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莲步,与思彩云在二人两旁,分左右坐下。幽幽长夜,若在平日里,妙真早早就睡了,如今却望着剑眉星眸的朱恩,心里一动丝丝然。
“师傅想得是哪样东西呢?”思彩云笑看如兰,复看看朱恩问道。
“不外乎书呆子的想念。”如兰一旁笑揄。朱恩闻言莞尔,暗衬:“咦?难不成被兰儿猜着了。”却看昏黄烛光,映着此时三位美女的娇容,如夜里绽开的花朵,明艳动人。朱恩便想起那君子慕花的话来,看着对面绰约宛若仙子的如兰,笑问:“君子爱花,更爱兰。你们觉得是为了什么?”
如兰闻言微怔羞怯,继而面泛桃花娇嗔了句:“呆子又胡言。”
一旁思彩云拍了拍手,忍俊不住:“嘿嘿…我说难怪只有如兰姐,降得住威猛无比的师尊大人呢。原是君子爱兰呀。”
一旁妙真闻言,也跟着掩嘴咯咯偷笑。
“哪里哪里,我非言自己事,而是说君子然嘛…”朱恩微窘笑怯:“原是要你们猜着来,这兰花跟那物品,皆同属风雅之物。”
“原来如此。”思彩云额手称悟状:“君子如何爱兰,弟子愿闻其详。”
这边说着,却向一旁欲语含羞的如兰,眨眼嬉笑。如兰气不过,就伸手往她怀里咯吱,两人便闹作一团。朱恩只好看向妙真,见妙真微微笑对,便说道:“兰贵如君子,姝好而谦谦,温和有礼,有才而不骄,得志而不傲。寂寞而遗世花香,不应人不知而不娇妍,独居于谷而自芬芳,故君子如兰乎,一若琴棋书画之于君子,不可缺也。”
“你们看,我说不外乎呆子的想念了吧。”如兰言之,终于放开求饶不停的思彩云,笑揄朱恩:“先生可会弹琴?从启得发前辈拿着那琴到方才,你看它的时候,不下十次。”
“知我者,莫如兰儿也。”朱恩大喜笑答,说着竟郑重其事般,起身弯腰一礼。
“一拜天地。”思彩云学着朱恩,也对如兰施礼。低头弯腰,手高举过头,唱诺:“二拜…君子如兰…”
“怎就出了个拜天地了?”妙真掩嘴,笑得前伏后仰。
“彩云敢尔?”如兰又羞又急里撵着她咯吱,彩云自笑得花枝乱颤,急绕着石台躲避:“师傅!师傅!师娘又欺负我了,师傅你也不管管师娘…”
“你再说!”如兰哭笑不得,愈发窘急,脚下飞快,竟是用起轻功身法来。一时二人如穿花蝶舞,在朱恩身旁追逐嬉戏,笑若银铃欢情恣意。思彩云哪躲得过如兰,被如兰逮着,一顿咯吱窝伺候,咯咯喘笑不已,娇憨毕露,惹得花枝乱颤般,向如兰求饶不停。
朱恩看着也不禁莞尔,心想着:“这真是,一个娘子顾盼生媚,两个美人盈袖遮面,三个女娃搭台唱戏。江湖若总如是,何其多娇了”
正嬉闹间,朱恩察觉有人来,循声向亭外望去,不一会,便见夜色里,从后院快步走来的启得发,怀抱着那把古瑶琴向朱恩招呼:
“可是先生与诸位姑娘?”
朱恩心念一动:“这君子如兰,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了。”
(四十六)至乐希音
前院亭里,
石台案几上,
鎏金祥兽小香炉,
溢出一缕青烟,似有若无,扶摇升起在灯光里。
空气中,便有一股淡淡沉香萦绕,朱恩扶了扶发髻,捋了捋顺衣衫,正襟危坐在七弦瑶琴之前。向众人微微颌首一礼,复抬头深望一眼前方的如兰,得此至爱红颜报以嫣然一笑。朱恩心旷怡然,缓缓地深呼吸,自君子肃然,开始抚琴注目,挥手处,轻勾慢挑,仿佛珠玑撒落于指尖般,优美动听,其韵古雅,琅琅深沉,余音袅袅。一旁启得发的瞳孔,便忽而张开放大了,欣然微笑,暗衬:“果然不出花棋子所料,这左琴右书,琴棋书画之为首,岂有志士不谙丝琴之理哉,这先生,原真是风雅之人。”
一旁三个女子,亦是听得怦然心动,陶醉在低沉旷远的琴声里。尤其如兰,乐见朱恩谦谦君子貌,这般儒雅倜傥,惹得可爱双眸,难掩喜形于色。却见朱恩,凝神贯注于瑶琴之前,落落大方,更著飘逸洒脱。取音左手按弦,上下、进退、猱扶等各种手法,配合着右手勾弹交错,随着韵律,急缓而有度,轻柔而飘忽。那泠泠极富有张力的音色,便如泣如诉,洋洋洒洒漫了开去,勾人心弦。
“先生能有此琴技,实在是出人意表,难能可贵。”启得发不由暗赞道。而三个婀娜小蛮,亦是眉目螓首凝芳,或明艳端庄,或眸含秋水,专注于朱恩的音容相貌,丝毫举动里。此时琴声渐渐,至虚静绵长,一种和平泰然的气象,仿佛空我。朱恩抬起头来,神情旷达,左手按弦息音,右手抬离琴上稍高,静止微顿。忽而抬眼一笑,神情欢然,落在如兰的目光里,似那三月花季的春雷,风雨欲来。果见朱恩右手忽落,击在弦上,一拍锵然,继而滚、拂手法,撒了开去,拍打轻捻音色,每一下连带敲起的琴身,‘噗笃噗笃’,似和弦之鼓点鲜明。左手呼应着按、撞切音,滑着声声曲调儿,击响了伴唱节奏,竟一晃脑门开嗓凝眉,随着旋律吟唱起来:“
故国洛阳,
一念凄凉。
千里客行春又至,
雨中徒念空床。
花圃韶光怯媚,
草熏陌上迭香。
忍负光阴流水逝,
孤单愁断离肠。
闺中相思情路,
迢迢阻且漫长。
琼枝碧玉连天树,
恁说蜀道艰难。
谁予我飞天仙履,
谁扶我青云神梯。
攀得阆苑花前醉,
与君倾诉衷肠。”
那悠悠琴声,伴着朱恩低沉,略带沧桑的嗓音,声声句句,轻哼漫唱地迂回道来,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凄凉。如兰的眼睛便睁大了,怦然心动的爱慕涌上心头。第一次听着朱恩如此婉约,在优美的琴声里,如听见他的心事一般,又似在听着他向自己表白。女儿家的心绪,便随着情郎的指尖飞舞,幽怨处,却似有道不尽的哀婉情节。一首歌,从前方缓慢铺垫,诉说离人相思之苦,情路之难,绵绵长长悠悠远远,余音欲断不断,最黯然。继而随着旋律悠扬,声满而情溢,高~潮隐现。言到难处,是心意决然般的执着,不屈抗争的表白。长啸寥廓于歌声尽释,一点豪迈,半点痴狂,不甘平静似古井,波涛汹涌的心,哪怕是飞蛾扑火,也要直奔向那幸福的方向。情于声中悲凉,人却在旋律的转折起伏中动容。
一曲罢了,余韵悠长,朱恩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复正襟危坐。抬起头,却见各人犹在方才琴音里回味。不禁微微赫然,笑语:“粗鄙之人,只为图个痛快,肤浅之处,还望诸位海涵呐。”却听得一阵喝彩声,众人交口称赞,启得发更是不吝啬褒扬之词:“此曲可是先生所作?不知是何曲目?实在是有奇思妙想之瑰丽,清新耳目,荡气回肠。”
“哪里哪里,前辈谬赞,晚生愧怍矣。此曲是当初,年少轻狂时兴起而为,劣作实难登大雅之堂也,权当是,孤客羁旅愁思的安慰罢了。启得发前辈却是个中行家,晚辈方才班门弄斧,真是厚颜献丑了。”朱恩笑着说,满面赫然,起身向众人抱拳以礼道。
“哪里哪里,琴技或许能论个长短,然琴之于士大夫,个中言情寄物,洒脱不羁,先生已得三味真火,乃真高风亮节,当世几人?。”启得发仍拍手赞道:“若是花贤弟看了,定然如我一般喜出望外了,哈哈哈。”
“呵呵呵,启得发前辈言过矣,日后仍需多向二位前辈学习才是。”朱恩说着,也是高兴不已。
“先生痴狂的样子,恁也还是个呆子。”如兰咯咯地笑着挪揄,实则心里,却是比谁都开心自豪。
“师傅若是个呆子,我也好崇拜他,因我爷爷也爱瑶琴之音,可惜先父没有传承,今日得此一见,想来比歧黄之术更有玩味。”思彩云说道,眼里忽闪忽闪地放着光彩。
“这风雅之物,陶冶性情的古琴,怎到了你这,便成值得玩味之物了?”妙真笑揄彩云道。
“欲得三味真火,不玩怎堪其味?”思彩云打趣回应她。
“先生翻过古琴,看看。”启得发突然跟朱恩说道:“必定会有东西,让先生喜出望外。”
“真的?”朱恩闻言笑问:“难不成,内里还有玄机?嘿嘿,莫不是秘籍宝图一类的吧?”
“一看便知。”启得发哈哈笑语。
朱恩依言,拿起七弦瑶琴,小心捧在手里,翻转过来。见琴颈背面篆刻着:‘九霄佩环’,一竖四个篆字,当是这琴的名字。而四字其下,至琴腹正中圆形琴池,中间横着镌刻两行草书,虽字迹稍小些,却笔走龙蛇,气势非凡:“至乐希音通万物,天人无我扶琴声。”款署赫然两个字:“太白”。朱恩就一愣,“啊!”的一声惊呼出来,连忙抬起头看了看笑着的启得发,问:
“太白题字?”
“正是。”启得发颌首回答。朱恩犹自不敢相信,复再低头仔细看了看那两行草书,和后面的落款,如获至宝般,喜不自禁地对如兰大呼:“这这这难道是李太白曾用过的古琴?”
“正是。”启得发回答道,遂缓缓道出了其中典故:“此琴为盛唐开元年间,西蜀制琴世家雷氏,第一代雷威所作,是当年盛唐玄宗时,梨园宫廷御用之精品。花棋子便是出至梨园世家,其爷爷花竹茗,琴艺高超,在当年玄宗的梨园弟子中,首屈一指,乃玄宗御用之艺人,所以得有机会,结识名满天下的诗仙李白。原来太白,亦是当世瑶琴大家。此琴乃玄宗御赐于太白,而后太白被赐金放还,花竹茗不舍相送,临别一曲依依。青莲居士有感此别,或是再难相见,顾赠此琴与花竹茗,遂得以家传至今。”
“名品遇知音,这琴,也是落得个善终了,可叹诗仙,至此后多舛的命运。”朱恩扶琴感慨不已。
“先生所言极是,待来日花贤弟康复了,听他扶奏一曲《广陵散》,你便更有感此琴知音,当非他莫属了。”启得发笑着回答。
朱恩闻言,沉吟半响,回答道:“花前辈康复,尚需时日,但为今之计时不我待,明日我便需启程赶往云洞山,汇合千鹤门掌门云中鹤。”
“哦,还是先生考虑的周详。”启得发闻言回答道,妙真微微一愣,却听启得发说道:
“鄙人虽曾为幽煞门之蓝凤堂主,却实则对教内事物所知不多。关于截击各路,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英雄豪杰,任九霄确实曾发过旨意,然其行踪诡秘莫测,不被下属所了解,否则,我便可以给你多些建议了。”启得发说道。
“但有此一隐秘处所,便是启得发前辈莫大的功劳。”如兰一旁笑着回答。
“惭愧。”启得发笑语:“狡兔三|岤,鄙人为梁上君子时,便暗中觅得城郊乡野此处庄园,庄主为当地一乡绅善人,当年遇山匪劫持被我救下,顾得此生死相与的情份。”
“因果循环。”朱恩感慨道。
“马纪乡风淳朴而强悍,家家练武人人自强,所以虽近襄阳城,却没有叫花乞丐行讨。此地回龙坡就更隐秘了,我曾打算在此归老,能常与花棋子续高山流水之情意,则今生不枉矣。”
“前辈如此说来,现如今反倒是提前达成愿望了呢。”思彩云说道:“还好,日前我没有错杀好人。”
“哪里哪里,好人一语惭愧在下矣,但能摆脱门派是非恩怨,做个凡人,‘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湖边’,足矣。”启得发赫然地说道,渐有神往之情。
“幽煞门一日不除,天下岂有净土哉,怕是终究会寻到此处。”朱恩说道:“遁世如彩云家的极乐门,不也还是被牵连了么。”
一旁思彩云闻言,眼色一暗,神伤道:“我至此不明白,父亲带着我们隐匿山林,远离江湖,何以还是被幽煞门寻到。”
“有人就有江湖,身不由己哉。”朱恩说着叹了口气,望了望如兰,心想着:“有朝一日,与所爱之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该是何等惬意的人生呢。”如兰也正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如兰媚然,化在朱恩的目光里。
思彩云看着,皱了皱眉,妙真则是微微心里一动,暗自羞怯。
翌日,
思彩云继续为花棋子疗治,伤情如其预期,恢复当无阻碍,众人皆是甚喜。花棋子却是不舍朱恩匆匆就要别离,又苦于不能言语表达,便让夫人拿来笔墨,与朱恩长谈了个把时辰。谦谦君子之交,自是肝胆相照。花棋子用笔挥写,与朱恩言谈间一席交流,竟然是洋洋洒洒写下不少字句。花棋子把自己所知的,皆有问必答告知朱恩。近日来参加武林大会的,都有哪些英雄好汉各路人马等,事无巨细但凡有知,都一一写了下来。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又事事淡然通透,唯皆爱音律,好孔孟之道,真可谓趣味相投了。朱恩倒是时时惦记他的《广陵散》,约好了来日相聚,再奏一曲酬慰知音。
诸事妥当,朱恩与如兰作别花棋子等人,带着思彩云和妙真,奔襄阳而去。依计划,妙真需与他们分离,回峨眉派报到平安,姑娘却自暗暗心有不舍的失落。而朱恩、如兰与思彩云三人,则要赶往云洞山去。出得山庄,妙真忽而沉默不语了,似乎满怀心事,闷闷不乐,眼睛也总躲闪着不与人直视,只有哒哒的马蹄声,乱入心扉。
“启得发前辈还真有能耐,庄园里竟藏有这些,鬃毛飘逸的雄健宝马。”思彩云在马背上兴致勃勃。
“幸好当初,你没一剑刺死他,否则我们,怎得如今这般逍遥自在。”朱恩哈哈地笑道。
“弟子知错啦,以后都听师傅师娘的话。”思彩云抱拳故作肃然地说道,回头暗地里却在偷笑。惹得如兰轻嗔,一鞭子抽打在她的马屁股上,马儿嘶叫着往前奔跃,带着思彩云咯咯银铃般的嬉笑。朱恩回头却看见妙真落在后面,一声不响低着头在马背上。
“妙真这是怎么了?是有心事吗?”朱恩在如兰身边小声地问。
“不知道。”如兰回了一句,微嘟着嘴儿:“你不会问她吗?”
“我原想着你们女孩子家,会心有灵犀。”朱恩笑道:“何况兰儿冰雪聪明如斯。”
“你才跟她心有灵犀呢。”如兰瞪了朱恩一眼:“少拍马屁。”
“得令。”朱恩马上抱拳唱诺。
“呆子。”如兰笑靥如花嗔了一句,白了一眼朱恩,心里甚是甜蜜却暗地里一丝苦恼,便勒了勒缰绳,缓下马身,撇开朱恩回头与妙真说话去了。
“师傅!你们快点啊!”思彩云在前面招手,对朱恩喊道,朱恩一夹马鞍“驾”了一声,马儿便轻快地跟了上去。
待入到城里,满城皆见丐帮乞儿活动,却是成群极有纪律,而各式武林人士,也三三两两多了起来。古城繁华,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朱恩几人下马牵行,一路打听着德公祠方向。迎面走来一群乞丐,簇拥着前面两个异服之人走过,朱恩一愣,觉着两人有些面熟,忽想起来,是在翠华山驿站,那为情事争执的苗疆表兄妹俩。心里恍然,难怪丐帮帮主史世明,能够研制出克制毒龙堂主麻努的,蛇蝎蜈蚣散之解药,想来竟是他俩投奔了丐帮。
未几,至繁华的通衢十字路口,直前是出城往云洞山方向,丐帮总舵德公祠却在另一个方向。至此便要跟妙真道别,思彩云不舍得牵着妙真的手,低声说着什么,如兰也从旁说着保重的话。朱恩走上前去,抱拳相送,妙真却看了他一眼说道:“承蒙先生相救,悉心照顾妙真无以为报请先生多保重。”说着抱拳一礼惜别,也不敢再多看众人一眼,忽扭过头去,牵着马儿,消失在人潮里。朱恩莫名所以,本还想着说些珍重的话语,人却走了没着没落。
“这也不多说几句呢。”思彩云看着消逝的妙真,微微失落的神情。
“对啊,我还没说话呢,她就急急着走,为甚突然就心事重重的样子?”朱恩说道。
“若再开口言语,怕要哭出来了呢。”如兰笑着说,忽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朱恩的样子,微嗔:“都怪你”
“啊?为甚?”朱恩牵着马,走在如兰身后追问。
(四十七)云中孤鹤
云洞山脉,风光旖旎。
通往襄阳的官道上,
一队轻骑,哒哒地奔跑着,穿行在高山密林里。
道旁荡起的微风,吹得路边小草野花不停地摇摆着,又像在招手,却留不住急促闪过的马蹄。马首向处,青山蔼蔼,在路的前方。小儿子云振龙,颠簸在马背上驰骋,不忘耳边的清风,还有头上的青天丽日,心便似白云飘飘。那雪白雪白的云朵,似被谁撕开的棉絮,随意扔在了天空中,便有鬼斧神工的飞扬飘逸。幽深湛蓝的天空做底,有团团白||乳|暄腾的;有絮絮散散如丝的;还有被曳长挥舞,笔走龙蛇般变幻莫测的。恰似穹庐布画,令人观之赏心悦目。
马蹄声依旧哒哒,带着人影纷纷十几人,踏过青青绿草,错过泉水叮咚,直到马儿有些累了,不觉间缓了下来。众人索性信马由缰,让马儿喘喘恢复力气。
“师父,此地云洞山方圆数十里,难道就再没有第二个客栈了吗?”三徒弟辽轩宇,摸了摸咕噜作响的肚子,问云中鹤道:“现在都响午时分了。”
云中鹤看了看身材微胖的辽轩宇,笑了笑:“才出驿站多久?你就又饿了,你的干粮呢?”
“吃完了,嘻嘻。”辽轩宇笑着说。
“龙儿,你的干粮呢,分你宇师兄一点。”云中鹤往身后叫了一声,才把云振龙从风光山色里拉了回来。
“好咧,驾!”云振龙应了句,催马赶上前来,从马鞍挂囊处取了包干粮递给辽轩宇:“宇师兄,干粮。”
辽轩宇接过干粮,喜上眉梢:“还是振龙好啊,水囊还有水吗?”
“有。”云振龙说着,又递上水囊。
“还吃,你就只知道吃了,再胖些,我看你还立得住高椿架式不?”一旁的大师兄张忠予说道。
“没问题!我最拿手的就是那招了,对不对振龙?”辽轩宇嘴上塞着食物,不影响边笑着说话。
“哪招?胖鹤颤立吗?哈哈哈。”二师兄李为峰接着说道。
一众弟子闻言,哗啦一阵欢笑。
“鹤舞飞扬。”云振龙笑着说了句:“日前,我便是败给宇师兄这招的。”
“不是吧!”众人惊奇状:“去年师父年考,你还决赛头魁呢。”
“你们可别顾着笑他,鹤形拳深得其真味的,还就是这胖鹤子了,呵呵呵呵,要不然,你们师父这次又怎会带他出山呢”师叔云兰夫说道。
“对啊,师叔都说了,你们还不信,小心以后要吃亏。”四徒弟辽定贵说道:“我哥饿时,最厉害就是那招‘独脚饿鹤’了,我恁是找不到破绽,不信你们问五师弟赵戟。”
哗,众人又是一阵笑声,七嘴八舌议论:
“原来得饿了,才深得其精髓啊!”
“他是你哥,你当然得输给他了。”
大师兄张忠予也说道:“既然如此,贵师弟,为什么不等你哥吃饱了再与他斗?”
“哈哈哈”赵戟手指了指辽定贵,看着笑而不语,似乎有所指,却只是一个劲嬉笑。
众人不明所以,辽定贵摸了摸头上的包包,就不好意思讪讪地笑。辽轩宇则滋滋有味的吃着干粮,难掩得意神色的笑意。
“胖鹤吃饱了,还活泼飞得动?”二师兄李为峰挪揄道:“难不成,那招‘还魂饱鹤’又被他练成了?”
“年底师父总考,你就知道了,嘻嘻。”辽轩宇故作神秘地说道,拍了拍手中沾着的干粮碎末,伸手紧了紧背上的长剑:“我今年,一定要拿到红头绳。”
“我也是这么想的。”二师兄李为峰说道:“我今年,还要继续打败你。”
哗,众人又是大笑,互相挪揄着,实则各弟子眼底,都藏着一股劲,胸有成竹跃跃欲试。未几,众人来到了一处山岭转折处,左边青山高树,右边则是临崖坡的平台开阔地,视野辽阔,一览众山。
“大哥,此处是分界岭了吧?”云兰夫问道。
“是的,往前就快到‘云洞醴泉’,有凉亭可以歇歇脚,再个把时辰快马加鞭,便可出了这云洞山地界,到尹津镇了,然后镇上一宿,明日晚便可到襄阳。”云中鹤说着翻身下马,在道旁望着襄阳的方向,却见莽莽云洞山风光,逶迤绝尘处,舒展堪鹤翔。一众门人弟子没有言语,也都停下来等着他。
“我们此去襄阳,路途险恶,犹如云中孤鹤独行”云中鹤说了句顿了顿,回头看向众人接着道:“来时我说过的话,大家都记住了吗?”
“记得!”众人回答。
“我听不见。”云中鹤说道。
“记得!”众人伸直腰杆提高分贝,大声地回应道。
“好!不愧是我千鹤门的男儿们。”云中鹤说道,纵身上马,一马当先开路而去,那身背后的剑绥,跟着身形纵跃跳动着,仿佛是他刚毅的决心。然而方才突然的对话,却把众人拉回了残酷的现实一般,皆心有沉重不再言语。下山时,掌门反复叮咛交代的话语,言犹在耳边:“做好牺牲的准备,不畏强敌,但必须保存有生力量。”渐渐多了缓坡下山的路,官道上的马蹄声,飞奔着又急促起来。
没多久,马背上的人,远远就看见了“云洞醴泉”,和其边上的凉亭。云中鹤忽然收紧缰绳,马儿顿了顿,慢下脚步,扬臂往身后挥了挥手,让马队缓了下来:“慢着跟上,凉亭处有人。”众人闻言,皆绷紧了神经提高警惕,观察前后和四周,跟在云中鹤马后亦步亦趋。待来到凉亭前,却见亭里一站一坐着两个人,云中鹤的脸色,忽得一沉就更凝重了。
但见坐着的人白发苍苍,背着来路,面向着醴泉,正叮叮咚咚和着幽幽泉水,弹着古琴。而其身旁躬立着的人,云中鹤却一眼认得,那是幽煞门,麒麟护法使的装扮,尤其腰间赫然的血色铁腰牌。难道是任九霄亲自来了!云中鹤心里打了个疑问,却淡定不慌,自是艺高人胆大了。
“夫弟,小心那人的‘麒麟飞刀’。”云中鹤轻声对其弟,云兰夫说道,自擎剑在手,翻身下马,缓缓往前走去。
云兰夫却没有下马,与一干弟子众人,‘’各抽出了背后长剑,马队围成一圈,进退有度凝神警戒,小心备战。亭上之人却也不理,仿佛没看见有人一般。云中鹤也不说话,气运周身,往前缓缓走去,敌不动我不动。十几匹马,就这样跟在他的脚后,踢踏着走过了亭子,而阵法,也变成是云中鹤在前,云兰夫断后。千鹤门一干人缄默里,都绷紧了神经,却看着就要走过去了,心中有些奇怪,然更加担心恐有阴谋,被诡计前后夹击,微汗心跳里,皆瞪大了眼睛。
再往前,既可以上马飞奔而去了,云中鹤突然有些恍惚,难道是看错了?正疑问着,忽然,唰唰唰联袂劲风,道旁鬼魅般的跃出十三个黑衣人,并肩一字排开,横在道上阻住了去路。众人一惊,勒马停下来。身后的云兰夫更是紧张,知道受阻,但真正的威胁高手,是在后面凉亭里。垫后的大弟子张忠予、二弟子李为峰、三徒弟辽轩宇等,也都回转身配合师叔密切防范。
云中鹤目力所聚,忽而精光四射。却见眼前十三个黑衣人,手中皆擎黑色玄铁重剑,面无表情似僵尸惨白,皆目光呆滞森冷,看着云中鹤,像是看穿了其人一般,没有焦点。真也似鬼魅,欲噬人心魂。云中鹤却听不到他们的气息,死了一般,想都是内功深湛如斯的一流高手,十三个一流高手!云中鹤便缓缓地离开马队,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落在对方眼里,轻轻巧巧般,实则没有半点破绽,云中鹤在十三人跟前站定,孤身一人正面相对!这份胆量,身经百战的淡定,却似挑逗的神情漠视般,搅乱了十三黑衣人的麻木,黑衣袍下罩着的嗜血幽魂,就仿佛嗅到了血腥的气味,贪婪得锁定了云中鹤身躯。云中鹤察觉到变化,忽得欣慰起来,暗衬:“我只怕与十三个鬼斗,但凡有欲~望,便是个有破绽的凡人而已。”
剑已出鞘,
人已到位,
就等着有人倒下,
就等着有人站着。
亭里琴声忽得一紧,锵锵锵啷,突兀乱声入耳,凶横!有凌凌杀机四溢,十三剑客便突然出手了,只是一晃,只有一招。
十三个人,一样的动作,一字剑招。同时挺身、同时挥剑、同时猛刺,整齐划一,就如同是一个人,往云中鹤身上刺去一般,一剑十三招!十三把玄铁重剑,其力何值千斤,却又快如闪电,分上中下盘,前后左右,五行相克,所有退路都被封死,所有的生门都已关上。那嗤嗤带起的剑气,尖厉似冥府的嘶吼,催命阎罗!
须弥间,
网正在张开,死地才酝酿,
云中鹤却先动了。
“鹤唳九天”
只此一剑!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十三声!
不多不少!
一气十三声,一剑十三式!
云中鹤已经穿过剑网,落在十三人身后。然后却是当啷当啷重剑交击的声音,方圆丈地火光四射,还有十三股四处喷射的血箭。噗通噗通萎顿倒下的剑客纷纷,七倒八歪,长剑也啷呛撒落一地。
十三剑客!一剑封喉!
竟都未及哼一声,生如鬼魅无声来,死也如幽灵无声去。
??亭里琴声戛然而止。
云中鹤顾不得调息,晃身已经横在了亭前。却见亭中弹琴的人缓缓转过身来,霸气就溢出了亭外。
“任九霄!”云中鹤淡定如斯,也是不由内心一凛。
“别来无恙吗?鹤老九。”任九霄仍是坐着,手捋白须说道。
“托福,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云中鹤哈哈一笑,眼睛却看着一旁,那蓄势待发的麒麟堂主。
“无礼小辈!见得掌门天尊仍不下马!”麒麟堂主大喝一声,惊鸿乍现,一道刀光耀目而来,直击云中鹤身后弟子。云中鹤却是不动,任刀光从身旁掠过,带起的劲风拂面。
云兰夫一按马背跃起,身如伶俐鹤舞,以静制动,后发而先至,当啷一声火光四射,硬是接下这雷霆一击。挑飞的麒麟刀仍挟着刚猛内力,笃的一声没入土里。云兰夫借力翻身,复回到原来马背上,一去一回,以逸待劳,干净利落。惹得一众弟子大声叫“好!”
麒麟护法使脸色就沉了下去,腰间麒麟刀嘤嘤作响,云中鹤却是不理,全神贯注在任九霄身上。四周却纷纷跃出了不少人,落在了十三剑客尸体旁,再一次拦住了千鹤门人的去路。
云中鹤不看也能知道四周动静,猛的一抬手握拳举高,云兰夫见状回转马头:“杀!”当先一马往包围圈外冲去。其他人默契有致,战马长啸着,携雷霆之势,跟着师叔往山下冲。拦路的人突见十几匹高头大马,扬着铁蹄撞来,哪里避得及,当下就有几人惨死铁蹄之下。铁蹄冲出三丈远,忽然道上两旁,有人从土里扯起了拌马绳,前面几匹,连人带马便摔了出去。当先一胖子,辽轩宇却在落地一霎那,‘独脚飞鹤’一展身形,长剑猛撩,噗噗,连杀了两个拉绊脚绳的家伙。回头却看见,同时摔倒的赵戟和韩锤子、刘佟三人,方倒地,便被蜂拥而上的伏手乱枪刺死,而云兰夫也已经从地上弹起,连杀了几个欲再扯绊脚绳的人。
“快走!”云兰夫对后面的云振龙等人喊道。
“赵师弟!”辽轩宇狂叫着,冲去,‘鹤舞飞扬’!如飞梭乱入,噗噗噗,又连杀了三人。
“哥!快上来!”辽定贵策马从身后追来,伸手去接哥哥。辽轩宇回身欲握其手,却见从旁串出一人,拿棍横扫马腿。
“你先走!”辽轩宇大喝一声,看都来不及多看弟弟一眼,再次‘鹤舞飞扬’,往来人卷了过去。
辽定贵的手才碰到哥哥的手,却见其一晃闪开,心里一阵大痛,却谨记师父所言:“不许回头!”
“杀!”辽定贵裂目大吼着:“杀!”挥剑策马冲下山去,泪却已经噙住了眼眶。
“杀!”身后同样是辽轩宇悍然的怒吼。
“噗噗”声响,又是两个凶徒倒在他的剑下。“练剑千日,自为今朝!”辽轩宇长啸着,听见弟弟马蹄声远去,却是血气豪迈誓死捍卫!与云兰夫一起,迎面拦住了众多追兵。剑随身走,以身带剑,形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神合。两把千鹤神剑,硬是织起了一堵剑墙。
“篷”的一声绝响,剑气涣散!却是麒麟护法使的麒麟刀,穿透了剑网。一抹血色鲜红,就染透了辽轩宇的左肩膀。
“!要不是没吃饱,也不至于接不下你的飞刀。”辽轩宇说着,呀哈!一声,竟忍痛一抓旁边的师叔肩膀,把他抛上了一匹马背上,回头人又冲入了剑网。
“鹤老九,你们千鹤门的人,还是跟当年一样不怕死啊,呵呵呵。”任九霄说道。
“哎人总是要死的,只要死得其所,便是值得”云中鹤说着,却看了看身旁,没有离去的大儿子云石松,眼神一凛:“去救辽轩宇!”
云石松身形就一晃,冲了出去,出手便是“鹤唳九天”!“叮叮当”声响,麒麟护法使的三把飞刀,竟都被其挑飞,同时还倒下了几个幽煞门徒。
可是辽轩宇,已经倒在了血泊中,手中仍执剑囔囔:“真t过瘾比拿了红头绳还痛快”
“辽师弟”云石松仗剑挡在他面前说道:“你是好样的!”
辽轩宇闻言,努力地张开了眼睛,看了看眼前如山一样的背影:“是石松师兄吗?嘻嘻嘻嘻好样的好样的。”说完身体一软,长剑呛啷滑落,死去。
“哈哈哈”云石松眼看着逼上来的麒麟护法使等人,低声笑起来:“练剑千日,只为今朝!”
云中鹤都听到了,却丝毫没有去看其儿子的战况,问任九霄道:“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等,等你最脆弱的时候。”任九霄淡淡回答。
“男人没有脆弱的时候。”云中鹤说道:“战死沙场,便是江湖人最好的归宿。”
“哦?怎么会?我用十三死士耗了你的一次绝杀。你便少了一成胜算。”任九霄缓缓站起来说道:“却不急于收紧口袋,只为让你觉得还能有些希望,只为不想逼着你玉石俱焚,毕竟离山一战,辛洛平可是给了我不小教训。”
“死那么多人,你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受一点伤?”云中鹤冷冷讽刺。
任九霄却没有回答他,看向一旁问道:“那是你的儿子吧?年纪轻轻,竟然能使出千鹤门绝杀‘鹤唳九天”,假以时日,岂还得了?呵呵呵。十步一杀‘鹤唳九天’,都快赶上吕洞宾的天遁剑法了,可惜啊,可惜他方才没有逃走。”
任九霄的眼光,并未看着云中鹤,而仿佛是自言自语般囔囔着:“他竟然能跟麒麟护法使打个平手?啧啧!后生可畏,他若是逃了,前面堵截追杀你们的人,岂不是危险了?”
“你是老糊涂还是太婆娘了?难道你这是在给我时间恢复体力吗?”云中鹤忽然也笑着说道。
“不、不、不。”任九霄这才回过头来,看着他继续道:“我只是不想你有时间,去救你余下的门人,懂吗?”任九霄看着脸色渐变的云中鹤,继续说道:“论功力,我胜你一筹,论轻功,天下谁人,能赶得上你云中鹤呢?我是要留住你,等你的门人都死了,再给你最后一击。”
“恶贼敢尔!”云中鹤大喝一声,
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四十八)鹤唳九天
鹤,
之于世人,
代表了福禄长寿的寓意,洒脱而高贵,翩翩尘世外,逍遥如神仙者一流。
然鹤,亦有着极端高度的警觉性,和敏锐性,思而缜密,绝不谬动。所以千鹤门神功之秘法,既是以静制动,以逸待劳。跟龙形之多变,蛇形之灵活、虎形之主攻、豹形之刁钻等,均极不相同。鹤形宗义总揽大局,以高吊提马姿态,目光锐敏无微不至,绝对擅长以守待攻,有“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的口诀。
所以任九霄深谙其理,精心策划着一步步收紧,欲使其感到处处被人洞悉的心理威胁,显露惧态从而消失战意,其勇可破矣。哪怕只是逼其先动,弱点破绽也必现之。
果不其然,鹤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