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自己招认!还是要我上刑?”董妃手端着一盏青釉的素瓷茶盏,慢悠悠的抿了口茶水,那是今年武夷新贡野岭大红袍,红茶味甘清甜远胜绿茶,加之又有养颜功效,所以更得贵族女子喜爱,红茶之中又以这岩茶最为珍贵稀罕,董妃素来注重养身,起居茶点多用此茶。
众丫鬟仆妇跪了一地,纷纷噤若寒蝉不敢吱声,董妃只一冷笑,红宝珐琅的指甲套在那沉香木的案上划过,发出细微刺耳的声响。
沉鱼坐在她身边,眉心隐隐一跳,只是垂头看着衣角那朵银线压脚的荷花,那密密匝匝的针脚直好像缠在她的心中一样,缠绕的她喘不过气来,手上一用劲,紧紧的抓住那衣摆,却听“哐当”一声,董妃一掷那茶杯,那细瓷的茶盖立时碎成几瓣,有细碎的瓷从地上弹了起来,有跪的近的丫头被那瓷片弹到的,脸上刹时溅出血来,却不敢去擦,慌忙的伏地磕头,众人一片诺诺,直道“娘娘恕罪!”
董妃一掌击在那红木雕花的木几上,面色沉沉看着众人问喝问“谁是这个园子的管事嬷嬷?”
良久却无人敢应声,董妃眉头一皱,正待说话,冰清却从沉鱼背后站了出来,手指着其中跪着的一个婆子,声音尖锐的道“杜嬷嬷,您不是一直都说这园子里就你的辈分资历最高最深么?平日里连着姑娘也敢编排不是,现在娘娘问话,您怎么就不敢答话了了?”
沉鱼愣了一愣,看向冰清,却只看到她挺直的背影。那个被点名的婆子,伏在地上,却是背脊一僵,只得缓缓的抬起头来,却不敢看向董妃,目光看向冰清,眼含怨毒之色,冰清只一冷笑“嬷嬷看我们姑娘做甚,就只许你在我们姑娘的菜里面多撒盐巴,不许我们提一下你的名字了?”
那杜嬷嬷脸上一阵青白划过,看向沉鱼,眸色闪了几闪,嘴里鼓动两下,“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到地上,“不要脸的娼,妇”
她声音虽轻,落在这安静的厅内却格外分明,董妃眸色一沉,那厢里徐嬷嬷动作却极快,冲上前去,“啪啪”两个巴掌掴下去,“娘娘面前也由得你嘴巴不干不净的?”
那杜嬷嬷一下子被打蒙过去,只觉得眼前金星闪动,待听到娘娘两个字,只觉后背一凉,吓得全身冒出汗了,连忙磕头如捣蒜,连呼“奴婢该死,不该辱了娘娘金耳!”
董妃只一冷笑,对徐嬷嬷使了个眼色,徐嬷嬷会意退了出去。沉鱼只看了眼,心中暗叹了口气,这个杜嬷嬷只当自己在这个园子里不得众位主子的眼,原只想在董妃面前就算明着得罪自己也是无碍,殊不知,董妃留着自己还有大用,又怎会轻饶了她去。
“你既是这园子里的管事嬷嬷,为何刚才本娘娘问话,你却不答?”董妃眼看着手上那对玲珑玉镯,斜眼看了眼地上的杜嬷嬷,语气恹恹,却不太凶。
那杜嬷嬷见此,心中不由的一定,向前跪行两步,一磕头道“奴婢原是这园子的管事嬷嬷不错,原来这个园子倒是没有个正经的主子住着的,我也就管着些下人做些个打扫事情,后来沉鱼姑娘来了,带着的冰清姑娘又是爷屋子里出来的,天仙般的人物,无论是什么都压着我们一头不是,这也原没有什么,奴婢便想,既是万事都是冰清姑娘说了做主,奴婢再称什么管事嬷嬷也是可笑,可是刚才姑娘既也不应娘娘,奴婢心中正打着纳闷来,却不知姑娘为何点上奴婢的名字!”
“哦?”董妃闻此,柳眉一抬,看向冰清问道“可有此事?”
“回娘娘话,绝无此事!”冰清对着董妃一福身子“奴婢虽不甚伶俐,好歹是爷房中出来的,规矩还是通晓的,各院的管事都是娘娘们定下的,最有资历仆妇,奴婢即便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越了去!”她一起身,看着跪地的杜嬷嬷,微一冷笑“况且如若奴婢有那天大的本事,能将嬷嬷都吃死的话,也不至于让小姐房中连口热茶水也没有,日日给我们小姐送了加盐的菜点,却没有茶水,奴婢每每都只能去远着的大厨房去打水,那还要紧着院子里的各位主子用剩的,奴婢心中不平,便不顾小姐的阻拦去寻了杜嬷嬷说理,嬷嬷忘记您当时是怎么回我的了么?”
那杜嬷嬷却是身子一哆嗦,料不得冰清口才如此之好,一时既答不上话来,额上冷汗直流。
冰清眼看着她,面露厌恶之色道“嬷嬷当时骂我们主仆都是下作的娼,妇,说是这个园子里都是清清白白的水,绝不给那下贱的人喝!嬷嬷可还记得这句?若是我能指使您这般的人物,那恐怕也不得被这般的作践了!”
董妃眉心一跳,寒着声问道“可有此事?”
那婆子吓得一哆嗦,忙道“绝无此事!”又抬头看向冰清问道“你说我说过这样的话,谁又能帮你证明,相反的满园的人都能够证明,是你仗着身份的处处欺压着我们!”她话犹未说完,便有一丫头站了出来道“奴婢可以证明,冰清姑娘却是不太敲得上我们,有一次,我见她在嬷嬷房里摔了杯子的!”
沉鱼眉心一跳,又见一婆子上前道“确是,冰清姑娘平日里都不怎么理人,因着我们伺候沉鱼姑娘毕竟手生,也不知姑娘的喜好,平日里去打听,姑娘总是爱理不理的,厨房的张妈妈去问姑娘喜食什么,奴婢那时正在旁边,却听冰清姑娘说沉鱼姑娘偏重咸味,若是盐搁少了,怕是沉鱼姑娘口中,要不爱吃了”
“正是!”又一婆子上前道“奴婢正是厨房的张妈,当时冰清姑娘红口白牙的,奴婢便也只得听她的,更加没有什么她说的厨房里不给供水的,小灶上是日日温着水的,我们做奴婢的不敢撒谎,若是沉鱼姑娘没有水喝,为什么自个不禀报了各位主子,巴巴的等着冰清姑娘现在才挖出来说了!”
所谓总口铄金,积毁销骨,众人众口一词,接的是无一丝差错,相反是冰清一人说话,端的是口说无凭。沉鱼却只是一笑,心知这杜嬷嬷在锦桃园也不是一两日之事,众人或是因为自身利益,或是迫于yi,威之下断断也不舍了她去帮着冰清说话,又见众人衔接的异常通顺,也知道是杜嬷嬷早先就排演好了的,便是等着沉鱼去告状,到时候也能堵死她们二人,她心中既想明白了,却也不怕。幸好今日来的是董妃,若换了荣妃难免是不分青红皂白先把冰清拖下去打上几十藤条的。当下她正待开口,无非是先帮冰清认个错罢了,却听冰清冷笑一声道“嬷嬷果真是好手段了,看看这满园子的人俱都向着您了,我看她们接着倒是顺口,却好似实现排演好了的,真真是比戏文里排演的还要精彩!”
那杜嬷嬷闻言却不慌乱,低着头却只看着自己袍子上的褐色团花,缓缓道一句“姑娘若不是平日里欺人太甚,倒也不至于人人都不帮着姑娘,老奴劝姑娘一句,做人呐,还是厚道一些为好,所以今日不管有什么事情,奴婢了,我也当替着您担着了,还望姑娘日后,好好用心此后主子,切莫想着些歪门邪道的功夫,奴婢了也再不敢与您争了,也从未与您争抢过!”
“呵!”沉鱼跟冰清靠的极近,却听她又一声冷笑,脖子上的细小青筋跳了一下,看着杜嬷嬷直像看着一个笑话一样,“嬷嬷若是这样说,奴婢还有什么说的了!”她缓缓开口,不意外的瞧见杜嬷嬷志得意满的抬头冷看了自己一眼,心中微一冷笑,手上却是一扯胸前的丝带,那碧色的连衣一滑,露出洁白的香肩来。
却闻场中一片抽气之声,沉鱼心中一急,慌忙的就要去拉冰清衣裳,幸好场中并无男子,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当众去脱那衣裳,这是有辱清誉的事情,冰清却一挡沉鱼那手,冷眼看着众人。
却听杜嬷嬷一声嗤笑道“到底是那浪荡的性子,当众的也敢宽衣解带起来”
冰清面色不变,手上一松,那披肩的外衫一下子滑到脚跟,露出里面火红的肚兜来,场中霎时一片惊呼,有胆小的丫头早就捂住那眼睛不敢再看,胆子大的也早就羞红了脸颊,只余几个婆子一直在大骂“不知廉耻”
“嬷嬷可还记得有一日,我为了屋子东窗的窗纱破旧的事情找你?”冰清眼看着杜嬷嬷问道。
那杜嬷嬷却是不答,愣在当场只是冷笑。
冰清不以为意,继续说道“窗纱太旧了,早就不能挡风,那几日乍暖还寒的,东北风也不曾止住,我们家姑娘身子弱,哪能去吹那风?我没有办法,才去找了你,央你去换换那窗纱,你却不同意”她顿了顿,见杜嬷嬷欲开口分辨,眉眼一抬,高声喝道“你不要狡辩,不信的人自可去姑娘的东厢看看,看那窗纱是否是旧的早就不能用了?”
董妃眉头一挑,徐嬷嬷赶忙的就往东厢去了,少时便来回话“却是旧的早就不能用了!”
那杜嬷嬷慌忙的就要辩解“那是她们主仆没有说那么清楚……”
“杜嬷嬷!”冰清却由不得她狡辩,上前两步道“若真是如你所说,我在这园子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得,又哪能让小姐受这般的苦,况且,你说我没有说清楚,我就可证明,我的确是去告诉过您的,只是您却没有当回事罢了,那ri你不仅没有给小姐换上窗纱,还大骂了我一顿,当时你正在喝茶,满满一壶的开水就浇在我的身上,您不会不记得了吧?”冰清忽的一扯那肚兜,霎时露出那狰狞的前胸来,上面斑斑点点的满是烫伤的痕迹,却听众人一片惊呼,沉鱼只觉心中一痛,当下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冰清,慌忙的就将她包裹起来,只觉眼中一酸,泪珠儿滚滚而下,“冰清,你怎么从来都不曾跟我提过?”
董妃也是眉头一皱扫向杜嬷嬷,杜嬷嬷却是一惊,慌忙的就道“老奴没有……”
沉鱼却不等她否认,刹那回头,恨恨的看着杜嬷嬷,只觉眼中几乎滴出血来,“嬷嬷你好狠的心肠,我自认为并没有苛待你们,只想跟冰清在这个园子里安分的过日子,却不想你处处刁难之外,却对着冰清下这样的狠手,她还是个姑娘,你将她烫成这样,日后让她如何嫁人了,您也是有儿有女的人,这般的有损阴德的事情怎么也做的出来,您就不怕子孙遭到报应么?”
“你胡说,你胡说!那日那茶水分明早就凉了,哪里会烫伤这么一大片……”杜嬷嬷忽的大叫了一句,出口才觉不对,只觉得场中众人皆看着自己。
沉鱼只是伤心,看着杜嬷嬷道“都是娘生爹养的,嬷嬷做便也是做了,何苦还要狡辩”
那杜嬷嬷刹时只觉天旋地转,怎么也辩驳不得,董妃面色一冷,看向两边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个欺上瞒下的大胆刁奴拉出来,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然后扔出园子,这样肮脏的东西留着也只是脏地方”
两边众人见大势已去,哪个还顾及杜嬷嬷面子上前就要将她拖下去,杜嬷嬷这才清醒过来,慌忙的大喊出来“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烫伤这贱,人,他们两个主仆分明的是串通好了的,娘娘,娘娘,我是冤枉的!”杜嬷嬷力气极大,此刻又发了疯的一般,一时见,场中众人竟无人可以制住她。
冰清目色一沉,却是推开沉鱼上前两步,那杜嬷嬷见她上前,就越发的发起疯了,直欲将她撕烂咬碎吞入腹中一般,可惜却被众人制住,脱不得身,冰清只一冷笑,却是一巴掌掴了下去,“啪”的一声,场中众人俱是一愣,冰清只看着她,柳眉一抬“你当我为何要打你?”
杜嬷嬷恨恨的抬头,唇边流出血来,却只看了一眼,“呸”的一声,转过头去。
冰清只一冷笑“我今日不惜牺牲清誉也要将你拉下马来,便是让你知道什么才叫厚道,什么才叫做奴才的本分,你这样的亏待我们姑娘,即便是毁了清誉,我也断容不得你”
沉鱼听着只觉眉心一条,却闻“啪啪啪”几声鼓掌声起,却听司马原高声说道“好一个忠心为主的奴才,沉鱼好生的福气!”
众人一惊,慌忙的转身,便见司马原抬脚进来。
“王爷吉祥!”呼啦啦的,众人慌忙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