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山上的临时贼窝不适合养伤,杜凌便提议让寨中兄弟返回临安,并在途中引带流民南下,毕竟这次的逃难还不是因为战乱,百姓们都是收拾了细软上路的,她在临安附近几个城镇都有投资过房产地皮,自然得趁此机会大捞一把。
商人不会跟钱过不去,她除去大夫身份就是一个不择不扣的商人,难免会有铜钱味。
贾忠从一个富人家买了辆宽敞的半新马车,把长椅靠背翻下来能搭成两张小床,中间还有个收放自如的搁板,可以当茶水桌用,也能充当写字台,车里上下都有暗格,可以收纳衣物棉被和干粮,倒是一辆长期出游的好车。
柳下惠算什么?也许他面对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且在柳树之下众目睽睽做不了什么,而他面对的是娶过门六年多的妻子,如今尚未洞房……虽然造成此悲剧的始作俑者是他自己,但他自认这份心思远胜于柳下惠。
“师父也休息。”
“让你贾爷爷找个地方停车休息吧,先把肚子填饱养好精神再上路,反正我们不赶时间,休息一会儿再走。”见此时也接近晌午,她虽是不饿但几个男人必是腹中一空,便索性停车吃饭。
因为这点,他乐了一晚没能闭眼,笑得门口值守的兄弟都以为他中了邪。
因为秦沐斐身体状态并未恢复,所以宋易带着兄弟先行一步,留下杜凌五人边走边玩。
比如此时这么听话的原因,无非就是看出他家娘子想要他这个病患休息,即便再不舍得那本医书也乖乖地收起来配合师父。
可恨还得持续一路,直到南下抵达临安。
“少奶奶,软垫子已经铺好,你去扶少爷下来吧,他这人执拗,只怕不肯示弱,不愿坐这垫子。”贾忠满带忧虑的话将杜凌拉回了神。
虽对这设计并未产生贾忠那种膜拜心态,但是杜凌也懂知足常乐的道理,在这宋朝生活总不能要求有辆豪华房车去长途旅行吧!
廖净乖巧地应了声又关心了一下杜凌,便合起医书起身翻下靠背,收起茶水台后取出一条厚重毛毯规规矩矩地躺了下来。
她将诗集翻到最后那页,是她在鸿雁楼闲着无事添加的一首诗,秦观的《鹊桥仙》。
这是他们此行初次在野外进食,廖净毕竟是个心思纯净的,像孩童般表现得异常兴奋,跟在贾忠后头盘问各种事宜,勤奋好学的态度让众人失笑。
“呃……我叹出声了吗?明明是在心里偷偷感叹,娘子真厉害,能读透为夫的心。”
于是,贾忠和新收的厨娘顾大姐在前面驾车,秦沐斐夫妇和廖净在车厢里坐着,三人各捧一本书打发无聊旅程。
“叹什么气?这才走了两日,你都叹上几十次了。”
不知为何,他不喜欢见到师父与师公之间的这种默契亲密,但他知道这不对,所以他宁愿到前头暂避。
这傻丫头还不知道诗集中的秘密,只当成普通定情信物般用来睹物思人,那么他也不着急坦白,只要她能珍视,那个秘密不说也无妨。
杜凌在阅读期间偶尔会想想廖净的事,想为他规划将来,也时常会叹息局势严峻,找了几个官家想给宫中的赵桓带信,却无人敢接。
“我觉得这最后两句挺不错的,不如你看看?”
他要学驾车与野外生存技巧,无非就是在为今后他们师徒云游做准备……但秦沐斐已经归来,而他们也打算将他送去学医,也不知到时会不会令他伤心。
据说,这朝堂又是蔡京的天下了。
“凌儿喜欢的话,我也喜欢。”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虽是捧着一本诗集,心思却无法留在诗里。
用知子莫若母来形容她的了解或许不贴切,但其实勉强可以这么理解,这毕竟是她教了三年俗事的孩子,能断出他的用意也在常理之中。
原因只有一个,这样会带坏孩子。
真是大坏气氛。
“但凡有耳朵的都能读懂,你这心太容易读了。”
这些本该是在房里做的事,何必拿出来现?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反正她如今最不缺的便是银两钱财,虽然……她仍旧热衷收集。
杜凌回头扫向一脸期待的秦沐斐,将诗集递了回去。
她不是特别喜欢诗词,以前是没时间也没多少兴趣,会几首著名的还是因为受她父亲影响,所以当初被赵桓揪住时就怕借鉴穿帮,后来秦沐斐追问起这诗集上新添的诗词时,她也干脆告知是他人所写。
这孩子定是察觉到什么才会提出这个要求,否则就凭他的依赖性根本不会主动要求离开她。不过,这样的天气让顾大姐在外头吹风也的确不妥。
他这娇滴滴的娘子正坐在他里侧,因为距离太近,他们的手臂能隔着衣物相贴,连她身上的茉莉胰子膏味道都能闻得真切,这原本该是多美妙的情景,但是……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漂亮俊朗的少年,令这车里的温馨美好大打折扣。
秦沐斐嬉皮笑脸地凑近杜凌,手臂从她背后绕过,悄悄环了一下便放开。他这夫君真够憋屈,抱自家娘子还得防着人,若被对面那个纯净清透的少年看到就会惹怒身边这个,这样一来,接下来的旅程就换成他一人独坐了。
秦沐斐将诗集翻到某页,塞到了杜凌手中,炯炯有神的眸子盯着她的脸,示意她去看诗集上翻到的那首诗。
只是杜凌却十分清楚原因。
倒是个懂事孩子,比他这个小心眼的师公强。
可迁就这孩子做了君子,他还有什么机会能亲近妻子?就因为夸下海口到了临安再举办盛大婚礼,这一路他非但没资格与她同住一间房,还得兼带一个廖净!他也只有在车上的时间能距离她近一些。
若不然,真让她写一首能让这个古人丈夫入得了眼的,她是万万做不到的。zvxc。
她定了定神对他柔声说道,继而又抬头望向对面的廖净,“净儿,在车上看太久伤眼睛,等车道平缓了再看,先躺下休息,还得坐上半天呢。”
几日相处下来,他多少掌握了这孩子的心理。
杜凌疑惑地低头一看,那页是李之仪的《卜算子》。
廖净闻言甚是欢喜,当即拉开靠近前座的小窗子,将杜凌这番话说给了贾忠听,一行人便在一条小溪旁停下,除了病患秦沐斐被勒令留在车中暂卧,其余四人开始忙碌拾柴、搭灶、洗肉、架锅炖汤。
“别看医书了,看看诗集放松放松心情。”
虽然不够应景,不够贴切,但秦沐斐是想借着词表达他此刻之情。
然而,真正看书的许是只一个廖净,投入到医书中充耳不闻,那股认真用心的态度令杜凌微微汗颜。这孩子要生在现代,什么文/凭拿不下?成为医学界天才也是情理之中,现在跟着她确实委屈了。
“累的话躺下休息一会儿,久坐对腰背不好。”
杜凌勾起唇角洋溢出和煦笑容。
于是,手臂没了桌子支撑,秦沐斐也只得起身翻下靠背,整了整垫在下面的褥子,脱了鞋进了被窝。
“师父,我想去前面跟贾爷爷学驾车,让顾姨进来休息吧,外面风大天冷。”廖净忽地从被窝里坐起,睁着一双清澈大眼对杜凌提了要求。
秦沐斐拿着一本诗集翻看,还是多年前在鸿雁楼杀蔡鋆前送给杜凌的,曾与她的医生一起被送到别院,再经密道运到寨中,没想到她竟贴身带了三年。
杜凌无奈地放下手中的医书,本就无法专心看书,身边再来个动不动就长吁短叹的,她如何能静下心来?
杜凌还算心思敏锐,听廖净这么一说当即便有些尴尬。
秦沐斐牵强地表明这态度,内心一阵挣扎。下附几这。
杜凌勾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望着秦沐斐,对上那道柔和深情的眸光又顿时有些羞愧,委实不愿在第三者面前袒露儿女之情。
两个镇之间距离稍远,为了不留宿在半道,他们今日得赶一些,午餐也得在半道自行解决了,因为已经没有村与店了。
这诗集是秦沐斐自己亲手摘录,李之仪虽在徽宗初年便以文章获罪,被贬管太平州,可见他仍是喜欢此人。
秦沐斐扫了一眼对面看得入神的廖净,余光瞄了一眼身旁的杜凌,内心再度叹息。他家娘子打得什么主意?怎么就非得带上那个厨娘?他们这一路都是打尖住店,根本用不着下厨!若非如此,这小和尚不是也能坐前面跟他的贾爷爷赶车了?
她瞥了一眼靠着壮大树干的垫子又一次失笑。
“贾叔,他如今都二十五了你还当他是孩子?你总不能这样宠他一辈子吧?你也得过自己的生活,这种事以后让他自己做,都已是三月天了也凉不到哪里去。你明知他好面子爱逞强还让他搞特殊,让顾大姐也坐那儿吧,她也是个需要人疼的女子。”杜凌朝贾忠眨了眨眼,话中有话的暗示了一番便转身去叫秦沐斐。
依照这些年来看,秦沐斐有时的大少爷架子和大男子主义完全是这个贾叔给惯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