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前去用还没育好的小公鸭嗓和女孩搭话,“嘿,哪的?交个朋友吧?”他问的这个“哪的”,是指对方家里是哪的。对方要是理的话,就回答:“空军大院的,”或者是“冶金部”、“化工部”的……,这就算认识了,如果不理,讨个没趣,讪讪走人。也有穷追猛打不撒手,死缠硬磨跟着的。这都是小孩子家瞎胡闹,胡子还没长出来,就学着谈恋爱了。
也有女的拍男的的,这个不知道叫什么,但是很少。这种女的属于比较“鲁”(粗鲁,浑不吝)的人,与现如今的富婆包养小白脸有本质的不同。当时社会对那些被拍或拍别人的女孩子横加指责,骂她们是女流氓,称其为“飘”或者色(shi此字应读“筛”,北方方言)。其实女孩子渴望吸引异性的愿望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能够得到更多男孩子的爱慕和青睐,展示自己的青春美丽和魅力是每个女孩的愿望。文革时期也不例外。再怎么也无法压抑得住。
这里应该强调的有一点,等着拍的女孩决不等同于现在人们印象中的“鸡”。“鸡们”出卖性目的明确,而这些女孩多半就觉得好玩。谁被拍的次数多,谁肯定就漂亮,就有面子。至于被拍以后做什么,就不甚了了了。多半是一起聊天、唱“黄歌”(《外国民歌二百》)、逛马路,不会再进一步展。有的连这些都不会有,只不过是认识。而且叫一个“份儿大”的主拍了,成了他的婆子,和别人说起来,也算是骄傲和“戳份儿”的资本。如果以后再遇上麻烦,自报家门时,说一句我是那“谁谁谁”的人,对方要是识趣的,自然会退避三舍。就是不认识,一般也不敢说不认识,怕露怯。因为能报出名号的,都是在当时的北京城名气比较大的主,说出名号,你不认识,显然你的份儿还不大,要不怎么孤陋寡闻连那“谁谁谁”都不认得。
那是个极度压抑、禁锢性的渴望和追求的时代,如今对那时的举动可以解释为异性的追求和吸引,而在当时“爱”字都羞于启齿,根本不可能上升到这样的理论高度,只是模糊意识的展露和本能的追求。况且那时人们的性知识贫乏,青年男女之间只是本能的相悦,还没有也不敢上升到更高的性的实质阶段。其实那时候认识的人真的就是露水朋友,过两天看到更好的,又去拍别人了,很少有真成的。被拍上的女孩往往随着一大群男生骑车在马路上呼啸而过。队伍越壮大说明份儿越大。两拨人在马路上相遇,如果认识,一大拨人就在马路上聊起来,自行车横上一大排。如果不认识,搞不好就会掐起来。得亏那个时候车少,马路堵一阵子也不会造成交通堵塞。
“显份儿”的场所除了马路、冰场,还有老莫餐厅、新侨饭店西餐厅,“康乐”饭馆,或是在一些学校大门外。
要是在冰场上两拨人都看上一个女孩,而且双方的势力都差不多,那就不管是哪的,也要开打了。这个份儿绝对不能跌。
那些女孩往往以此为自豪,常常互相攀比,谁让别人开战的次数多,当然谁就更漂亮。谁打赢了,这个女孩当然就归谁。很有点比擂招亲的味道。笔者看过一篇文章,提到当年在什刹海的几个比较有名的女孩。什么傻七、傻八,还有“镇北海”。这都是当年北京城里几个数得上的“飘”(风流)的女孩子。特别是傻七、傻八,闹得有点出格。传说傻七或是傻八在经过掏大粪的车时拿喷上香水的手绢捂住鼻子。现在看来这个举动不算什么,可那个时候,就被认定是资产阶级小姐的表现,故而引起圈内人的不齿和愤恨。由此看来,受党教育多年的青年人,再怎么出格的胡闹,思想深处还是保持无产阶级本质不变的,对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嫉恶如仇。按照时下的话来说,就是思想僵化,中毒太深。
文章最后一句我记得很清楚,就是提到“镇北海”如今安在。算来“镇北海”如今也是奶奶级别的人了。当她再次回到这片施展她青春魅力,大放异性异彩的地方时,应该是感慨万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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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什刹海”、“拍婆子”都是与本书有关的两个章节,算纪实也好,算题外话也罢,因为牵扯到时代背景,都是不得不说的话,下面言归正传,继续回到咱们的故事中来。
三 无缝钢管头
沈小军整整一个冬天都泡在什刹海冰场上。
学院里也泼了冰场,但是小军他们不愿在学院里滑,冰场小,人少,没劲。什刹海冰场大,全北京滑冰的人每天晚上都到那去,那个冰场的跑道长,小军在冰场上驰骋,每当转弯时,身子倾斜,一手扶地,那叫一个潇洒啊,很有大军当年的遗风。
大军死了,他的宝贝冰鞋自然就落在小军的手里,留给他的还不止冰鞋,还有小军一直想要的将校呢军大衣、马裤呢外套、国防绿军装、皮靴和呢子军帽。这些在当年都是最时髦的行头了,外带一辆凤凰牌的锰钢自行车,那就全啦。
行头都配齐了,小军一下子抖起来了。整天和大嘴、小蚊子,还有学院的几个哥们儿,骑着自行车在街上呼啸而过。小军他们跟人家打架,从来都是凌强恃弱,或是采取游击战术,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走,这样他们一般吃不了什么大亏。偶尔他们见到年龄小的,还顺便顺顶军帽。顺军帽也得找那好欺负,不认识的主,要不然把哪的玩主他弟或是他哥们儿的弟的军帽抢来,第二天就有他们的麻烦了。
后来他们不打架了,因为他们长大了一些,又因为太无聊,他们开始学着北京城里其他人的样拍婆子。小军是他们几个中成功几率最高的一个,不是因为他出色在哪,而是因为他那身行头,再就是沈小军现在有钱了。
原先爸妈不给他钱,他从他爸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口袋里偷,那也偷不了多少,顶多两三块钱,偷多了叫老子察觉,一顿打是逃不掉的。如今大军死了,陶慧敏格外疼小军,只要他张口,要个一二十块钱没问题。这钱都是背着老沈给,其实沈静如也知道,但他说也白说,老婆现在是把对大儿子的思念全放在小军身上了。
小军拍的第一个婆子叫欧阳小红。
他们几个没事上中山公园去玩,那么远跑到中山公园不为的是玩,实际就是去“拍婆子”去了。因为他们听人讲,中山公园里的婆子特多,还特飘。
迎面看见过来两个女的。两个女孩年龄不大,也就是十几岁的样子。其中一个面孔黑黄的穿一身“学生蓝”,另一个长的白细一些的,穿了一身洗得白的女式军装。两条辫子梳得很低,在脑后梳在一起。文革时期女孩梳头很有限制,梳两个抓髻可以,留短可以,但不能长的过肩,梳两条小辫子也可以,不能梳一根辫子,更不能梳马尾,否则就是资产阶级型,就会招来指责。女孩子们便在这几种有限的型中,尽可能地把头梳得更飘,让自己更加时髦一些。这里面最飘的型当属“无缝钢管”头了。将头不分缝,整个背在脑后,在根处分成两股,梳成紧挨着的两根松松散散的麻花辫。你说它是一根,可人家明明是两根,只不过前面没分缝。那个时候,是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只要看打扮就知道了。军装(国绿、老式黄军装都可以),或是一身学生蓝制服,“无缝钢管头”,脚上再来一双北京产的灯芯绒或是崇福呢面的“懒汉鞋”,就基本齐活。双方先在服饰上对上卯,下一步才是对话。如果当时有个“适拍龄”女孩走在大街上,哪怕长的貌似天仙,如果打扮上不合规范,或是一张嘴一口的陕西渭南或河南驻马店口音,这些人立马退避三舍,打死他都决不会上前去拍的。
那两个女的见小军他们几个迎面走来,停住了脚,互相看看,低头擦肩而过。大嘴碰碰小军,意思是瞅那俩女的。小军仔细一看,觉得那个白净些的模样有点像英子,还有几分姿色,就是眉间长了颗黑痣,看着有点刁。于是对那几个哥们儿说:“看我的。”就跟过去了。
那俩女的一见小军跟过来,加快步伐,转身朝另一条小径走去。走出几步,那个盘长的亮点的还回头看看小军。小军奋勇追上。“嗨,姐们儿,等等我们啊,哪的啊?”“你管我们哪的呢。”“就是,你是谁啊,等你干吗啊。”前面说话的那个女的说话时不看小军,脖子一扭一扭的,语言轻佻,有明显的挑逗意味。“别呀,认识认识啊。”两个女孩停住了脚步。“你哪的啊?”小军一听有门,走上前去说:“xx学院的。”“xx学院?没听说过,真土!”“什么叫真土啊,你们哪的啊,这么狂?”“我们家是总参的,他们家是总后的。”几个人一听是正宗的军干子弟,顿时来了精神。“呦,还总参的呢,总参我们有认识人,那谁谁谁认得吗?”“不认得。”小军一听,故作吃惊地喊道:“呦,连那谁都不认得,他在总参的份儿最大了。你们是总参的吗?别是俩小痞子冒充的吧?”大嘴和小蚊子也凑上来,饶有兴致地听着小军和那俩女的对话,大嘴插嘴道:“你们俩没准是贺兰山总后养马场的吧。”几个人都笑了。那女孩丝毫不羞怯,一看就知道是“拍场”老手。“你们才痞子才养马场的呢。总参大了,谁知道你们说的人是哪的啊。”“景山后街的。”“我们家没在景山后街住。”“那怪不得呢。那你们家在哪住啊?”那女孩看看小军,浅浅一笑,说:“六号门。”小军他们几个顿时噤声。小军怯怯地问:“那六号门是办公的地儿吧,住人吗?”大嘴在后面又插嘴:“扯吧,谁信啊,你们家是海运仓总参招待所的吧。”说完大家都笑,那俩女的也笑了。
四 康乐饭馆
这下几个人就算是认识了。那个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叫欧阳小红,家里不是总参的,是北京军区总院的,他爸是医院行政干部。另外那个女孩叫瞿颖颖,是她同学,家里不是部队的,也不是干部子弟,出来飘,纯粹是小红拉着她一起出来寻开心找乐子来了。小军一看瞿颖颖就想笑。她有一只眼睛是斜的,跟人说话的时候,那只眼老看别的地儿,叫你搞不清她是在跟你还是跟别人说话。后来小军知道了,跟她说话,得找她那只不斜的好眼,这样才能搞清楚她到底是在跟谁说话。
甭管两个人是不是干部子弟,也不管她们家是不是总参的,反正有俩女孩陪着聊天,感觉还挺好。带着她们在街上瞎逛,只要没人注意瞿颖颖那俩眼,还算拔份儿。
和这两个人认识以后,几个人在一起耍贫嘴逗乐解闷,上了一趟冰场,还看了一场电影《地道战》。
电影院里放来放去就那么几部老掉牙的电影。《地道战》、《地雷战》、《列宁在十月》、《列宁在一九一八》,里面的台词大伙都能背下来了。看电影的时候,小军刚一落座,小红就挨在他旁边坐下了。几个人一起挑电影的错,大嘴又现《地道战》那电影布景大树上蹲了两个看热闹的人。“快看,快看啊,那上面有两个人嘿,哈哈,又让我找到一个错。”于是几个人便在电影院里吵吵嚷嚷,谁都说自己找到错处了。电影院里本来就没几个人,听他们吵闹,都不看了,站起来往外走。小军他们也不看了,闹闹哄哄地要走。小军正要起来离开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人抓了一下他的手,他一低头,才现小红正抓住他的手。小军脑门上的汗顿时就下来了。板牙翘翘着,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啥。他不敢吭声,手一动也不敢动,就由小红那么抓着,直到大嘴他们叫他赶紧走,小红这才把手松开,临松手的时候,还用小手指头在他的手心里挠了一下。小军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女孩子拉手,而且是对方主动拉的,这就叫小军从此在感知认识上有了突飞猛进长足的进步。对方的手又软又绵,温乎乎的,特别是最后指甲在手心挠的那一下,像是通了电,顺着胳膊地直接就上了他的心脏了,害得他可怜的心脏“库通库通”一阵乱蹦。走出电影院,小军的脸色才逐渐由红变白再到正常,心跳恢复到正常度。他偷眼看小红,人家神情自若,谈笑风生,跟没事人一样。这就叫小军觉得自己很没底气,像个没有经验的雏儿。这也就叫他心里很不平衡。感觉好像叫这女的给小涮了一把。
他振奋了一下精神,装作很不在乎的样子说:“那什么,今儿我请客,咱们去‘康乐’。”大嘴和小蚊子一听,高兴得“哦”地喊了一声。
小军有钱以后,经常请他那帮哥们儿一起上“老莫”撮饭,还去珠市口附近一家叫“康乐”的小饭馆。
“康乐”饭馆之所以红火,并不是因为它那的饭菜有多出色,只是因为饭馆里那个开票的女子很有几分姿色,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惹得北京城里一帮又一帮年轻人像蜜蜂一样粘在这家饭馆里。还有些人为了那个女的大打出手。
几个人骑车去的“康乐”。小红和颖颖没骑车,小军带着小红,大嘴带颖颖。小红一上车,就用胳膊环抱住小军,惹得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大嘴在后面看到了一个劲地咳嗽,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啊。’”。小军笑着说:“大嘴,你丫嗓子眼是不是不太舒服,我拿铁条给你通通?”“唉呦,劳您驾了,免了吧啊,我们这可是嗓子眼,您还当我们这是煤球炉子啊。看好您的车把啊,小心别把您后面那位给闪下来。”“放心吧,我抓得牢着呢。”小红一点也不在乎,干脆把头都靠在小军的背上。大嘴和小蚊子一通起哄,几个人高高兴兴直奔“康乐”而去。
沈小军他们几个去“康乐”的时候已经过了吃饭的点,饭馆外面还是停满了自行车。他们进去一看,每张桌子都挤满了人。小军回头大大咧咧招呼他们几个:“嘿,哥儿几个进来啊,人多怕什么,一会儿就有地儿了。”
欧阳小红和瞿颖颖扭扭捏捏站在门口不进来。
“进来啊,怎么啦?”“人太多了,算了吧,我们走了。”“就是,其实我也不饿。”小军见不得瞿颖颖那份扭捏劲,笑着说:“刚才我还听见你肚子叫呢,还不饿,装的吧。”瞿颖颖让小军说破,脸上很挂不住,“去你的吧,讨厌。”“呦,小军,你还能听见她肚子叫啊,不赖啊,功夫练到家了。”“你丫滚一边去,嘬不出好屁来。”小军看着瞿颖颖说:“你骂谁讨厌,我说就你这种人才最讨厌。你也不看看你丫那德性,指南打北的大斜眼妞。”瞿颖颖一听这话,脸上挂不住,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快对上了。她用好眼狠狠瞪了小军一眼,扭身就走。“呦喝,脾气还不小啊,小心把那只眼也给瞪斜了嘿。”小红一看小军这么说话,过来拉一把小军说:“我们回去了,这地方人多,回头再碰上认识我们的人,跟我们院的人一说,又该说我在外面跟什么人在一块鬼混,叫我们家知道,又是事。”小军不乐意了,甩开小红的手大声说:“你拉我干什么你,你以为你是谁呀。什么叫跟人鬼混啊。跟我们在一起怎么啦,哦,折你丫的面子啦,呦,看不出来啊,份儿还挺大的啊,你当你是谁呀,怎么叫一进‘康乐’就有人认得啊,谁啊,谁认得你啊,站出来让我们瞅瞅。”小军咋咋呼呼往里看。小红一看他这样,转身就走。在电影院里小军就不舒服。本来嘛,这男女的事应该是男的主动才对,哪有女的整杆子上的。这不是挑逗我不是?幸亏咱革命意志坚定,要不非得叫这圈子给拉下水腐蚀了不可。这种女的可不得了,这方面太油了,一看就是根老油条,咱不稀罕,也不能要,绝对不能要,搞不好真是“处理品”呢。想到这,小军扯开嗓子冲着那俩女的嚷嚷:“去去去,哪凉快上哪呆着去啊,破鞋大圈子的还跟这摆谱,还‘其实我也不饿。’滚你妈蛋,谁管你饿不饿,我看你丫就欠饿,饿死你丫挺的!”小红原先是想试试沈小军,还以为她一说不吃,那沈小军还不得跟着他们走啊。没想到这家伙属狗的,张嘴就咬。气得回转头骂道:“瞅你丫那操性,谁爱理你呀。”小军鼻子哼哼一声说:“看见没有,看见没有?我说什么来着,整个一大圈子!x爹操娘的张嘴就来,丫涮的人哼是得有一大个排了,又上这拿我们开涮来了是吧。回家把你那头洗洗吧,脏得都冒油了,还无缝钢管呢,小心哪天从那钢管里面蹦出个虱子来。”大嘴一看小军真的生气了,就说:“咳咳咳,行了,你不理她们不就完了嘛,干吗呀。才认识的就不稀罕啦。”“稀罕她们?,老喽!给我倒找钱我都不稀罕她们。赶紧滚滚滚,真他妈腻歪!”大嘴见小军气成那样,笑了笑说:“又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抽开了。”
看着那俩女的灰溜溜走远了,小军心里的气才算消了一点。他挑帘重新走进“康乐”饭馆。
五 雷子来了
沈小军站在开票的窗口,看见里面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女的,他估计这就是人们说的那个女人了,于是他把两只胳膊往窗口一戳,架着肩膀半天不说话。他觉得他这样特帅,而且这招最灵,一般女孩见他这样都禁不住要跟他先说话。可是那女的见小军堵在窗口不说话,就低下头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既不抬头,也不吭声。最终小军憋不住了,说:“嗨,姐妹儿,干吗低头啊,你这么低着头让我可怎么点菜啊,你得给我们介绍介绍你这都有什么菜啊,对不对。”那女的仍旧不抬头,后面大嘴和小蚊子在窃笑,“小军,栽了吧,人家不理你。”“她敢,我知道她是为什么不抬头,主要是长的忒困难,不好意思抬头叫我们看见,是吧我说的。”小军又问那女的,那女的还是不抬头。沈小军脸上的笑渐渐凝固了,他作出很不耐烦的样子说:“,你丫狂什么狂,就你这德行的,我见了多了,臭圈子一个,挨你们这吃饭我都嫌恶心!”那女听见这话,把头抬起来,瞪了小军一眼,说了一句:“德行,讨厌!”说完又低下头。她这一抬头,小军瞅真着了,女人容貌甜美,五官长得很秀气,瓜子脸,就是黑了点,一打眼看上去,没有皮肤白的惹眼,属于那种长相很耐看的女人。“呦,敢情,我还当你不会说话哪,哥儿几个,你们瞅见没有,会说话嘿。我怎么瞅着盘儿也不咋地呀。”后面大嘴乐呵呵地探过头来,说:“就是,我看也不咋地,没人家说的那么邪乎,瞅丫那黑样,快赶上咱们那的齐莎娜了。”“别逗了你,齐莎娜哪能跟她比啊,是不是,姐们儿,我们这哥们儿眼神不太好,一瞅见黑点的女的他都看成是我们那一叫‘母夜叉’的女的。你别说嘿,还真有点像,就是她比你稍微黑那么一丁点。”小蚊子在后面细声细气地说:“万马军中一小丫,艳似露润月季花……”他最近看了曲波的《林海雪原》,把少剑波给白茹写的诗都背下来了。那女的猛的一抬头,瞪着小军喊:“你们几个臭贫什么,你这号的我见的多了,上这充什么份儿来,还点菜呢,兜里掏不出一毛钱来。”“嘿,我说,找抽啊你,你说谁兜里掏不出一毛钱来,你丫再给我说一个试试。”沈小军一边说一边解军大衣的扣子,从里面的上衣兜里掏出一沓子花花绿绿的钞票来,这一下,吸引了饭馆里所有人的眼光。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呦,真趁啊。”小军得意地抓起那把钞票在那女的眼前晃,“你说我没钱?那你跟我说说,这是什么?这叫不叫钱?”后面一个肉头肉脑的大师傅举着个大个的铜勺子走出来,瓮声瓮气地说:“谁在这筛(shi)呢啊?你们有几个臭钱到这来?色什么来了啊,有本事自己挣啊,还不定上哪顺的呢?”“就是。”那女的这会儿也站起来,在一旁插话。“,你钱才是顺来的呢!”沈小军打开背在身上的挎包,从里面掏出一把菜刀,大嘴和小蚊子也都跟着把菜刀、弹簧锁、改锥掏了出来。屋子里面的一群人见到要打架,顿时来了精神,在一旁起哄:“打呀,哥们儿,照丫脑袋砸。”“把那女的花了算了,cèi了丫那盘儿,瞧丫长的那臭x诹性!”“把饭馆砸了算了。”“哪儿的主啊,份儿够大的啊,敢上‘康乐’戳份儿来啦。”一帮人起哄,有人把啤酒瓶、碗、醋壶、筷子筒朝柜台玻璃砸去。
小军还从来没有闹出过这么大的动静,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在“康乐”,说什么也不能栽了面子。他伸手把柜台里的算盘拿起来,照准那个女的脸拽过去,那女的“啊”的一声尖叫,往后一退身,算盘打歪了,砸在墙上,算盘珠子稀里哗啦满地乱蹦。那女的退身时撞在后面的酒架上,一时间那些酒瓶子哗啦啦砸下来。这一响,后面的人以为前面生了什么,更加疯狂地举起椅子、板凳朝服务台摔去。几个大师傅听见动静赶紧跑出来,一见眼前的情景,都吓呆了。几分钟的时间,整个饭馆被这帮人砸得一片狼藉,一地的碎瓷烂碗。
大嘴一见惹祸了,急忙喊:“小军,小心雷子(警察)来了,快跑!”小军砸的兴起,根本不听大嘴的,和几个人一起接着把桌椅板凳一通乱砸。大嘴跑过来叫道:“再不走,就跑不了啦!”说完拉着他就跑。胖师傅本来吓得蹲在柜台底下,一听警察来了,抬出头来喊道:“小子(zèi),有种别跑啊,跟警察掐啊。”小军回头冲他喊:“你丫来劲是不是,我的!”刚要上前,叫大嘴拉着他出了门。小军和大嘴骑上车就跑,饭馆里的人追出来边追边喊:“快截住那小兔崽子,快,别叫他跑了。”小军他们跑出门没骑多远迎面碰上闻讯赶来的几个民警。看见小军他们仓皇逃窜,两个民警上来抓住小军的车把,小军从车掉下来。“你们抓我干什么呀,没我的事。”“就是他,挑头闹事的就是这小子。”那女的和几个大师傅追过来一起指着沈小军说:“他把我们饭馆给砸了,你们可得好好治治这帮家伙,要他们给我们赔。”一个警察上来照准沈小军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小军刚要瞪眼,那人又是一脚:“瞪,瞪你个?啊,你妈了个x的,我叫你再瞪一个!我叫你们这帮家伙吃饱了撑的闹事,上我们那号子里蹲着好好吃几天窝头就都他妈都老实了。”
这一次包括小军、大嘴一共抓了六个人,小蚊子跑了。
六 百万庄申区
沈小军和那几个人一起被带往派出所。
警察一前一后押着他们,还推着他们的自行车,这一下他们跑不了了。
小军看了看,除了他和大嘴,还有另外三个男的一个女的。走在路上,挨着小军的那个人问他:“喂,哥们儿,哪的啊,够勇的啊,还真敢砸啊。”小军得意地反问一句:“这算什么啊,你们哪的?”“我们61中的,我们家都是纺织部的。”“什么部?”“纺织部。”“怎么还有这么个部哇,够逗的啊,管织布啊?”“你怎么连纺织部都不知道。”“我知道它干吗呀,我又不用纺布。”说完小军笑了。前面的警察听见他们说话,站住脚,指着他们几个喊道:“不许说话!谁再说话我收拾谁。”他们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几个人继续小声说话,“纺织部怎么啦,你们是哪的?”那人小声问,“我俩是部队大院的。”“呦,够牛的啊,哪个部队大院的?”小军自报学院的名字,那人一听,马上问:“杜品英认识吗?”小军站住脚,问:“你认识品英?”“他是我们院一哥们儿同学。你们院我就认识杜品英。”“你怎么不早说,那是我哥们儿,铁哥们儿。”“我又不知道你们是一院的,听说他的弹弓是一绝。”“嗨,别提了,为他那弹弓还惹大祸了。”“怎么啦?”“一言难尽,他把我们院一女的脸给cèi(破)了。”“真的?那他还能有好啊?”“他们家搬走了。”小军一听那人认识品英,顿时对那人热情许多,自我介绍说:“我叫沈小军,你呢?”“我叫铁军。”他指指身旁的小个子,说:“他是我弟,叫铁建设,那边的也是我们院的,吕明,外号老驴头。”铁建设和吕明朝小军和大嘴点点头。小军看了看和他们并排走在一起的那个女的。他用胳膊碰碰铁军,问:“那女的呢?”“不知道。刚才吃饭的时候才拍上的。”小军一听乐了,瞅瞅那女的,说:“谁拍的?怎么看着有点土。”“不是我们拍她,是她拍我们。”“啊?还有这事?”小军和大嘴看着那女的一个劲地乐。小军问:“真逗嘿,她怎么拍你们啊?”“真是她拍我们。刚才进‘康乐’,正要吃饭呢,她进来了,嘿,丫还真不吝哪,一点也不害臊,一就坐我们桌上了。说她们家是海淀的,正在外面刷夜呢,想跟我们认识认识。其实我看她就是来蹭饭的,你们没见她那个吃相啊,恨不得把那盘子都给吃了。咱们刚才在那开打,我看了一下,你猜怎么着,你们打你们的,人家照吃不误。”“啊?还有这种人哪。”“可不,我估计得有两天没见饭了,要不怎么那么亲呢。”小军又看了看那女的,小声问:“海淀哪的啊?我们还是海淀的呢。”“不知道。”铁军小声问那女的:“你说你是海淀的,海淀哪的啊?”“我们家不是海淀的。”“呦,你刚才不是还说你是海淀的吗?”“我就那么顺嘴一说,其实我们家是三里河百万庄的。”“百万庄大了,哪个区的啊?”“申区的。”几个人一听都不吱声了,百万庄申区是别墅小楼,住的多是部长级的干部。小军想起欧阳小红说他们家是总参的,这会儿又出来个百万庄申区的。“吹呢吧?我有朋友在百万庄。”“谁呀?”“小海。”“知道。”小军看了铁军他们几个一眼,接着问:“什么小海啊?他姓什么?”“还有哪个小海,就一个小海,姓王。”“小海他还有个弟吧?”“没有,他们家他最小。他大名叫王海洋。他上面有三个姐姐。海燕、海英、海平,他三姐是我们同学,一个学校的,不一个班。他二姐王海英是真正的红卫兵老兵,‘联动’的,去年‘八&p;8226;一八’联动开会,王海英让雷子抓起来了,挨局子里关了好几个月。”小军一听这女的答的都对,又问了一句:“那你真的住百万庄申区了?”“你这人真没意思,一句话要问几遍啊,怎么整的跟警察似的。”那女的很不耐烦地说。
小军仔细看了一眼那女的,个子不高,穿一件平布兰底黄花对襟棉袄罩衫,脖子上还戴着个鹅黄|色毛线脖套,打扮的不像是百万庄申区的,倒像个小市民。长的普普通通,不难看也不好看,单眼皮,上眼皮有点厚,看上去就有点三角眼的味道。眉毛长得挺好,细细弯弯的,皮肤挺白,额头前的一排刘海剪的齐齐的,小军心想怪不得看着她别扭,原来就是这“屁帘”(刘海)给闹的,北京女学生一般不剪刘海,前面光光的,露个大葫芦瓢。
看着她,沈小军心里突然一动,他又想起英子来了,真的好久没见英子了,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不过这女的怎么能和英子比啊,英子怎么也比这女的好,长得比她好不说,人家那虽说是小市民,可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哪像这鲁娘儿们啊,这么小就出来刷夜了。
那女的见小军一个劲地打量她,笑了,露出挺白的整齐的牙齿。“你看我干吗啊?”“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呢。”“我用余光看的。”诶呦,还余光呢。小军觉得这女孩说话挺逗,笑了。“你笑什么?”“那你笑什么?”“我笑你怎么那么看人。”“我看你好看呗。”“你才知道啊。”两个人来回递话眉眼都带着笑。“你叫什么啊?”“我叫路燕。”小军点点头,心说今天可开了眼了,上午一欧阳小红,这会儿又出来一路燕,看样子这年头女流之辈真是人才辈出,一个赛一个的鲁,混不吝的人还大有人在哪。要在过去,她爹看见她和这么一帮大老爷们儿一块下馆子,还叫警察给逮走,回家不拿杀猪刀捅死她才怪呢。“啊,那什么,我叫沈小军。”“我知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自己刚才说的呀。”“呦,我们说话那么小声你都听见啦,耳朵够好使的啊。”“那当然了。”路燕说完又笑了。小军心说这女的怎么傻了吧唧的不知道害怕。这可是去派出所,她当她上哪?去北海公园啊。
七 你看着我的眼睛
沈小军他们几个被带到派出所后,被关进一间屋子。屋子里空空荡荡,连个凳子都没有,几个人就那么站着。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人管他们,小军憋尿,试着去拉门,门被从外面锁上了。“这的人都到哪去了?我快尿裤子了。”“都去吃饭了,咱们进来的时候我看见他们拿着饭盆打饭去了。”一提吃饭,小军就面了,他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饥饿,肚子骨碌碌叫个不停。“,没人管我们啊,就这么关着我们,我要上厕所。”小军贴着门缝看院子里,院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大声喊:“都他妈死哪去了?我快憋不住了。”又过去一个小时,小军见其他几个人连路燕都坐在地上了,他也觉得站不住了,尿憋得他脸都白了。大嘴朝他一乐,说:“小军,你坐下来就好了,我知道你舍不得你那呢军大衣,现在谁还管那个啊。”“谁说我舍不得,我就是太憋了。”说完,他也贴着墙根坐下了。“幸灾乐祸。大嘴我就知道你老看我穿这大衣心里不舒服,上次跟我借我没借给你,你老记着那茬儿。”“扯吧你就,谁都跟你一样小心眼。我们家也有。”小军学着大嘴说话的腔调说:“还‘我们家也有’。你也不问问你妈去,她让不让你穿,跟地主老财主似的压箱底。你上次穿的那一次,是偷出来的吧,别当我不知道,就在院子里色(shi)了一圈,还没来得及出院门就让你妈给吼回来了。回去你妈把你臭揍一顿,对不对?”大嘴当着这么多人脸上下不来,嘟囔说:“你丫就在这憋坏吧,我都懒得抖你那些好事。”“我怎么啦?”大嘴小声嘟囔说:“这才从海军作战部长的位置上下来几年啊,还穿将校呢满世界色呢。你们家那尿褥子够挂满广场当彩旗使了。”大嘴他们几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小军脸上挂不住了。他最怕也最恨人家揭他尿床的老底,气得他真想上去给大嘴两下,可这会儿尿憋得他气都喘不匀乎了,大脑严重缺氧,只有硬忍下来,不跟大嘴置气。小军狠狠瞪了大军一眼,表示我这会儿不理你,不等于我不计较你,你丫别太狂了,等完了我再跟你算账。
小军贴着墙没坐一会儿,憋的他坐不住又站起来,满屋子走。“唉呦,,再不开门我可不管那么多就这尿了啊。”大嘴看他那样,高兴的直乐。
门,终于开了,一个警察冲里面喊了一声:“出来!”几个人都走出去。小军喊道:“我要尿尿。”“你是驴吗?刚叫你出来你就要尿尿。”“我真的憋的不行了。”“你这会儿怂了?你早干什么去了?有本事接着打啊。继续憋着,憋死你!”“诶呀,我不行了……”小军两条腿拧得像麻花,一个劲往地上蹲。“所长,我也想上厕所。”路燕在后面小声说,那样子怯生生的,叫人挺可怜。“呦,别叫我所长,得,去吧,去吧。”沈小军第一个冲进厕所,这是小军有史以来放水放的时间最长的一次。那叫一个舒服啊,小军一边尿一边连着打了几个舒服的尿战。尿完了,他系上扣子刚要出去,突然听见隔壁女厕所有水声,一定是那女的,那一阵他有点想入非非。今天得亏这女的,沈小军想,不是她,那臭x雷子还得叫我憋着,非得把我的尿脬(suipo)憋破不可,那我今儿这馅儿露的可就大了。想到这,小军心里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感激之情。
几个人都被叫进办公室。一进屋小军就看见炉子上烤着一圈馒头,馒头已经被烤的焦黄,出诱人的香味。小军深深地看了那几个馒头一眼,咽口吐沫。心想,现在要是有人卖这几个馒头,他要多少钱我都给他。
“把你们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刚才抓他们的那个警察命令道。小军书包里的一把菜刀在来的路上偷偷扔了。他心想,得亏扔掉了,要不然就冲这把菜刀,也够我蹲上几个月的。几个人兜里的东西都掏出来了,小军注意到,路燕的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只有一块花手绢和一小盒雀灵牌擦手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