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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批判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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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客们顿觉今天这三角小洋实在是值了回票,其时大部分国人在传统的敬惜字纸的规条下生活两千年之久,多多少少都有着不错的求知欲;

    但这时节知识依然是奢侈品,且属于被垄断的紧俏资源,没想到天天听的一部淫书竟然还有如此哲理,还能扯到欧罗巴古希腊,在座的百分之八十分不清希腊罗马和匈奴突厥的区别;

    但并不妨碍他们对这洋名词,洋国家的追求,西风东渐之下,和别人说话聊天时带几个诸如“歇斯底里”“费厄泼赖”“烟士披里纯”这种自己都不晓得的词汇出来,对方看过来的眼神马上就不一样。

    钱鼎章也是吃准了这点,才把俄狄浦斯王搬出来,效果斐然,听客们时有种大开眼界之感,这份感觉带来的欢愉之情,在层次上远超单纯了解书情节或者听到噱头所得来的高兴,故而对提出这些观点的“先生”好奇心更重,连带着对台上二人的评价也变为“名师出高徒”。

    钱鼎章从众人的眼神中已经看到一切,心中暗喜“幸亏老子是穿越货,三下五除二这节奏带到飞起,不但一般听客,就是周瘦鹃,范烟桥这些人也在不停点头,索性再加一把火”

    “今天是巧也是不巧,我和这小娘鱼都拜的露醉仙做先生,先生精于书艺,传我吴瞎子,传她关亡婆,先生曾我对言,吴瞎子虽然形容猥琐,但却是书中之缘起,好比药引子,老听客都晓得那句”说书容易种根难“的话,吴瞎子便是金家书之根,他弹唱的箴语好似红楼梦中的金陵十二钗判词一般,各位不要不信,且听我讲;

    随即拨弦唱了一句

    “十七岁浪暗见喜”

    唱完后反问

    “金张氏她一个寡妇喜在何处?三搜庵堂时她恰好十七岁,与三师太结拜姐妹,可以说为之后埋下了伏笔,这就是暗喜;

    随即又唱一句

    “十八十九……要破财作福可康宁”

    并加以解释:

    “这说的是金大娘娘魂游地府一段见到地狱中受尽刑法的金贵升;

    “廿四岁先招假子倒有照准”

    “这句是明扣是金大娘娘做寿兼带过房徐元宰、沈金宝两个儿子;

    “有个五鬼星扑照难来临”

    “这说的便是同毒蛇党五绅缙夺码头,打出人命,五绅缙孤注一掷要杀她报复,多亏义仆苏婆慷慨赴难,不晓得贾先生说书时,可曾有想?”

    “这些东西都是我先生和太先生默默整理出来,为的就是能够纯以书情来吸引听客,不拉那淫秽的关子,不放这色情的噱头,进而达到劝世济人的目的,所以他们都能成大响档大宗师,这份以天下民心为己任的胸怀气度,才是王周士的最佳传;

    今天台下的都是识货老听客,也有不少同行道中,当能听出,刚才所言称一句独门心得秘籍并不为过,本应该敝帚自珍秘而不宣才是,为何小子我却当众说了出来?不怕别人偷关子去?

    我倒是也想闷声发大财一句不说,但想想先生太先生从古书中发掘精意并以此劝世的人品书品,顿时让我自愧不如,这些心得不妨公之于众,也好让各位老听客晓得我弹词先辈陈遇乾先生是何等菩萨心肠!”

    说书人的《玉蜻蜓》虽然各有秘本传承,但秘本上多的各家独有的赞赋、关子、噱头等,核心书情倒多是据惜阴居士在清末整理的《芙蓉洞》而来,我先生在授艺时总将法师在卷首序语中的一段话挂在嘴边”

    听到惜阴居士的名字出现,台下略有交头接耳声传来,更反常的是,这声音多从前三排发出,周瘦鹃正同一个与他年岁打扮相仿,脸型瘦长之人窃窃私语,那日在话雨楼上,此人也过来通名寒暄过,他叫陆澹安。

    论名气较那三位略有不如,当日三人再加上一个不在场的蒋吟秋,在49年后被奉为“苏州四老”,几乎成了姑苏文化的代表;

    而陆虽然没有名列期间,但钱鼎章晓得此人在弹词史上的名头、地位则要大大超过“四老”,弹词一道中最出名的两部时装书《啼笑因缘》、《秋海棠》皆是由他操刀改编,曲成之日便是经典,后辈几无可改之处,成为时装书的最高峰,一直到四十多年后才勉强有新书与其能有一战之力。

    “衍文(陆的字),这个小先生倒是有点墨水啊”

    “是啊,能讲出惜阴居士的名字倒是难得,他们说书的只有师传的本子,多半是不会去买书看的,何况他编纂的这个版本因为剔掉甚多庸俗之处,反而卖的不好”

    “是啊,你猜,这小家伙接下来会说什么?”周瘦鹃似笑非笑的问道

    “你阿是又在考校我学问?你会猜不到?安心听书”陆澹安嘴一撇,二人相熟已久,言谈间随便惯了,周瘦鹃一笑后坐正身体。

    台上钱鼎章道

    “盖世之青楼翠馆,本迷人之洞,而无人可出者。然霍家之小玉,南朝之苏小,亦不可尽然者,至若青年削发,受戒空门,灯火蒲团,三更人静,七情不断,宿障难除,引少年而入室,丧性命于幽闺,其害有不可胜言者。若《芙蓉洞》一书虽为小说,而实寓创惩之意。其中英雄儿女,缕缕言之,阅之未尝不懔然也。大旨在于悲欢离合,戒人之堕落迷津,岂得概以淫书目之哉!”

    一顿古奥文辞背完,钱鼎章也不加解释,反正听得懂都听得懂,听不懂也无所谓,反正不明觉厉对自己而言才是最好的包装,随即将扇子往台上一拍;

    “啪”

    “诚哉斯言,台下的吴先生说了几十年的《玉蜻蜓》这段话只怕闻所未闻吧?明明不是淫书,倷却要把这等劝世书往下三路引,不惜违背祖师爷编书本意,胆子是倷大!”

    这句说的义正词严,其实心里也在吐槽“金x梅,肉x团,查泰来夫人的情人啊,阿拉伯的劳伦斯啊,说到底也都是劝世书,但奈何大家都是拿着当黄书看呢?哎,蜈兄今日对不住了啊。”

    “贾先生,虽然我年纪比你小不少,但在说《玉蜻蜓》一道上当你先生却绰绰有余!”

    贾子亮面色惨白跌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光裕社众人的脸上也更为难看,这话明着说蜈蚣君,但把他们也都扫到了,《玉蜻蜓》开头确实略显散淡冗长,在在开码头说书的时候是非常吃亏的;

    尤其在敌档的情况下,还来不及讲到后期高潮部分,就已经被对方漂脱,为此绝大部分先生们只能在说此书时都要把金贵升单枪匹马挑落一庵堂尼姑的的桥段,拿出来细细讲,慢慢讲,反复讲,绘声绘色讲;

    可以想象,倘若两档在各自的茶馆中门对门敌档,一档说《说白蛇》,上来就是能说一个礼拜到十天的《昆山书》,将小青如何迷惑顾公子,后者又是怎么被迷的浑身瘦骨嶙峋只剩一口气等紧要处,说得眉飞色舞,台下听客也是如痴如醉,恨不得身代顾公子遭难,与那妖精大战一番。

    另一档看着却没办法,“盆景书”“弄堂书”再显能耐也比不过黄书啊,不拉色情关子出来,怎么敌得过?

    你和一个妖精盘肠大战,对不起,我这里只能五福临门开后宫,其实八十年代中后期开始,城市中各大电影院都开始生意萧条入不敷出,而那些时常放映李丽珍邱淑贞老师作品的录像厅却大赚特赚,再往后国营音像制品店一家一家的倒闭,可火车站卖盘的却如雨后的狗尿苔一般一不留神就一大片,怎么扫也扫不干净。

    这就是人性使然,古今中外都是如此,按下葫芦浮起瓢,就算那个年代不照样还有手抄本的少女之心么。

    以至于钱鼎章说到此处也不由得在脑中yy一番“册那,一座庵堂五个尼姑,从三十出头的熟女主持普净师太,一直到未满十四的萝莉四师太,倒是应有尽有,一应俱全啊,死鬼金贵升是一个都没放过,妈的,他不死谁死?

    老佛婆还有段专门的唱“这班师太看见仔大爷是,倷也夺,我也抢。犹如恶狗看见一只大屎坑,只道大爷是一只壮蹄膀。落俚晓得一碗素浪汤,汀汤餮嗒才捞光。嗨,大爷是,瘦怯怯书生辈,俚倷小战马,那哼去下校场,童子军如何上大战场……”

    从这段来看金贵升是典型的营养不良而亡,啧啧

    别说在这个时代,就是放到后世,这也是超重口味的剧情了,西门庆还只偷人妻,一次偷一个的时候,这《玉蜻蜓》里已经隐约有开无遮大会的意思了,啧啧,古人玩起来其实也是蛮洒脱大方的。”

    所以黄书大行其道其实是个正常的现象,别说平头百姓,大名士袁寒云不也是撺掇了一群人专收各色绝版黄书,找人雕版精印后或收藏或互赠么。

    但还是那句话,这玩意不能拿到台面上说,毕竟虽然是民国但政治正确也还是深入人心的。

    念头是一闪而过,倒是是前排的周瘦鹃等人带头鼓起掌来,他们是识货人,对刚才那些话自然是多有感触,任何一门民间技艺要想获得长久的发展必须要脱离庸俗,往高雅方向努力;

    当然这二者其实并不矛盾,反正从业人员众多,各走各的道,但钱鼎章今天在台上公然痛斥,虽然是取巧,但细细品教之下,倒也不无道理。

    何若曦看着钱鼎章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些话,钱鼎章在排练时都和她说过,也表示尽可能争取在台上说出来,当时还笑他异想天开,甚至上台时那句“教他说玉蜻蜓去”,本以为只是故作豪言壮语来引自己开心,没料到竟然也得到兑现,他真的只有17岁么?

    钱鼎章也心中得意,倒不是当众落了贾子亮的面子,以他的眼界早已不把盘头蜈蚣放在眼里,最要紧的是刚才一口一个先生太先生的,已经给台下众人的心中种上了因果,他敢拍胸脯如果现在做个民意调查,大家对露醉仙的好感度肯定直线上升,无形之中就把节奏带到了自己想要的轨道上。

    何况,设定书目时舍更熟练的《问卜》而就《关亡》也是深思熟虑的产物,因为后者中的喜剧人物苏婆苏老太,在晚上自己和露醉仙的那回《苏婆替死》中会成为一个正剧式的主人公,这点在刚才也已经点到。

    说白了自己这场的胜负并不是特别重要,当然能赢是更好,但更要紧的是铺垫,层层铺垫,通过有形和无形等各种方式,吊足听客胃口,以保证露醉仙晚上在吴苑一炮而红!

    看看外插花插的差不多,钱鼎章将话锋一转又切回到书中,连着起了好几个下人角色与何若曦配合,小娘鱼在他的“托”下,发挥的也是可圈可点,把个贪财又胆小还有几分精明的关亡婆形象描绘的活灵活现。

    台下范烟桥笑出眼泪,摘了墨镜擦泪时,嘀咕了一句“这小娘鱼说书前,大概做过关亡婆阿是,她才几岁怎么学的那么发噱?”

    他嗓门颇大,虽然是自言自语嘀咕,台上却也听得清楚,何若曦一笑“哎呦,这位墨镜先生,小娘鱼说书前,不但当过关亡婆,还给人起课算命过呢”说着掩口而笑。

    她一撒娇,台下一众中老年油腻男也跟着起哄,这些人多有名士派头,也就口头上戏谑几句,倒也没什么龌龊心思,小娘鱼对此应付自如,气氛一时热闹不少,也冲淡了刚才批判大会的氛围。

    单就开头部分而言已经让台下频频点头,撇开刚才那段理论不讲,台上人年纪不大,但对角色和剧情的把握已经有了相当水准,角色起的不温不火,恰到好处,放得开收得起,笑料包袱也以暗搓搓的阴噱为主,这是钱鼎章最擅长的地方,噱头使的神出鬼没,各色来自后世的冷笑话时不时的往外抖。

    按照常规大家以为该放噱头处,他收得甚紧,以说表或者唱带过,等众人心态放松时,他猝不及防之下一个刁钻狡猾的笑话出来,台下听客往往还得略一琢磨,明白后倒也不是那种捂着肚子的笑狂笑,而通常是满脸黑线口中喃喃“小猢狲,促狭是促狭”,笑完后还顺带扭头看看贾子亮,让后者恨不得钻地洞。

    剧情进入高潮部分,关亡婆在花厅拜见了金大娘娘要准备请亡灵上身,她们的“行话”称之为“上亡”,此刻钱鼎章的压力也陡然大增,他要起本段书中第二要紧的角色-苏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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