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冰窖。
如今,这片温暖如春的方寸之地却被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给占领了。他手中提着一支朱笔正在内阁送来的票拟上批红。
所谓票拟制度,就是外廷臣工章疏经通政司呈内廷交皇帝阅览后。发至文渊阁,由内阁大学士以皇帝名义拟作批答草稿,用小票墨书贴与奏章面进呈皇帝,称之为票拟。也叫着拟票、票旨、条旨和调旨。皇帝如果同意内阁的草拟,即亲自或者交司礼太监用笔蘸了朱砂照批于奏章上下发,称之为批红。如果不同意,则发还内阁重拟,称之为改票。或有奏章呈皇帝后不发内阁,不做处理,称之为留中。
如今,批红的大权终于落到黄锦手上。他现在终于做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堂堂内相之首,位极人臣,权势一时无两,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可不知道怎么的,总有一块阴影横亘心中,挥之不去。
黄锦这人什么脑子不灵光,可对自己有多少斤两却认识都非常深复。他知道自己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皇帝的恩宠,并不是凭自己真本事得来的。他的强项在于替皇帝干脏活,实际上,东厂是最适合他的所在。可如今,东厂已经落到毕云手中。而他如今虽然代天子批红。是朝中第一实权人物,但因为少了东厂,总觉得少了什么。
这些日子在司礼监,因为没有从政经验,或者简单来说才具不足。加上外臣的奏折尽玩花架子。有事也不直说,先来一段圣人之言。然后弯弯绕绕半天才说到正题。很多时间,黄锦都被那些读书人给绕晕了过去。第一次主持司礼监。黄锦很是出了几次错。又被皇帝责骂了几次,顿觉得无比颓丧。
其实,换任何一个衙门。像他这样的部堂级主官,很多事情也不需亲历亲为。直接交代下面的人办了就是了。他在司礼监的几个副手可都是内书堂出来的高才,是陈山和李东阳一手调教出来的厉害人物,处理一般政务自然是得心应手。
有他们辅佐,司礼监应该能够顺利运转,他黄锦也不需如此劳累。
可问题是,这些秉笔太监们可都是武宗皇帝留下的老人,同毕云相交甚欢。黄锦前一段时间整治毕云。这些人口头虽然不说,心中却不免有兔死狐悲的感慨,平日里不但不同黄锦合作,反袖手旁观有心看他的笑话。
黄锦也是介。心胸狭窄之人,心道:有机会一定把这几个家伙赶出司礼监,都换上咱家的自己人才好。他们不合作,好,咱家自己看奏章,自己批红,一星半点权力也不分给你们。
想到这里,黄锦便强提起精神看起了票拟。一口气看了十几分拟票。胡乱地批了处理意见之后,只觉得心神恍惚,累得一身都软了。
再听着外面的呼啸来去的寒风,精神更是委顿。
这才停了笔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准备提了自己那根水火囚龙棍到屋外去活动活动筋骨。
几个秉笔太监见黄锦工作状态极差,同时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个太监捧和一份票拟走上来。沉声道:“黄公,这里有一份内阁转来的票旨,我等不敢独专,还请黄公拿出个章程来。”
黄锦有些不耐烦地问:“什么票拟,谁写的奏折。”
那个秉笔太监回道:“是礼部尚书毛澄写的奏折。”
“哦,是毛尚书的啊。”礼部尚书地位崇高,黄锦倒不敢怠慢接过奏折,也不去看,反问:“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要事,对了,内阁的意见是什么?”
“回黄公的话,内阁的意见是”那个秉笔太监有些迟疑,回答说:“杨首辅的意见是转呈陛下御阅后定夺。”
“转呈御览?”黄锦冷笑一声:“陛下乃是半仙之体,一向不理俗务。这个毛尚书我是知道的,每次写奏折都是洋洋万言,其实却空洞无物。他的东西让陛下去看,反日08姗旬书晒讥芥伞
他越说越来劲,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发泄的机会,自然是要将这咋。下属斥个够才肯罢休:“依我看来,毛尚书的东西也没看的价值,估计内阁也懒得看,咱们就批个照此办理就是!”
听了黄锦的意见,几个秉笔太监面露骇然,然后有相互递了个眼色。
那个太监苦笑:“黄公还是先然后拿出个章程来吧
“又有什么好看的。”黄锦没觉察出众人面上的异样,烦躁地拿起奏折看了几眼。上面的字他都认识。可毛尚书一组合一起,却让人如坠五里雾中。黄锦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可却不肯在手下面前露怯,将奏折望案上一扔:“留中吧
一众秉笔太监面面相觑,须臾,一个太监才硬着头皮说:“黄公。按照规矩,若外臣的奏折需要留中,得陛下点头才行。而且,依我看来,这份,,这份
“这什么这?”黄锦大的不快:“就留在这里吧。”
正在这个时候,门上挂着的厚实的蓝布帘子突然掀阵刺骨的寒风吹进屋来,让所有人同时缩了缩身体。
宫灯中,一片片雪花随风闪烁。
这个时候,屋中众人这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雪。
但天还是黑得厉害。
就连黄锦也被冷气侵得打了个寒颤。正要发怒,抬头看去,却是毕云和孙淡进来了。黄锦满面春风地走来,人还没进屋。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留中。留什么中呀?这可得陛下点头才成。否则,外臣递了奏折却没等到批复,若闹起来,却是一件麻烦事。”
孙淡还是那副平静模样,进了司礼监重地,也不局促,朝众人点了点头:“孙淡见过各个内相大人。”
黄锦同孙、毕二人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一看这二人,鼻子里就哼了一声:“孙淡,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一个小小的举人,又没有官职。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他虎着脸,将官威摆了个十足。
西苑乃是国家政治中心,一等一机要核心部门,寻常官员,若品级不够,一辈子都没可能进这里来。而现在孙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却在西苑里乱晃,看起来却甚是古怪。
孙淡也不害怕,道:“黄公公你难道忘记了,孙淡如今是内书堂的学长,可以在西苑禁中行走的。你是内书堂的管事牌子,名义上也是孙淡的上司,孙淡来拜见你,难道就不可以吗?”
“你”黄锦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想起孙淡如今也算是内书堂的人了。
他说不过孙淡,只好朝毕云发火:“老毕,你如今也算是首席秉笔太监,东厂督公了,怎么一直不来司礼监报到。不但如此,你还带了外人进来。国家机枢之地,也是外人能乱闯的吗?。
毕云根本不想理睬黄锦,径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环视四周,问一众秉笔太监:“你们刚才在议什么呢?”
他是首席秉笔太监,是司礼监的二把手,如今又掌管东厂,权力很大。加上他为人不错,同一众内相们又是多年的老熟人。
众人见了毕云都觉得亲切,纷纷上前见礼,回道:“禀告毕公,网才礼部尚书毛澄上了个折子,我们看了看,觉得事情颇大就转呈黄公,黄公的意思是留中。但我等认为兹体事大,却不能放在这里不闻不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黄锦撂到了一边。
黄锦这才发现自己在司礼监异常的孤立,心丰又气又怒,一张脸变得铁青。
“哦,是大事啊,将折子拿来我看看。”毕云看了黄锦一眼,心中大觉痛快。我老毕如今又回司礼监了,黄公公,咱们有的是时间亲热。
等接过毛尚书的折子看了一眼。毕云就抽了一口冷气,道:“这份折子是不能留中,不但不能留。还得尽快做出批示,态度要坚决,语气要硬。”
黄锦留了神,“说的是什么?”
毕云讽刺地一笑:“黄公公刚才不是看了吗?”
完话,也不给黄锦,转手递给孙淡:“静远你素有智计,也识的大体,依你看来,这事该如何处理?”
孙淡点点头,接过去只看了一眼,心中一震,失惊道:“终于来了?”
大礼议终于开始了,只不过,相比起真实的历史,这分周折迟了将近三个月。历史因为孙淡的出现。只略微停顿了一下,依旧以它强大的惯性驶入其本来的轨道。
第四卷 嘉靖一年 第二百五十章 大礼
“一一鼻汉成帝力定陶王为皇太楚孝王孙景为塑僵”奉共王祀。共王者,皇太子本生父也。时大司空师丹以为恩义备至。
今陛下入承大统,宜如定陶王故事。以益王第二子崇仁王厚炫继兴王后,袭兴王主祀事。又考宋濮安懿王之子入继仁宗后,是为英宗。司马光谓濮王宜尊以高官大爵,称王伯而不名。
范镇亦言:“陛下既考仁宗。若复以濮王为考,于义未当”
乃立濮王园庙,以宗朴为濮国公奉濮王祀。程颐之言曰:“为人后者,谓所后为父母,而谓所生为伯、叔父母,此生人之大伦也。然所生之义,至尊至大,宜别立殊称。曰皇伯、叔父某国大王,则正统既明。而所生亦尊崇极矣。兴献王于孝宗为弟,于陛下为本生父,与濮安懿王事正相等。陛下宜称孝宗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兴献大王旧,妃为;皇叔母兴献王妃”
凡祭告兴献王及上笺于妃,俱自称“侄皇帝。某,则正统、私亲,恩礼兼尽,可以为万世法这羔,是礼部尚书毛澄所上的奏折。
据孙淡所知,这就是因为有这份奏折,这才开启了嘉靖初年长达数年的大礼议之争。
按照历史本来轨迹,毛尚书这分奏折应该在皇帝登记第六天就出现的。但这件预料中的大事件却没有发生,这就让孙淡有些奇怪了。
后来他也想了想,这才明白。皇帝进京城时的大明门事件因为有孙淡提前通风报信,皇帝的态度比起真实的历史上要坚决许多,这也让杨首辅和群臣见识到小皇帝的网强,不再拿他当一个小孩子看待。也因为心中有顾虑,群臣也没有冒动,只在下面暗暗观察。
接下来就孙淡进宫奏对,抛出一条鞭法的税改措施。这事虽然还没有摆在台面上,却已经激起了千重浪。杨廷和也有心改革,不过,他的方案比孙淡还激进,也有心拿出一个比孙淡的提议更完善的纲领。群臣们的精力也被这个税改给牵扯住了,一时也没心思去议大礼。
接下来就是顺天府科场舞弊案。这件事本没有在历史上出现。科场舞弊案一闹,议大礼的事情也没人想起了。
本来,孙淡因为大礼之议会因为自己的出现产生蝴蝶效应,而不在出现。
可他万万没想到,在皇帝继位三个多月之后,还是如约降临了。
看着这份奏折,孙淡唯有苦笑。究他内心来说,实在是不想看到这件事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大礼之议牵涉甚广,朝中网正的大臣因为这次浩劫被一扫而空。其中有不少人还是才华出中的能臣,若有杨慎得能臣在,又何至有后来的严嵩山专政,又何来嘉靖朝后期的朝纲不振。可以说,明朝的衰亡,始与嘉靖。
若没有大礼议,明朝的元气也不伤成后来那种模样。
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小孙淡也是无可奈何。他现在还没有进入核心决策层,很多事情也说不上话。不过,这事情因为牵涉甚广,可以说把所有的官员都牵连进去了。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得陷进这场政治斗争之中。
还好,自己现在在房山做知县。正可避开这场急风骤雨的残酷斗争。
孙淡今天进宫来有两件事情小一是到吏部报到,然后去房山就任知县一职。二是到司礼监报到,然后去内书堂当教书先生。
这也是他到司礼监来的愿意,却不想一来就见证了这件泼天也似的大事。
礼部尚书毛澄这份奏折一开始就引用了许多典故,写得非常复杂,难怪黄锦看不明白。
但孙淡却知道其中的核心意思。
礼部尚书毛澄的意见,朱厚熄“宜称孝宗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兴献大王,兴献王妃为皇叔母兴献王妃”;对兴献王和兴献王妃。朱厚熄一律自称“侄皇帝”;益王第二子朱厚炫,继兴献王后,袭封为兴王。这番绕来绕去的称呼,既拗口又费解,其实说白了,就是要将朱厚熄过继给孝宗而正式成为武宗的弟弟以承继皇位,因为朱厚熄是根独苗。所以又将益王之子朱厚炫过继给兴献王朱佑杭,继承王位。
对孙淡这介。现代人看来毛尚书费尽心机搞的这番移花接木之举,完全是脱裤子放屁。
其实不然,中国封建文化的一个核心内容就是名正言顺,在皇位继承这个重大问题上则更是如此。这是维护封建王朝统治秩序所必须的。
如果承继大统者不能做到名正言顺。就有可能被认为有篡位之嫌。
这可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不过,强要性格才强的嘉靖皇帝不认自己的父弈旬书晒细凹曰甩姗不一样的体蛤
一场大风暴即将到来。
孙淡一想到老朋友杨慎荐要陷进这场朝政之争之中,心中就是一阵沉重。
不过,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县,也帮不上什么忙。现如今。也只能好好打酱油,两头不得罪才行。
毕云也晓得这份奏折一刊发出去,就能见天也捅出一个大窟窿来。心中也是惊骇。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置,索性说了一句要“严词驳斥”的话。
可他现在看孙淡的模样,却好象不同意自己观点一样,心中疑惑:“静远,你的意见呢?”
孙淡将奏折还给毕云:“孙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这样事不好多说。”
毕云:“静远你是武宗皇帝帝师,有话请讲。”
孙淡斟酌了一下语气,说:“这分奏折上内阁既然没有批示。那肯定是默许了的,或者,毛尚书的奏折还是内阁辅臣商议后的结果。依孙淡看来,司礼监若贸然封驳,不但会激起更大的波澜,还会让陛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这样的事,连陛下都不知道。你们就批红了,只怕不合适。依我看来,还是先让天子过目再量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若真让群臣们议论起来,恐非国家之福。”
司礼监众人都纷纷点头:“孙大人果然是老成谋国之人,这事不能闹大了,先让陛下过目再说。”
毕云:“好,孙淡,你我二人马上去见陛下。”
听他们说得如此严重,黄锦才发觉事情不对,心中一惊,道:“奏折给我,要见陛下也是我去见,孙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有什么权力面圣?”
毕云却不给黄锦看那分奏折。冷笑:“黄公公刚才不是看了折子了吗。怎么,还不明白这里面的关键?”
黄锦被毕云说了这么一句,顿时咽住了,却不肯服输:“看是看了。我这不是让你们议论吗?”
毕云继续冷笑:“黄公公,孙淡可是内书堂学长,又手握王命旗牌。有专折上奏的权力,可以面圣的,这分奏折他也看了,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正好一同过去同陛下商议。”
完,毕云也不废话,拉着孙淡就朝玉熙宫走去。
黄锦没有法子,只好跟了过去。
雪大得紧,路上已经开始积雪,走起路上簌簌做响。
一路上,黄锦很是郁闷。在他看来。毛尚书这分奏折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可怪就怪自己一开始就被毛澄的引经据典给弄烦了,也没读完。自然不知道他在上面究竟说些什么。
等下若皇帝问起自己的意见。该如何回答呢?
若真的事情紧急,一咋。应对不妥,可就麻烦了。
一想到这里,大冷天的,黄锦身上突然有些躁热起来。毕云他不好问。孙淡那边还能说上几句话,“孙淡”你怎么看?”
孙淡:“黄公公怎么看?”
黄锦怒道:“我根本就没看完,能有什么意见。否则,也不可能问你了。”
孙淡:“我没什么意见,听陛下圣断吧!”
“你!”
毕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黄公公。多读书是有好处的。如今大名士孙静远在内书堂教书,这样的好机会寻常人可碰不上,黄公公若有闲暇,不妨过去听听。”
“你!”黄锦气得嘴唇不住打哆嗦。狠狠道:“我才是内书堂的管事牌子。”
毕云“哦”一声,故意道:“算了。黄公公,怎么说你也是内相第一人,是我老毕的上司,咱们以后可是同事了。正该精诚合作,为君父分忧。咱们以前斗来斗去的也没意思,也累了。这份奏折其实也没说什么,就谈了些什么君臣礼仪上的东西,毛尚书不就是干这个的。等下陛下若问起你来,你就回直接留中好了,保管错不了。”
黄锦不知道毕云是在设圈套套自己。见他这么说话,以为毕云服了软。心中得意,哈哈笑道:“那就好,你我自然是要团结的。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你先前不是说不能留中的吗?而且孙淡的意见也是先让陛下看看再说。”
毕云装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小停下脚步:“我先前说不能留中。那是因为留中应该由陛下来定。至于处理意见,我觉得还是留中的好。至于孙淡,也没反对留中啊!”
黄锦这才释然,“恩,就这么吧。”
孙淡几乎笑出声来,若黄锦等下见了皇帝也这么回话,可就要倒霉了。他悄悄朝毕云竖起了拇指。
第四卷 嘉靖一年 第二百五十一章 孙静远的意见,皇帝的态度
孙淡从来没想到过皇帝会这么不怕冷。
屋子很空,里面除了一个蒲团就没放什么东耍。皇帝正盘膝坐在蒲团上,头顶有薄纱帷幕垂下,并在冷风中轻轻飘扬。
门窗都大敞着,寒冷刺骨的风一阵接一阵穿堂而过,吹愕正侍立在一旁的几个太监面色青得相屋顶的青瓦。
皇帝穿得很少,只一件贴身白色棉布衫子和一袭青色宽袖道袍,风一吹,整个人都好象要腾空而起。
这样的场景固然仙风道骨,可看在孙淡、黄锦和毕云眼中,却同时打了个寒战:真是冻人啊!
想来也可以理解,皇帝每日都服用道家仙丹,那些由铅汞炼成的丹药本就是大燥大热之物,服用之后也不觉得冷。当然,对身体的损害也可想而知了。
毕云和黄锦都有武功在身,身体健壮,孙淡也练了一年多拳脚,可一进精舍还是冷得有些受不了。
皇帝今天心情好象不错,见三人进来。面上露出难得的微笑三“来了。冷吧?”他网主持完顺天府乡试,因为出题难度低,顺天府士子们都感念皇帝的恩德。加上这又是皇帝登基后所办的第一件大事,心中未免有些雀跃。
华云毕竟是侍侯惯了人的宫中老人。回答也很得体:“万岁是半仙之体,自然是寒暑不侵。臣等凡胎,怎能与仙人相比。”
“你这个毕云,到会说话。
”皇帝朝太监们点了点头,几个太监如蒙大赦,飞快地将门窗都关上。又抬出四大盆烧得旺旺的银丝炭火。两个香炉也点着了,檀香氤氲升起。屋子里立即暖和起来,让孙淡等人身体同时松弛下来。
“你们三人都是联潜邸时的旧人,黄锦、毕云还执掌着司礼监,这次联袂而来,难道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说吧。”皇帝等三人暖和下来,终于开始问了。
“是出了一件事。”毕云将手中的奏折用双手奉了上去。解释说:“这是礼部尚书毛澄写的本子。内阁的票拟是进呈御览,也不出意见。”
皇帝接过奏折也不去看,“毛尚书的奏折废话极多,联都懒得看。你们司礼监的人可都看了,什么意见?”
毕云为人可比黄锦精明多了,见黄锦嘴唇一动要回话,抢先一步道:“回万岁爷的话,司礼监的人都看了,毕云乃是秉笔太监。不敢多言,一切都听黄公公的。黄公公倒是有处理意见下来。”
要帝随口道:“黄锦你也看了。怎么看?”
黄锦这才捞着说话的机会,忙回道:“禀万岁,奴才的意见是留中不发。”
“哦,留中啊,这么说来,毛尚书这份奏折应数是言之有物了。”皇帝淡淡地说。
毕云忙苦笑一声:“满纸都是狂悖之言,臣等本不该用这篇奏折来污了陛下眼睛的。可兹体事大。以臣看来,本应严词刮斥的。可孙先生建议送给来给万岁爷瞧瞧。臣死罪死罪。”说完话,毕云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黄锦见毕云举动怪异,心中惊诧,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
皇帝倒有些意外:“联倒耍看看毛尚书说了些什么?”他从蒲团上站起来,大袖飘飘中捧着奏折边走边《《--》》了几眼,突然冷笑起来:“毛尚书果然写得一手好文章,引经据典,洋洋洒洒,不愧是进士出身啊!黄锦,你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你的意思是留中?”
黄锦心中突然有些畏惧,脚一软就跪了下去,颤声道:“臣的意思是……是……是留中,反正……反正“反正什么?”皇帝突然站住了。慢慢低头盯着黄锦,那眼神中好象是一把刀子,要将黄锦整个地破开来看:“留中,你黄锦就是这个意见?留中,难道联还错了,需要隐忍?难道你黄锦就默许毛澄的狂悖之言?”
这句话说得很是严厉,黄锦愕然抬起头,还没等他说什么,皇帝手中那份手本就劈头扔过来,正好砸在他脸上。耳边传来皇帝冰冷的声音:“好个狗奴才,你再仔细看看。”
黄锦心叫一声不妙,忙拣起那份奏折,定下神仔细看了起来。等他看到最后。总算看明白毛澄奏折中的意思。心中一慌,额上有黄豆大的冷汗沁出。
正如皇帝所说,这份奏折的核心内容是说皇帝不能认自己的生父,如果将这份奏折留中不发,不做任何处理意见,那不就是默许毛尚书的意见吗?
这可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一个处理不好,只怕会就此失去皇帝的信任。
他不住地磕头,哀号道:“万岁爷饶命啊,万岁爷饶命啊,奴才根本就没看过这份奏折,又如何知道毛澄在里面说了些什么。臣失职,万死,万死!”
他不住磕头,脚下已经湿了一片。面上眼泪鼻涕顺颊而下,淋漓尽至。
孙淡和黄锦看得心中大快,黄锦眉宇间已隐约有一丝笑容渗出来。而孙淡还保持着平静的表情,一张脸平静无波,连他都佩服自己的养气工夫已修炼得炉火纯青了。
“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居然不看外臣的奏折,说出去信吗。皇帝阴森森地喝了声!“滚出去!”黄锦终于哭出声来,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毕云见黄锦倒霉,脸集的笑容终于忍不住绽放开来。
可这一切却逃不过皇帝的眼睛。皇帝心中不喜,冷冷道:“你笑什么,身为首席秉笔太监,不与黄锦商议好就能烦联,你也滚出去。”
毕云的汗水也渗了出来,只得慢慢地退了出去。
屋中再没有第三人,就皇帝和孙淡静静地站着。
皇帝沉默了,将眼睛盯在窗外。
外面,毕云和黄锦正规规矩矩地站在雪地里候旨:“孙淡,联且问你,刚才黄锦所说的留中究竟是不是他的本意,还是他根本就没看那份奏折?”
听到这话,孙淡心中不觉有些失望。看样子皇帝还是顾念着黄锦的旧情啊!
华竟黄锦是皇帝的玩伴,私人感情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要想凭这事打倒黄锦,估计还不行。
可惜啊可惜。
不过,孙淡转念一想,这事也不值得惋惜。首先,纸包不住火,就算今天栽赃到黄锦身上,以皇帝的精明,日后肯定能查出事情的究竟。到那时候,反倒是他和毕云要吃不了兜着走;再则,就算抛开皇帝同黄锦的私交不提,皇帝也不可能看到毕云在宫中一枝独大,权势熏天。
皇帝要玩平衡,自然不肯让黄锦倒下。
孙淡自认为已经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思。他平静地看着皇帝,目光坦诚地回答说:“是,黄公公根本就没看那份奏折。毛尚书写的东西又长又臭,空洞无物,黄公公一看就心生厌烦,也就将其放过了。却不想毛尚书文中暗含机锋。”
“岂止是暗藏机锋,简直就是夹枪夹棍皇帝哼了一声,听到这事同黄锦没有关系,心情好转,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毕云同黄锦有矛盾可以理解,你孙淡同黄锦前一段时间也闹生分了,却不想你居然不落井下石。”
孙淡静静地说:“臣做人做事历来是心怀坦荡,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好一个着子坦荡荡,你孙静远确实当得起君子二字。”皇帝感叹一声:“联让你进内书堂教书看来是没找错人。联就是要让你替联教出一群胸怀坦荡实心做事的身边人来。”
孙淡也不说话。
皇帝见孙淡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又暗赞了一声,突然说:“此间就我君臣二人,联看了毛澄的奏择心有些乱了。孙淡你是先帝的着囊,素有急智,依你看来,这事该如何处理?。
孙淡也知道大礼议一事关系重大。皇帝也知道自己是个有一定影响力的人,至少就目前而言,孙淡在士林中也有一定声望,可代表一大批读书人的意愿。皇帝这是在逼他站队啊!
可孙淡也知道这时不能贸然答话,大礼议的结果什么以群臣的失败而告终,可在天下人看来,正义属于杨廷和和杨慎他们。若选择站在群臣那边,固然可以博得一个好名声,却要将皇帝得罪到死。
若选择站在皇帝一边,将来固然荣华富贵一生,可却要背着一辈子的骂名,一辈子在士子们面前抬不起头来。譬如后来的张媳,固然身居高位,可在天下人眼中却是小人一个。
微一思索,孙淡决定打酱油:“乾坤都握在陛下手中,皇上的心比日月还明亮。”
皇帝狠狠地看着孙淡:“联的心思联自己知道,联用你孙淡,用的是你的智谋和坦诚,联现在要听你说”
孙淡早就预料到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也不畏惧,只装出一副斟酌了半天的样子,才郑重地说:“孙淡认为,一个人只能有一个父亲,这种事情要慎重
“对,联就知道孙卿家你不会让联失望的。”皇帝听不出孙淡话中的意思,点点头,终于咆哮起来:“父亲怎么可能乱认,还是你以前同王仙长说过的那句话,联进京是来做皇帝的,不是给人做儿子的!”
他大声叫起来,一张脸都扭曲了:“联自己的父亲都不能认了,非得要让他们给联指定一介”如此咄咄怪事。千古闻所未闻。他毛澄说什么他那个提议可为君父分忧,一片赤忱,如果大臣中有所反对,就是j佞,论罪当斩”联看,毛澄才真该斩首。”
泄完心中的怒火,皇帝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失态,大袖一挥:“孙淡,刚才司礼监的人也说了,对毛澄的这分奏折要狠狠驳斥,你的意见呢?”
孙淡将眼皮一耷拉:“一切但凭圣断万言千当,不如一默,大礼议这汤浑水,咱就不去趟了。还是安静去做七品知县,然后教小太监们读书要紧。
“你”皇帝被孙淡气得笑出声来:“孙淡你别装糊涂,联要听你的真心话
孙淡倒有些头疼了,也不直接说这事,只道:“陛下对君臣关系是怎么看的,或者说对君权与相权的关系怎么看?对了,我大明朝不设承相,可就目前而言,内阁大学士和司礼监掌太监在实际上也担当着承相的职责。”
皇帝有些奇怪,知道孙淡不会无的放矢也冷静下来了:“联自然有
旧旧凶,孙卿有话直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指了指地联!,且坐下说话,联今日就与卿坐而论道。”
孙淡侃侃道:“自古以来,君臣之间的关系是以治国话语权为支点的制衡关系,如同一个跷跷板;皇帝这头高了,臣工那头就低;而臣工那头高了,皇帝这头就低。所以。出名君的时候,通常就少有贤臣;而出名臣的时候,往往就不见名君。当然,开国之时除外。
陛下自从由大明门进了北京在奉天殿下爆的那一刻起,就在这如同跷跷板一样的游戏中,在高高的那一端。
陛下和臣子们的对国事的话语权从那一刻就开始了,如今,陛下以群臣不可避免地有一番较量,这个较量的就是皇考之争。陛下进北京时,虽然进了大明门小下榻在奉天殿,但是仅仅是绕过了皇考之争的核心,并没有解决皇考的实质性问题。”
皇帝静静地听着,不住点头小叹息道:“联自登基以来,一直都觉的无法施展,好象被人捆住了手脚,却没想过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如今听孙卿这一席话,这才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孙淡道:“就那毛尚书这份奏折来看,表面上是毛澄一家之言。可臣下来一想,这份奏折内阁可是看过的,却不写任何处理意见。臣认为,内阁虽然没有批示,可不批示也是一种态度。”
皇帝猛然醒悟,冷笑:“杨首辅他们是在投石问路啊,真把联当成藏在路边草丛里的鸟儿了。却不知道这块石头扔出去,又要惊飞多少莺莺燕燕?”
这个时候,孙淡才最后说:“所以,臣认为。这份奏折陛下不能留中。也不能表明态度。还不如发还给内阁,让他们讨论讨论,拿出一个具体意见。”这也是真实的历史上,嘉靖皇帝处理这件事时的唯一处置手段。
果然,皇帝对孙淡这句话深以为然,也明白孙淡话中的意思:“他们在投石问路,联也要来一个投石问鸟。联现在还看不明白内阁阁臣们的心思,也不知道他们对这件事究竟是何看法。让他们先议一议,让他们都表明态度,联才好判断形势,才好做下一步的应对
孙淡:“陛下所言甚是其实他也知道。这份奏折下发后,群臣几乎是一边到地支持毛澄。也只有这个时候,嘉靖皇帝才认识到什么叫万众一心,什么叫异口同声,以及毛澄身后的杨廷和的可怕之处。那个老练的政治家可不是嘉靖这个政坛新丁可比的。
当然,这也不是孙淡所需要操心的。大礼议一事,无论他孙淡占在哪一边。其结果都不太美妙,也捞不到实际的好处。
今天他所了这么多话,却让任何人抓不到一点把柄,如果过关,也算是个圆满的结局。
皇帝做出这个决定后,好象是松了一口气,表情放松下来,和颜悦色地说:“孙卿家你今天来得正好。所说的一席话让联收获颇丰。你我君臣相得,以后也应该这么说话。你也不要怕说错了话,联答应你,你同联说话的时候不会有第三双耳朵。”
“是。”孙淡只得如此回答。
皇帝接着道:“杨慎和乔宇他们也真是,把房山那样的地方交给你。还逼你答应一年五万两的赋税。这事你做起来有难度吗,可已有了计较?”
孙淡道:“孙淡那日也是随口一答。倒没有别的计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不让陛下丢脸,不让税改计划出师不利。臣现在还兼着内书堂学长一职,两头跑,怕照应不过来。”
“不用担心。”皇帝想了想,说:“房山距离京城也没多远,也不过百十来里路,联下来之后会给驿站一道手敕,让他们给你提供驿马,让你往来方便”
“多谢圣上。”孙淡心中觉的非常满意。他在内书堂那边每月奉三有课,如果能够由国家提供交通工具,倒也便捷。
“好了,你且去内书堂报到吧。”皇帝挥了挥袖子:“去将黄锦和毕云叫进来。”
“是。”孙淡出了屋走到黄锦和毕云身边,轻声道:“二位公公。陛下叫你们进去
毕云和黄锦同时问:“陛下什么意思?。孙淡笑了笑:“陛下的意思是,毛尚书那份奏折要发回内阁让阁臣们议一议。”
毕云是看过那份圣旨的,知道其中的关节。他皱了皱眉头:“毛澄这份奏折阁臣们肯定是看过的,只怕他们内心中还是支持毛尚书的,发回重议,只怕还是这个结果。若到了那时,又该怎么办?毕云也想不出任何法子,静远,你脑子灵。”
黄锦也伸长了脖子竖起来耳朵。
孙淡:“发回重议固然不会有任何结果,但能够让陛下知道内阁的态度也是好的。实在不行,将这份奏折明示天下,让所有朝臣都议一议
毕云吃惊地说:“不太好吧。”
“或许吧孙淡神秘一笑。他急着去内书堂,也不敢耽搁,拱了拱手,径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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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嘉靖一年 第二百五十二章 内书堂
芬干汉唐时宦官乱政的故太祖朱元璋开国!后定几…匣官不的干政的规矩,不许兼任外官不许读刺只字,并在宫门口立下了一个牌子。上书“内?br />电子书下载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