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的测绘专家。正是因为勘界队里都是男人,才把我调到这里来照顾她。她是
个和气的老太太……当时我们年轻人是那么觉得,不过现在想起来她那年也不过
五十刚出头吧。
她发病的那次是我们刚离开过夜的寨子,准备出发去第三个界标点的时候。
队里为何教授是备了马的,她突然说觉得不舒服,我转身去扶她,她几乎是立刻
就伏到了我的肩膀上。我觉得她握住我的那只手又紧,又冷。她全身发抖,已经
说不出话来了。
随队的卫生员是军区来的,除了创伤包扎以外,接受过治疗高山病的培训,
不过那也使他想当然地认为何教授是高山反应。他手忙脚乱地找药,我们还带了
一套在当时非常宝贵的便携氧气瓶,被打在马队驮着的包里了,我们急着叫尼拉
他们把马牵过来。过来的是虹,她从里边找出氧气瓶,稍稍犹豫了一下,就蹲在
一边摆弄起来。她给气瓶接上导管,包里有酒精,她用药棉蘸了酒精给鼻导管消
毒。那时候我们都没注意到这些。以后回忆的时候,我们才想到她是一直在旁边
仔细观察何教授的。过了一会虹拽了拽我的衣服说,妹妹让我一下。她蹲下去解
开了教授的领子,伸手到她的衣襟里边摸索着,取出来一个小瓶子。她对我说,
给她吃这个。她用楠族话说:”心,心脏不好。”顿了一下她突然说:”nit
roglycerol。”
那是英语,说的是硝化甘油,治心绞痛的。我正好在教会中学里记住过这个
词。这一下让我的脑子闷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地看待这件事,反正我只是知
道,肯定有什么地方完全的不对头。那天整天大家一直忙着照顾何教授,把她扶
回寨里躺下。她到下午的时候已经好了一些。我们才知道她有心脏病,为了参加
勘界活动一直瞒着大家。那是在所有人都决心与祖国一起,奋发图强的五十年代。
而虹显然看出了她是心绞痛发作,而且猜到了她会自己带着药。
何教授是我们的宝贝,队领导坚决不能让她再上山。队里决定留下卫生员陪
她休息,等情况再好转些后返回獐子。现在剩下的问题是,继续上山的队伍里边
谁管治伤治病呢?
就让小韩来干吧,反正她是女的,打个针喂个药什么的,她们天生就会。
小韩说的是我,可是要说女的天生能给人治病,那当然是胡扯。只不过队长
并不是那么扯的一个人。他跟我说,你去问问他们马帮里的那个嫂子,她是怎么
回事。
李队长是军区的作训参谋,抗战时代的老八路,其实是什么都看在眼睛里了。
我招呼了一个小战士跟我一起去找虹。他们的人马照样露宿在寨子外边,点
着火堆。天黑,隔着不少路我就觉得传过来的声音很奇怪,看人影有的站着,有
的像是趴着。我还是个姑娘,开始并没有怎么去想。等走到更近了,才突然意识
到他们是在跟虹干那事。
我咬着嘴唇往后退。我让那个男孩去跟他们说,把虹找过来。他也害羞,可
是他是个兵,不能不勇敢。过了好一阵子他带着虹姐过来了。一路哗啦啦的铁链
子响动。
我跟虹在寨子口的大树底下坐了大半个晚上。虹说了不少她的事。除了她的
家,她的学校,和她的战争之外,还有她的铁链,还有她为什么不能穿上衣服了。
我想,她其实也是有需要跟人说话的愿望吧。
再出发的时候我带着药箱,不过要是队里谁有什么问题,我们就去找虹。白
天走路的时候,虹当然还是得背货了,她照样背着她那个装填的结结实实的竹编
背筐,看上去大到像是能把我整个人装进去,里边塞着我们的一顶帐篷,三条毛
毯,筐沿上还横捆着一扎搭帐篷用的绳子和木桩。宿营的时候我试过,我用上两
只手能勉强把它提起来——提到空中停上三秒钟。而且……按照他们的规矩,一
路上虹都是被脖子上的铁链拴在前边的马鞍上的,她得走的跟马一样快。我紧紧
的追在她的边上,很快就听到她从胸腔深处发出的,低沉而悠长的呼吸声音。
在跟过一天以后,我发现在虹姐的背奴路上最使我心悸不已的,并不是她筋
骨凸露的赤足在重负的压迫下,痉挛着扒紧山岩,扭曲足趾,拧转脚踝,撑直起
来脚背,一步一挣的样子,也不是自始至终没完没了地响动着的铃铛声音和铁链
声音。在她一边迈步,一边突然开口对我说妹妹躲开一点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要
发生什么。接着尿水就从她的身体里激流而出。有些零星的水柱喷向前方,当然
更多的汇聚在虹的两腿之间。随着她身体的摆动,尿液环绕着她黝黑的大腿和小
腿四处流淌。
我能想到,以她那样沉重而且连续的步行,大概根本没有办法节制自己的身
体,她只能放开自己的器官,让里边的内容听凭压力急泄而出。
我绕开地下蔓延着的水渍赶上她。我们一时都没有说话。后来她像是有些道
歉似得说,他们不会为我停下的……到了地方要是有水……就找点水洗洗。(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