国内战中得到功勋而将目光投到了扶桑,第三种就是那些狂热的儒家信徒,试图教化那些野蛮的土著。
无论是王启年的远征队还是维血的海盗船上,这三种人都不少,但更多的是一些极端的狂热分子和华夏各国的罪犯,手段可想而知,残忍而又血腥,所以那个荷兰人才希望华夏各国能够协商解决这个问题,但右相邦的外交辞令用的很娴熟,让他根本无法继续下去,只好悻悻离开。
刘健看着那个荷兰人离开,撇撇嘴,笑着喝了一口酒,夹了一些产自燕国海参崴的大马哈鱼鱼子酱,味道并不怎么样。实际上只有鲟鱼鱼子酱才最正宗,可惜只有秦国在里海附近出产,过于昂贵,只能出现在宫廷的盛宴中,这种西式的酒会只好以大马哈鱼的来代替。
“你是刘健吧?我找你好久了,听说你要来参加这个酒会我才来的……”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刘健转过身去,一个头发有些灰白的老者戴着一副眼镜,穿戴的并不整齐,甚至有些邋遢,头发不知道好久前洗过,很是油腻,手里没有端着酒杯,而是拿着一沓纸,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木炭笔。
刘健急忙迎过去,微微躬身回到:“在下就是刘健,请问老先生您要……”
“啊,是就好啊,我本来在家里琢磨算术问题,但他们非让我参加这个酒会,加上听说你也在,我就来了,咱们也别客套,你那天说的那个什么费马数,我问了问那个西夷人什么是费马数,原来不就是我发现的陈氏数嘛,我姓陈,发现了那个问题后大家就随口叫了个陈氏数,这个倒无所谓,管他是费马数还是陈氏数呢,我都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你怎么用尺规画出正多边形?我倒是能画出来正三,正五,可是正十七边形怎么画?”
说完之后,把桌上的吃食和酒水推到一边,从身上掏出了尺规和木炭笔,刘健急忙扶住了老人。
他所依靠的只是后世学来的东西,而这个老人却是靠自己的推理和琢磨研究出来,刘健可不敢托大,心中对这个一心只为知识的老人充满了尊敬,这才是华夏各国繁盛的真正原因,而他自己,不过是剽窃了前人的成果。
正是这种对名声漠不关心,却一心只为追求真理的人,推动了华夏科技的进步,因为他们对真理的追求,对数学的计算,才让华夏有更大的船,更好的燧发枪,口径更大的炮……
“陈老先生,何必这么心急,小子明天就去科学院拜访,那些东西也是以为老人教我的,小子不过是恰好学过,明日一定拜访。”
周围的人看着老人都很尊敬,这是燕京科学院的大师之一,这种不管不顾随身带着纸笔的情况实在太多了,看多了之后就从笑谈变为了美谈,最终成为尊敬。
老人扶了扶眼镜说道:“哎,我就是这个脾气,也好,也好,那明天我在科学院等你,还有很多问题要问问你呢……”
刘健急忙又鞠了一躬,扶着老人到一边的软座上,那里坐着的几个华人青年见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虽然并不认识,但还是急忙站了起来,把座位让了出去,闪到了一边继续喧闹去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根深蒂固而又简单深奥的礼仪在他们灵魂深处早已扎根。
第一卷 :燕国雪 十八:雏鸟新啼动燕京(完)
酒会结束后,西夷的使节也基要离开了,除了留下了很多求学的学生以及几个虔诚而狂热的基督徒想要在燕京城传教之外,其余的人前往沧海卫乘船南下齐国,因为没有燕国等待的瑞典使节,燕国对于这次西夷来访并不重视。
国与国之间就是如此,礼仪的隆重与否取决于两国的利益。礼仪、利益,二者谐音,根须相连。
西式的酒会其实就是送别会,之前的宴会都是中式的,以刘健的身份也没有资格参加,这次西式的酒会不过是中秋前由王室出资举办让贵族子弟和军官们聚会娱乐的日子,西夷人不过是个添头。
出了燕丹宫后,刘健就接到了通知,让他在十月末去尉官学校报道,带着一身的酒气回到了三个人的住所,倒头便睡。
第二天早早起来,仔细地穿了件衣衫,刷完牙后整理一下头发,叫醒了还在睡觉的白玉柱,请教一些礼仪。
儒家重礼,虽然白玉柱不算是真正的儒生,只是以儒家道德自省自束的伪儒罢了,但对于礼仪总还比刘健清楚。至于官静,那根本就不屑那些繁文冗节,墨家是反对儒家的繁复礼节的,认为礼在心而不在繁简,遇老而尊,见幼则携,足以。
得到了白玉柱的指点,大清早的跑到了闹市上购买六礼束修,好在都是些常见的东西,但因为时代的变迁,六礼束修已经发生了些变化。
芹菜、红豆、桂圆、莲子、玉米和肉干。卖家看到刘健买了这些东西,很细心地指点他如何扎束。
芹菜味苦,芹通勤,取苦学勤奋之意;红豆色朱,红通宏,取祥瑞之意;莲子心苦,心通辛,取义为师者苦心施教;桂圆形满,取圆满之意;肉干则就是束脩,源于孔子,虽然儒墨不通,但孔子毕竟是师者之典范,束脩之礼也便流传下来。
至于玉米,则是不久前传来之后王室为了鼓励种植这种更耐旱和更容易在山区生长的粮食而下令其成为六礼束修之一,取义君子如玉,修德省身。
做这一切只是出于尊敬,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或许在自然科学和数学上,陈姓老人未必能教刘健什么,但刘健始终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剽窃者,如果没有他,陈姓老人也会名垂青史,而他们正是华夏蒸蒸日上的脊梁,所以刘健自然要以师长之礼相待。
细心地将很简单的礼物包好,又回去取了几个罐头,骑着马去了科学院。为了方便他买了几匹阿克哈塔克杂交马,出门的时候方便一些,但这些马显然缺乏训练,大概是新安的马掌,在青石路上走的很不习惯。
他有点怀念自己在三河村的那匹红色的额头带着白星的战马了,人对自己骑过的东西总有特殊的感情。
在科学院门前的拴马石上拴好马,迈步走了进去。科学院就在燕丹宫附近,但作为规定,即便王室前往科学院也必须下马,马车是禁止进入的。
科学院建于十几年前,墨家分裂后外学研究科技,内学则继承了游侠与平等的精神,燕国的科学院建的比较晚,但很受重视。在科学院建立之前燕国的军备之类都是各国最落后的,七年前齐国镇压琉球叛乱的时候就已经有成建制的燧发枪部队和环套式刺刀,而燕国直到五年前才研制成功了实用有效的4335式燧发枪和配套的刺刀。
因为燧发枪的研究而使军方对科学院极其重视,至于棱堡的建造也和科学院息息相关,星状棱堡的角度和高度都需要细致的计算来保证没有死角和最便宜的造价。
而王室则是为了彰显科学院的尊贵而故意演了一出戏,几年前一位勋贵在众目睽睽之下驱车前往,被早已告知了该怎么做的学生拦了下来并称:“科学院只敬真理。”
勋贵闻言不忿,结果被奉命前来的燕京卫戍团带走……如此这样的一场戏剧之后,科学院成为无数青年的梦想。
这就是矛盾的所在,一方面各国的统治者想要愚民,科技和文化的发展意味着人们会逐渐觉醒,开始思索为什么会有王和勋贵高他们一等,法律和国王到底谁才该是国家的统治者;另一方面却不得不发展科技和文化,否则就要落后,这个时代已经被风帆联系在一起,敌人已经不仅仅是周围的那些游牧民,落后意味着挨打,所以不得不重视科学和文化,虽然这会导致民众的觉醒,但比起被外族覆灭来说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迈步走进了科学院,刘健第一次仔细地欣赏着校园,从前来的几次只是为了去书院翻书,并没有如同今天一样闲庭信步。明天就是中秋,院中密布的枫树已经变红,微风徐来,红叶轻飘,石凳之上几个年轻人在那里讨论着各种问题。
作揖之后,问清楚了陈姓老人的所在,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弱冠轻敲门,耄耋自启户。进去之后刘健才要弯身行礼,已被陈老笑呵呵地扶住,送上六礼束修,还是拜了一拜。
“年轻人不必多礼,咱们虽是只是墨家外学,但也不用讲究那么多儒礼。三人行必有我师嘛,科学不以白发黄髫为师生之别,唯以真理而分。来来来,快告诉我该怎么做,老夫可是好几天都没睡好了,这几天也不知道扔了多少纸,画断了几根炭笔……”
刘健闻言不禁莞尔,这种对科学痴狂的人不论哪个时代都有,但还是先回到:“老先生折杀小子了,三人行之言,小子不敢听。”说完之后,躬身扶住老者来到桌前,让老者坐下,自己急忙拿出尺规将正十七边形画出,并且简易地解释了如何画正陈氏数边形的原理。
老者看完之后,拍案大笑道:“好啊!怎么就没想到呢?数学数学,这几何和算数本是同根而生,自然也可以返璞归真合二为一!用算数解释几何,用几何诠释算数,真真好办法!
走,随老夫去渐渐科学院的院长,以后你在科学院也教教那些学生,岁数虽小,但脑袋里的东西可不少。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这就够了。
燕京科学院的院长可是帝国科学院赵院长的亲传弟子,你也不必拘束,将来这科学院总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可愿意把你知道的这些东西传于那些学生?”
刘健点点头称道:“学生愿意,只是不以师长自称,还是和他们一般罢,毕竟我年纪还小。
另外我过一阵就要去尉官学校学习,可能不能每天都来,这是不是……”
“不碍事,不碍事,去留随意,只要你来就会有人听你讲课,至于去尉官学校嘛,这也正常,我的学生中也有不少去学炮兵和测绘了,科学院一半的学生都是军官,不然你以为凭那些只知道开枪放炮的家伙怎么能把棱堡修的那么完美,几何的对称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事,沧海卫的炮台和附近的棱堡,就是我画的图,绝对没有射击死角……”
一说说着,一边将刘健带到了科学院院长的屋中,没有敲门,老者自行推门而入,一个中年人急忙起身相迎,站在右侧扶住老人。
“陈老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叫学生知会我一声就可……”
将老者扶到椅子上,刘健站在一边,心想:“这人倒也很年轻啊,我以为科学院的院长应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呢。”
“哎,今儿这事是个大事,你先过来看看这个图……”老者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那张纸,扑在桌面上,中年人俯身过去,看了几眼就连连称赞。
“端的是好主意,几何与算术统一在一起,同根同源却又殊途同归,尤其这正十七边形的画法更是别出心裁。
想必这个年轻人就是最近风声鹊起的刘健吧?老先生可是准备让他在科学院中任课?”
“老夫正是这个意思,虽然年纪小些……”
“哎,年纪小不是问题,甘罗十二为相,秦商年长与仲尼而以仲尼为师,我早就想让这个年轻人来科学院任课,只是右相邦非说这个年轻人应在疆场之上,我哪里争得过他?说着说着右相邦就掳袖子大嗓门,拍的桌子叮当响,我也只好败退……
既然随着陈老一起前来,想必你是同意在科学院任教了,那我也不必多说,你若有空闲时,可以多来学院,教教这些学生,不要藏私,科学是属于所有人的。”
刘健点点头回到:“那是自然,还没请教院长贵姓。”
“我姓徐,名骥,字文远,师从赵院长,因此院长二字不敢自称,家父讳光启,讳字子先,先生二字亦不敢当,余者皆可,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这都无所谓。”
刘健点点头,心里还在琢磨到底该叫这个人什么,却没注意徐骥说他父亲叫徐光启。
避讳之说作为一个古老的习俗一直流传下来,但一般也都是大家族的子弟遵守,比如田源给齐王写信的时候最后写的日期是葵未而不是癸未,就因为齐王是癸年癸月癸日而生,故而写信之时添上一笔化癸为葵以作避讳;再比如刘健前世的历史中有诗圣之称的杜甫,一声作诗无数,唯独不咏海棠,苏轼曾感慨道:“少陵而尔牵诗兴,可是无心赋海棠”,原因就因为杜甫的母亲叫海棠。
想了很久,也没想出到底该怎么称呼徐骥,只好以您来代替。三个人又说了一阵,刘健拿出了他携带的罐头,说道:“现在已经深秋,集市上断然买不到桃子,这是我做的小东西,可以长期保存,还请两位尝尝,也算是中秋之礼。”
说完之后,打开了蜡封住的盖子,徐骥叫人拿来碗筷,好奇地吃了一口,而桃子软糯,更适合老人实用,就当是个小点心。
“嗯,味道还可以,只是这东西是怎么弄的?为什么不会变酸变坏?”陈老吃了一口,点头示意还不错。
“两位要是愿意吃呢,我就再送来些,我和义兄三人开了个厂子,就是生产这些东西的,一则作为礼物,二则也希望能通过徐……您推荐给上流的贵族们,这东西冬天吃很是不错。”
徐骥呵呵一笑,说道:“好啊,这倒不难,想必你是为那些海上水手准备的吧?行啊,你多送些到我这里来,我帮你送出去一些,用不了多久燕京城就会知道。”
刘健笑了笑又说道:“这个东西,反倒是和医学院有关,不知道科学院中可有医科院?”
“哈哈哈,你不说我还想问你呢,我已经听相邦说起过你验别人血的事,如此一来,多少人可以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不说战场之上,便是那些生育的女人又有多少因为流血不止而死?这是大事,应该速办,科学院自然有医科院,你若是想先到那里讲学,也是可以的。”
“嗯,这倒不急,我有个想法,回去后详细写出来,为了改善那些伤兵的际遇,希望您能帮我递交给相邦大人。”
徐骥点头,示意很容易,又聊了几句,刘健起身告辞,并且说定了明天开始在科学院讲几天课,直到去尉官学校为止,而且尉官学校也不很忙,也可以空出时间。徐骥让刘健有时间就来,来了后先知会他一声,他会安排课程。
刘健回去之后,并不知道几乎一夜之间他的名字已经在燕京流传开了。科学院的学生都知道了那个睥睨西夷人的年轻人将来科学院授课,而大量的罐头也被徐骥当做中秋礼物派人送到了各个贵族的家中,年轻的军官圈子中也都知道刘健那晚质问西夷宗教的事,而《易水河报》上也在连载黑龙江畔发生的故事和平户城的血案……
名声就像秋天的雨一样,在燕京城倾泻着,而此时的刘健,正点着蜡烛在写着《伤兵护理条例》和《论血型》两本小册子,不时抬眼看一下窗外的秋雨,思索着细节……
第一卷 :燕国雪 十九:奇怪的一章
文明总在曲折中前进,欧洲的文艺复兴不过是继续沿着古希腊的路前进,而华夏各国在进入火药时代后也不过是重新回到了春秋战国。
进步与文明是历史的必然,但在这必然之中,却是不断倒退却又重新前进。
战国时宣太后讨论国策之时,可以用床上的姿势来比喻——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尽置其身妄之上,而妾弗重也……
诗三百篇中的男女爱情可以是浪漫无邪,可以是自由自在,但到了后世却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春秋战国时的原生态华夏文明,和文艺复兴后的欧洲有什么区别?触龙说赵太后可以直接到宫室之内,随便谈谈养生与子女;社会的精英可以周游各国,发挥个人的全部能力,一步登天;一言不合拔剑相交,人是完整的有灵魂有思想的人,君择臣臣亦择君,而非奴性的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百家争鸣与文艺复兴的种种思潮又有什么区别?儒、法、道、墨、兵,纵横、阴阳……每一种学说都包含着治国理念与个人道德修养,无论是个人主义、神秘主义、自由主义、原始社会主义……都可以从里面找到根源,但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些子曰变成了西式的主义,让一些国人低下头用逆向民族主义全面反思自己的祖先和历史。
停下手中鹅毛笔的时候,刘健总会想到这些,然后喟然长叹。华夏文明是早熟的文明,超前的思想与意识却不符合当时整个世界的科技与生产力,而这些文明的萌芽最终夭折。
所有已经发生的历史都是概率问题,如果二字,包含了多少在近代受到屈辱的民族的血泪?如果当初明未亡、如果当初鞑清没入关、如果明朝没有海禁……一切的如果都是因为近代和现代的血泪史让华夏子民不敢去看,如果二字,包含了太多的屈辱我无奈。
不去管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至少刘健现在看到了一个“如果”的华夏,在书院那汗牛充栋的图书中,他没有翻阅这个世界的史书,因为他不想知道过去,只把目光放到了现在和未来。
主义与子曰原本没什么区别,不管是孔子曰还是孟子曰还是墨子曰,如果西方人在这个时代获得了胜利,那么后世就是某主义,同样如果华人在这个时代获得了胜利,那么后世就是某子曰。
这就是所谓的意识形态,当有一天孝与仁代替了西方世界的圣经,让西方人感叹着华人祖先的智慧同时鄙夷地撕掉圣经,那就是华夏文明的胜利;而反之就是基督徒的圣经代替了孝悌与兼爱,让华夏的信徒们一边感慨着西方的文明却忘了自己的祖先说过比圣经更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