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这种混账话是圣人说的?”刚说两句,她忽然醒悟过来,明白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于是干咳两声以作掩饰,夸赞道:“梁兄精神真好,小弟只看一会儿就困了。”
梁山伯不动声色地答道:“没法子,开考在即,不得不多用些功……‘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
正诵间,忽然外面有人敲门:“山伯兄,还没睡啊?小弟有事请教,能否开下门?”听声音好似学馆中成绩最差的马文才。
梁山伯心中奇怪,连忙上前开了门,发现果然是那个纨绔子弟,身材矮胖,目光闪烁,一付玩世不恭的样子,于是招手道:“马兄请进。”
马文才迈步进屋,看见桌上摊开的书本,当即摇头不已:“我这人一百~万\小!说就觉得头大,之所以来到万松书院,纯粹是被老爷子逼的。你们有所不知,老头每月都要察看我的功课,若不满意免不了一通唠叨。上次我偷偷临摹了梁兄的文章,说是自己写的。我爹见了非常高兴,说我年龄渐长,文采也大有提高,只要再读三两个月,就可以早些归家,娶妻生子了!”
祝英台觉得好笑,当下说道:“恭喜马兄学业有成,小弟好生羡慕。”
马文才连连摆手:“我虽然不学无术,却有自知之明,好坏还分得清,祝兄弟就不要挖苦我了。”然后目注山伯道:“我今天来,是想请两位帮忙的,烦请相借近期习作一观,也好抄上几句搪塞家翁。”
梁山伯见他说话客气,待人还算诚恳,于是拣选了几篇文章递过去,说道:“大家同学一场,这点小忙还是能帮的。只是有一言相劝,马兄若是有闲,不妨多用点功……”
马文才伸手接过,讪笑着打断他的话:“家里给我来了封信,问我想娶什么样的娘子,我心里没谱,想说只要貌美就行,又怕老爹说我浅薄,因此想请两位参合参合,帮忙找一个好的说辞。”
梁山伯有些为难地道:“这个……很是抱歉呢!在下曾经当着家人的面立下誓言,不满二十岁绝不谈论女色。所以我实在帮不了你。”
马文才惊奇地看他一眼:“竟有这种事?梁兄今年多少岁?”
梁山伯掐指算道:“快了,还差三个月零八天。兄弟要是想问,就请过三个月再来。”
祝英台目露异色地望他一眼,然后迅即转头对着马文才,说道:“小弟听说,身为女子,须重德、才、貌,其中德排在第一位,才华也很重要,至于美貌嘛,倒在其次了。”
马文才连连摇头:“错了!我看女子只看美貌,其他都是虚的,没用,没用……”
祝英台心中不喜,淡淡地道:“小弟年纪尚轻,见识浅薄,说话做不得准。兄台还是将这个问题留着,明日课时请教先生好了。”
马文才“哈哈”大笑:“我去问这个?没来由惹先生责罚!若是打手心,你帮我扛着?就凭你那瘦小的身子骨,跟个丫头似的,能挨几下?”
祝英台越发不高兴,起身便待送客。
马文才见两人都不愿就这个问题深谈下去,不得不拱手告辞。
才一出门,扑面迎来一股阴风,冷气逼人,透体而入,紧接着一道黑影迅速附着在他身上,眼见他怒目圆睁,龇牙咧嘴,挣扎了好大一会儿,可是却丝毫动弹不得,甚至连话也说不出。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他眼中的神色便多了几分阴森的寒气,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第二章 十八相送
许仙最近有点烦。失了竹笛倒也罢了,却不该连续几天魂不守舍,一不小心又走失了一头牛。这下麻烦可大了。
白员外人称白得财,从一个佃户开始,省吃俭用几十年,买下数百亩地,也算是乡里的大户了。这人向来对于芝麻粒大的财物都很上心,更何况是那么贵重的一头牛呢?
这不,当许仙大着胆子告诉他丢了牛的时候,白得财心疼得脸都绿了。他用颤抖的手指点着许仙的脑门,气急败坏地叫嚷着:“一定是你捣的鬼!贼喊捉贼,吃里爬外!我要报官,不打你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就不姓白!”
白夫人一向夫唱妇随,这次不知道安的什么心,竟然难得地从旁劝解:“老爷,千万别送官,否则这孩子算完了,一准被打个半死。若是因而残废了,我们还找不回牛,岂不是人材两失?”
白得财闻言眼珠一转,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白夫人走进前去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白得财听后转怒为喜,眯着眼睛对许仙道:“现在有两条道任你选。一是将你送入官府,治你偷牛之罪,免不了杖责四十,还要充军发配。二是你以身抵债,卖身为奴。你说怎么办?”
许仙暗暗叫苦,想不到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下连仅有的自由之身也要失去了!
白夫人哼哼唧唧地道:“一头牛值五十两银子,况且那还是一头母牛,每过两年价值翻倍。等你有了翻倍的银子,才能赎回己身。若不然,就为白家干上五十年的活,算作抵债。”
许仙低头不语,心道:“五十年后,我就成了孤苦伶仃的老人,然后被扫地出门,你们的帐算得真清楚!我一辈子做牛做马,就为了还一头牛的债?”可是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自己是异乡人,而且年幼,若不答应,只怕讨不了好。事到缃瘢缓米咭徊娇匆徊搅恕?
于是乎他被逼着签了卖身契,作了白家的家奴。
说起来这许仙可真是倒霉。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因为年幼无知放了条孽龙,舒心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直至后来做了叫花子,虽说三餐不济,可是天高任鸟飞自由自在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可是现在却卖身做了家奴,这究竟是咋的了?
想起当初决定到白家牧牛,一则是因为机缘不巧,连续三天没找到食物,实在饿坏了,二则是为了那每年二两银子的工钱,若是干上几年,凑够十两银子,就能交足一笔拜师费,到金华山赤松观做个道士。说不定能修成正果,然后到天届与家人团聚。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非但没拿到工钱,反而失去了自由之身,真是倒霉透了!因此他忍不住昼夜悲叹:“老天爷啊,你究竟要惩罚我到几时?”
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不好受。若是家主通情达理还好,摊上白得财这样的主人,那就惨了。每天天起早贪黑地忙碌不说,稍有疏忽就是一场责骂,动不动就不给饭吃,说不定还要受到杖责。
白家人丁不旺,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名叫素洁,年方及栟,每日守在闺阁之中,很少抛头露面。小女儿素贞,年方十二岁,虽然年幼,却生得十分美丽,经常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或许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虽说白得财夫妻俩吝啬,他们的女儿却很大方。见到许仙挨饿,经常偷偷塞给他一点食物。素贞甚至在父母不在的时候,偷偷找他聊天,听他讲述流浪时见到的趣事,相处颇为融洽。所以总起来说,许仙的日子过得还不算太苦。
如果是旁人,也可能就这么得过且过了此一生算了,然而许仙却显然很不满意。他的人生就像他的名字,求仙得道是他难以舍弃的梦想。
他之所以从南昌一路向东,不远千里来到杭城,就是为了求仙来的。
记得祖父当年曾经点评过当世神仙,说其中有两位在浙江,一位是葛洪葛仙翁,字稚川,号抱朴子,本在广东罗浮山养生修道,近年来到了杭城,改在西湖北岸的葛岭结庐炼丹,著述不辍,同时建了个抱朴道院,培养仙家弟子。另一位是黄初平黄大仙,此刻正在金华山赤松观广招门徒,弟子数千,号称天下第一道观。
这两位都是赫赫有名的仙长,如果被他们收在门下,就可以事半功倍,找到修仙的金光大道。
抱朴道院距离很近,许仙首先去那儿登门求肯,希望能够入内修道。结果被断然拒绝,理由是他识字太少,学识不够。因为葛仙翁出身江南士族,自幼聪敏好学,年轻时经常到山上砍柴换取纸笔;成年后博通经史百家学说,一生著述甚丰,可以说是当世仙家理论的集大成者。所以他招收弟子很看重对方学问,曾经放言非秀才不招。
许仙眼见进入抱朴道院没指望,只好又赶到赤松观询问。
赤松观招徒虽然没对学识做出任何要求,却另有令许仙倍感为难的地方。也不知黄大仙是怎么想的,竟会要求弟子入门时必须敬献财物,而且根据奉银多寡划分等级,银子越多,越能成为入室弟子。十两银子是最低入门价,据说只能做个烧火的道童。
因此之故,许仙先前一只盼着能凑够十两银子。
可是,对于他这样十三四岁的牧童来说,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如果不偷不抢,不蒙不骗,怎能凑得够呢?
到了现在,赤松观的门坎对他来说已经大大提高了。因为除了入门费之外,他还要多凑五十两银子,先得恢复自由身才行。而且这事必须抓紧,否则若是过了两年,那就变成一百两了。
修仙是他藏在心底的秘密,别说白得财夫妇不知,就连跟他谈得来的白素贞也不晓得一丝一毫。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许仙常会想起自己的祖父、父母和其余的家人,想到他们临走时难过的样子就觉得黯然神伤。再想到祖父说过的话“仙路已绝,从此之后做个凡人吧”,他就觉得难以理解,甚至有些不服气。他常这样想:“既然祖父能够从一个普通的青年修成远近闻名的许真君,为何我不能修成神仙?”
“我要修给他们看看!我要凭自己的力量成仙得道!”他常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一阳复始,万物更新。”春天来的时候,最能体味和欣赏的就是生机。生命的勃发总是出乎你的想象和意料。经历了一个冬天的蓄势,当春回大地,终于到了待发的时刻,生命何等的蓬勃,叶焕发出新绿,花开的浓艳芬芳,以遒劲挺拔的姿态来舒展和挥洒。
面对江南的阳春三月,就连讲课的周士章老先生也变得懒散了,才过未时便早早地下了课,临走留下一句话:“春天不是读书天”。
梁山伯还想接着用功,正待闭门不出,勤奋读书,忽见英台笑眯眯地走过来,声音甜甜地说道:“梁兄啊,屋里好生气闷,你能看得下书?小弟是不成的。春天如此美丽,如此诱人,正需要奔放和张扬,需要到户外去。我们应该融入到春风中,尽情地欣赏,尽情地感触。”
梁山伯一向不忍拒绝她的要求,于是微笑点头,收拾书本往外走,一脚迈出门,不忘回头说道:“就依贤弟所言,到山林间寻个僻静的所在,面对烂漫的山花,心旷神怡,崇辱皆忘,看起书也能事半功倍。”
大约走了里许,两人在山巅找到一处光滑的青石坐下。
举头望去,白云飘飘,清风徐来,万株苍松,随风摇曳。
春风所到之处,林间点缀了无数野花,引来各种各样的蝴蝶翩翩起舞。
祝英台最喜欢蝴蝶了,眼见山伯打开了书本,她却将书往青石上一丢,合身扑向飞来飞去的蝴蝶。
她在蝴蝶群中跑来跑去,脚步是那样的轻盈,脸上现出罕见的红晕,仿佛盛开的山花一般。
“好多的蝴蝶呀,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有蝴蝶会不成?”她信手捉住一只彩蝶,凑近嘴边吹了口气,又轻轻放了。
周围的蝴蝶似乎也很喜欢她,围着她飞来飞去。到后来,不知道是她捉蝴蝶,还是蝴蝶在捉她。
蝴蝶越来越多,成千上万的蝴蝶从四面八方飞来,在林间偏偏起舞。大至手掌,小若铜钱。到后来,甚至有无数蝴蝶钩足连须,首尾相衔,一串串地从松树上垂下来。五彩斑斓,蔚为奇观。
此刻的梁山伯还在低头百~万\小!说,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心中只有圣贤书。
英台却已经看得痴了,直似南柯一梦,不知身在何处。
正在这时,一对尺许大的蝴蝶,一前一后飞过来,在树丛草丛中飘飘闪闪,飞飞停停,形影不离。
英台眼睁睁地望着蝴蝶,眼见一只雪白,一只金黄,扑闪着舞到眼前,轻轻落在肩头,不觉又惊又喜,心中“扑通”乱跳。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要抚摸蝴蝶的翅膀,谁知入手时蝶翅竟没有柔软的感觉,仔细一看,刚才还在翩翩起舞的蝴蝶,竟然成了寸许大一白一黄两只玉蝶。
见此巨变,她不由得大吃一惊,刚想高声疾呼山伯过来看,耳边忽然传来清晰而又亲切的声音:“好孩子,莫要声张,千万别让老怪物听见。你我相见就是有缘,这两件蝶衣是送你们的。”然后跟着一声轻叹:“好可怜的孩子,身如棋子,困于局中,未来的日子不好过啊。希望这两件蝶衣能帮你们减轻些劫难。”
英台听得困惑,当下手捧玉蝶四处观望,却见满天乱飞的蝴蝶忽然化成一朵彩云冉冉升起,彩云之上站着个身披霓裳霞衣的中年女子,此刻正面带微笑望着自己。她刚想张口相询,却听女子的声音再度响在耳边:“事急之时,莫忘蝶衣。千年之后,你若能升入天界,便可凭蝶衣到仙岩谷寻我。”说完在彩蝶的簇拥下飞走了。
英台惊异不定地呆了半晌,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一场梦。摸摸玉蝶,却又好好地躺在手心里,一只白璧无瑕,一只黄|色晶莹,看上去栩栩如生,不知有什么用。
她记起女子说过的话,不敢大声张扬,只是悄悄走回山伯身边,一声不响地坐了下去,然而心中忐忑不安,再也看不下书了。
一连好几天,她的心里一直在捉摸那些话:“身如棋子,困于局中,未来的日子不好过啊。”虽然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却因此增添了不少的忧郁。
每次听课结束,一回到宿处,她就取出玉蝶来,对着阳光灯烛仔细端详。
山伯见了玉蝶,以为是她不知何处得来的玩物,所以只是一笑了之。
很快到了桃花乱落的暮春时节。眼看距离科考越来越近,梁山伯更加努力攻书了,几乎到了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的地步。
英台只是花了六、七成的精力放在书本上,另外几成则放在山伯身上。她知道山伯家里穷,于是借口身体虚弱,时不时炖了鸡汤邀他共享。
山伯生性开朗,也没有过于推拒,只是将心中的感激藏了起来。
同班的学子也在用功,只有马文才还在每日闲逛,毫不将考试放在心上。
说也奇怪,马文才虽然不怎么百~万\小!说,却似忽然开了窍,经常能够答出周师傅问出的问题,甚至连文章也比先前通顺多了。
有一天,他竟然一连做了三首诗,而且每首都很工整,此举着实让大伙儿吃了一惊。
除此之外,他每天摆出一付笑呵呵的样子,似乎心中欢畅,乐于与人交往。这一手确实赢得了大家的好感。只是,当他的眼神不经意间落在英台身上时,英台就会情不自禁地心中一紧,甚至有些恐惧的感觉。
美丽的春天总是很短暂,一阵风,一阵雨,就要把春天带走。时光飞逝,转眼到了桃花乱落的暮春时节。风卷起满城飞絮,雨摧落满园花蕊。纱窗外杜宇声声啼叫:“不如归去”。
在这风雨送春归的时候,祝英台接到家书,说是母亲病重,希望她归家服侍。万般烦忧,满腔辛酸,英台不得不收拾行装上路。
三载同窗,情深如海,梁山伯心中难舍,相依相伴送下万松山,行向十八里长亭古道。
一路之上,英台鼓足了勇气想要表白自己的爱意,可是碍于礼教,话到嘴边却又难以说出口来。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再不说,以后可能永远也不用说了,于是乎她只好千方百计借物讽喻。
好在她天资聪颖,形象的比喻俯拾即来。
看到山上砍柴的樵夫,她不假思索开口说道:“起早落夜多辛苦,打柴度日也艰难,却不知他为何人把柴打?梁兄为哪个送下山?”
梁山伯心中记着自己的誓言,觉得现在还没到挑明关系的时候,于是故作不解,摇头晃脑地答道:“他为妻子把柴打,我为你贤弟送下山。”
祝英台心中一滞,接着望向山上的花树,说道:“凤凰山上百花开,万紫千红无人采。”
梁山伯“呵呵”笑着道:“我平生最爱牡丹。至于山花野草,远处看看就行了。”
祝英台为之一呆,道:“梁兄若爱牡丹,不妨跟我归家。我家有上好的牡丹,梁兄定然不虚此行。”
梁山伯婉言谢绝:“可惜路太远,去不得啊!”
祝英台不知道他是否明白自己说话的含义,只好继续努力。转头看见路边池塘里有几只鹭鸶,她心念一动,说道:“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英台若为女红妆,梁兄可愿配鸳鸯?”
梁山伯顾左右而言他:“鸳鸯?那明明是鹭鸶嘛,贤弟眼力好差!”随即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想做女红装,还是等来世吧,这辈子没戏了。”
英台暗自叹了口气,心道:“傻哥哥,我说得够明白了,你怎么还是那么不开窍?”
不久经过一个村庄,有只黄狗跟在身后“汪汪”乱叫。
英台低声嘟囔道:“这狗好无赖,不咬前面的男子汉,偏咬后面的小姑娘。”
梁山伯耳朵还挺尖,当即“哈哈”大笑:“贤弟说话太荒唐,此地哪有小姑娘?放大胆量莫惊慌,愚兄打犬你过庄。”
没过多久,祝英台停下脚步望向一口井,问道:“不知井水几多深?能否赶上兄妹情?”
梁山伯将手一摇:“井水深浅怎关情?贤弟莫要说胡话,我们还是赶路吧。”
祝英台让山伯过来,牵着他的手俯身往下看,说道:“你看井底两处影,一男一女笑盈盈。”
梁山伯转头巡视左右,忽然做出不悦的神态,说道:“愚兄明明是男子汉,却被你比作女人!我可要生气了!”
英台心中郁闷之极,一言不发往前走。
梁山伯紧紧跟在后面,犹自一个劲地叫着:“贤弟,贤弟,你走慢点。”
走着走着,英台看到一个牧童骑着牛擦肩而过,于是恨恨地道:“对牛弹琴牛不懂,可叹梁兄笨如牛。”
梁山伯故作未闻,转头望向牧童,却发现原是西湖边见过的故人,不禁有些意外。
不知何故,牧童看来似乎心绪不宁,只顾赶路,并没有注意他们。
梁山伯未作停留,跟着英台往前走。
祝英台神情漠漠地走着,又行里许,看到一个观音堂。她迟疑片刻走了进去,想做一次最后的努力。
梁山伯跟着入内。这次他先下手为强,试图扰乱英台的思绪,对着观音像合掌道:“观音菩萨大慈大悲。保佑祝贤弟一路顺风,异日早些回到书院,完成未竟的学业。”
祝英台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十分虔诚地拜了两拜,回头拉他跪下,低声道:“观音大士可做媒,我与梁兄来拜堂。”
梁山伯站着不动,略一用力便将她拉了起来,斥道:“贤弟越说越荒唐了,两个男子怎生拜堂?贤弟啊,你今天是不是病了?”
英台眼见到了最后分手的时刻,山伯还是一个劲地犯傻,三载之情眼看成空,满腔辛酸无法诉说,禁不住悲从中来,面色凄苦地望着对方,双目含泪泫然欲滴,哭诉道:“我家有个小九妹,品貌就象我英台,家父嘱我选佳婿,未知梁兄可肯来?”
山伯见她如此心伤,再也不忍心折磨她,当下点头答应:“兄弟美意,愚兄怎会拒绝?七夕之夜,我一定登门提亲!你可要小心看好了九妹,别让她许配别人呐!”
英台听对方总算开了金口,不禁心中一喜,泪珠滚落下来。她双手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只黄|色的玉蝶,递在山伯手里:“玉蝶便是定情物,梁兄啊,求你花轿早来抬……”
面对此情此景,梁山伯再也无法按捺激动的心情,连忙接过玉蝶,郑重点头道:“一定!一准来!愚兄家境贫寒,原本无颜高攀。且待科举之后,希望能得个一官半职,登门提亲时才好说话。”
英台缓缓摇头:“九妹只想要你的人,富贵不弃,贫贱不离。”
过了好一阵,两人才出了观音堂。
十八里相送,终于来到长亭。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英台执着山伯的手,目中含泪,竟无语凝噎。
山伯也没有说一句话。然而当他望向英台时,目光中却现出鲜见的温柔,似乎早已明白她所有的心曲。
一别之后,去途迢迢,水天一色,广阔寂寥。
英台乘着一叶扁舟,飘向江海苍茫之处。
山阴水道清澈如镜,平原风光旖旎宜人。但是彼时的英台无心欣赏美景,而是满怀担忧;因为这一别,她不知道还能不能与梁兄见面,也不知道梁兄是否已明白她的一片苦心,最终如约而来。她盼望梁家早日来提亲,盼望父母能成全,盼望和梁兄结一段美满姻缘。但这一切都是未知数,她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那只小舟载着英台,蜿蜒向东,摇经西兴、衙前,在萧山稍作停留,又转向东南至钱清、柯桥,继而东折入曹娥江,直抵上虞玉水河边的祝家庄。
第三章 移魂蝶恋
祝英台回到家里,看见祝夫人并未生病,并没有十分奇怪。听见祝夫人说是原有小病,如今已经好了,也就一笑释然。她又恢复了女装,对着镜子看了看,前后俨然判若两人,几乎连自己都不认得了
三年阔别,祝员外和夫人见英台长得亭亭玉立,仪态万方,别提多喜爱了。
祝英台把在杭城攻书的诗词文章都拿给父亲看过,乐得祝员外赞不绝口。
她又把在杭城的生活起居详细地告诉了祝夫人,只有一样不敢直言,就是她和梁山伯日久生情的事。因为她怕这件事马上讲了出来,父母不会谅解。因此决定暂时隐瞒,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
当天晚上,明月高照,祝英台怎么都睡不着。由于乍和梁山伯分开,心中不免想念得紧。回忆起三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时而会心微笑,时而蹙眉忧思,看得在旁伺候的小丫鬟银心不得不暗自嘀咕:“奇怪,小姐一回来就中魔了!”
过了几天,祝英台想把她和梁山伯柳荫结拜、三载同窗、长亭送别的事告诉祝夫人,可是每每话到嘴边,总觉得不好启齿。因为这与当初杭州攻书的事不同,当初她可以毫无忌惮地向父母提出杭州攻书的请求,而此刻她却难于公然向父母提出婚姻自主的愿望。
或许因为年龄大了,或许因为读了诗书,现在的她已经是成|人了,自然明白什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知道什么该遵循什么样的礼法,因而才觉得难以开口。
要知道,自从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世人的婚姻越来越重礼轻爱。为了促进社会的稳定,防止有人钻墙窥隙做出苟且的事,儒家特别提倡礼法制度,规定只有举行正式仪式的婚姻才被社会和家庭认可。所谓“婚姻之道,谓嫁娶之礼。”婚姻礼仪包括议婚、订婚和结婚等全部过程的礼仪程式,主要分为“成妻之礼”和“成妇之礼”。“成妻之礼”分为“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成妇之礼”即拜见公婆、拜谒祖庙。婚姻大事草率不得,当事人是没有自主权的,而是由媒人与父母参预或作主。
如果认真评价,这套礼法制度并非全无益处,比起早年的乱性、群交、任意胡来先进多了,整个社会显得更有秩序。只是这样一来,儿女婚姻的责任就放在了父母身上。如果摊上眼光好的父母,晓得“择婿观头角”的道理,挑出的女婿还能让女儿满意;如果父母头脑糊涂,看中对方的财物,很可能与儿女的意见相左,从而埋下悲剧的祸根。
英台自认父母还算通情达理,相信他们择婿的时候总会让自己知道的。再说,若是梁山伯科举顺利,能够及时前来下聘,岂不更好说话?自己在面子上也好看多了。
所以想来想去,英台决定将爱情隐藏心底,只能每日焚香祷告,祈求诸天神佛保佑自己与山伯的婚姻能够得谐。
俗语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是英台这样的聪明伶俐的佳人呢?
果不其然,自从听说她归家之后,说亲的媒人三天两头登门,几乎快把祝家的门槛踏平了。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还没进门便被祝员外挡住,只有少数人品家境差不多的人才会被让进家里。祝夫人一面细问对方的情况,一面让英台隔着门缝偷偷瞄一眼,看看是否满意。
英台明知山伯不会这么早就来,还是不得不给父母面子。不过,她只是装模做样地看上一眼,旋即摇头否定。
一连拒绝了十余多家,祝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不得不仔细询问英台的心事。
这时候,英台才说出自己有了意中人,但也只是提及山伯的名字,未敢详述两人的感情究竟有多么深。
祝员外夫妇都很疼爱英台,知道后便将绝大多数说的媒人赶走,除了碰到条件极佳之人外,再也不让对方进门。
这样一来,有时候会引得祝夫人连声叹息:“也不知山伯是啥样的人?能赶得上今天来的王公子?王公子年纪轻轻就作了县里的经承,王家又是远近闻名的大户……”
英台只是面带微笑摇头,张口辩解道:“娘,我看中的是山伯的才华,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这样说的时候,她的心中却在想:“权势?财富?岂是我所要的?若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纵然家境贫寒又能怎样?”
听她这么说,祝员外夫妇也就暂时放了心,准备等山伯来了,如果真如英台所说,就成全他们的婚事。
英台眼见父母默许,事情朝着自己喜欢的方向发展,禁不住心中暗喜,每日笑逐颜开,更加小心地侍奉父母。
匆匆过了一个月,这一日祝员外蒙太守召见进了城,回来时就像变了个人,告诉英台不要等山伯了,她的婚事自有安排,保证一辈子绫罗绸缎吃穿不愁。
英台闻言大惊失色,低声求肯道:“爹,还有人品呢,你可别为了一点财物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祝员外眼睛一瞪:“我又不糊涂!都这么大岁数了,要那么多财富做什么?又不能带进棺材里。我跟你说,马太守的儿子文武全才,不但写得一手好字,还能单臂举起上千斤重的石狮子。据说半个月前他陪出宫的太子郊游,赤手空拳打死两只老虎,得到不少赏赐!那虎皮我已经见过了,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大。”
英台蹙眉道:“爹……又不要上阵杀敌,要那么大力气做什么?”
祝员外转头看了夫人一眼,很快又回过头来,说道:“你小小年纪,自然不明白身子骨的重要。想那山伯,或许真有你说的聪明,无奈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风一吹就会倒下。相比之下,马公子就可靠得多,若遇兵荒马乱,也不会受到凌辱。”
当时天下并不安定,朝廷动乱不堪,祝夫人怕的就是这个,听见丈夫这么夸奖马公子,于是跟着劝英台:“嫁人就图个可靠,若是朝不保夕,你将来的日子就苦了!”
祝英台拼命据理力争,都被祝员外一一驳回。过了半天,她只好搬出最后一招:“我与山伯同窗三载,情根深种,早已私定终身,不做他人想。若不能如愿,宁可锁在闺中一辈子。”
祝员外闻言惊异地望了她一眼,忍不住勃然大怒:““胡说!什么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却不成!不管那梁山伯如何好,也不管你们是否私订终身,横竖我不答应。我已经答应马家,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嫁也罢,不嫁也罢,都是马家的人了!”然后一甩手出门而去。
祝英台伤心不已,忍不住痛哭失声,想不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怎么说变就变,竟然说出这么绝情的话,简直像中了邪一样。她知道,父亲是一家之主,他说的话就是天,没有人能够更改。父亲既然认定了死理,而且说得这么决绝,那就很难挽回了!
一想到三载深情化作流水,从此之后跟山伯天各一方,她的心都要碎了,整个人几乎成了痴呆。
祝夫人怕她出事,不住口地从旁劝说:“乖女儿,你爹也是为你好。无论从哪方面说,马公子的条件都要比山伯优秀。你还是改改心思,不要想那么多了。娘也算是过来人,知道日久生情的道理。等你跟马公子生活个三年五载,回过头来看看,就知道你爹的选择不错了。你看看几个出嫁的姐姐,哪个不是大户人家的夫人,生活无忧无虑,说明你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祝英台一个劲地摇头,想起草桥初会,她就觉得心酸;想起疾病相扶,她就觉得心痛;想起秉烛夜读,她就觉得心碎;想到十八相送最后分别的时刻,山伯执着自己的手,那分温情,那分爱意,那关切的眼神,她就止不住泪流满面。想来想去,她怎能忘得了山伯?怎能违背自己的爱情?“不,不能!”她宁愿死,宁愿如杜鹃啼血而亡,宁愿如灯烛滴尽蜡泪,宁愿化作蝴蝶,飞过千山,飞过万水,飞到山伯身边。
想起蝴蝶,她忍不住摸了摸藏在袖中光洁如雪的玉蝶,想起那天彩蝶漫天的情景,想起那位留下话来的神秘的女子。
英台哀哀恸哭了好久,祝夫人也从旁劝了好久。
英台不吃不喝发了半天的呆,祝夫人也陪着坐了半天。
等到天色已晚,夜幕降临,英台蒙着头合衣倒在床上。祝夫人也累了,不得不回去休息。她知道女儿生性倔强,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以为让她发了半天的脾气,等到天明,睡醒一觉,一切就都好了。
祝员外也没有前来探视,只是吩咐下人看好门户,又嘱丫鬟银心盯紧了英台,只要不出事,不怕她不肯就范。
英台满腹幽怨,哪里能睡得着?待到母亲离去,她忍不住取下挂在项上的玉蝶,捧在手心里,一边摩挲一边思前想后:“这玉蝶本有一对,一只在我手中,另一只伴随山伯。自从长亭送别之后,我心里一直记着山伯,朝思暮想,心都要碎了,却不知这冤家否想起了我?”
空有满腔心事,却无法对人说起,她心里很是难受,一会儿自悲自怜,一会儿燃起熊熊烈火。到后来,她忍不住坐起身来,手捧玉蝶双膝跪地,对天祷告道:“上苍啊!请让我身生双翼,化作蝴蝶,飞到山伯身边,哪怕只看他一眼,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祷告得很虔诚,已经将全部身心投入进去。一时间,她的意识越来越恍惚,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听见隐约之中有人说话:“凝神,绝想,定志,将心神倾注于蝶衣……移魂,挪魄,化蝶……”听声音好似出自此前见到的仙女。
这时的英台正在极度愁苦之中,闻言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下意识地一一照做。渐渐的,她觉得身躯越来越轻盈,整个灵魂脱体而出,化作一缕青烟,与玉蝶融为一体,两只手臂化成蝶翅,稍一用力,玉蝶便飞了起来。
“天呐,玉蝶活了过来!我真的化作了蝴蝶?这是不是一场梦?”她使劲拍打翅膀,在屋内飞了一圈,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时候,耳边又传来一声夸赞:“好聪明的孩子,这么快就穿上了蝶衣,不枉我苦思冥想,辛苦数日,捉摸出这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力图保住你的魂魄,不至于随波逐流,因风而散。从今而后,你就有了两个身体,蝶衣看似脆弱,实则坚若磐石,等闲妖魔难以破之;本体貌似坚强,其实柔弱不堪,三餐不继便会受损。你若想保住肉体,切不可离魂三日。”然后跟着一声轻叹:“魔道相争,千年一注,我只能悄悄做到这种地步。蝶飞漫天,仙路遥遥,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英台似懂非懂,转头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声音的出处。低头看时,只见床上静静地躺着个熟悉的少女,双目紧闭,呼吸如常,看样子像是睡着了,辨相貌正是自己。
“我真的飞起来了?这不是一场梦?就当是一场梦吧!”她扑闪着翅膀在屋里飞来飞去,轻拍双翼,穿窗而出,停在一株娇艳的月季之上。
此时正是一轮明月刚刚升起的时刻,月光如水,洒满大地,微风吹来,带着些许凉意。
“明月千里寄相思,我在想着山伯,山伯一定也念着我。”一夕之间身生双翼,这简直令她欣喜若狂了。“山?br />电子书下载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