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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生之苦痛②

    “你生产的那天,远儿全凭令牌才能自由出入宫中门禁,打那天他回来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那枚令牌。”老夫人隔着火盆上萦绕着的青烟缕缕,她脸上苍老的褶皱似乎都在嘲讽着她,“为什么总要给我们希望?你给他的感情是,给他的结局也是。”

    云瞬委顿在伏垫上,频频点头。老夫人说得对极了,她当初为什么要对苏墨远动心,她给了他感情,却让他承受这份感情的后果,她给了他万能的令牌到头来却是保全了她自己,仍旧没能帮上他!

    百般的心绪被堵在喉咙,她只能饮泪望着沉寂的灵堂和偶尔傻笑的槿华。

    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你起来。”老夫人仿佛一夕之间容颜尽老,苍苍两鬓间再添许多银发,她说话的时候似乎没用什么力气,也好似她的人已经没有半分力气可以用来支撑。

    云瞬跪在地上,默默流泪。

    “墨远临走的时候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老夫人往铜盆里添了一把纸钱,“他说你们注定是有缘无分,这些年来是他一直痴心妄想,居然对你恋恋不忘,可他自己又觉得这样实在对不起槿华,日日夜夜痛苦煎熬,如今好了,他再也不必困惑于自己的内心,也不会再对你,对槿华,心存愧疚。”

    “他走的很好,槿华媳妇还想去太医院找御医来试一试,可惜我儿子没有那个福气,请不动那些御医的尊驾。”老夫人絮絮的说着,她抬眼看了一眼云瞬,“你能来,墨远会高兴。”

    云瞬痴痴望着那方灵牌,似乎在听,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有风声从空荡得可怕的灵堂里穿梭,带起燃尽的香灰。

    铜盆里的火舌因风而舞,苏夫人垂头看着盆里乱窜的火苗,半晌开口,“李云瞬。”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称呼她,“我希望墨远这辈子从来没有遇见过你,从来没有对你动过心。”

    “那样我家老爷就不会被人彻查,墨远就会有锦绣前程,槿华也不必同他一起在这里吃苦受罪,那样就谁都好了。”老夫人忽而冷笑一声,不屑的看着她,“你现在来给他磕头有什么用呢?你害他还嫌不够么?”

    云瞬只静静的听着老夫人对她的指责,一声不吭。她没什么可反驳的,老夫人说得对极了,这辈子要是他们谁都不曾见过谁,就好了。

    如果可以挽回今天的局面,她甚至愿意用一辈子都被困在乌里雅苏台不被赦免为代价。即便是那样的冰天雪地也比现在的冷,来的更好些。

    巧眉哭着上来扶她,“王妃,您才好一点儿,起来吧,起来吧。”

    “你雨夜早产,墨远为了你奔忙,引发旧疾,这孩子的命到底是送在了你的手上,李云瞬,苏家两条人命都因为你,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云瞬脸色又白了几分,咬着下唇让自己继续听下去。

    巧眉扶着她的胳膊,“老夫人您嘴下留情吧,小苏大人的命勉强能算在王妃的头上,可是老大人的命您怎么也能算在王妃身上呢?老苏大人是真的贪墨了国库的银两才引来杀身之祸的呀。”

    “住嘴,让老夫人骂吧,这都是我该受的。”云瞬泣不成声,喝退了巧眉。

    老夫人从伏垫上站起来,身子椅着走到她面前,手戳到她的额头上,“你知道什么!你们知道什么!墨远走的时候槿华媳妇刚刚有了身孕,可墨远没了,孩子也没了,老苏家的香火断在这一辈,你们满意了,你们高兴了?李云瞬,亏墨远一直对你那么好,你竟然……你竟然……李云瞬,你没有良心!”

    李云瞬,你没有良心。

    这句话似乎丽姝也这样说过。

    云瞬惊愕的看着气急的老夫人,哽咽数次才勉强开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槿华已经……有了身孕。她没跟我说,没有人和我说呀。”

    “难怪你弟弟会死在战场上,难怪你身边的人都要离你而去,你就是个克死别人的硬命!是个丧门星!要是没有你,这些人都能活的好好儿的!”老夫人最后几句呵斥如同惊雷滚滚炸开在云瞬的头顶,云瞬僵硬着挺直的脊背猛地颤了颤。

    “苏老夫人,请你嘴下留德,我的儿媳妇我自会管教,不需您来指手画脚,万般指责。”有人拄着拐杖从外而入,所有人在她面前躬身行礼,恭谨有加。来的人是舒豫的娘,她刻意加重了“您”这个字的语气,听来分外刻薄。

    老王妃走到云瞬身旁,拉了她一把,云瞬被她推得从伏垫上跌到地上,硬邦邦的石砖地撞得她生疼。

    老王妃也不看她,“还不走?等着被别人训斥吗?”

    云瞬站起来,布满泪水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苏老夫人看着倨傲的老王妃冷笑了下,“您现在还端着架子呐?安庆王投敌卖国的事儿已经路人皆知了!老身倒要看看您这身架子能端到什么时候?”

    “您还真说对了,长孙家的人什么时候都没不了的,就是这身傲气和架子。”老王妃也不甘示弱,她这辈子的确如她所说那样,不管是什么时候,倒不了的是她的一身尊贵和安庆王妃的尊荣。“我儿子若真做了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大唐百姓的事的话……老身和儿媳们陪他一起送命就是。”

    老苏夫人呆愣半晌竟被她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

    “老身享了一辈子长孙家的尊荣,若有生之年能为长孙家分担罪过也未尝不是一份尊荣。若老身连这点勇气和担当都没有,真是枉为人母了。”老王妃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对着背后无言的苏老夫人说。

    老王妃几乎是拽着李云瞬出的灵堂,脚步灵便的让人看不出她是一个需要拄拐的老人。仅是到了墨妙苑的门槛处老王妃就立刻松了手,云瞬忽然没了支撑,猛地晃了一下。老王妃不等她站稳,一个巴掌打了过去,脆生生落在云瞬的左脸上,几根手指的痕迹迅速在她苍白的脸上蔓延。

    巧眉惊得往前迈了一步,想过去阻拦,又不敢。

    云瞬这一次彻底站不住,倒在地上,神情仍旧是木呆呆的,她甚至没有去管自己的脸。

    “舒豫到现在还生死不明,你是他的媳妇,就在这时候来吊唁自己的情郎了?你就那么等不及了?”老王妃怒极,用拐杖敲在云瞬的身上,“舒豫的脸都让你丢尽了!长孙家的颜面都丢尽了!”

    “老王妃您别打了,王妃她……她没有错呀。”巧眉再也不能旁观,扑在云瞬身上,替她挡去老王妃的杖责。

    “她没有错,难道是我儿子错了?还是我错了?”老王妃气的发髻乱抖,钗环碰撞发出脆响。

    云瞬一言不发推开身上的巧眉,跪在老王妃面前,“您打吧,您最好打死我,苏墨远死了,我活着也再无生趣。”

    “好,好!你果然心里还在惦记着那个男人!舒豫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我就打死你,成全你!”老王妃再度挥起手杖,拐杖如雨点落下,云瞬躲也不躲眼睁睁的等着那些雨点落在自己的身上,头上,巧眉护不住她,尖叫着大喊救命。

    “住手!娘您……怎么能打她!”低沉的怒吼因为声音的沙哑已经很难分辨出是谁,而那称呼又明显的告诉围观的所有人,他是长孙舒豫。

    舒豫带着一身征尘匆匆上前,他身上还穿着软甲,显然是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赶来墨妙苑。舒豫心痛不已的快步走过去,抱起伏在地上的云瞬,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的额头上便见了血迹,鲜血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流到眉梢处,倔强的不肯滴落。

    “你流血了。起来,我带你回去。”舒豫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此时对云瞬的歉意,他疾驰千里,日夜不休的赶来,看到的却是她的委屈和悲痛。

    云瞬干裂的唇似乎扬起,带出一点微笑的含义,清冷的眸子看着面前风尘仆仆倦容满面的舒豫,微微一笑。舒豫被这苍白而空洞的笑容惊住,下意识的松开握住她肩膀的手,“云瞬……”

    “你还护着她!”老王妃怒不可遏。

    “娘,云瞬刚刚出了月子。”舒豫是孝子,从没有忤逆过自己的母亲,可此时他也再难容忍,忍不住出口顶撞。

    “孩子?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你和她成婚多久了?她一直在避子,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你走了,她就怀上了,到底是谁的种?八成是躺在棺材里的那个死鬼的!”老王妃怒极,以杖捶地,这才是最让她生气的地方!可怜他的傻儿子还在维护这个不贤的儿媳妇!

    一直沉默的云瞬听见这句话浑身一震,抬起黑甸甸的眼眸看向气急败坏的老王妃,她忽然笑了,那么冷傲的笑容仿佛是雪山上盛开的第一朵雪莲般纯净,又如同是来自三河岸边开到荼蘼的曼陀罗花般艳丽夺目。

    她走到老王妃面前,高高扬起手,毫不留情的在她的脸上也留下五指的痕迹。

    老王妃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置信的瞪着她,已经忘了言语。

    “你打我,骂我,羞辱我,挤兑我,样样都可以,因为你是我的婆母,可你不能,不该,也没有资格在墨远的灵堂前这样羞辱他!苏墨远是真正的君子,他从来都是有礼有节,从不逾越!他也不会做让别人瞧不起他的事情,让别人有机会这样羞辱他!”她纤细单薄的身躯挡在老王妃和灵堂的门槛之间,苍白憔悴的云瞬仿佛是一只随时可以被风吹走的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