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身,急忙闪身避往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之后,偷偷从树后探头望去。
穿过层层树枝树叶交织的网孔,可以看到前方百丈开外正有数十人争吵不休,还有几个人正在交手。那些人大约可以分成四五路,分别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有的火红,有的枯黄,有的漆黑的衣服上画着大大的骷髅头,还有的头戴斗笠身披斗篷浑身上下像是扣在罩子里,另有几个身着紫袍的人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
每路人马各出一人,正在捉对拼斗,呵斥声、狂笑声不时传来。
“桑护法,你们枯木门是不行的,决不是我白骨门的对手,何不早些弃权投降?”一个衣服上画了骷髅头的汉子一边动手一边叫道。
“鬼撤蛋!看我这招枯木化火!”身着枯黄长衫被唤作桑护法的中年人一面说着一面双掌前推,只见一个尺许大的火球飞了出去,围着对方转个不停,逼得那人东逃西窜。一招见功之后,桑护法“哈哈”大笑道:“这招枯木化火滋味如何?别说是你这一堆白骨的家伙,就算那拜火教的展堂主也顶不住!”
话音未落,旁边身着大红衣服正在跟人交手的老者忽然一剑横扫过来,剑尖赫然射出三尺长的火苗,同时怒喝声响:“我劈了你这不开眼的小子!枯木门从何时开始竟敢惹我拜火教?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桑护法“哈哈”笑着纵身跳了开去,笑道:“姓展的就是不经逗,我一句话就气得他七窍生烟,那位祈风教的神女,现在看你的了!”
闻听此言,本来正在拼斗的头戴斗笠身披斗篷的女子反而停了下来。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轻“哼”一声,似乎不愿乘人之危。
这一下桑护法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一个人要面临前后夹击,前有白骨门的高手,后有拜火教的老者,一时间手忙脚乱,只能大声呼叫:“喂,幻神殿的朋友,别光站着,过来帮帮兄弟!我……哎呦……姓展的真他妈狠毒,存心想要我的命……哎,我们枯木门退出总行了吧……别打了……”
许仙正看得热闹,忽觉闻到一股似麝如兰的幽香,与此同时,一只滑腻柔软的纤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心下大惊,拼命扭过头去。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吹弹得破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脸,原来身后站的竟然是那个相貌极似白素贞的少女。
少女见他回头,轻轻松开自己的手掌,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凑近他的耳边道:“许公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竟然还这么从容,胆子可真大。”
许仙没听明白,正待让其解释清楚,但闻女子又道:“前面那些人都是为公子来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许仙一听心头害怕,眼光四射就想夺路而逃,也顾不得去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找自己。
少女将手一招:“快跟我来,这边走!”说着将身一转往密林间奔去。
许仙紧跟她的身后,尽量放轻了脚步快跑。
两人沿着一道山沟向下,才跑五十丈,就听身后有人呐喊:“那小子逃了!你们还打个什么劲?还不快追?”
随后有人笑道:“方圆百里都是山区,看他能逃到哪里去?别说是他,就算换成他师傅来,也休想逃脱我们五派的联手合击。”
然后又有一阵“嘿嘿”轻笑:“不要追那么急嘛,先给他逃开十里,我们再追不迟,那样才有趣。”
许仙听得脚都软了。少女迫不得已只好伸出一臂搭在他的腰间,提了他疾驰而去。
许仙感觉自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沿着山沟飞身而下,一头栽进山下的青弋江中。
他从百丈悬崖凌空落下,早已被摔得七荤八素,不辨东西。
河水直灌耳鼻,他只能闭了眼睛顺水漂流,同时也将自己的小命交给了身边的少女。在他心中,总觉得这位向来在关键时刻出现的少女,应该是上天派来的救命神女。
少女怕他在水中憋坏了,顺手折了根芦管插入他的口中,然后拖着他在水下逆流而上。
河水冰冷,寒彻骨髓,许仙要不是服了大剂量的五石散,恐怕早就冻僵了。纵然如此,他也被冻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直响。
水底潜行了两三里,少女贴着对岸的岩壁从水中探出头来,回头望了望云雾缭绕的山峰,发现只有三四人刚刚抵达江边,而且不约而同往下游寻找去了,并没有一个人向上游追过来。于是她略微放了点心,随即一手提了许仙,一手拨开碧波,如同鱼儿一般向前游去。
时候不大,已经在水中行了二十余里,眼见许仙面色发白,实在挺不住了,少女迫不得已只好拖了许仙上岸。上岸之后,她又提着许仙疾走十余里,终于在一处山高林密之所找到个无人的山洞,这才停下脚步,轻轻将许仙放在地上。
许仙被江水泡了小半个时辰,又在冷风中受了凉,浑身上下冻得跟冰棍一样,只剩心口部位还有些热气。
少女刚才面对众人的围追夷然不惧,此时看到许仙不妙却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她环顾四周,看见洞口附近堆满了树枝枯柴,于是忙去捡了些进来,随后摸摸许仙的包裹,找到了火石。然而手捧火石,她却犹豫着停了下来。
她轻轻敲打火石,却不敢真的点燃,不知道是怕浓烟冒出被人发觉,还是害怕点火时烧了自己。
她一下一下轻击火石,看样子像是从来没有摆弄过这玩意。
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没有玩过火并不要紧,只要尝试一下就行了。对她来说,心中的交战却远非常人可比,那是一种剧烈地挣扎,不亚于面对刀光剑影:“五行属水,我最怕的就是火,冤家,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正当她咬紧牙关准备用力敲击火石的时候,忽听许仙咯咯颤抖的牙齿缝里冒出几个字:“五……五……石散……”
少女没听明白,连忙侧耳仔细再听,这次又听见几个字:“我的……包裹……药……”包裹两个字很清晰,少女听明白了,于是赶紧打开包裹寻找。
许仙的包裹很简单,除了两件破旧的衣服、几两散碎银子之外,就是一个又一个牛皮纸包裹的小包。
少女打开一个小包,发现里面是些湿漉漉的泥土一样的东西,仿佛蚯蚓爬行留下的痕迹一般,不禁皱了皱眉。
可是耳边又传来许仙断断续续的声音:“五……石……散,拿,拿给我……吃……”
少女没有法子,只好把那泥土一样的东西用手揉捏了一下,形成一个小小的泥丸,放入许仙口中,然后心情忐忑地在旁瞧着。
服下泥丸之后,许仙的状况稍微好过些,咯咯直抖的牙齿相互敲击的声音小了些,不过浑身上下还是一片冰凉,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完全温暖起来。
少女不愿久等,当即又打开两个小包,捏了两个泥丸塞入许仙口中。
这下可好,许仙刚吃下去就有了很大变化,本来又青又白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火红,冰冷的四肢骤然变得热气腾腾,只是一会儿功夫,他就“腾”的一声跳了起来!双目发赤望着少女,恶狠狠地叫道:“我,我让你害惨了!你,你……”
少女见他浑身发热,不再是先前冷冰冰的样子,本来正在高兴之中,忽然见到他凶神恶煞般的模样,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叫道:“许公子,你怎么了?”
许仙张牙舞爪地又叫又唱:“我要死了!这药一天只能吃一剂,你给我吃了几剂?”
少女心中一惊,怯怯地道:“我见公子冷得厉害,就给你多服了一剂,不,是多服两剂,总共是三剂!”
许仙仰天长嚎:“天呐,我先前已经服了一剂,加起来那就是四剂了!我要死了!这次彻底玩完了!”
少女手足无措:“那可么办?要不,我再帮你浸到水里?”
许仙拼命抑制即将狂暴的四肢,咬紧牙关说道:“快,快……我等下就要发狂,发狂就不是自己了,对不起……”话没说完便两眼上翻,双手乱抓乱摇,“哧啦”撕裂了自己的衣服。
少女见了更加心慌,连忙隔空点了他手臂的|岤道,提了他急速奔回青弋江。
当她一口气奔到江边的时候,一眼看见一个白骨门的高手,此刻正伸长了脖子望着湍急的江水,似乎想要寻找淹死的许仙。
少女一颗心都放在许仙身上,这时根本没心思动手,当即从那人身边“噌”的一声窜了过去,带着许仙一头扎进江水里。
那人只看到一袭白衣从眼前飘过,隐隐约约有个女子的身影,并未看清少女的模样,更没看见她还带着的是什么人。
然而方圆几百里人烟稀少,此地忽然见到人影,不论如何都值得怀疑。于是这位白骨门的高手心中一喜,随即将手一抬,射出一道焰火,同时放声长啸。
远处隐隐传来啸声响应,看样子正有人急速赶过来。
少女带着许仙在水面之下逆流而上,故意形成一道清晰的水线,游出十余丈才又贴着江底折返回来,悄没生息地顺流而下。
此时的许仙早已陷入昏迷之中,浑身燥热正待宣泄,根本不怕寒冷的江水,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他无法在水底呼吸。
少女早想到这点,刚一入水便将许仙抱得紧紧的,双面相对,四唇相接,时不时度过一口气去。
她对人世的了解还太浅,并不明白授受不亲的道理,因而并没有过多的羞涩。在她心中这似乎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
河边虽然有不少的芦苇,然而她却不能像刚才一样折了芦管插入许仙口中。因为前面赶过来的都是高手,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就难逃过他们的视线。若是见到一只芦苇在水中快速移动,任谁也会想到下面有人。更何况,此刻的许仙已经陷入昏迷之中,恐怕连芦管都无法咬住。
既然不用担心许仙被江中的彻骨寒水冻伤,少女便悠然自得的贴着江底往前游去。对她而言,别说游个百八十里,就算天天泡在水里也无所谓。
青弋江一路向北,下面接着更大的一条江,那就是长江。
一旦进入长江,别说眼前这几个高手,就算一宫、二殿、三教、四门的主人都赶来,恐怕也不能奈她何。
第九章 化蝶双飞去,梅花谷相依
梁山伯有气无力地坐在姚江岸边,看着百姓热火朝天地疏通江中的淤泥。
姚江是一条沙河,河床较浅,每年枯水季节都必须疏浚一次,否则来年便会涨水,说不定会淹没临近的村落。
此时恰是深秋,河水少得几乎要断了,因而山伯命人在河水的两端各筑一条低矮的堤坝,以便百姓挖掘江中的沙砾。
正好百姓也忙完了秋收,再加上天气还不是太冷,难得有这种活动筋骨的机会,自然干得热火朝天。有不少半大的孩子也来帮忙,一面抬沙一面打闹,更显得喜气洋洋。
反观县令梁山伯,却是一付半死不活的样子,面色苍白,形容枯槁,双目毫无神采,望之令人心痛。
百姓都觉得奇怪,不时有人过来关心地询问,可是也只能听见他神情淡漠地“嗯,啊”两句,随后便了无生息。
赵德彪等人也是稀里糊涂,只知道县令有着莫大的心事,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十天之前,他跟着山伯白走了一大圈,回来无论怎么询问,山伯就是不肯开口。
山伯半睁半闭着双目,一会儿望着飘零的落叶暗自伤神,一会儿回想春日与英台畅游西湖的情景,欢声笑语回荡在耳边,花容月貌却将要作古,想想就心如刀绞。一阵秋风吹过,梧叶簌簌而下,他只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像那枯黄的落叶一般,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正在出神之际,忽听有人前来禀告:“老爷,鄞西清道源一带有些古怪,河床的沙子怎么挖也不见减少,您能不能过去看看?”
山伯点点头,站起身来遥遥晃晃往前走了几步,脚一软差点儿坐在地上。
赵德彪见了,急忙吩咐一声:“取滑竿来,抬大人回去休息!”
滑竿很快到了,山伯被扶着坐了上去,眼见被人抬着往回走,他努力摆摆手,说道:“去清道源!”
赵德彪见他神情很坚决,只得让人抬了他沿河一路西行。
不久来到一个叫做九龙墟的地方,只见百姓站在岸边指指点点:“就是那儿!沙子怎么挖也挖不绝!头天挖平了,第二天一宿就长得老高!比没挖时候还高两尺!真是怪了!”
有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手捋胡须道:“我看姚江的沙子说不定全是从这里涌出来的!这段河道治不好,后面的就算治好了也没用。”
赵德彪远远地吆喝:“大家快让开,没看见县老爷来了?”
山伯挥手让人放下滑竿,挣扎着起身往前走,被人搀扶着下到河底,察看砂石长出的异状。可不是吗?放眼望去,只见沿河一带约有二十丈长的区域堆满了沙子,几乎将整个河道堵塞了一半,另一半却是好好的。转头往上游下游望去,却都好端端没事。看来这一段二十丈的范围确实有些古怪。
山伯招手令百姓走近些,问道:“你们昨日挖沙,挖到下面有何异状?”
百姓纷纷摇头:“完全正常!没看到别的啊!”
只有两三人答道:“除了沙子特别细腻之外,没有别的不同。”
山伯眯起眼睛环顾四周,看见身后是一个不大的小山,山上林木茂盛,百鸟齐鸣,于是问道:“此处为何叫做九龙墟?”
百姓们大多摇头不知。
有人答道:“古老相传,说这里曾经有九条龙出没。因而取了这么个名字。”
山伯环顾四周,见须发花白的老者嘴巴张了一张,然而却没有说出话来,于是问道:“老丈,你有何解?”
老者眼中闪出异样的神色,口中却道:“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山伯盯着对方看了片刻,然后对众人道:“大家去挖别处的河道吧,这一段等等再弄不迟。老丈请留步,您老熟悉本地情况,我还有话相询……”
于是众人便都散了,只有老者站着没动。
赵德彪想要扶山伯坐回滑竿,却被他拒绝了。
山伯道:“你也下去吧,我要静下心来想一想。”
赵德彪也退了下去,现场只剩下山伯和老者。
山伯指指突起的沙堆道:“本县体力不支,不得不坐着说话,您老也坐吧。”
老者让了一让随后便坐了下来,对着山伯望了又望,颇有些心疼地道:“县君,请恕小老儿无理,我看你年纪轻轻,似乎身体不好,心肺俱伤,五脏已损,不得不劝上两句。您要好生调养才是,否则只怕……”
山伯微微摇头:“老丈,您说这九龙墟是怎么回事?此地并无旁人,还请以实相告。你放心,我知道也不会乱说。”
老者望着他形容枯槁的样子叹了口气:“县君即使想跟别人说,只怕也没多少机会了。此地名为九龙墟,你可知道何谓九龙?”
山伯答道:“九龙者,九五之尊也。只有皇上的朝服上绣着九条龙,无论从哪面看都能看到五条。莫非,此地埋着某位先皇?”
老者点点头:“不错,《传书》言:‘舜葬於苍梧,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田。’县君看看背后,那座百鸟齐鸣的小山,便是大禹之墓了!”
山伯惊疑地回头看了一眼:“会稽?此地非是会稽,何来禹之墓?老丈莫要以讹传讹!”
老者不慌不忙地道:“古之会稽地方千里,非今日区区一县可比。实不相瞒,据我猜测,此处黄沙只恐便是先皇之墓有些古怪的缘故。因此,还请县君令河床改一改道,也算是给华夏先人留一寸安息之地。”
山伯望着小山沉吟良久道:“《吕氏春秋》曾言:‘尧葬於谷林,通树之;舜葬於纪市,不变其肆,禹葬於会稽,不变人徒。面对如此俭节葬死的先皇,我们不能再委屈了他们。既如此,我便令河水改道,前移五十丈!”
老丈稽首道:“谢县君贤达!”随即目注山伯,意味深长地道:“我观县君命运多桀,此地风水极佳……”说了一半,他就停住了。
山伯却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浑身一阵虚弱,口中喃喃道:“时日无多……或许,我也该找一处安身之所了。”
数日之后,河水改道早已完成,山伯依旧在九龙墟逡巡。
他让随从待在山下,一个人上了山。
他努力支撑着久病的身躯不让自己倒下,踩着漫山的杂草一步步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自言自语道:“葬在哪里不是一样?我山伯不忠不孝,可不能葬在先皇的坟边,没来由玷污了禹帝的丰功伟绩,不行,我得下山去。”
正在这时,他忽然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倒地上,沿着山坡滚了好几丈,才在一个略微凹陷的地方停下来。
他挣扎着坐起身,回头看去,却见自己原先站立的地方,不知何时现出一个又高又瘦的黑衣老者,此时正面带狞笑道:“嘿嘿,没摔死!小子,前次在西湖岸边已经饶了你一命,可惜你不识抬举,竟然想坏我的好事!今番可饶不了你了!临死之前,你还有何话说?”
山伯淡然一笑:“请教阁下何人?与我有何过节?”
黑衣老者道:“我郭某人看谁不顺眼,那人就死定了!还要有什么过节不成?至于个中原因,你还是去问阎王老子吧!此地风水不错,我看你就埋在这里得了!”
山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用手随意一指:“那边山脚处好似有口枯井,你就将我葬在那里,回头转告我的手下,就说我病重而死!”
黑衣人见他毫不畏惧,不觉多瞄了他一眼,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早已行将就木了啊!害我多跑这一趟,倒霉!好吧,你就干脆一点,自己跳下去,也好留个全尸!”
山伯转身缓缓往山下走,走不多远来到枯井旁,正想抬头再看一眼晴天朗日悠悠白云,忽然身后涌来一阵寒风,仿佛有人在后推了一把,他虚弱的身躯便向枯井中落了下去。
待在山下的随从远远地看见了,连忙飞跑过来,可是却只能对井哭喊,得不到一点回声。
井内黑黝黝的,抛一块石头下去,也半天听不见声音,不知道究竟有多么深。
不久县里的总捕头赵德彪也来了,着人拴了绳索下去察看,可是绳索放到三十丈,还是没能到底。拉上来时,下去的人几乎断了气,好半天才醒过神来,道:“下面黑咕隆咚,不知道还有多深。我觉得憋闷的很,要不是你们拉扯得快,我就死定了!可吓死我了!”
众人都摇头叹息。赵德彪更是苦着脸说不出话来。
只有前几日跟县令说过话的老者唏嘘不已:“既然如此,就让县君在此安歇吧。”
没奈何,众人只好在枯井上方放了些树枝枯草,然后堆了个土坟,坟前立一石碑,上书:“梁知县山伯之墓,鄞县百姓敬立。”
在山伯被人推入枯井之中的那一刻,英台正睁大了眼睛望向窗外,盼着山伯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快来,我带你去个无忧无虑的地方……”
她朝也盼,晚也盼,看得眼睛都花了。
随后的几天,阴霾漫天,大雨倾盆,她一直没敢化蝶外出,生怕错过山伯前来与自己相会。她的心里一直坚持着一个信念:“山伯会来的,他一定有法子前来救我!”
然而日子熬过一天又一天,始终没有看到山伯的身影。
眼看再有两天就是马家迎娶的日子,她再也等不下去,满怀一腔幽怨,化蝶穿窗而出,前去寻找山伯。
“梁兄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她心情紧张地拼命拍打翅膀,奋力往前飞去。
不知怎的,越接近鄞县县衙,她的心中越是彷徨,只能一个劲地默念祷告:“梁兄啊,你答应过我的,哪怕是越过千山,跋涉万水,也不能抛弃我!你可要记住自己的话啊!”
眼看到了县衙门前,她的心止不住“扑通”乱跳!
只见县衙门前的台阶两边,摆满了雪白的花圈,从衙门一路延伸,绵延数百丈,一色的白花,一色的挽联!迎风摇曳!
“这是给谁的花圈?为何摆到县衙来了?”英台浑身发抖,奋力飞近前去,却见条条垂下的挽联上,赫然写着:“梁知县山伯千古!”
就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宛如晴天霹雳敲在她的心坎,犹如扬子江心断缆崩舟!她的梦一下子破灭了!她只觉得浑然颤栗,冷彻骨髓!一阵眩晕涌上来,再也无力煽动翅膀,一个跟头从空中跌下去,落在散满纸钱的街道边,仿佛那一枚枚纸钱一样,零落成泥。
当英台悠悠醒转的时候,已是心如死灰,遍体生寒:“梁兄啊!你好狠的心,你怎能就这样舍我而去?化蝶双飞,生死不渝,可怜我还在绣房痴痴呆望,你却悄悄飞往另一个世界!临走连句告别的话语也不曾留下!”
她心中绞痛,越想越是悲伤:“梁兄啊!我只道柳荫结拜,三载同窗,便是人间的佳偶。谁知道姻缘簿上,缺少我们的姓名。我只说,有朝一日,前面鼓乐,后面花车,欢欢喜喜来到你家。却谁知孤苦伶仃,百里奔波,只能来到鄞县拜祭!梁兄啊,你究竟到了哪里?你泉下有知可曾听见我在叫你的名字?”
正在悲痛欲绝的时候,忽见有位老者走过来,一面走一面唏嘘:“哎!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可怜的知县大人,刚刚活了二十岁,竟然就一命呜呼了!胡桥镇,清道源,九龙墟,荒坟一座,怪可怜的,待我去给他烧几张纸……”随即捧起一束花圈,一路迤逦往西行去。
英台挣扎着飞起来,跟在老者身后,前去寻找山伯的墓地。
“我来了,山伯,我来看你来了……”英台反反复复重复着同样的话,渐行渐远,离开县衙,行向无人的旷野。
跟着老者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山伯的坟前,眼见土坟三尺,墓碑耸立,英台的眼前恍恍惚惚,就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那么的不真实,只有往日的欢声笑语依旧响在耳边,记忆中美好的往事不断浮现在眼前,她想到同窗相爱;想到十八里送行;想到祝家庄的访友。似乎只有那些才是真的。
她沿着土坟飞了一圈又一圈,一边飞一边哭诉:“梁兄啊,原指望你我能结为夫妻,白头偕老,却想不到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梁兄啊,你我何其命苦如此!”
不知道飞了多长时间,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天上的冷月黯淡无光,地上的清风瑟瑟袭人,树影摇曳,沙沙作响,似叹息,似欷觑。整日整夜,祝英台不说话,不饮水,也不睡觉,她终于飞不动了,只能停在坟头痴痴地想。眼泪时时涌出来,从泪光模糊中她眺望着白云,眺望着遥不可见的万松书院。
她痛苦地遐想着:不久之前,山伯还是个生气勃勃的人,怀了满腔的希望进入考场,然后高高兴兴前来祝家庄;而如今,竟带着无限的怨恨寂寞地死去了,冷清清地独自躺在坟墓里,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啊!
想到这里,她恨不得立刻去把坟墓撬开,把梁山伯从棺材里拉起来;然后,然后他们再一道离开家,离开故乡,离开这个世界;永远地,永远地长相厮守,像一对比目鱼儿、鸳鸯鸟儿自由自在地游,自由自在地飞!但是,但是她眼前却无法做到,甚至无法走出那座牢笼似的绣楼!
祝英台不再啼哭了,她的心中生起一个新的理想!在她的心灵中,梁山伯并没有死,他就在这儿等着自己,因此她沉酣于幸福的理想里。她对冷酷的现实已经毫无留恋,她恨父亲的顽固无情,活活杀害了梁山伯,也杀害了她自己!她也恨母亲的怯懦成性,一点不能替她做主。她更恨马太守、马文才这些狐群狗党,好端端平白葬送了她和梁山伯年轻的生命!她恨,她恨这一切,恨整个罪恶的世界!
她的心里燃起熊熊烈火,她要回家,她要耐心地等到明天,她相信明天理想就会实现了!明天就能获得彻底的自由!
十月二十九日,清晨,阳光旭暖,马文才披红挂彩,乘着船得意洋洋地来到祝家庄迎娶,身后跟着大红的花轿,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路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熙熙攘攘,吵吵闹闹。
花轿一到祝家庄,祝家的亲友们忙作一团。
锣鼓声,爆竹声传入绣楼上的祝英台耳中,她明白时辰到了,不由得脸上泛起了微笑:“我的梦就要圆了!”
马文才迫不及待地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城里拜堂成亲,因而请祝公远催促女儿。祝夫人带了丫鬟银心上了绣楼,一眼看见祝英台,笑嘻嘻地说道:“英台,花轿到了,快快梳妆吧!”随即把钗环首饰、凤冠霞帔都摆到祝英台的面前。
祝英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是淡漠地看着她,说道:“母亲,我有一句话,请您去问明白了爹爹和马家迎亲的人,然后再梳妆不迟。”
祝夫人诧异地问着:“你有什么话呢?”
“请母亲去问问爹爹和马家迎亲的人,此番要娶一个死的英台,还是要娶一个活的英台?”祝英台冷静得象是谈着别人的事。
祝夫人听了一怔,勉强笑着道:“快不要胡说乱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应当有些忌讳才是。”
祝英台毫无表情地继续着,“如果他们要娶一个活英台,必须依我一件事,如若不然,他们就准备抬一个死人去吧。”
祝夫人心知大事不妙,连忙劝道:“这是什么话!平时你可以任性,今天可千万要听话呀!”
祝英台微微冷笑,说道:“我任性也只此一遭了。母亲还是问明椎暮谩!?
祝夫人无可奈何地说道:“既然如此,你就讲讲是什么大事?”
祝英台不紧不慢说道:“水路回城,要经过胡桥镇清道源的九龙墟,梁山伯已经死了,他的坟地就在那里,我希望船到那里停泊一下,也好到他的坟前祭奠一番,以示今生未了之情。”
祝夫人这才知道梁山伯死了,不觉叹了口气:“这可怜的孩子,怎么会去得这么快?真是作孽呀!”随即又迟疑着道:“这件事只怕很难办到。梁山伯既然已死,你要祭奠他,来日方长,以后再去祭奠好了,何必一定要在今天呢?”
祝英台语意双关地道:“我只要在今天祭奠一回,向梁兄表表心意,以后永远也不会再去祭奠了。”
祝夫人见她这样说,想着也近情理,以后她嫁到马家,自然是不能去祭奠的了,所以才要在今天祭奠。话虽如此,可是她却难做主。正自左右为难,祝公远又派人来催促祝英台速速梳妆上轿。急得祝夫人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她只好把英台的意思讲给祝公远听:“如今英儿想去祭奠梁山伯,这也是她的一点情义,好在只此一遭,我看就应允她吧!”
祝公远立刻勃然变色,厉声说道:“住口!今天是什么日子,还能容她这般胡闹!再说,这也不是你我可以做主的事,你我依得,人家马文才又岂能依得?”
祝英台听了,毅然决然地说:“爹爹不必发怒,那马文才若是真的不能应允,就休想我今天上轿!即使上了轿,不出三天也是个死字。我的性命只有一条,人也只有一个;要娶死的容易,要娶活的很难!”
听她这么说,祝公远也有些犹豫了,想着:“万一真的英台执意寻死,还真的不好防范。再说梁山伯已经死了,总算心腹之患已除,去祭奠祭奠坟墓也未尝不可。”于是踌躇了一会说道:“待我问问马文才。”
没成想马文才答应的很干脆:“这个好说,山伯也是我的同窗好友,按理该去祭拜一番,没问题。”
于是祝英台外面套了大红衣衫,里面穿了一身素服,头上稍稍戴了几样钗环首饰,就准备上路了。临行她给母亲叩了个头,说道:“娘,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您要保重身体!”
祝夫人没有理解这话的弦外之音,反而安慰她道:“你不要难过,成亲之后,三朝就要回门来的。此番嫁到马家,千万遵守妇道,免得我挂心!”
祝英台不再言语,默默地垂下头来。
这时,天色将近中午,忽然起了风,一块块乌云从四面八方飘过来,渐渐遮住了太阳。马文才连忙叫人催促祝英台上轿。
祝英台慢步下了绣楼,由祝夫人和银心搀扶着到了前院,先向祝公远拜别,然后才凄凄惨惨地上了花轿,坐着轿子行向江边。
马文才和一众家人随着花轿鼓乐一块儿往外走。
祝家庄笼罩在阴沉沉的迷雾里,蒙蒙细雨,像是无声地饮泣!
出了家门,祝英台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再度逃出了牢笼一般,就像上一次到杭城求学一样,这一次是山伯在冥冥之中召唤她。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她是乘着马车投奔书院,这一次,却是坐着花轿到坟墓里去!
她想到又将要和梁山伯重逢聚首,并且从此不再分离的时候,禁不住默默地笑了,就仿佛看见一幅美丽的生活图景展现在她的面前,展现在那个不远的地方——九龙墟。
马家前来迎亲的人全是些十分精壮的汉子,划起船来到疾如弓矢。
船行很快,进入姚江不久,忽然风浪大起,船家不得不把帆下了,只听见船桅上的绳子,被风刮着呼噜直响。前些天还是几乎干枯的姚江,此时翻起七八尺高的大浪,哗啦一声,向船边直扑将来,船便摇摆不止,再也无法前行。往前后看,白浪一个跟着一个,一直抵靠天边。向左右看,左边隔江,浪向上翻动,江那边景物,看不清楚。右边的江水却很平静,离岸也近,岸边一个突起的山头,长满了高大的乔木。
祝英台见了忙叫住船夫:“那就是九龙墟,赶快停船靠岸!”
船夫犹豫着望向马文才。
马文才环顾四周,皱着眉道:“这么大的风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就来了!真是怪事!既然不能再走,那只好靠岸了。”
上得岸来,英台默然无声地往山上走。
丫鬟银心跟在她的身后,也只是默默地走着。
再后面是气定神闲的马文才,摆出一付吃定了英台的样子,不怕她飞上天去。更远处还有几个家丁。
祝公远没有下船,他心里窝着火,觉得在这大喜的日子祭拜死人,英台实在不懂事!
不久来到山伯坟前,祝英台紧走几步跪倒,口里道:“梁兄,你我从前相约,定当候妹于黄泉路上,今日人事逼迫,正是其时,我来了!”
说到这里,那吹过的大风,正加快风力,呜呜的从树顶上经过。树顶上的天空,露出金黄|色的一大片。
马文才见了,心知有异,急忙靠近了几步。
祝英台低声倾诉道:“梁兄呀,你我昔日订约,说是化蝶双飞,生死不渝,理当在这坟上,安放两块碑,一块是梁山伯,一块是祝英台!而今为何只有一块?却没有小妹的墓碑?”说完站将起来,两手按住墓碑,失声痛哭。
马文才暗自冷笑,心道:“这才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我宁幽宫二宫主的面前,看你能哭出什么花样!”
祝英台痛哭良久之后,正待一头撞死在墓碑前,忽见那黑云四布的天空,骤然之间云头涌动,云缝间电光闪闪,仿佛有九条银龙,接着“哗啦啦”一个大雷。
不远处站着的银心没有经过这大的雷,身子一缩,两手蒙着脸。那大雨正像天陷去一块,雨下得向人身上盆倒下来。
就在这时,梁山伯的土坟边忽然裂开一条直缝,好像有人挽扶一般,由那直缝里,递出一块石碑,碑上大书五个字“祝贞女英台之墓”。这大雷雨向下直淋,祝英台身上丝毫没有雨点,一块石碑,正立在她的身边。
祝英台猛一抬头,见碑上直列着自己姓名,不由得心中大喜,大声叫道:“梁兄,请开门,小妹来了。”
这一声喊叫,只见地动山摇,那新筑坟堆急剧颤抖了两下,忽然哗啦一声,那新坟的正面,现出两扇门大的地洞。人在洞门口,可以看到里面,灯烛辉煌。所有门外的土,都如刀削一样,齐齐的堆着门洞的两边。祝英台看到,起身往地洞里一跃,两边洞门外的土,自己又埋盖起来,只在下方不起眼的地方,留下一个两三寸大的小孔。
马文才站得很近,同样也看见土坟开了一个洞门,里面光线灿烂,正觉得十分奇怪。等到祝英台身子望里一钻,来不及说话,连忙伸手去拉。没想到进洞的人去得太快,身子一跃已经进入洞口,而且洞内风声大作,直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