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推开的刹那,杜凌像是突然晃过神,甩开掌心牵住的手鼓足了劲冲上前去,让意料不及的廖净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看着她奔了过去。
她不是不清楚贾忠的担忧和防备,只不过克制不住心里那股强烈欲念。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藏在秋家老宅的人不会有危险。
这声音太过微妙。
但现实却一再地告诉她,那个人极有可能早在三年前就死在了宋家。
“师父在找谁?”他知道此时她或许不想说,但仍是问出了口。
眼角瞥到床边的白色身影又要跟上,杜凌只丢下这句话便步出房门了。这孩子太粘人,所幸听话乖巧,要不然她也吃不消随时带个比她高大的儿子在身边。
脚步声响起,廖净走出房间片刻便带着贾忠回来。
“那叫经商,靠得是师父见多识广借鉴他人的理念,这道理日后我会解释给你听,快吃东西,凉了不好吃。”杜凌端着碗轻碰了廖净的,又敬了贾忠一下,三人一起仰头喝了一大口,各自的唇角勾着温软的笑意。
“你师父我其实就是一个大夫,擅长的是看诊治病,建造寨子和教授厨艺都是凭着他们自己融会贯通,我最多只是说了我的新奇想法,本事还是他们自己的,所以师父不轻易在人前显露身手,明白了吗?有的吃就吃吧,不许挑剔,多少人都吃不到呢!”
廖净没去看杵在一旁沉默又伤痛的贾忠,只是死心眼地盯着杜凌的脸,希望能听到她的回答。他很想知道是什么人能影响他师父的情绪,让师父伤心绝望。
怎么会是空的?
寨中所有兄弟都深知杜姑娘厨艺不凡,但却未曾有多少人亲自品尝过。
并且,她还觉得……
贾忠听了失笑,杜凌却是宠溺地敲了敲他的脑门。
“如果死了,师父就想他吧。”
说这段话时,杜凌的语气并未有情绪波动,但却听得贾忠热泪盈眶。他终究是个硬气男子汉,胡乱地摸了一把脸在房中找张凳子坐了下去,侧过身面对墙壁掩藏他的失态。
杜凌没有任何反应,不是呆愣,而是没有力气。zvxc。
“师父,要去买饭吗?”
她不清楚是否爱过那个男人,她只记得曾经喜欢与他相处,享受那种轻松愉悦与安稳,也很希望能与他厮守,共度一生。
贾忠一走杜凌就下了床,满屋子转了一圈发现并未多了什么可疑东西,所有家具衣物都是曾经的秋月娘留下的,如果那个人只是借住藏身,为何选择最显眼的一间房?他应该藏到偏僻的厢房才对。
包括今日,她还不能就此认命。
那人若是回来也罢,若如贾忠所说不是常住之客,他们岂不是白费心机?再则,若此人是她日夜所等之人……见到院中的动静只怕会更快地现身吧。
民以食为天,她是个人,还挺有钱,当然不跟自己过不去。
“少奶奶!”
这个问题在发现那间房被人住过时就卡在他的喉咙,此时没有外人在场,他终是忍不住追问。其实,也不过是想寻个与他有同样期盼的人得个安慰。
不过他猜的没错,廖净没有出声反驳。
杜凌一骨碌坐起,仍旧抱着被子,她尴尬地撩了撩脸颊旁的发丝,试探地说道:“莫非练武除了增强眼力耳力外,还能提高耐饥饿性?”
少奶奶心中什么都明白,凭着她刚才那副义无反顾的冲劲他也知道她还念着他家少爷,既是如此,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宋朝人的菜色大多是煮、炖、蒸,所以杜凌在临安最旺的街头买了一座小楼开了酒馆,里头供应的是各色炒菜,因为口感新奇口味独特营业额飙涨。酒馆从掌柜到大厨再到小二皆是寨中兄弟,大厨更是杜凌亲自教授和指点,所以这个产业令深云寨的钱库进了不少银子。
秋家老宅虽说是秋家没落后唯一留给秋月娘的遗产,但跟秦府一比也小得可怜。杜凌在茅厕释放膀胱时还能听到贾忠跟廖净的对话,似是在厨房找到了腊肉和白菜,藏得极好,不过不见米粒。
不过杜凌这会儿没功夫继续研究,既然打定注意要等便也不再着急,冷静这么大半天的,情绪起伏基本得到控制,于是,她便正儿八经去找茅厕了。
杜凌没再吭声了。
这孩子虽然看着痴傻其实最有孝心,她这老妈子也不是白当的。
“我不知道……房中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他,或许是别人暂借老宅避难,或许是他防着宋褶不敢留下蛛丝马迹,贾叔,我真不知道……”杜凌苦笑着摇头,虽然渴望是他,却不敢再过分奢望。
杜凌胡乱地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委实没有什么吃相,两眼满是疑惑地望着那坛酒,有些担心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施展轻功的后果。
但他们的感情尚未浓郁到此种程度,不过是刚刚开始就突然中断,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坚持究竟有没有意义。
“凌儿……”
故而,杜凌在挥着铲子大刀阔斧地翻炒时,烧火的贾忠已是馋虫涌动满是期待,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廖净一袭白衣立杜凌身侧,两眼盯着窝中飘香的食物倒是没露出多少嘴馋的神情,也不知是掩饰得好还是习惯淡然。
贾忠从灶前起了身,靠近廖净想勾他的肩膀却被敏捷地避开,还被嫌弃了一句手脏,连吃肉破戒都做到了居然改不了洁癖。
“你放心,不管是不是,既然在我家中发现了线索,总归是要等的。即便我们等不了也安排寨中兄弟来等,一直等到借住人露面为止。”杜凌面色笑得云淡风轻,实则内心却感慨万千,她这现代人都快成了望夫石了。及克里反。
“去把你贾爷爷叫回来,让他别动这宅子里的任何东西。”
许是她这幅样子让廖净太过陌生,他怔怔地站在床前不敢靠近,只睁着一双纯净清澈的大眼继续盯着她。
杜凌借着透过窗纸照射到屋子里的光亮推测时间,大概是临近黄昏了。她非但肚子饿还有尿意,只好迫不得己发话:“去厨房看/看吧,如果有人住过应该会留下点食物,别上街去买。若厨房没有,就让净儿出去买。”
三人各自在脑中跟自己较劲,谁都不再开口,一个躺在床榻挺尸,一个坐在墙角面壁,一个陪在床边发呆。
虽说是快到足以令人看不清他的脸,但也不能说白日见鬼吧?如此高调定会令人起疑。
廖净出奇地平静,或者,他这单纯简洁的心装不了太多人和事,这个陌生的师公是死是活他不在乎。
他家少奶奶在秦府也算锦衣玉食,即便当初在鸿雁楼也未曾吃过苦,后来诈死跟着弟兄们南下,所有人都敬她为大嫂,自是不曾克扣过什么。今日,富庶胜过一城之主的她却要在这破宅子里当着他的面挨饿,他哪里能允许?
贾忠的话没机会说完整,杜凌已态度强势地打断他。
“贾叔,净儿若是上心,做什么事都不输他人。他心眼不实,因为容易在一件事上专注,反而比常人心思细腻,我想,他此时定是翻/墙到隔壁院子,从别人家的大门里走出去。”不是她自夸,这个徒弟有些方面委实值得她骄傲。
所以,虽然尊称秦大为贾叔,她仍是用了命令语气。
所以,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想退缩了。
看在她如此入乡随俗地尊崇丈夫和守卫桢洁,秦土匪也该撑着一口气活着回来吧!否则,让努力三年的她情何以堪?
“定是附近人家搜来的。”
“师父会赚钱,无人能比。”廖净执拗地加了一句,似乎不愿她妄自菲薄。
廖净的指尖摸过桌面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走至门前轻轻合上房门又踱步靠近床榻,望了望面无表情的杜凌,在她身旁坐下不再说话。
这也是难得的一幕和谐之景。
“怎么这么快?这附近原本就没酒家,你用轻功了?”
杜凌无奈地勾了勾唇,侧过身去看房中另外两人,毫无意外地对上他们关切的视线。看来她不适合演悲情角色,本想享受享受多愁善感的滋味,连肚子都不赞同。
“净儿,扶你师父坐下,我们今日得暂且留在这屋子里,我去找点吃的。”贾忠沙哑的嗓音透着一股子苍老与无力,嘱咐完这句便转身出了房间。
室内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
“师父。”
贾忠的饭量素来是惊人的,吃的多往往饿得快,他又提心吊胆跟在他们身后小半天,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他的肚子抗议?廖净是跟她一块儿用的早饭,因为赶着下山只随意吃了一些,他未必吃得比她多,怎么就独独她一人的肚子唱了空城计?
“不用,这一腿腊肉全下锅够我们吃的了,不若你出去看看这汴京还有没有酒家看着,若是有的话买点酒过来。记得要避着人,若是不方便买就算了,尽快回来。”杜凌捏了捏廖净的手臂打发他走了。
宋易派的人也曾几次觉得有希望寻到秦沐斐,折腾到后来却发现是一场空。
廖净脚步轻盈迅速,一闪便窜到了杜凌身边,比贾忠更快一步拽起了杜凌半搂在怀中,他神色平静地望着她失望的脸,剑眉微微蹙起。
若是连这里都等不住了,她应该是有些心灰意冷,所以还是避免见到贾忠这张能够勾起回忆的脸,在外好好散散心。
于是,想通的杜凌挽着袖子亲自下厨去了。
杜凌躺在床上没动,连眼皮都未眨过,只淡淡地叙述,“师父曾带你去过不少城镇看诊,故意制造噱头宣扬名号,为的就是引你师公相认,师父一直在等他,也一直在找他,但今日师父还是失望了,他仍旧没有出现。净儿,如果你师公死了,你说师父该怎么办?”
“师父要找谁?”这孩子仍是惦记这个问题的答案,觉得心里有股莫名的酸,让他有些难受,因为发现自己不是师父最在意的人。
这倒霉孩子这会儿倒是会实话实话,踊跃发言。
“师父去小解,你别跟来。”
“师父,桌面的灰尘很薄,我们在这等吧。”
“师父答应过的,我可以问。”
“少奶奶,也许这人未必是躲在这里常住,我还是去找点吃的来吧,等填饱了肚子再一起等?”贾忠僵着脸站起,显然是不管会不会遭到反对他已打算出门觅食。
她只觉得这些年坚持得太不容易,把自己忙得跟陀螺似的乱转,不敢留出一丝时间去想那个人,只能在梦中隐隐期盼。
只愿老天怜悯,留少爷在世。
廖净见腊肉炒白菜快要起锅,便扯了扯杜凌的衣袖,琢磨着该买点米饭给师父垫饥,毕竟刚才那声响确实有点大。
然而,三人却皆是未曾发现此时距离厨房大门十步远的杨树下,多了一个黑色身影。那人颀长精健,留着一脸的络腮胡,佩剑挂在腰间,炙热的眸光直直落在灶前那个清丽女子,那眼中的柔情,宛如一池清泉流泻而出。
“难道你们都不饿吗?”
此时,一个白影闪进了厨房,杜凌嘴里还叼着一块香喷喷的腊肉,只见廖净抓着一坛子酒举到她眼前,唇角带笑,似是惊喜。
“倘若我决定不在此地等候,你就别再跟着了,有净儿在我也吃不了什么亏。何况我只是四处走走,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开发产业,也算找个机会微服私访去巡视咱们寨的所有副业。”杜凌用筷子对贾忠挥了挥他停火,找了几个大碗装菜,站在灶前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师父说带你四海云游,其实为的就是找你师公。”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这些年我带着净儿也走了不少地方,还不是毫发未损吗?贾叔你安心在寨中帮宋先生管理,顺便监视那群小子给我开荒种树,过个几年咱们就可以做木材生意,恐怕卖棺材都能赚不少钱。再说……万一你家少爷回来,你也好带他来寻我,我每到一处便会联系产业负责人,方便你们联络。”
这是她第一次鼓足勇气来找他,又提前做了三年的心理准备,在找过汴京一个个熟悉之地毫无收获外,她便将所有希望压在了这里。
这些年在寨中的生活让她养成了发号施令的习惯,也不知那群山贼是怎么想的,居然真把她当成一把手的贼婆,什么都来请示她,连宋易都特意引导他们。
“少奶奶,你就不怕这孩子走出去遇上坏人吗?长得细皮嫩肉的比姑娘还娇嫩。轻功倒是不错,可心眼太实,万一被跟踪……”贾忠从灶台后探出脑袋,一脸的忧色,显然不放心。
如果他真的死了,她也希望能见一见他的尸首或坟墓,至少让她彻底死了心,也顺便卸下为人妻的道德约束,她还年轻,日子若是能过总得过下去。
但这个可能在她脑中/出现过无数次,她却从来都是避而不认,胆小也好,贪心也罢,在她好不容易动一次心后,她不想就这样放弃。
杜凌不以为意,翻炒得累了便加了点水休息片刻。
杜凌没有放下被子,反而是借势躺了下去,不敢闭上发酸的双眼,怕把眼中的泪水挤出来,所以她仰躺在床榻上望着上方。
杜凌舒了口气让廖净拿出三个碗来倒酒,三人就围着灶台而站,和乐融融地以腊肉炒白菜下酒解决晚餐。
这边,贾忠一走杜凌又忽地振作,像是打了鸡血般冲去对面的床榻,猛地扑上去就翻抖着被子枕头,匆匆找过一圈翻不出任何东西后又抱起被褥凑到鼻端仔细去闻,闻着闻着眼眶就发热,鼻尖就发酸,她抱着被子喃喃自语:“没有薄荷胰子膏的味道……没有任何味道……”
廖净细细地尝了味道后皱了皱眉,说了句:“闻着香,没有酒馆的好吃。”
“宋先生背地里来汴京查过多次,虽一直未曾得到少爷的消息,但也……没有死讯。”贾忠一边往灶中塞着柴火,一边注视着杜凌的脸,神色迟疑地问道:“少奶奶觉得会是少爷吗?我们要在这屋子里等多久?”
“我不放心少奶奶——”
因为原本就是在自己家中,杜凌所幸放开心态去等,原本怕打草惊蛇不敢移动任何东西,此时想想,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这种诡异气氛不知持续了多久,倒还是杜凌率先打破,不是她开口说话,而是因饥饿腹鼓阵阵。
“我觉得是!”贾忠双目赤红,仿佛想借着这一声铿锵有力地话安抚自己也劝慰杜凌。
杜凌的思绪没能继续下去,因为比贾忠先一步冲进屋子,视线中并未出现任何活的生物。这一刻,仿佛心中某根神经断了,令她瞬间便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
他微启薄唇吐出一句,嗓音低沉,语调轻柔,只一个名字便包含了千言万语。他的音量太轻,明明极度想要嘶吼出声,却又觉得喉咙被一团棉絮堵上,涩得难受,令声音受阻,让他担忧眼中的女子不能耳闻。
今天还有一更稍微晚点奉上,纯子先去睡会儿,加班好累~你们就留点言支持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