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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春秋第9部分阅读

    乎四海,东西南北,极日月之所烛。天覆地载,爱恶不臧。虚素

    以公,小民皆之,其之敌而不知其所以然,此之谓顺天。教变容改俗,而莫得其

    所受之,此之谓顺情。故古之人,身隐而功著,形息而名彰,说通而化奋,利行

    乎天下,而民不识,岂必以严罚厚赏哉?严罚厚赏,此衰世之政也。

    三苗不服,禹请攻之,舜曰:“以德可也。”行德三年,而三苗服。孔子闻

    之,曰:“通乎德之情,则孟门、太行不为险矣。故曰德之速,疾乎以邮传命。”

    周明堂金在其后,有以见先德后武也。舜其犹此乎!其臧武通於周矣。

    晋献公为丽姬远太子。太子申生居曲沃,公子重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丽

    姬谓太子曰:“往昔君梦见姜氏。”太子祠而膳于公,丽姬易之。公将尝膳,姬

    曰:“所由远,请使人尝之。”尝人,人死;食狗,狗死。故诛太子。太子不肯

    自释,曰:“君非丽姬,居不安,食不甘。”遂以剑死。公子夷吾自屈奔梁。公

    子重耳自蒲奔翟。去翟过卫,卫文公无礼焉。过五鹿,如齐,齐桓公死。去齐之

    曹,曹共公视其骈胁,使袒而捕池鱼。去曹过宋,宋襄公加礼焉。之郑,郑文公

    不敬,被瞻谏曰:“臣闻贤主不穷穷。今晋公子之从者,皆贤者也。君不礼也,

    不如杀之。”郑君不听。去郑之荆,荆成王慢焉。去荆之秦,秦缪公入之。晋既

    定,兴师攻郑,求被瞻。被瞻谓郑君曰:“不若以臣与之。”郑君曰:“此孤之

    过也。”被瞻曰:“杀臣以免国,臣愿之。”被瞻入晋军,文公将烹之,被瞻据

    镬而呼曰:“三军之士皆听瞻也:自今以来,无有忠於其君,忠於其君者将烹。”

    文公谢焉,罢师,归之於郑。且被瞻忠於其君,而君免於晋患也;行义於郑,而

    见说於文公也。故义之为利博矣。

    墨者钜子孟胜,善荆之阳城君。阳城君令守於国,毁璜以为符,约曰:“符

    合听之。”荆王薨,群臣攻吴起,兵於丧所,阳城君与焉。荆罪之,阳城君走。

    荆收其国。孟胜曰:“受人之国,与之有符。今不见符,而力不能禁,不能死,

    不可。”其弟子徐弱谏孟胜曰:“死而有益阳城君,死之可矣;无益也,而绝墨

    者於世,不可。”孟胜曰:“不然。吾於阳城君也,非师则友也,非友则臣也。

    不死,自今以来,求严师必不於墨者矣,求贤友必不於墨者矣,求良臣必不於墨

    者矣。死之,所以行墨者之义而继其业者也。我将属钜子於宋之田襄子。田襄子,

    贤者也,何患墨者之绝世也?”徐弱曰:“若夫子之言,弱请先死以除路。”还

    殁头前於孟胜。因使二人传钜子於田襄子。孟胜死,弟子死之者百八十。三人以

    致令於田襄子,欲反死孟胜於荆,田襄子止之曰:“孟子已传钜子於我矣,当听。”

    遂反死之。墨者以为不听钜子不察。严罚厚赏,不足以致此。今世之言治,多以

    严罚厚赏,此上世之若客也。

    ○用民

    四曰:凡用民,太上以义,其次以赏罚。其义则不足死,赏罚则不足去就,

    若是而能用其民者,古今无有。民无常用也,无常不用也,唯得其道为可。阖庐

    之用兵也,不过三万。吴起之用兵也,不过五万。万乘之国,其为三万五万尚多,

    今外之则不可以拒敌,内之则不可以守国,其民非不可用也,不得所以用之也。

    不得所以用之,国虽大,势虽便,卒无众,何益?古者多有天下而亡者矣,其民

    不为用也。用民之论,不可不熟。

    剑不徒断,车不自行,或使之也。夫种麦而得麦,种稷而得稷,人不怪也。

    用民亦有种,不审其种,而祈民之用,惑莫大焉。

    当禹之时,天下万国,至於汤而三千馀国,今无存者矣,皆不能用其民也。

    民之不用,赏罚不充也。汤、武因夏、商之民也,得所以用之也。管、商亦因齐、

    秦之民也,得所以用之也。民之用也有故,得其故,民无所不用。用民有纪有纲。

    壹引其纪,万目皆起;壹引其纲,万目皆张。为民纪纲者何也?欲也恶也。何欲

    何恶?欲荣利,恶辱害。辱害所以为罚充也,荣利所以为赏实也。赏罚皆有充实,

    则民无不用矣。

    阖庐试其民於五湖,剑皆加於肩,地流血几不可止。句践试其民於寝宫,民

    争入水火,死者千馀矣,遽击金而却之。赏罚有充也。莫邪不为勇者兴惧者变,

    勇者以工,惧者以拙,能与不能也。

    夙沙之民,自攻其君而归神农。密须之民,自缚其主而与文王。汤、武非徒

    能用其民也,又能用非己之民。能用非己之民,国虽小,卒虽少,功名犹可立。

    古昔多由布衣定一世者矣,皆能用非其有也。用非其有之心,不可察之本。三代

    之道无二,以信为管。

    宋人有取道者,其马不进,倒而投之鸂水。又复取道,其马不进,又倒而投

    之鸂水。如此者三。虽造父之所以威马,不过此矣。不得造父之道,而徒得其威,

    无益於御。人主之不肖者,有似於此。不得其道,而徒多其威。威愈多,民愈不

    用。亡国之主,多以多威使其民矣。故威不可无有,而不足专恃。譬之若盐之於

    味,凡盐之用,有所托也。不适,则败托而不可食。威亦然,必有所托,然后可

    行。恶乎托?托於爱利。爱利之心谕,威乃可行。威太甚则爱利之心息,爱利之

    心息,而徒疾行威,身必咎矣。此殷、夏之所以绝也。君利势也,次官也。处次

    官,执利势,不可而不察於此。夫不禁而禁者,其唯深见此论邪!

    ○适威

    五曰:先王之使其民,若御良马,轻任新节,欲走不得,故致千里。善用其

    民者亦然。民日夜祈用而不可得,苟得为上用,民之走之也,若决积水於千仞之

    溪,其谁能当之?《周书》曰:“民,善之则畜也,不善则雠也。”有雠而众,

    不若无有。厉王,天子也,有雠而众,故流于彘,祸及子孙,微召公虎而绝无后

    嗣。今世之人主,多欲众之,而不知善,此多其雠也。不善则不有。有必缘其心,

    爱之谓也。有其形不可为有之。舜布衣而有天下,桀,天子也,而不得息,由此

    生矣。有无之论,不可不熟。汤、武通於此论,故功名立。

    古之君民者,仁义以治之,爱利以安之,忠信以导之,务除其灾,思致其福。

    故民之於上也,若玺之於途也,抑之以方则方,抑之以圜则圜;若五种之於地也,

    必应其类,而蕃息於百倍。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身已终矣,而后世化之如

    神,其人事审也。

    魏武侯之居中山也,问於李克曰:“吴之所以亡者何也?”李克对曰:“骤

    战而骤胜。”武侯曰:“骤战而骤胜,国家之福也,其独以亡,何故?”对曰:

    “骤战则民罢,骤胜则主骄。以骄主使罢民,然而国不亡者,天下少矣。骄则恣,

    恣则极物;罢则怨,怨则极虑。上下俱极,吴之亡犹晚。此夫差之所以自殁於干

    隧也。”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公曰:“善。”以为造

    父不过也。使之钩百而少及焉。颜阖入见,庄公曰:“子遇东野稷乎?”对曰:

    “然,臣遇之。其马必败。”庄公曰:“将何败?”少顷,东野之马败而至。庄

    公召颜阖而问之曰:“子何以知其败也?”颜阖对曰:“夫进退中绳,左右旋中

    规,造父之御,无以过焉。乡臣遇之,犹求其马,臣是以知其败也。”故乱国之

    使其民,不论人之性,不反人之情,烦为教而过不识,数为令而非不从,巨为危

    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民进则欲其赏,退则畏其罪。知其能力之不足也,

    则以为继矣。以为继,知,则上又从而罪之,是以罪召罪。上下之相雠也,由是

    起矣。故礼烦则不庄,业烦则无功,令苛则不听,禁多则不行。桀、纣之禁,不

    可胜数,故民因而身为戮,极也,不能用威适。子阳极也好严,有过而折弓者,

    恐必死,遂应范弊友簦病v芏t星郧瓷醭ぃ舷陆郧约?br />

    之败也。

    ○为欲

    六曰:使民无欲,上虽贤,犹不能用。夫无欲者,其视为天子也,与为舆隶

    同;其视有天下也,与无立锥之地同;其视为彭祖也,与为殇子同。天子,至贵

    也;天下,至富也;彭祖,至寿也。诚无欲,则是三者不足以劝。舆隶,至贱也;

    无立锥之地,至贫也;殇子,至夭也。诚无欲,则是三者不足以禁。会有一欲,

    则北至大夏,南至北户,西至三危,东至扶木,不敢乱矣;犯白刃,冒流矢,趣

    水火,不敢却也;晨寤兴,务耕疾庸,&p;lt;木巽&p;gt;为烦辱,不敢休矣。故人之欲多者,

    其可得用亦多;人之欲少者,其得用亦少;无欲者,不可得用也;人之欲虽多,

    而上无以令之,人虽得其欲,人犹不可用也。令人得欲之道,不可不审矣。

    善为上者,能令人得欲无穷,故人之可得用亦无穷也。蛮夷反舌殊俗异习之

    国,其衣服冠带、宫室居处、舟车器械、声色滋味皆异,其为欲使一也。三王不

    能革,不能革而功成者,顺其天也;桀、纣不能离。不能离而国亡者,逆其天也。

    逆而不知其逆也,湛於俗也。久湛而不去则若性。性异非性,不可不熟。不闻道

    者,何以去非性哉?无以去非性,则欲未尝正矣。欲不正,以治身则夭,以治国

    则亡。故古之圣王,审顺其天而以行欲,则民无不令矣,功无不立矣。圣王执一,

    四夷皆至者,其此之谓也!

    执一者至贵也,至贵者无敌。圣王托於无敌,故民命敌焉。群狗相与居,皆

    静无争。投以炙鸡,则相与争矣。或折其骨,或绝其筋,争术存也。争术存,因

    争;不争之术存,因不争。取争之术而相与争,万国无一。

    凡治国,令其民争行义也;乱国,令其民争为不义也。强国,令其民争乐用

    也;弱国,令其民争竞不用也。夫争行义乐用与争为不义竞不用,此其为祸福也,

    天不能覆,地不能载。晋文公伐原,与士期七日。七日而原不下,命去之。谋士

    言曰:“原将下矣。”师吏请待之,公曰:“信,国之宝也。得原失宝,吾不为

    也。”遂去之。明年,复伐之,与士期必得原然后反。原人闻之,乃下。卫人闻

    之,以文公之信为至矣,乃归文公。故曰“攻原得卫”者,此之谓也。文公非不

    欲得原也,以不信得原,不若勿得也。必诚信以得之。归之者非独卫也。文公可

    谓知求欲矣。

    ○贵信

    七曰:凡人主必信,信而又信,谁人不亲?故《周书》曰:“允哉!允哉!”

    以言非信则百事不满也。故信之为功大矣。信立则虚言可以赏矣。虚言可以赏,

    则六合之内皆为己府矣。信之所及,尽制之矣。制之而不用,人之有也;制之而

    用之,己之有也。己有之,则天地之物毕为用矣。人主有见此论者,其王不久矣;

    人臣有知此论者,可以为王者佐矣。

    天行不信,不能成岁;地行不信,草木不大。春之德风;风不信,其华不盛,

    华不盛,则果实不生。夏之德暑,暑不信,其土不肥,土不肥,则长遂不精。秋

    之德雨,雨不信,其谷不坚,谷不坚,则五种不成。冬之德寒,寒不信,其地不

    刚,地不刚,则冻闭不开。天地之大,四时之化,而犹不能以不信成物,又况乎

    人事?君臣不信,则百姓诽谤,社稷不宁。处官不信,则少不畏长,贵贱相轻。

    赏罚不信,则民易犯法,不可使令。交友不信,则离散郁怨,不能相亲。百工不

    信,则器械苦伪,丹漆染色不贞。夫可与为始,可与为终,可与尊通,可与卑穷

    者,其唯信乎!信而又信,重袭於身,乃通於天。以此治人,则膏雨甘露降矣,

    寒暑四时当矣。

    齐桓公伐鲁。鲁人不敢轻战,去鲁国五十里而封之。鲁请比关内侯以听,桓

    公许之。曹翙谓鲁庄公曰:“君宁死而又死乎,其宁生而又生乎?”庄公曰:

    “何谓也?”曹翙曰:“听臣之言,国必广大,身必安乐,是生而又生也;不听

    臣之言,国必灭亡,身必危辱,是死而又死也。”庄公曰:“请从。”於是明日

    将盟,庄公与曹翙皆怀剑至於坛上。庄公左搏桓公,右抽剑以自承,曰:“鲁国

    去境数百里。今去境五十里,亦无生矣。钧其死也,戮於君前。”管仲、鲍叔进。

    曹翙按剑当两陛之间曰:“且二君将改图,毋或进者!”庄公曰:“封於汶则可,

    不则请死。”管仲曰:“以地卫君,非以君卫地。君其许之!乃遂封於汶南,与

    之盟。归而欲勿予,管仲曰:“不可。人特劫君而不盟,君不知,不可谓智;临

    难而不能勿听,不可谓勇;许之而不予,不可谓信。不智不勇不信,有此三者,

    不可以立功名。予之,虽亡地,亦得信。以四百里之地见信於天下,君犹得也。”

    庄公,仇也;曹翙,贼也。信於仇贼,又况於非仇贼者乎?夫九合之而合,壹匡

    之而听,从此生矣。管仲可谓能因物矣。以辱为荣,以穷为通,虽失乎前,可谓

    后得之矣。物固不可全也。

    ○举难

    八曰:以全举人固难,物之情也。人伤尧以不慈之名,舜以卑父之号,禹以

    贪位之意,汤、武以放弑之谋,五伯以侵夺之事。由此观之,物岂可全哉?故君

    子责人则以人,自责则以义。责人以人则易足,易足则得人;自责以义则难为非,

    难为非则行饰。故任天地而有馀。不肖者则不然。责人则以义,自责则以人。责

    人以义责难瞻,难瞻则失亲;自责以人则易为,易为则行苟。故天下之大而不容

    也,身取危,国取亡焉。此桀、纣、幽、厉之行也。尺之木必有节目,寸之玉必

    有瑕适。先王知物之不可全也,故择物而贵取一也。

    季孙氏劫公家,孔子欲谕术则见外,於是受养而便说。鲁国以訾。孔子曰:

    “龙食乎清而游乎清,螭食乎清而游乎浊,鱼食乎浊而游乎浊。今丘上不及龙,

    下不若鱼,丘其螭邪!”夫欲立功者,岂得中绳哉?救溺者濡,追逃者趋。

    魏文侯弟曰季成,友曰翟璜。文侯欲相之,而未能决,以问李克,李克对曰:

    “君欲置相,则问乐腾与王孙苟端孰贤。”文侯曰:“善。”以王孙苟端为不肖,

    翟璜进之;以乐腾为贤,季成进之。故相季成。凡听於主,言人不可不慎。季成,

    弟也,翟璜,友也,而犹不能知,何由知乐腾与王孙苟端哉?疏贱者知,亲习者

    不知,理无自然。自然而断相,过。李克之对文侯也亦过。虽皆过,譬之若金之

    与木,金虽柔,犹坚於木。

    孟尝君问於白圭曰:“魏文侯名过桓公,而功不及五伯,何也?”白圭对曰:

    “文侯师子夏,友田子方,敬段干木,此名之所以过桓公也。卜相曰‘成与璜孰

    可’,此功之所以不及五伯也。相也者,百官之长也。择者欲其博也。今择而不

    去二人,与用其雠亦远矣。且师友也者,公可也;戚爱也者,私安也。以私胜公,

    衰国之政也。然而名号显荣者,三士羽翼之也。”

    宁戚欲干齐桓公,穷困无以自进,於是为商旅将任车以至齐,暮宿於郭门之

    外。桓公郊迎客,夜开门,辟任车,爝火甚盛,从者甚众。宁戚饭牛居车下,望

    桓公而悲,击牛角疾歌。桓公闻之,抚其仆之手曰:“异哉!之歌者非常人也!”

    命后车载之。桓公反,至,从者以请。桓公赐之衣冠,将见之。宁戚见,说桓公

    以治境内。明日复见,说桓公以为天下。桓公大说,将任之。群臣争之曰:“客,

    卫人也。卫之去齐不远,君不若使人问之。而固贤者也,用之未晚也。”桓公曰:

    “不然。问之,患其有小恶。以人之小恶,亡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

    士也已。”凡听必有以矣,今听而不复问,合其所以也。且人固难全,权而用其

    长者,当举也。桓公得之矣。

    恃君览第八

    ○恃君

    一曰:凡人之性,爪牙不足以自守卫,肌肤不足以捍寒暑,筋骨不足以从利

    辟害,勇敢不足以却猛禁悍。然且犹裁万物,制禽兽,服狡虫,寒暑燥湿弗能害,

    不唯先有其备,而以群聚邪!群之可聚也,相与利之也。利之出於群也,君道立

    也。故君道立则利出於群,而人备可完矣。昔太古尝无君矣,其民聚生群处,知

    母不知父,无亲戚兄弟夫妻男女之别,无上下长幼之道,无进退揖让之礼,无衣

    服履带宫室畜积之便,无器械舟车城郭险阻之备。此无君之患。故君臣之义,不

    可不明也。自上世以来,天下亡国多矣,而君道不废者,天下之利也。故废其非

    君,而立其行君道者。君道何如?利而物利章。

    非滨之东,夷秽之乡,大解、陵鱼、其、鹿野、摇山、扬岛、大人之居,多

    无君;扬、汉之南,百越之际,敝凯诸、夫风、馀靡之地,缚娄、阳禺、驩兜之

    国,多无君;氐、羌、呼唐、离水之西,僰人、野人、篇笮之川,舟人、送龙、

    突人之乡,多无君;雁门之北,鹰隼、所鸷、须窥之国,饕餮、穷奇之地,叔逆

    之所,儋耳之居,多无君。此四方之无君者也。其民麋鹿禽兽,少者使长,长者

    畏壮,有力者贤,暴傲者尊,日夜相残,无时休息,以尽其类。圣人深见此患也,

    故为天下长虑,莫如置天子也;为一国长虑,莫如置君也。置君非以阿君也,置

    天子非以阿天子也,置官长非以阿官长也。德衰世乱,然后天子利天下,国君利

    国,官长利官。此国所以递兴递废也,乱难之所以时作也。故忠臣廉士,内之则

    谏其君之过也,外之则死人臣之义也。

    豫让欲杀赵襄子,灭须去眉,自刑以变其容,为乞人而往乞於其妻之所。其

    妻曰:“状貌无似吾夫者,其音何类吾夫之甚也?”又吞炭以变其音。其友谓之

    曰:“子之所道甚难而无功。谓子有志则然矣,谓子智则不然。以子之材而索事

    襄子,襄子必近子。子得近而行所欲,此甚易而功必成。”豫让笑而应之曰:

    “是先知报后知也,为故君贼新君矣,大乱君臣之义者无此,失吾所为为之矣。

    凡吾所为为此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非从易也。”

    柱厉叔事莒敖公,自以为不知,而去居於海上。夏日则食菱芡,冬日则食橡

    栗。莒敖公有难,柱厉叔辞其友而往死之。其友曰:“‘子自以为不知故去’今

    又往死之,是知与不知无异别也。”柱厉叔曰:“不然。自以为不知故去,今死

    而弗往死,是果知我也。吾将死之,以丑后世人主之不知其臣者也,所以激君人

    者之行,而厉人主之节也。行激节厉,忠臣幸於得察。忠臣察则君道固矣。”

    ○长利

    二曰:天下之士也者,虑天下之长利,而固处之以身若也。利虽倍於今,而

    不便於后,弗为也;安虽长久,而以私其子孙,弗行也。自此观之,陈无宇之可

    丑亦重矣,其与伯成子高、周公旦、戎夷也,形虽同,取舍之殊,岂不远哉?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诸侯而耕。禹

    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而问曰:“尧理天下,吾子立为诸侯。今至於我

    而辞之,故何也?”伯成子高曰:“当尧之时,未赏而民劝,未罚而民畏。民不

    知怨,不知说,愉愉其如赤子。今赏罚甚数,而民争利且不服,德自此衰,利自

    此作,后世之乱自此始。夫子盍行乎?无虑吾农事!”协而耰,遂不顾。夫为诸

    侯,名显荣,实佚乐,继嗣皆得其泽,伯成子高不待问而知之,然而辞为诸侯者,

    以禁后世之乱也。

    辛宽见鲁缪公曰:“臣而今而后,知吾先君周公之不若太公望封之知也。昔

    者太公望封於营丘之渚,海阻山高,险固之地也。是故地日广,子孙弥隆。吾先

    君周公封於鲁,无山林溪谷之险,诸侯四面以达。是故地日削,子孙弥杀。”辛

    宽出,南宫括入见。公曰:“今者宽也非周公,其辞若是也。”南宫括对曰:

    “宽少者,弗识也。君独不闻成王之定成周之说乎?其辞曰:‘惟余一人,营居

    于成周。惟余一人,有善易得而见也,有不善易得而诛也。’故曰善者得之,不

    善者失之,古之道也。夫贤者岂欲其子孙之阻山林之险以长为无道哉?小人哉宽

    也!”今使燕爵为鸿鹄凤皇虑,则必不得矣。其所求者,瓦之间隙,屋之翳蔚也,

    与一举则有千里之志,德不盛、义不大则不至其郊。愚庳之民,其为贤者虑,亦

    犹此也。固妄诽訾,岂不悲哉?

    戎夷违齐如鲁,天大寒而后门,与弟子一人宿於郭外。寒愈甚,谓其弟子曰:

    “子与我衣,我活也;我与子衣,子活也。我,国士也,为天下惜死;子,不肖

    人也,不足爱也。子与我子之衣。”弟子曰:“夫不肖人也,又恶能与国士之衣

    哉?”戎夷大息叹曰:“嗟乎!道其不济夫!”解衣与弟子,夜半而死。弟子遂

    活,谓戎夷其能必定一世,则未之识。若夫欲利人之心,不可以加矣。达乎分,

    仁爱之心识也,故能以必死见其义。

    ○知分

    三曰:达士者,达乎死生之分,达乎死生之分。则利害存亡弗能惑矣。故晏

    子与崔杼盟而不变其义。延陵季子,吴人愿以为王而不肯。孙叔敖三为令尹而不

    喜,三去令尹而不忧。皆有所达也。有所达则物弗能惑。

    荆有次非者,得宝剑于干遂。还反涉江,至於中流,有两蛟夹绕其船。次非

    谓舟人曰:“子尝见两蛟绕船能两活者乎?”船人曰:“未之见也。”次非攘臂

    袪衣,拔宝剑曰:“此江中之腐肉朽骨也!弃剑以全己,余奚爱焉!”於是赴江

    刺蛟,杀之而复上船。舟中之人皆得活。荆王闻之,仕之执圭。孔子闻之曰:

    “夫善哉!不以腐肉朽骨而弃剑者,其次非之谓乎!”

    禹南省,方济乎江,黄龙负舟。舟中之人五色无主。禹仰视天而叹曰:“吾

    受命於天,竭力以养人。生,性也;死,命也。余何忧於龙焉?龙俯耳低尾而逝。”

    则禹达子死生之分、利害之经也。凡人物者、阴阳之化也。阴阳者,造乎天而成

    者也。天固有衰嗛废伏,有盛盈坌息;人亦有困穷屈匮,有充实达遂。此皆天

    之容物理也,而不得不然之数也。古圣人不以感私伤神,俞然而以待耳。

    晏子与崔杼盟。其辞曰:“不与崔氏而与公孙氏者,受其不祥!”晏子俯而

    饮血,仰而呼天曰:“不与公孙氏而与崔氏者,受此不祥!”崔杼不说,直兵造

    胸,句兵钩颈,谓晏子曰:“子变子言,则齐国吾与子共之;子不变子言,则今

    是已!”晏子曰:“崔子,子独不为夫《诗》乎!《诗》曰:莫莫葛藟,延于条

    枚。凯弟君子,求福不回。’婴且可以回而求福乎?子惟之矣!”崔杼曰:“此

    贤者,不可杀也。”罢兵而去。晏子援绥而乘,其仆将驰,晏子无良其仆之手曰:

    “安之!毋失节!疾不必生,徐不必死。鹿生於山,而命悬於厨。今婴之命有所

    悬矣。”晏子可谓知命矣,命也者。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人事智巧以举错者,

    不得与焉。故命也者,就之未得,去之未失,国士知其若此也,故以义为之决而

    安处之。

    白圭问於邹公子夏后启曰:“践绳之节,四上之志,三晋之事,此天下之豪

    英。以处於晋,而迭闻晋事,未尝闻践绳之节、四上之志。愿得而闻之。”夏后

    启曰:“鄙人也,焉足以问?”白圭曰:“愿公子之毋让也!”夏后启曰:“以

    为可为,故为之,为之,天下弗能禁矣;以为不可为,故释之,释之,天下弗能

    使矣。”白圭曰:“利弗能使乎?威弗能禁乎?”夏后启曰:“生不足以使之,

    则利曷足以使之矣?死不足以禁之,则害曷足以禁之矣?”白圭无以应。夏后启

    辞而出。凡使贤不肖异:使不肖以赏罚,使贤以义。故贤主之使其下也必义,审

    赏罚,然后贤不肖尽为用矣。

    ○召类

    四曰:类同相召,气同则合,声比则应。故鼓宫而宫应,鼓角而角动。以龙

    致雨,以形逐影。祸福之所自来,众人以为命,焉不知其所由。故国乱非独乱,

    有必召寇。独乱未必亡也,召寇则无以存矣。

    凡兵之用也,用於利,用於义。攻乱则服,服则攻者利;攻乱则义,义则攻

    者荣。荣且利,中主犹且为之,有况於贤主乎?故割地宝器戈剑、卑辞屈服,不

    足以止攻,唯治为足。治则为利者不攻矣,为名者不伐矣。凡人之攻伐也,非为

    利则固为名也。名实不得,国虽强大,则无为攻矣。兵所自来者久矣。尧战於丹

    水之浦,以服南蛮;舜却苗民,更易其俗;禹攻曹、魏、屈骜、有扈,以行其教。

    三王以上,固皆用兵也。乱则用,治则止。治而攻之,不祥莫大焉;乱而弗讨,

    害民莫长焉。此治乱之化也,文武之所由起也。文者爱之徵也,武者恶之表也。

    爱恶循义,文武有常,圣人之元也。譬之若寒暑之序,时至而事生之。圣人不能

    为时,而能以事适时。事适於时者,其功大。

    士尹池为荆使於宋,司城子罕觞之。南家之墙信絭於前而不直,西家之

    潦径其宫而不止。士尹池问其故,司城子罕曰:“南家工人也,为鞔者也。吾将

    徙之,其父曰:‘吾恃为鞔以食三世矣,今徙之,是宋国之求鞔者不知吾处也,

    吾将不食。愿相国之忧吾不食也。’为是故,吾弗徙也。西家高,吾宫庳,潦之

    经吾宫也利,故弗禁也。”士尹池归荆,荆王适兴兵而攻宋,士尹池谏於荆王曰:

    “宋不可攻也。其主贤,其相仁。贤者能得民,仁者能用人。荆国攻之,其无功

    而为天下笑乎!”故释宋而攻郑。孔子闻之曰:“夫修之於庙堂之上,而折冲乎

    千里之外者,其司城子罕之谓乎!”宋在三大万乘之间,子罕之时,无所相侵,

    边境四益,相平公、元公、景公以终其身,其唯仁且节与?故仁节之为功大矣。

    故明堂茅茨蒿柱,土阶三等,以见节俭。

    赵简子将袭卫,使史默往睹之,期以一月。六月而后反,赵简子曰:“何其

    久也?”史默曰:“谋利而得害,犹弗察也。今蘧伯玉为相,史鳅佐焉,孔子为

    客,子贡使令於君前,甚听。《易》曰:‘涣其群,元吉。’涣者贤也,群者众

    也,元者吉之始也。‘涣其群元吉’者,其佐多贤也。”赵简子按兵而不动。凡

    谋者,疑也。疑则从义断事。从义断事,则谋不亏。谋不亏,则名实从之。贤主

    之举也,岂必旗偾将毙而乃知胜败哉?察其理而得失荣辱定矣。故三代之所贵,

    无若贤也。

    ○达郁

    五曰:凡人三百六十节,九窍、五藏、六府。肌肤欲其比也,血脉欲其通也,

    筋骨欲其固也,心志欲其和也,精气欲其行也。若此则病无所居,而恶无由生矣。

    病之留、恶之生也,精气郁也。故水郁则为污,树郁则为蠹,草郁则为蕢。国亦

    有郁。主德不通,民欲不达,此国之郁也。国郁处久,则百恶并起,而万灾丛至

    矣。上下之相忍也,由此出矣。故圣王之贵豪士於忠臣也,为其敢直言而决郁塞

    也。

    周厉王虐民,国人皆谤。召公以告,曰:“民不堪命矣!”王使卫巫监谤者,

    得则杀之。国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以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召公

    曰:“是障之也,非弭之也。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溃,败人必多。夫民

    犹是也。是故治川者决之使导,治民者宣之使言。是故天子听政,使公卿列士正

    谏,好学博闻献诗,矇箴,师诵,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而后王斟

    酌焉。是以下无遗善,上无过举。今王塞下之口,而遂上之过,恐为社稷忧。”

    王弗听也。三年,国人流王于彘。此郁之败也。郁者不阳也。周鼎著鼠,令马履

    之,为其不阳也。不阳者,亡国之俗也。

    管仲觞桓公。日暮矣,桓公乐之而徵烛。管仲曰:“臣卜其昼,未卜其夜。

    君可以出矣。”公不说,曰:“仲父年老矣,寡人与仲父为乐将几之!请夜之。”

    管仲曰:“君过矣。夫厚於味者薄於德,沈於乐者反於忧。壮而怠则失时,老而

    解则无名。臣乃今将为君勉之,若何其沈於酒也!”管仲可谓能立行矣。凡行之

    堕也於乐,今乐而益饬;行之坏也於贵,今主欲留而不许。伸志行理,贵乐弗为

    变,以事其主。此桓公之所以霜也。

    列精子高听行乎齐湣王,善衣东布衣,白缟冠,颡推之履,特会朝雨袪步堂

    下,谓其侍者曰:“我何若?”侍者曰:“公姣且丽。”列精子高因步而窥於井,

    粲然恶丈夫之状也。喟然叹曰:“侍者为吾听行於齐王也,夫何阿哉!又况於所

    听行乎?万乘之主,人之阿之亦甚矣,而无所镜,其残亡无日矣。孰当可而镜?

    其唯士乎!人皆知说镜之明己也,而恶士之明己也。镜之明己也功细,士之明己

    也功大。得其细,失其大,不知类耳。

    赵简子曰:“厥也爱我,铎也不爱我。厥之谏我也,必於无人之所;铎之谏

    我也,喜质我於人中,必使我丑。”尹铎对曰:“厥也爱君之丑也,而不爱君之

    过也;铎也爱君之过也,而不爱君之丑也。臣尝闻相人於师,敦颜而土色者忍丑。

    不质君於人中,恐君之不变也。”此简子之贤也。人主贤则人臣之言刻。简子不

    贤,铎也卒不居赵地,有况乎在简子之侧哉!

    ○行论

    六曰:人主之行,与布衣异。势不便,时不利,事雠以求存。执民之命。执

    民之命,重任也,不得以快志为故。故布衣行此指於国,不容乡曲。

    尧以天下让舜。鲧为诸侯,怒於尧曰:“得天之道者为帝,得帝之道者为三

    公。今我得地之道,而不以我为三公。”以尧为失论,欲得三公。怒甚猛兽,欲

    以为乱。比兽之角,能以为城;举其尾,能以为旌。召之不来,仿佯於野以患帝。

    舜於是殛之於羽山,副之以吴刀。禹不敢怨,而反事之。官为司空,以通水潦。

    颜色黎黑,步不相过,窍气不通,以中帝心。

    昔者纣为无道,杀梅伯而醢之,杀鬼侯而脯之,以礼诸侯於庙。文王流涕而

    咨之。纣恐其畔,欲杀文王而灭周。文王曰:“父虽无道,子敢不事父乎?君虽

    不惠,臣敢不事君乎?孰王而可畔也?”纣乃赦之。天下闻之,以文王为畏上而

    哀下也。《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

    齐攻宋,燕王使张魁将燕兵以从焉,齐王杀之。燕王闻之,泣数行而下,召

    有司而告之曰:“余兴事而齐杀我使,请令举兵以攻齐也。”使受命矣。凡繇进

    见,争之曰:“贤王故愿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