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到冀州的路上,金甲对叔宝一直很照顾,当没人的地方,他就会帮叔宝把枷锁取下来,刚开始叔宝还认为不妥,在金甲的一再坚持下,他才谢着同意了。单雄信又已经派了人在路边等候,送来两匹好马,还送来了更换的衣服。一路上,不论是大大小小的寨子还是关口,只要有七省绿林会的人,都会及时地提供帮助或服务。叔宝认识单雄信这么久,直到这时也才真正明白了七省绿林会的管辖之大、影响之强,对于单雄信也更多了一层敬佩和感激。由于一路骑乘快马而来,不多时两人就到了冀州边境。这日,两人在路边的一个小茶寮里喝了茶之后,金甲才又替叔宝将枷锁锁上,抱歉道:“秦大哥,已经到了冀州边境了。这下又要辛苦你了。”叔宝知道金甲已经很照顾他了,哪有押解的官差对犯人如此周到的?因笑道:“金甲兄,别客气了。”金甲又唤来茶寮老板问道:“哎,老板,请问到冀州大营走那条路比较靠近啊?”老板道:“往北走就是了。我们最近这个边界,有一帮土匪在这里拦路抢劫无恶不作,我看你们还是多一点人上路比较安全。对了,刚刚才走了一队商队,大概十几个人吧,我看你们哪,尽快地凑上去结个伴好啊。”谢过老板之后,两人便沿着老板指明的道路快步向前走去。不多一会儿,果然看见了老板口中所说的商队,便加快步伐,不近不远地跟在商队后面。走了一会儿,叔宝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问道:“金甲兄,你有没有觉察到,这队商队有些问题啊?”金甲仔细打量道:“没有啊,没有什么特别啊!”“他们个个身形精壮、步伐沉稳,像是练过武功的。”金甲一惊:“你怀疑他们是沙陀盗匪?”“这个……”叔宝停下脚步,眼望前方,“我不敢肯定。不过为了方便,咱们还是小心点。”“嗯,好的,走吧!”两人提高了警惕,跟在商队的后面静观其变。突然,无数支暗箭从路边的长草丛中射出来,直击商队。暗箭无眼,后面的金甲和叔宝也受到了牵连,两人一面挥舞着手打落飞来的箭,一面躲入了路旁的草丛中。只听惨叫连连,商队的人身上腿上中箭,一个个都倒了下去。叔宝眼尖,看到那些人明明用手抓住了箭,可却假装倒在地上,不禁狐疑道:“这帮人怎么是假中箭?”突然间呼声大起,一帮黑衣人从草丛中冲出来,就要劫取这丰硕的果实。正当他们忘乎所以地搬取车上的财物时,他们万万没想到,那些“中箭”倒在地上的人,在一瞬间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从后面把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之上。一个丰神俊朗、面色冷峻的年轻人从地上站起,紧握长枪,转身扫视了几眼,对一个黑衣人冷冷道:“沙摩多,我已经追捕你很久了,你还不束手就擒,跟我回去!”那黑衣人眼珠转了几转,蓦地拐肘打中抓住他的人的胸口,撒开腿就向外跑去。叔宝看得分明,来不及细想,就从草丛中跳出向黑衣人追去。那年轻人见突然冒出一个身带枷锁的犯人,眼神一凛,也紧跟而来。那年轻人跑得极快,经过叔宝身边时,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手中长枪竟向叔宝挥扫过来。叔宝反应也是极快,跃起避过,跟那年轻人打斗了起来。沙摩多趁两人酣斗之际,又跑出了一段距离。年轻人一见,扔下叔宝,双足在叔宝的枷锁上一踏,竟从叔宝头顶跃过,跃到沙摩多前面,回身一扫,寒锋直逼沙摩多面庞。沙摩多见势不妙,想往回跑,却和叔宝碰了个正着。叔宝伸腿一扫,将沙摩多绊倒在地,一个翻身跨坐在沙摩多身上,让他无从逃脱。那年轻人也跃了过来,长枪一送,正好抵在刚回头的叔宝脸前。年轻人缓缓抬眸,眼里的寒意让任何人看了都会心生惧意。但叔宝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这个人不会对他怎么样,于是也就定定地盯着他,眼里一片澄澈。寒风呼啸,吹得两人衣袂上下翻飞,两人就这样久久地对峙着。年轻人的眉头渐渐紧锁,似乎没有想到居然有人在枪抵着脖子时还能如此坦然;叔宝的眉头也渐渐凝住,毫无畏惧地回看着他,紧抿的嘴角衬托出脸庞坚毅的线条。两个人上来向年轻人恭敬地汇报:“报告小侯爷,我军杀匪十八、擒匪十二,我军两人受轻伤。”年轻人终于收了枪,将枪往地下一顿道:“好,都带回大营!”不再理叔宝,提着枪准备离开。叔宝叫道:“这位兄台,你的枪法矫若游龙,在下真的很佩服。”年轻人只是脚步顿了一下,睨了叔宝一眼,一声不吭地走了。赶过来的金甲不平道:“哎,这个人怎么这么没道理啊?秦大哥,你帮他们打盗匪,他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还板着个面孔。哎,这位兄弟,这个人是什么人啊,怎么摆这么大的臭架子啊?”押着沙摩多的一个士兵道:“你们刚来不知道,他是我们的小侯爷,一天冷口冷面的,所以外号叫冷面寒枪!”说完就押着沙摩多走了。抓捕完盗匪,叔宝两人依旧跟在那年轻人的队伍后面,走了一会儿,叔宝突然想起来,问金甲道:“金甲兄,今天初几?”“哦,我们离开潞州的时候是十七,让我算算,哦,今天初八。”“初八啊!”叔宝突然转身朝路边跪下,望着天空道,“爹,今天是您的忌日,孩儿不孝,没有能够在家和娘一起拜祭您,如果您在泉下有知的话,就保佑孩儿能够逃过此劫,为您报此血海深仇!”不知为什么,年轻人回头再次看了叔宝一眼,正巧看到他跪下磕头的一幕,顿时满肚子狐疑。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冀州北平王府的小侯爷罗成,今日他又立了大功,一进门就急着汇报情况:“爹,娘!”罗艺夫妇正在牌位前拜祭,见到儿子回来,罗艺道:“看你这么兴高采烈,莫非今天出勤有什么收获吧!”此时的罗成便像变了一个人一般,面色不再冷峻,甚至有些眉飞色舞起来。“今天,我布下天罗地网,把沙陀帮的一群沙陀匪,全都给抓了!现在在大营中等候发落呢!”罗艺欣慰道:“好,总算没有丢我罗家的面子。沙摩多横行东北十六郡多年,一直神出鬼没,今日终于栽到成儿手上了。我自会禀告皇上对你多多嘉赏。你能够立此大功,对你将来的仕途很有帮助。你可千万不要松懈啊!”罗成皱了皱眉,“爹,我就想为民除害,根本没想过什么仕途远大。”罗艺一听就来气:“男儿在世志在功名,更何况你是将门之后,你不求精忠将侯之名,那你求什么?”见罗成不吭声了,他又放缓了语气,“成儿,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抓到沙摩多的?”罗成笑起来,“爹,你知道吗?我很早就已经查过沙摩多的一些资料,结果我发现他不大好吃,然后我就和部下扮成从江南来的丝绸商旅,而且我们一路还说我们收入甚多,哎,没想到他们还果真是上当了!”罗成越说越兴奋,早就忘了父亲的嘱咐,又开始手足并用地示范给罗艺看:“我们沿路排成二队一直往前走,走到路中间的时候,他们突然包围住我们,结果我们用计把他们给包围住了!但爹你知道吗?这帮沙陀匪还真是不知好歹,还死命反扑!还好我就一路使出我们罗家枪法,最后就用一招!就把那沙陀匪给押下来了。”罗艺一边听着,一边走到椅子边坐下。罗成也跟过来道:“哎,爹你知道吗?今天犯人当中啊,有一个从潞州来的,他虽然手负重锁,但是身手非常矫捷,对了,他还帮助我抓住了一个逃跑的逃犯。”虽然当时罗成没给叔宝什么好脸色看,但现在说起来可谓是有声有色:“你知道吗?他左脚那么一比,右脚那么一踏,就把那个沙陀匪给压在了脚下。对了爹,我觉得那个身形啊,小时候娘好像教过我,明天你挑囚犯的时候,一定要问清楚!”罗成转头看到罗艺眼中的不悦,这才察觉到自己右脚踏在凳子上,而右手伸出两支手指,正高举在空中。他忙端端正正地立好道:“爹,我说完了。”罗艺板着脸:“我说过多少次,说话就说话,报告就报告,干嘛动手动脚?”罗成套拉着脑袋回道:“孩儿谨记爹的教训。”罗夫人走过来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成儿,今天是你舅父的忌日,还不进去给你舅父上香拜祭拜祭?”罗成思量了一瞬,疑道:“哎,怎么这么巧啊?”“什么这么巧啊?”“我刚刚说的那个犯人,好像今天也是他爹的忌日。他回城的时候,还跪在路上拜祭呢!”罗艺夫妇对望了一眼,心里同时冒出一个念头,但同时又觉得太不可思议。罗夫人问道:“这么奇怪,他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会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不过明天审问犯人的时候,我一定让他说出来!”罗成说着说着又举起了右手,转头立马看到父亲变了脸色、母亲无可奈何的神情,马上知趣地把手放了下来。次日,冀州校场。犯人们被押送到此处,齐刷刷地跪在场中央听候裁决。校场前方放置着一张大的帅案,案后一把虎皮交椅,罗艺头戴高冠,身穿蓝色锦袍,花白的长髯飘洒在胸前,正坐在交椅上面容严肃地望着场中众人。旁边站着一位少年将军,头戴亮银白虎盔,身披银甲,外罩蟒袍,眉目清朗,风姿俊俏,却是脱了便服、每日跟着父亲升营学礼的罗成。一个参将高声道:“你们这群来自各地,身负十恶不赦的犯人听着!你们原来都要押赴大漠修筑长城,但我家侯爷有爱才之德,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要运用这个机会,今天在侯爷面前,展示你们生平所学。侯爷满意的话,便可留在冀中大营;否则的话便送至辽东山区,帮我军修筑堡垒。还不谢过侯爷!”校场上的众囚犯齐齐叩拜:“多谢侯爷大恩大德!”“各地押解犯人的官差,注意你们所押解犯人的去向,一经录用,军中便自会签回檄文,交返你们所属的衙门。测试开始!郑州囚犯王石!”校场上的鼓声已经响了起来,叔宝知道这是他的一次机会,若是得到录用,不仅不用受劳役之苦,说不定还会得到赏识。前面已经有一个并州朱贵留在了冀州,那参将叫道:“潞州秦叔宝!”秦叔宝站起身:“在!”罗艺身后的罗成看到他,忙俯下身对罗艺道:“爹,就是他!”“他姓秦?”“嗯。”金甲递过双锏,叔宝接锏在手,如见老朋友一般,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他昂首向前,先向罗艺行了一礼,然后开始展示武功。虽从潞州押到此处,一路上都不曾用过锏,但这从小练到大的家传武艺,到底是熟练,直舞得如行云流水一般。气势如虹,威武不凡,偏偏还姿势俊秀,增添不少光彩。罗艺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叔宝一路还未舞完,他站起身蓦地叫道:“停一停!”叔宝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否满意。“犯人秦叔宝!”叔宝收锏起身,“在!”“你这对锏在哪学的?”叔宝犹豫了一瞬,还是以实相告:“是小人家传锏法,是小人家仆所授。”罗艺不再问他,向参将嘱咐道:“王参将,带秦叔宝去帅府等候,我要亲自审问!”罗成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罗艺又低声道:“回去告诉你娘,在厅中等候。”“是,爹。”罗成转身而去。叔宝满心忐忑不安,不知侯爷到底要问他什么,莫非他看出了这锏法的来历?他远远地望了侯爷一眼,虽看不清楚面容,但却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将相的威严。“禀侯爷,潞州犯人秦叔宝带到。”叔宝一路浑浑噩噩地跟着来到帅府,看到罗艺端坐在椅子上,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应。王参将已站了起来,喝道:“见了侯爷,还不下跪!”叔宝一惊,抬头望向罗艺。罗艺淡淡道:“没事,你先退下。”“是,侯爷!”叔宝这才慌忙下跪,“犯人秦叔宝叩见侯爷。”“犯人,往前跪。”叔宝抬头看了罗艺一眼,心里更加忐忑,但还是站起向前走了几步再跪下道:“潞州犯人秦叔宝叩见侯爷。”“秦叔宝,你老实告诉我,你家中还有什么人,祖籍在哪?”叔宝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听他问得郑重,不由得如实答道:“犯人祖籍山东济州人士。家父已经过世,家中尚有娘亲健在。”“秦氏,济州人士?你说你的锏法为家仆所授,那你的家仆叫什么名字?”“犯人家仆姓秦名安。”“秦安!没错就是!”一直躲在帘幕后面倾听两人对话的罗夫人听到此处,就要急着出去。罗成忙拉住她:“哎哎,娘你着什么急?等爹多问几个问题再说吧!”罗夫人定了定心神,躲回帘后继续听。罗艺接着问道:“那我再问你,你娘亲姓什么?”“我娘亲姓宁。”罗夫人哪里还有半点怀疑,再也忍不住,从帘后走出,一面叫道:“乖侄儿!”一面扶他起来,“你是秦叔宝?叔宝,快起来,快起来啊。”叔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什么时候成了别人的侄儿了?抬起头刚好碰上罗成带着探究的目光,更加奇怪:“夫人,您这是……”“我是你姑姑啊!”“姑姑?”“嗯。”罗夫人欣喜地点点头。罗艺道:“秦叔宝,我问你,你爹是不是前朝济州守将秦彝?”叔宝茫然地点点头:“是啊。”一想不对,“侯爷您怎么会知道呢?”罗艺笑了起来,“她是你姑姑,也就是你爹的亲妹妹,我是你爹的妹夫,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啊?”事情来的太过突然,叔宝一时没反应过来,望望罗夫人,又望望罗艺,眼里全是疑惑。罗夫人急了,“你还不相信啊,走,我带你去看看。”罗夫人将叔宝带到了哥哥秦彝和父亲秦旭的牌位前,叔宝一看到牌位,顿时热泪盈眶,终于相信,转身就拜了下去:“姑姑,姑姑!”他从小失去父亲,由母亲和秦安一手带大,本来以为这世上再无其他亲人,谁知历经苦难、发配到了冀州,竟和姑姑意外相逢,心中怎能不酸楚难言?罗夫人心中怜惜,也是泪流满面:“叔宝!”罗艺见两个人都情绪激动,忙扶叔宝道:“叔宝,起来,给你爹上柱香。”罗成将已经点燃的香递到叔宝手中,罗夫人低声道:“爹,哥,托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们,我们姑侄今日终于重逢,我一定会扶助叔宝,重振我们秦家的家声!”叔宝对着牌位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又过来拜见罗艺:“姑父!”罗艺指着罗成介绍道:“这是你表弟!”两兄弟互相打了招呼,叔宝这才认出罗成原来就是昨日见到的枪法凌厉的年轻人,罗成也知道了这武功高强的男子竟是他表哥,两人一见如故,心里都颇为高兴。罗夫人刚见到侄儿,迫不及待地问道:“叔宝,你和你娘是怎么过的?怎么变成囚犯,押解到冀州来了呢?”罗艺劝道:“夫人,别心急嘛,你看他现在一身囚犯打扮,不如让他先洗个澡,换换衣服。咱们坐下吃饭的时候,再慢慢说吧!”“我高兴得差点都忘了,成儿,快带你表哥到房间去换套衣服去!”罗成笑着应道:“是,娘!”府里很久没碰上这样的喜事了,罗艺道:“今晚一定要好好庆贺你们姑侄重逢,成儿,爹今天晚上准你喝酒。”罗成愈发高兴,点头道:“嗯,爹。”吃了一顿丰盛的晚宴后,叔宝又好好睡了一个觉,补足了精神。罗成平日里被罗艺管得严厉,朋友不多,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兄长,自是十分高兴,再加上叔宝天生亲切随和的性子,罗成更不觉拘束,每日便会缠着叔宝切磋武艺,相互交流拿手绝活,取长补短。短短几日,两人的武艺便精进不少。闲下来的时候,罗成便带着叔宝去山林打猎,在夕阳余晖之中满载着猎物而归。叔宝会给罗成讲一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听得罗成心驰神往、羡慕不已,也越发对自己单调的生活环境感到厌倦。两人整日黏在一起,情谊日益增长,虽然是表兄弟,实际上却更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和知己。由于叔宝要在冀州长住,金甲便回了一趟潞州,给叔宝拿来了一些东西,叔宝打开包裹来检查,除了双锏外,还看到了以前穿过的捕快服,便拿在手里轻轻抚摸着上面的补丁,脸上露出了笑容。“秦大哥,没少什么东西吧?”“没有,全在!”“哎,秦大哥,你为什么不着急银子,反而那么在意这件破衣服啊?”叔宝笑道:“它对我很重要,有特别的纪念意义。”金甲“哦”了一声,点点头,“纪念意义?我差点忘记了,秦大哥,我从潞州带来了一个人,你一定很想见她。不过我不方便把她带到这里来,所以就把她安排在镇上的平安客栈里了。”叔宝想了想,“潞州?谁啊?”金甲故意卖关子:“她姓单。”“单二哥!”叔宝脱口而出。恰巧此时罗成进来找叔宝:“表哥,金甲,我带你们去打猎!”叔宝兴奋道:“不,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义薄云天的好汉!走!”不由分说就把罗成拉走了。两人来到平安客栈向老板打听:“老板,我想向你打听一下,有一位姓单的客人住您店里吗?”“是啊!”“住哪一号房?”“天字二号。”“在哪啊?”“你看啊,看。”老板示意他们往后看,叔宝一回头,却发现单冰冰笑脸盈盈地站在身后:“不用找了,我在这儿。”叔宝吃惊道:“冰冰,你怎么来了,二哥呢?”“二哥没来,就我一个人。”罗成本以为见到的会是一个侠肝义胆的七尺男儿,没想到却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怔道:“表哥,你说的那个……义薄云天的英雄好汉就是……她啊?”叔宝还未开口,单冰冰已不服气了,神气活现地道:“不成啊,不像吗?江湖人称水上雀云端燕千里追魂无情鞭,单大女侠便是我了。看你初出茅庐阅历不深,肯定是不知道了。今天给叔宝哥一个面子,给你个机会自我介绍吧!”一连串的字符从单冰冰口中蹦出来,又快又响,清脆如珠。罗成直听得发懵,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再说一遍你的名号,我刚才没听清楚。”单冰冰马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孺子不可教也,真笨!”“冰冰,别闹了。”叔宝对罗成介绍道,“这是我单二哥的妹妹,叫冰冰。冰冰,这是我表弟,罗成。”罗成马上点头道:“单姑娘,你好。”单冰冰懒洋洋地打了声招呼:“你好。哎,叔宝哥,你什么时候突然在冀州多了个表弟的,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呢?”叔宝看了看罗成,不知道从何说起。单冰冰却兀自道:“啊,还是吃饭的时候再说吧!走了一天的路都饿死我了!”说着拉起叔宝就走,看到罗成还站在那儿,又回来拉罗成的手臂,“你怎么不来啊,走啊!”罗成手臂轻微一动,略有些拘谨的让单冰冰拉了过去。当单冰冰得知罗成是罗艺的儿子时,一脸兴奋道:“你是小侯爷啊!叔宝哥,你岂不是因祸得福啦?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来冀州,也不会和你姑姑重逢。”说到这,她突然一脸气愤,似乎很是不平,“我要回去告诉二哥,免得他以后再骂我害了你。”说到单雄信,叔宝突然想起来,“冰冰,你来冀州二哥到底知不知道?”单冰冰垂下了眼帘,低声道:“师傅,你骂我吧,我是瞒着二哥来的。”叔宝急道:“冰冰,你怎么又任性了?不行,你得马上回去!”“不!我不回去!在家闷死了!我玩不够,怎么也不回去!”叔宝见她又耍小性子,不禁皱眉道:“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二哥很担心的,你知不知道?”“怎么会呢?有你在嘛!更何况,在这冀州,还有一个小侯爷呢!谁敢欺负我?你说对不对?”单冰冰转向罗成。罗成含含糊糊的嗯了几声,对叔宝道:“表哥,要不你就让单姑娘在这玩几天吧!”单冰冰笑道:“还是你体谅本姑娘的心意。好了,这顿饭我来请吧!”叔宝想了想,妥协道:“好吧,在这玩几天可以,但是我要先写封信告诉二哥,说不定他很担心你,在满世界的找你呢!”“那就叫金甲告诉他便成了!哎,叔宝哥,这里的房租很贵哦,不如呢,我搬过去和你们一起住,这样玩起来也方便一点。你说对不对?”单冰冰又问罗成。“这……”罗成不好回答,瞟向叔宝。叔宝断然拒绝:“不,冰冰,你搬来跟我们住不方便,还是住在客栈里吧!房钱,我来付。”单冰冰有些不高兴,“好了好了,我吃饱了。你们要带我去哪里玩啊?”叔宝道:“哪也不去了,我得赶紧回去,给二哥写封信。”单冰冰急的差点跺脚:“不要嘛,我一来你就扫我的兴!你让我一个人去哪里啊?”罗成笑道:“表哥,不如这样吧。你就回去写信,我呢,就带单姑娘到处走走,你觉得怎么样?”单冰冰转怒为喜:“好啊。可是叔宝哥,我是一心一意来找你的,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有表弟陪着你一样的。表弟,你好好陪着单姑娘,省得她呀又到处闯祸!”罗成笑道:“表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单姑娘的。”叔宝急着回去写信,便道:“那你们好好玩,我先走了。”又叮嘱了一句,“别玩太晚了。”叔宝走后,单冰冰兴奋地问罗成:“你带我去哪里玩啊?”罗成没说话,只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罗成先带单冰冰在冀州城里逛了一圈,逛得乏了,才牵了马到城郊散步。今日天气甚好,阳光明媚,从树林中传来阵阵鸟鸣,单冰冰心情也是大好,一路上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罗成见她哼得高兴,奇道:“单姑娘,请问你哼的是什么歌?”“我自己想的,怎么样,好听吗?”单冰冰笑眯眯地道。罗成“嗯”了一声,又问:“哎,你很开心吗?”“当然啦,可以来冀州玩,可以见到叔宝哥,还有啊,认识你这个小侯爷。其实呢,除了大哥死的那一阵,其余时间我都很开心的。”罗成愣了愣,没想到她开心的原因原来如此简单。联想起自己单调乏味的生活和平日父亲苛责严厉的管束,他叹口气道:“我真羡慕你啊,可以那么无忧无虑。”“有什么可忧虑的,天塌下来就撑着呗,撑不了啊就,哦哦。”罗成不解,“‘哦哦’,是什么意思啊?”“‘哦哦’,在我的意思里就是死掉了。”罗成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笑道:“呵呵,有意思。”单冰冰见他笑了,也开心地笑道:“这样就对啦!”“什么对了,单姑娘?”单冰冰撅嘴道:“不要姑娘前姑娘后的叫,我不喜欢。我喜欢人家叫我冰冰,冰冰叫起来响亮一点!姑娘姑娘,多土气!”罗成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大感新鲜,干脆地答应道:“行!那我就不客气了,冰冰!”单冰冰赞许地笑道:“对啦!”两人有些累了,便坐在湖边看湖。单冰冰问道:“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二十三。”“啊?二十三?”单冰冰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那你为什么说话走路的样子都像是五十三岁的人?”罗成转过头盯着她,“这样才有大将风范嘛。爹教我在陌生人面前要保持威严,这样别人才会尊重你。”话虽如此说,可他自己心里也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单冰冰马上叫起来:“可是我不是陌生人啊!”“但是我们才认识几个时辰啊。”单冰冰哈哈一笑,一拍罗成的肩道:“你是叔宝哥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四海之内皆兄弟,你听说过吗?”单冰冰是单雄信的妹子,虽是一介女流,可平日里跟英雄豪杰来往多了,英雄豪杰的故事也听得多了,身上自然也有了一股豪爽之气。当她拍罗成肩膀的时候,罗成有些不自然的缩了缩,因为他自小接受的教育是男女授受不亲,他从未见到过如此大胆特别,如此不拘一格的女孩。看到单冰冰脸上真诚的笑容,他心里触动,不禁泛起愧意,暗道:“她爽朗大气,可能从未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倒是我堂堂七尺男儿,再如此扭扭捏捏,可别让她小觑了!”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心中又怎会没有豪情?便朗声答应道:“好,冰冰兄弟!”单冰冰见他称呼得过瘾,也笑着一字字脆声唤道:“成哥哥!”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大笑起来。单冰冰满意地笑道:“对了,这样才像年轻人嘛!”罗成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立起身望向前方:“要是每天都可以这样开心就好了!”单冰冰也随他站起来:“可以啊,你学我就可以了!”“怎么学啊?”单冰冰一脸得意的神情:“首先啊,你要把心中的烦恼丢开,只想开心的事情,然后呢,再把心中的快乐用身体抒发出来。”“用身体?”“对啊,走路的时候不要像你现在这个样子。来,跟我学!”单冰冰一蹦一跳地向旁走开几步,回过头来,看罗成一脸迟疑地站在那儿不动,又催道,“来呀,学我啊!”看到罗成脸上已经出现了跃跃欲试的表情,单冰冰笑道:“来呀,走啊!”罗成心一横,也学着单冰冰的样子走了几步,刚开始还有些拘束,到后来竟越走越顺,身子也觉得从未有过的轻快。单冰冰在前头领路:“走,边走边哼歌。”“怎么哼啊?”单冰冰只是笑,带头哼了起来。罗成也跟着摇头晃脑地哼起歌来,顿时心情大为舒畅。两人在湖边走走停停,嘻嘻哈哈,欢声笑语不断传来。晚上,罗成赶回家吃饭时,发现父母和叔宝都已坐在了桌旁。他也不顾父母和叔宝打量他的奇怪表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径直坐下,满脸难掩兴奋之色。罗夫人嗔道:“成儿,吃饭就吃饭嘛,干吗摇头晃脑的?我教你的礼节都到哪里去了?”罗成一愣,敛了笑容,不过眸中的亮色却是掩也掩不住。三人本就已等了很长时间,而罗成又是这副神情。罗艺不悦道:“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你去哪儿了?怎么没回军营?”罗成语塞:“我……”叔宝知道他是和单冰冰出去了,忙掩护道:“哦,姑父,今天表弟带我到城里转了一圈,买了一些我要用的东西。”罗成忙跟着随声附和:“呃……对!”叔宝怕罗艺夫妇起疑,又连忙岔开话题:“哎,姑父,金锏已经送回来了,谢谢姑父!”罗夫人道:“送回来啦?好,明天你练一套秦家锏法给我看看。”她满心高兴,再也没注意力去顾及罗成了。“好!”叔宝笑着答应。他看向罗成,罗成也正感激地看着他。兄弟俩心里都是一个想法:总算蒙混过了这一关。次日,叔宝拿着双锏在后院中舞给罗艺夫妇看。为了不堕秦家的声名,即使是在自己的姑父姑姑前,叔宝也暗自拼尽全力,要把双锏舞得更加完美。秦家锏法一路舞下来,叔宝不仅力求招式上的精准,也尽量使得姿势更加好看,直看得人眼花缭乱,欲罢不能。叔宝收了锏:“姑姑,姑父。”他本以为两人会好好夸赞他一番,没想到罗艺却道:“现在你的锏法矫跃有余、刚劲不足,和你爹比起来,真是有天壤之别。”叔宝如被一盆凉水浇了头,沉默了一瞬道:“姑父,那我会多加练习的。”“这不是练多练少的问题,你爹外号叫金锏镇长江,他每一锏打出去都有千斤之力,中锏者五脏六腑皆裂,功力轻者即刻死亡。以你现在的功力……”罗艺摇摇头,“只能伤人筋骨而已。”叔宝没想到自己过于追求锏法表面上的完美,反倒忘记了本质,急道:“姑父,那我怎么练才能达到父亲的功力呢?”罗艺沉声道:“这种功力没办法练得到,只能以战养战。在江湖上的比试跟战场上的拼命完全是两回事。在江湖上的胜败只关乎你个人的性命,而在战场上战败,这不单是一种死亡,更可能是关乎国家兴亡,关乎千千万万人的性命。这么大的压力,你是无法想象到的。而只有在这种压力下,你不断地征战,才可以练到你秦家锏法的千钧之力。”叔宝虽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但他也知道罗艺说的有理,可如今……他为难道:“姑父,现在可是太平盛世,我哪有机会征战沙场?那我岂不是……”罗艺倏地转身,盯着叔宝的双眼:“你只有一个机会,就是从军!只有从军你才可以感受到背负国家兴亡的压力!”罗艺的声音里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而这,正是一个军人的作风。叔宝肃然起敬:“侄儿愿听姑父差遣!”这几日,罗成一有空就去陪单冰冰,在这短短的几日内他尝遍了以前从未接触过的新鲜事物,仿佛步入了一个全新的殿堂。而叔宝则接受了罗艺的安排,在他的军营里先学着管理诸多事宜,连着几天都没时间出来。这日,罗成跟单冰冰说到叔宝又不能出来时,单冰冰小性子又犯了,一跺脚道:“我不理!叔宝哥不会丢下我不管的。我要你带我去找他!”“那可不行。我爹说了,表哥现在戴罪之身,不能随便外出,会惹来非议的。”单冰冰赌气道:“那我怎么办啊?我长途跋涉来到冀州,他又不可以出来,那我不如回潞州算了!”说罢转身就走。罗成急了,忙上前几步抓住她,站在身后小心地看她的脸色,“冰冰,你不要好不好?你多玩几天,表哥不陪你的话我可以陪你啊。”“你跟叔宝哥又不同,叔宝哥会教我腰马的功夫,你不会!”罗成瞪大了双眼,“什么腰马功夫,说不定你说出来我也会啊!”单冰冰未回头,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故意逗罗成:“我猜你不会!”罗成想了想,转到她身前扶住她双臂道:“那可不一定啊,我娘也姓秦,小时候啊,我也跟娘学过功夫。你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也可以教你。”单冰冰歪着头,大眼忽闪忽闪,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小树林中的一块空地里,罗成按着单冰冰说的法子,腾挪跳跃,把自己能想到的全都用了上来。白色的身影在一片翠色中飞快的掠过,收放自如,俊朗飘逸。单冰冰坐在一旁看得眼睛都不眨,心里又惊又喜,没想到他的武功竟这么好,看起来比叔宝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呢!她平日里最敬佩功夫高强的英雄好汉,等罗成示范完,她忍不住站起来大声拍手叫好:“好啊,真棒!”罗成收势站好,笑道:“看懂了?你来试试。”单冰冰兴奋地点了点头。单冰冰模仿着罗成的样子演示着一招一式,罗成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忽然,单冰冰脚下一滑,失去平衡,身子后仰,直直地摔倒在地。罗成还没反应过来,单冰冰已经不高兴的叫起来:“你怎么回事啊?”“我……”“叔宝哥在我摔倒的时候都会抱着我的,你怎么做人师傅的?”罗成微微语滞,“抱你啊?”单冰冰说的霸气十足却偏偏理所当然的样子:“不抱我,你想摔死我啊?”“我……”虽和单冰冰通过几日的相处已经很熟悉了,言谈举止间也开放了不少,但如此亲密的举动他还是觉得不妥,不禁一时愣在了那里。单冰冰向他伸出手臂,“扶我起来。”罗成回过神来,忙应了一声,伸手将她拉起来。单冰冰开始新一轮的演练,谁知毕竟不熟,在上一次摔倒的步骤里脚下又是一滞,在单冰冰惊叫声中,她的身子急速翻转,迅速向后退去。这次罗成乖觉了,看到她马上要摔倒,脸色一变,忙奔上前紧紧抱住她的腰,止住了她的摔倒之势。单冰冰半仰着身子,被罗成抱在怀中,两人四目相对。入手温软,罗成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头,定定地盯着单冰冰,一时有些失神。单冰冰这时倒脸红了,轻唤道:“干什么?还不放手!”罗成眼睛一眨,回过神来,手上用力,将她扶了起来,这才松了手。单冰冰反常的一声不吭,低着头走开了。罗成久久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过的慌乱,一下一下地大力跳着,全身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单冰冰早已走得远了,他却还一动不动,直如雕塑一般。这日单雄信收到叔宝的来信,不禁气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个女孩子家,居然千里迢迢跑到冀州去!”把信“啪”地一声拍在桌上,转身对带信来的金甲道,“我说金甲,你也真是的,你怎么会让她跟你去呢?”金甲一脸为难:“对不起二庄主,那天三小姐抢了我的东西威胁我,所以……”单雄信叹了口气,放缓语气道:“我也不是责怪你,我也明白我这个妹妹要是蛮起来,谁也管不了。不过,真想不到,叔宝竟然是罗艺的侄子。这样也好,我现在安心多了。金甲,烦劳你再跑一趟,我给叔宝一封信,叫叔宝他尽快把冰冰赶回来。”“二庄主,这……”“怎么,有什么为难吗?”金甲思量道:“不如这样吧二庄主,我们把信夹在衙门的公文当中送出去,这样我们就不用劳人走一趟了。”单雄信一想也是,笑道:“这是个办法。”不几日,单雄信给叔宝的信就随着公文送到了冀州,送到了罗艺的手里。罗艺看到信封上的署名,不禁面色一沉。叔宝正和罗夫人在后院中探讨锏法,罗艺缓缓走过来:“叔宝,你的信。”叔宝看到是单雄信写来的,正自高兴,却听罗艺质问道:“叔宝,我问你,你怎么会跟单雄信这种人来往?”叔宝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姑父,单二哥义薄云天侠义为怀,侄儿能交到这样的朋友,是侄儿的福气啊!”“还敢说!”罗艺怒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七省绿林会的首领啊?”叔宝一愣:“我知道啊。”“知道还同他称兄道弟?!你是不是想和他一样落草为寇,沦为盗贼?”叔宝见罗艺说的严重,忙解释道:“姑父,侄儿只是敬重他为了朋友甘愿赴汤蹈火的义气,敬重他路见不平,除恶惩ji的行为啊!”罗艺怒极反笑:“除恶惩ji?说得好听!只不过是一帮狐朋狗党!拦路抢劫的强盗!”叔宝见他说的难听,心里有些忿然,耐心道:“姑父,他们打劫的都是贪赃枉法的钱财,而且他们都救济了百姓,分毫没有中饱私囊啊!”罗艺冷笑一声:“你怎么会知道?他们一分一毫都算给你听吗?你想想,维持一个这么大的二贤庄,他们的钱从哪来?”“这……”叔宝无话可对,不敢直视罗艺的眼睛,垂下眼帘。这一层他倒的确没有想过。罗夫人在一旁听了个大致,也出言道:“叔宝,你好歹也是个捕快啊,知道这批人干的是犯法的勾当,你应该与他们为敌,怎么还跟他们跑到一块去了呢?要是再这样下去,他们会让你干出天理不容的事的!”罗艺夫妇平日对罗成的交友管的最严,叔宝现在虽是戴罪之身,但毕竟是将门之后、公门之身,竟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绿林草寇之首称兄道弟,若传了出去,岂不招他人非议?罗艺又缓缓道:“照目前看来,单雄信还不是什么大ji大恶之徒,偶然还做一些修桥筑路之事。否则我早就将他二贤庄夷为平地了。”罗夫人柔声劝道:“叔宝,你是咱们秦家三代单传,姑姑是不想让你误交损友、自毁前程,毁了秦氏这一家的忠明!你就听我们的,跟那帮贼匪断绝往来,一心一意在军中建一番事业,继承你爹的遗志啊!”叔宝心乱如麻,他平日最重兄弟情谊,脾气又倔,交朋友从不在乎身份。单雄信视他如知己,又对他有恩,若是让他和单雄信断绝来往,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已至此,他只能道:“姑姑,姑父,侄儿知道是非轻重,从明天起,侄儿只会和单庄主把酒论心,再也不参与他庄中之事了。”罗艺蓦地回头,眼神一寒:“还这么冥顽不化!你是兵他是贼,志不同道不合,把什么酒谈什么心啊?!如果你不同这种人绝交,就愧对秦家祖宗!愧对你娘亲和我们对你的期望!你自己好好反省吧!”叔宝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只是不语。罗夫人急道:“叔宝,你姑父说得对啊……”还待再说几句,罗艺冷冷截道:“夫人,不用再说了!他不吃点亏是不知道反省的,走吧!”罗夫人担忧地看了叔宝一眼,和罗艺正准备离开时,罗成兴冲冲地闯了进来,见到父母,他吓了一跳,忙道:“爹,娘。”罗艺的气转移到罗成身上,斥责道:“不好好读书练功,整天在外面玩!如果你像他一样,在外面认识一些狐朋狗友,小心我赶你出去!”罗成早已看到父母脸色不对、叔宝站在院中一句话也不说,听父亲如此说,还道单冰冰来冀州的事情已经被他们知晓,但听父亲的口气,似乎只知道叔宝和单冰冰有关系,还不知道他陪单冰冰在冀州玩的事。心虚地偷瞄了叔宝一眼,叔宝也正转过头来看他,眼里是黯然和无奈。罗艺已怫然离去,两兄弟被罗艺呵斥了一顿,心里都不是滋味,只对视了一眼,想要相互劝慰也是不能。罗夫人一进屋就烧香祭拜,罗艺奇道:“夫人,今天又不是谁的生辰死忌,为什么要拜祭他们?”罗夫人忧声道:“我是怕叔宝误交损友,误入歧途。求爹爹和哥哥在天之灵,保佑叔宝,早日觉醒,回头是岸。”罗艺叹一口气:“我最担心的是成儿受叔宝的影响。夫人,你不觉得最近成儿好像变得轻佻浮躁,连走路都左摇右摆的?”罗夫人认同道:“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最近老是哼着莫名其妙的调子,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呢?”“叔宝天天只是练功,也无实际作为。我准备在军中给他安排一个职位,等他熟悉军务之后,就推荐他到山东唐璧那边。这一来可以方便照顾嫂子,二来也可以将他们表兄弟分开。”罗夫人忖道:“那也好。那……那你打算给叔宝在军中谋个什么职位?可不能太小啊!”罗艺淡淡地笑笑:“我明白,但我一向治军严谨,我不想外面有什么闲话。我准备让叔宝由旗牌令做起,以他的才能,在山东唐璧那边应该有所作为。最近军中事务繁忙,你要多花点时间看着成儿,我很担心,他跟叔宝在外面认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影响他的前途。”罗夫人自不必他说,点头道:“我会留心的。那,你什么时候带叔宝回大营?”“明天刚好是营中大检,那就明天吧!”“好。”罗夫人见叔宝的事情已尘埃落定,心里欢喜,忙合掌对着牌位道,“父亲,哥哥,请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叔宝在军中建功立业,重振我们秦家的家风!”“传,秦叔宝!”营中大检,五营兵丁,各按队伍,分列几行,随时待命。叔宝随着王参将走到罗艺面前,罗艺声音平平道:“配军秦叔宝听命!本侯见你身手不弱,特别在军中给你安排了一个旗牌令的职位,希望你好好地珍惜,能够将功赎罪,弥补你以往的罪过。”叔宝肃容抱拳:“谢侯爷!”本以为如此一番说辞定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没料到话音刚落,校场上一人已高声叫起来:“等一等!”叔宝转头一看,只见那人戴一项金盔,穿一副金甲,脸上忿然。罗艺认得此人,是宇文化及的外甥、伍家兄弟伍魁伍亮中的伍亮。罗艺甚是不快:“伍亮,本侯任命期间,你无故喧哗扰乱军纪,该当何罪!”“末将无罪!末将只是不服!”“你有何不服?”那伍亮上前几步道:“旗牌令一职一向从军中挑选,没有外人担任。我兄弟二人从兵部宇文尚书调来冀州两年多,从没调升,一直担任副刀手之位。如今又空缺,为何不在我兄弟二人中选其一,却让一个没有战功的配军犯人担任?末将认为,侯爷此举有对我兄弟二人歧视之意,对秦叔宝有偏私之嫌!莫非侯爷与秦叔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哼!”说罢向叔宝斜睨一眼,极是不屑。罗艺大怒:“大胆!本侯治军一向公正严明,用人以人才为首选,你们两兄弟本来就庸碌平凡,只是靠你舅父宇文尚书一纸推荐,才能够做到副刀手。本侯有当今皇上御赐,特赐自行调席诛戮之权,你无故喧哗,是对本侯不敬,也是对皇上不敬!”又吩咐下属道:“来人,将伍亮推出去,军杖二十!”伍家兄弟被罗艺如此贬低,对视一眼,心下都是愤慨。伍亮兀自不罢休,高喊道:“侯爷,你口口声声说我兄弟两庸碌平凡,那秦叔宝呢?难道就凭你一句话就能证明他比我们军中所有兄弟都强吗?我看侯爷急于惩罚末将,分明是无私显见私,而且不能证明这个人有能力担任旗牌令一职。不要说我不服,我怕军中将士也会不服!”“你想怎么样?”“我们要和他比试一场,要是我们赢了,旗牌令一职由我们来做。”“如果败了呢?”“末将死而无怨!但是秦叔宝要是败在我们手上的话,只能证明此人庸碌无能,侯爷应当将他发配辽东,以证明侯爷大公无私。”伍亮见罗艺目光游移,更是慢条斯理道,“侯爷若是怕有何损失,可收回刚才封秦叔宝之命,改封末将。末将定会上报宇文尚书,感谢侯爷赏识之恩。”叔宝一直静静听着,见伍亮竟搬出宇文化及的名号来压罗艺,眉头渐渐锁了起来。此人锋芒毕露、大言不惭,仗着舅父宇文化及的权势,目空一切、仗势欺人。自己就算了,若是累得姑父和宇文化及结怨,将来遭他排挤,自己可就万死莫辞了。更重要的是,不能损及姑父公正无私的声名。因此不等罗艺答话,就禀道:“禀侯爷,秦叔宝愿与伍将军一试!若在下输给伍将军,愿意到辽东服刑,以证明侯爷毫无偏私之心!”既然叔宝已答应,罗艺朗声道:“好!我就用这场比武决定用谁来做大营旗牌令!军中如果有人不满意这个安排,尽管说出来,不要等有了结果之后才来反悔!”场上众人齐齐道:“谨遵侯爷指示!”罗艺见众人都没有异议,便下达命令道:“比武开始!”伍亮正狠狠地盯着叔宝,伍魁道:“小弟,我先来吧!”伍亮“嗯”了一声,退到场外。鼓声大作,其余人等都已腾出了场子,叔宝和伍魁在场中央拉开架势。伍家兄弟目中无人,一心认为是罗艺偏私,哪里把叔宝放在了眼里?伍魁右手舞刀,劈面砍来。叔宝双锏架住,一连十余回合反攻而去。伍魁提刀来迎,锏打在刀口上,火星四溅,震得伍魁两臂酸麻,大惊失色。耳边但闻呼呼风声,双锏直如骤雨一般,打得伍魁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刀之力。罗成在一旁看得脸露微笑,频频点头。罗艺的表情倒是一直淡淡的。伍魁心绪大乱,被叔宝寻着了空隙,旋身一踢,正中伍魁胸口,将伍魁踢得老远。叔宝稳稳落在地上,长锏伸出指向伍魁,短锏则护在身前。场上鼓声还未停止,罗成见表哥胜局已定,露出笑意,回头看了父亲一眼。过了一阵子,叔宝见伍魁未爬起来,便收了锏,走近前去伸出一只手想要拉他。谁知这伍魁是个阴险之徒,明争不得,右手暗暗将刀捡起直刺叔宝!叔宝大惊之下,忙闪身避开。右腿一扫,踢中伍魁右腕,刀破空飞出,竟然直直落入倒在地上的伍魁的胸口,当场就刺死了伍魁。奇变陡生!场上众人都是一惊。伍亮一见,大喊着跑过来:“大哥,大哥!”见伍魁已然气绝,他猛地转身,拔刀欲砍叔宝。“停手!”罗艺站起身来,“如今伍魁比武不幸身亡,胜负已分,来人,伍魁按军中仪式敛葬,并拨白银五百两,给他家人作抚恤之用。”“是,侯爷!”当即就有人上来将伍魁的尸身抬了出去。罗艺又道:“本侯现在正式任命秦叔宝为大营旗牌令!”叔宝谢过罗艺。不料伍亮不服,厉声嘶叫起来:“反了反了!一个配军犯人杀害朝廷大将,侯爷,你不把他问斩还要封他为官,你这不是徇私是什么?!我要去京城告发你,将你一齐治罪!报我哥哥枉死之仇!”罗艺大怒喝道:“大胆伍亮!你不要仗着是宇文化及的外甥就撒野!比武伤亡,各安天命!来人,伍亮扰乱军心,推出去,责军杖五十,扣饷三月!”两旁军士得了令,上来架住伍亮,赶出校场。伍亮进退无门,兀自大怒喊道:“罗艺,你徇私,杀我亲兄,我一定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伍亮的声音在校场上方久久回荡,扰得叔宝心神不宁。罗艺重新坐下,唤叔宝道:“秦叔宝,从现在起,你就是冀州旗牌令,你要好好学习军务,听候差遣。”叔宝忙收敛心神,躬身道:“遵命!”叔宝获得旗牌令一职后,有些许地方不懂,要向罗成请教。比武后,他来到营中,恰逢罗成急匆匆地从营里走出来。叔宝喊住罗成:“表弟,我找你呀!“表哥,有什么事啊?”“哦,关于军机调动的事情我不太明白,想请教你一下。”罗成满脸急色,敷衍道:“改天吧,我今天有事。”说着就要抢着离开。叔宝见他脸色有异,手快地将他一拉道:“又去找冰冰啊?”“哎呀。”罗成看看四周,将叔宝拉到一边低声道,“我三天没见她啦,她一定闷得慌。”叔宝笑了笑,又道:“我跟你说啊,这样更好,她受不了了,自然就会回家。你这样偷偷摸摸出去玩,万一姑父知道了怎么办?”“哎,不会!我爹今天去西营了,不会回来。”罗成诡秘地笑笑,“只要营里的兄弟不说,谁会知道啊?哎,冰冰她一个人呆着一定很闷,我要是不陪她,我会过意不去。军机的事我回头告诉你,我先走了!”为防叔宝挡他,罗成将叔宝往后一拉,夺路而逃。“哎,表弟,表弟!”叔宝跟着追了几步,见罗成一溜小跑,只得作罢,无奈地摇了摇头。罗夫人从寺庙里上香出来,看到一个黄衣少女在街上一蹦一跳地走着,还开心地招呼着身后的一个白衣男子。两人在街上嬉笑奔跑,极为惹眼。罗夫人觉得那男子有些眼熟,心里一沉,还欲再走近打量一番,那男子已经追着一个红色的小绒球跑了过来。这两人正是单冰冰和罗成,罗成因单冰冰的小绒球掉在了地上,一路追了过来,蹲下正欲捡,却感觉身前多了一片阴影。罗成一抬头,顿时吓得冷汗直冒。球也来不及捡,马上站了起来,“娘。”罗夫人一见是罗成,怒气只涌脑门:“大街小巷上公开玩耍,你家教哪去了?”远处的单冰冰见罗成杵在了那儿,走过来纳闷道:“干吗不捡啊?”一面蹲下把小绒球捡了起来,又往空中一抛再接住。罗成忙拉住单冰冰的手臂,“哎,冰冰,这是我娘。”“冰冰?”罗夫人一双利剑似的眼睛早已将单冰冰上下打量了无数遍。单冰冰这才看到罗夫人,没看到罗夫人眼中的不满,脆声笑道:“你娘?那就是叔宝哥的姑姑了?我就跟叔宝哥一块叫吧,姑姑!”“等等!这位姑娘先别乱叫。成儿,这是谁家的姑娘?我怎么在冀州没见过呢?”罗成嗫嚅着道:“她,她是……”单冰冰大奇:“你干吗吞吞吐吐的?我见不得人吗?”又抢着对罗夫人道,“我不是冀州人,我是从二贤庄来的,我姓单,叫冰冰,姑姑啊,你叫我冰冰好了!”罗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单雄信是你什么人啊?”“是我二哥啊!”罗成来不及阻止,忙拉了拉单冰冰的手臂道:“不要,冰冰。”罗夫人看了看两人,气道:“怪不得这样没有教养!大庭广众之下公开玩耍,原来是个贼女!”单冰冰一听脸色就变了,因为二哥的关系,她向来只有被别人追捧的份儿,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罗夫人又斥骂罗成道:“你爹为了叔宝跟贼匪交结已经怒火中烧了!”单冰冰不服气地道:“你干吗?我尊重你是罗大哥的娘亲、叔宝哥的姑姑,才不跟你计较。还贼女前贼女后的乱叫!”罗成忙打圆场道:“娘,冰冰她本性纯良,跟她二哥不一样,你们不要这么讲她。”罗夫人见罗成为单冰冰辩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就奇怪你举止轻浮,我还以为是从叔宝那里学来的,原来是招了这个贼女!罗家祖先的脸都给你丢光了!”“哎!”单冰冰气得浑身发抖,“交朋友跟罗家祖先有什么关系嘛!假如他开心,我开心,我们就可以在一起玩啊。罗大哥,你娘亲她怎么这么蛮不讲理啊,我们不要理她,走,我们玩去!”拉着罗成就要走。“哎,冰冰!”罗成刚喊了一声,罗夫人已经冲上前来扯开了单冰冰的手:“放手!”罗夫人直面着单冰冰,声音发颤:“开心?有男人陪你当然开心!男女授受不亲,大街上拉着男人的手,你简直没有家教!”单冰冰眼圈发红,怨恨地看了罗夫人一眼,紧紧地咬着嘴唇。罗成感觉母亲说的过了,忙道:“娘,你别再说冰冰了。”罗夫人厉声道:“你这个不孝之子,还替这个贼女说话!你赶快给我回家,跪在祖先面前好好思过!”“娘,我……”罗成见母亲真的动了气,拉了拉单冰冰的衣袖轻声道,“冰冰,你别再跟我娘吵了。”罗夫人不依不饶:“一个女子,千里迢迢跑到这来,这不是想男人想疯了吗?”“你……”单冰冰只觉得气血上涌,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你想……你想勾引我们罗家的子孙,你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家境!你是个匪贼!”单冰冰哭叫道:“谁稀罕你们罗家啦?我是来找叔宝哥的!”罗夫人咬牙道:“什么叔宝、叔宝,你真不要脸,我们秦家也不会要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人!”两人在街上争吵,早已引来了不少围观的群众。单冰冰越发哭得厉害,转向罗成道:“罗成,你怎么不说句话?你说问心无愧,活得开心的豪气哪儿去了?”罗成心里有愧,“冰冰,我……”罗夫人厉声截断:“你不要再乱叫这个贼女!”罗成左右为难,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得轻声劝道:“冰冰,要不你先回去,我迟点再来找你。”“什么?!你还要跟她见面?!”罗夫人简直不敢相信他们一手j□j出来的儿子竟大胆至斯。单冰冰眼里全是失望,冲着罗夫人大叫道:“谁稀罕跟你们罗家的人见面啊?不见就不见!”又恨恨地对罗成道,“口口声声说对我好都是假的!”“我……”罗成语塞,眼里闪过一丝痛楚。“见了你娘的面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我没有你这样懦弱的朋友!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啦!哼!”说罢转身就走。“哎,冰冰!”罗成追了几步,单冰冰又转过身来“哼”了一声,将小绒球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跑了。罗成叫了几声,还想再追,罗夫人厉喝道:“站住!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回家!”小绒球在地上弹了几下,落在了罗成的脚边,罗成用脚轻轻踩住,脸色一片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