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萱本不想参加,但住在坤宁宫,住在皇后眼皮底下,要说身体不舒服实在扯不出谎来,只有勉为其难地参加。
中秋宴摆在御花园里,朱檐下挂上了精巧的花灯和彩绢,增添了节日气氛,御花园里已是摆下数桌宴席,首席帝后一左一右坐在太后身旁,贵妃、德妃等都坐在首座,旁一桌却是上次见过的安平王妃以及几个不认识的有些年纪的妃子,林萱估计是老太妃、太妃们了。其余妃嫔按品级落座,悄悄聊天赏月。圆月已经升高,月白风清,有教坊乐班在绛雪轩奏曲子,月色下听到曲声悠扬,众人赏月听曲,清风徐来,倒是颇为惬意。
皇帝那桌自是谈笑风生,苏德妃说了不少笑话,只逗得太后不断发笑,刘贵妃心不在焉,也时不时应景笑一笑,皇后则大多数时间都在剥蟹黄,不是给太后、皇上准备,就是忙着给身边的初阳公主喂一些,初阳公主却是一直闹着要自己掰蟹脚,抹了满手的黄。为取团圆的好兆头,快满周岁的皇长子由||乳|母抱着也出席了中秋宴会,白白胖胖看上去颇为沉手,倒是憨态可掬,手里拿了片菊花糕,太后时不时逗弄他一番。
看到可爱的公主和皇子,林萱已经隆起的肚子被不少宫妃羡妒不已,林萱坐着吃了点新鲜的葡萄,因有孕,一点螃蟹都没敢碰,听了几句酸话也坐着不理不动只是微笑,倒让其他妃嫔无趣。
一旁阴暗的角落里,安宁王妃正低声地与阇老太妃聊天。安宁王妃道:“这样说九月太后寿诞,永平王便可以借拜寿之机来看看您了。”
阇老太妃笑道:“可不是,上次托您的福带进来的信里头已是说了,王妃已经有孕。”
安宁王妃笑道:“那您可放心了,之前不是还担忧永平王爷久不娶妻。”
阇老太妃笑着说:“可不是……自从高祖驾崩后,就没见过梓儿几面,先帝驾崩后,就再也没见过了,也不知长得如何了,王妃什么样子我也没见过,我老想着,也许不会这辈子闭了眼都看不到梓儿成家生子了,如今到底能看到一眼,我死也甘心了。”说到最后,已是哽咽起来。
安宁王妃劝解道:“今日中秋团圆之夜,可要开开心心的,保重好身体过几日就能见到永平王爷和王妃了,再说……”她望了首席一眼,道:“一会儿让她看了又不舒服,少不得又让你难过一阵子。”
阇老太妃抹泪道:“我们母子俩是他们的眼中钉已经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次了,便是我们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也讨不着好,如今只望皇帝能让我们母子平平安安的过了下半辈子,若是什么时候去了疑心,放我去永安府跟着梓儿住,那真是死也甘心了。”
安宁王妃面容惨淡,只给老太妃斟了杯茶道:“喝茶吧,今上都说是仁慈宽厚,与先帝和……那位,性子是大不相同的,您还是有后福的,莫担忧了。”
阇老太妃喝了口茶道:“莫说是母子了,您和她还是一个娘胎里头出来的呢,嫡亲的姐妹,最后也生分成这样。”
安宁王妃面色暗了暗,道:“要怪,就怪我们家王爷没福气罢了。她自幼就看不惯我,好不容易能高我一头,如何不泄泄从前堵在心头的不快。”
阇老太妃摇摇头道:“我服侍高祖一辈子,就一直没看清楚高祖心里怎么想的……”
月影西斜,风也寒凉起来,满园子各怀心事的人,终于也渐渐散了。
☆、41永平王妃
随着太后寿诞的临近,昭平帝下旨全国为太后祝寿一月,特赦囚犯,减免徭役,宫中年满二十五的女子每人赏银十两尽行放出与家人团聚自行婚配,宫中除家中无亲人二十余人不愿离开外近三百余人重获自由,普天同庆,为太后祝祷。
京城近期也分外繁华,京中除了各府押送贺礼来的官差,各藩属国来使也陆续到京,更有江南有名的戏班子、杂耍班子,秦淮河上有名的姐妹行当的花魁们都纷纷赶赴京城,打把卖艺三教九流增多,来住商旅络绎不绝,各街各巷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一副繁华升平气象。
京郊,永平王已让随军原地驻扎,自己带着王妃轻车简从入了京城。进了京城去宗正寺递了牌子报到后,便和王妃乘车去在京里置办下的宅子歇息。年已近四十的永平王陈梓仍然身姿挺拔,丰神如玉,一旁的永平王妃眉深目秀,睫长鼻挺,正蹙着眉头看着车外的车水马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陈梓爱怜地拥了拥她的身子,低声道:“别担心了,寿诞日内眷自在内宫宴请,断无可能见到你大哥的——来使都是在外朝宴请,你入了宫,我母妃自会照应你,你只管少说话多笑就好,寿诞日完我们就回去。”
永平王妃垂了长长的睫毛,依偎到陈梓胸膛前,低低道:“我总觉得不安,小时候父汗就说我的预感很准……我只怕不能和你相守,其他什么都不怕。”
陈梓微笑道:“都说怀孕的女人爱胡思乱想,你身子重,赶路久了定是累了,莫要再多想了,我母妃很慈善的。”又伤感地道:“我已是多年没有见到母妃了……”
永平王妃又往他身上靠了靠,温柔的牵住了他的手。
入了宅子安顿下来,陈梓自出了外院安排寿礼等诸事,寿礼早已由王府长史提前押送进京,他又去一一过目,以防出了纰漏,又安排了一轮宅子里头的护卫安排,细细看了下厨房的菜单,才回到后头,笑着对永平王妃道:“你先休息一下,吃完晚餐我带你去好好逛逛京城的夜市,十分繁华的。”
夜幕降下,永平王和永平王妃换了便装,带了几个侍从到了京城最繁华的东华门外城隍庙市和土地庙市,但见市楼南北相向,朱扉绣栋,素壁绿绮,人不得顾,车不能旋,各种各样的店铺里商周铜器、秦汉铜镜、唐宋书画和珠宝象牙、美玉绫锦琳琅满目,还有御造的精美瓷、漆器在市场里交易,心中虽有不安的永平王妃看到这样热闹的景象,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她甚至看到了卷发碧眼的波斯商人,在高声叫卖着稀罕的海外奇珍异宝。永平王笑着携着她的手,一一赏玩,凡是她喜欢的,便一一买了下来。
为着她已经怀孕,人多的地方虽然有永平王和侍卫们小心护着,还是有些担心,于是陈梓想了想,还是将她带出了人潮,道:“我们去快意楼,那儿的菜肴上佳。”边走边和她形容那味道鲜美之极的石滚肥牛,水晶鸡。
永平王妃身怀有孕本就贪嘴,一听之下,更是兴致勃勃,心情也是好了起来,十分期盼。却不料他们一行到了快意楼,却被告知已是满座。原来近日太后寿诞将近,京城比昔日繁华数倍,快意楼不提前个半个月订座,那是根本订不到座的。永平王妃听说满座,怕陈梓为难,还是温柔道:“那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吃吧,”面上却是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陈梓和她感情甚笃,又是难得来京城一次,如何舍得委屈她,便和小二道:“你问问看是否有人愿意让张桌子,我愿替他出了双倍饭资,再另有重酬呈上。”
小二满脸为难之色,快意楼在京城屹立数年不倒,便在于其绝不欺客,无论来人如何富贵,只看先来后到以及事先的订座,先来的,哪怕只吃一碗阳春面,只要没走,也绝不赶客,高祖时代快意楼曾有皇室宗亲仗势欺人闹事,闹到顺天府,众人皆以为快意楼要到,最后却是顺天府判了快意楼胜讼,只令人多方揣测其幕后老板到底是谁。
却听到楼上有个仆人快步走了下来,向永平王爷施礼道:“我家主人定的包厢内尚有空位,却是三爷旧识,也有女眷,如三爷不嫌弃,请三爷带着夫人楼上一坐。”
陈梓往上一看,却看到一男子在二楼,倚着窗往下望,看到他抬头,欣然举杯,他也笑了,拥了下永平王妃,低声道:“是军院的旧识,我们上去吧。”
永平王妃惴惴不安地和他上了二楼,进了包厢,果然十分宽敞,窗边那男子已是迎了上来,和陈梓拥抱大笑,陈梓和他见礼后,让永平王妃见过了他们,又一一介绍给她座中人,窗边男子高大俊朗,三十余岁,正是郑国公长子常玦,另一浅蓝袍子,细眼薄唇,年纪尚幼的是他的幼弟常玥,一位丰姿洒落,貌如好女的,是东丘郡候之长子花铉,一名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的,乃是诚意伯长子刘廌,座中还有着三位女眷,一位年级较长,衣着简朴低调的是常玦的夫人,一位雅致清丽,穿着一身嫩黄襦裙,清秀绝俗,却是花铉的胞妹花蘅,另外一位黛眉粉颊、风貌闲丽,正是玉婠玉九娘,均友善地对着永平王妃笑。
永平王妃一见丈夫的这几位朋友,都颇为不凡,女眷们又都对她十分和气,渐渐也放松了下来,陈梓又坐在她旁边,替她布菜剥虾,全不惧几个旧识同学挤眉弄眼的笑话他。永平王妃倒是羞赧起来,只低低地说:“我自己来。”
一旁玉九娘看她面色绯红,知她害羞,便笑道:“奴家来给大家唱一曲吧。”便站了起来,又笑道:“可惜状元公守丧在家,却是没人伴奏了,只得奴家自弹自唱。”
常玥撇撇嘴道:“就只记得朱允炆,座中哪个不识得一些乐理,偏就他一个配给你伴奏么。”
花铉打开扇子笑道:“要配九娘那嗓子,岂是识的一些乐理就好的,自然得是天籁之乐才可了。”
玉九娘微微笑,抱了胡琴立于筵前,转袖调弦,纤手斜拈,轻敲慢按,便放声歌了起来,歌喉嘹亮,声清韵和,果然十分好嗓子,快意楼下边大堂内听到歌声,都有人大声喝彩,永平王妃不禁听住了。
陈梓却低声问常玦道:“允炆果然丁忧了?”
常玦点头道:“可惜了他一番前程,只怕以后起复难,他又分了家,我姑母深为忌恨他,之前他生母,给我姑母下了不少绊子……我父亲终究不好照顾他,不过听说魏国公徐家待他不错。”
陈梓点头道:“我在封地都听说了他上的折子,正是切中要害,只是得罪人太多了。”
常玦点头道:“今上重文轻武,可惜允炆专门走了文举的路子,来兴武之一道,只怕行不通了。”
陈梓笑道:“仁厚也有仁厚的好,百姓正合休养生息——若是个酷烈好武的,只怕我现在已是不能在此和你们饮酒了。”
常玦看他笑得眉目舒展,知他心情舒畅,也笑道:“知道你快抱儿子了,得瑟成这样,老太妃知道了吧?”
陈梓看了一眼正和一旁听花蘅、常少夫人说的开心的永平王妃,心满意足地笑道:“早给她捎了信,明天就能见到了——听说你也只有两女,可别让我后来居上,比你还先有儿子,嘿嘿。”
常玦笑道:“女大三抱金砖,我幼女目前快要满三岁了,不如和你定个娃娃亲。”
陈梓撇嘴道:“算了吧,你家的女儿,那多半今后也是要入宫的,还是别来我这里吃我这份苦了,更何况联姻重臣,又要白白受一番猜忌,我如今只想好好过我的小日子,可不想再起什么波澜了。”
常玦知他自高祖去世后日子就颇为难过,到底终于有了个妻子,又即将产子,总算顺遂了些,便大笑着给他倒酒满上。
旧友相逢,他们直饮到人定才散了,陈梓自携了王妃回了居住的下处。陈梓先出外安排一些明日祝寿的事宜以后回了睡房,却是才进二门便听到一声惊叫。
他大惊,冲进去,看到永平王妃掩着肚子缩在床边,地上躺着两个丫鬟看不出生死,窗边,站着一个身材魁梧雄伟,面上修髯如戟,双目如电的男子,看到陈梓进来,目带嘲讽道:“原来是妹夫来了,怎么,也不请我喝杯酒么?”
永平王妃已是瘫软在地,面色苍白,鼓起勇气道:“大兄……”
那男子冷笑道:“你母亲为你不知所踪,终日泪流,已是病了,你却在此安乐度日,富贵荣华,不思还乡。”言罢,双眼又在她隆起的腹部上徘徊一番,永平王妃彷如被鹰鹫盯上一般,双手遮掩着肚子,瑟缩起来。
陈梓挥了挥手,让身后刚赶来的侍卫退后,拱手笑道:“原来是舅兄来了,如何不提前通报一声,妇人胆小,舅兄还请到前面喝茶叙话。”
那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番,道:“果然是与大位擦肩而过的人,气度果然不同,请吧!我们之间是有些事情好好叙叙。”言罢瞥了永平王妃一眼,昂然先走出门外,对门外持着刀枪的侍卫毫无躲闪之意,陈梓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目光安抚了下王妃,便举手让着那男子往花厅走去。
花厅里,陈梓已是屏退众人,亲自斟茶于对方男子,笑道:“不知舅兄来京城可是为了太后寿诞出使?”那男子一口饮尽杯中茶水,道:“不必假惺惺叫我什么舅兄,你们无媒无聘私奔而走,我们草原中人,虽没有你们所谓礼仪之邦的讲究,却也不齿于她这种行径,你便唤我阿古王子行了。”
陈梓面色微变,笑道:“原是梓行事不当,舅兄切莫放在心怀,不知舅兄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阿古王子冷笑了一番,道:“自然不是来和你叙什么情谊的了,我们瓦剌人没你们那些弯弯拐,长话短说,父汗知你们小皇帝软弱无能,王爷原是有雄才大略的,却不知为何没有登上大位,多方遭打压猜疑,如今我妹子既然腹中已是有了你的骨肉,父汗遣我来,则是通告于王爷,我们瓦剌三部,愿出兵力,欲与王爷协谋同力,并取中原,拥你为帝,将来定了我妹子为后,嫡子为太子,则瓦剌与大汉世代友好,富贵共之,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陈梓面色微变,笑道:“舅兄想是找错人了,今上宽厚仁慈,四邦安定,本王忠心耿耿,忠于皇上,如今只想一心一意的和王妃好好过日子,绝无一丝异心,还请舅兄海涵,如有大志,还请另找旁人。”
阿古王子听罢,上下扫视他一眼,陈梓彷如被饿狼盯住一般,背后一凉,正全身戒备,防他出手之时,他却哈哈一笑,道:“汉人有句话,买卖不成仁义在,王爷什么时候改了心思,再联络小王我也不迟!今日先告辞了,王爷处境艰难,为免嫌疑,不必相送了!”
说罢便立起一拱手便昂然出了花厅门,却是从院墙翻了出去,身手利落,似是全不被那魁梧身躯所累。
陈梓看着他走,已是觉得汗透重衣,赶紧到后头去看王妃不提。两个丫鬟只是昏迷过去,倒无大碍,倒是永平王妃吃了一吓,似是身体不舒服,见他来了只是泪水涟涟道:“大兄在家乡,悍勇暴虐,略有违逆,便拔刀相向,奴婢被他打死打伤的不计其数,父汗只说他有王者之勇,如今找到我们,只怕不妙,还有母妃,也不知道母妃病得怎么样了,都是我的不是……”
陈梓加意抚慰,只道适才与舅兄相谈甚欢,岳母身体并无大碍,岳父与舅兄都已知道她和他在一起,已是不怪罪于她了。一番温存安慰,才让她安了心,服了安神的药便沉沉睡去。陈梓确是心头涌起浓重阴影,瓦剌阿古王子阴狠狡诈,悍勇暴虐之名他如何不知,对这个庶出的妹子会有多少感情,如今为了和他联盟也许尚未翻脸,却不知遭了拒绝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轻轻抚摸王妃隆起的肚子,他自幼聪慧,父皇宠爱,见过多少高门贵女,却都是一个模子制出来的,他一直不肯娶,高祖也由着他,他甚至以为自己可能会是未来的皇帝,结果父皇却把他远远的打发到了永安府就藩,立了二哥为太子。他不满过,放浪过,然而父皇驾崩了,二哥登基后虽然对他还好,却到底还是有些猜疑的吧,不然也不会将母妃留在宫里,他知道是防着他。
他只好放纵自己,沉迷酒色游猎,年近四十才遇到一生所爱,温柔,单纯,善良的草原之花,和母亲一样,纯善而对任何人都没有防备,他不假思索的把她带了回中原,假托为藩属官员的女儿,封了王妃,如今他们的孩子已快出生,半生坎坷才有此幸福的开端,他决不能让任何人破坏他的幸福生活。
精心布置了宅院的护卫以及明日进宫贺寿的护卫,他又命人请了顶尖的建章女院出身的两个女卫来扮成王妃的贴身丫鬟,陪着王妃明日入宫,再三叮嘱王妃吃的用的,一概万分小心,和王妃也要形影不离,一定要确保王妃和肚子里头的胎儿安安稳稳,万无一失。
☆、43朵雅公主
次日一大早,永平王妃早早便被叫起,按品大妆后,两个女卫紧紧跟着她,乘车入宫。
宫中已是张灯结彩,各方诰命、嫔妃已是都聚集到了慈宁宫,给徐太后贺寿。永平王妃先去叩拜了太后和皇后,太后锐利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挥手下去了,常皇后倒是和蔼可亲,吩咐她起来后又赐了座,说了几句便让女官带她到后头长春宫去见阇老太妃。
阇老太妃比她想象的要年轻许多,看上去不过是四十多岁的样子,陈梓有点像她,保养得很好,可以想见年轻的时候是如何风华绝代,永平王妃看她激动的扶她起来,然后眼圈就红了的样子,也不禁把心里紧张的情绪去了几分。老太妃扶着她坐下,问长问短,又是问她用过早膳没,又是拿出好些珠宝来赏她,她看出那些式样虽然旧,却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哪里敢收,只是推却,却到底是推不掉收下了。
一时女官也来传报,永平王来请安,老太妃激动地叫请进,陈梓才进来还没施礼,老太妃已是上前搂着他哭了起来,陈梓也眼圈红了,仍强忍激动一丝不苟的行了礼后,坐下来谈了些寒温,大概只坐了一刻钟,便有太监进来催促时辰到了,老太妃又是一番泪垂后,陈梓才跪别出外朝,临走时和永平王妃道:“好好陪着母妃,晚上宴席散了我来接你。”永平王妃柔顺地点了点头,老太妃确实被他们之间的柔情蜜语给感染得笑了起来,陈梓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老太妃又怕永平王妃太累,牵着她的手到后头去歇息,永平王妃经了她这一番唠唠叨叨,前一日被大哥发现的惊惧也渐渐散去,也放松地说一些陈梓的趣事,老太妃听得特别认真。永平王妃不由的心酸,便又细细地说起来。
另一头储秀宫,刘明舒正急得心里火烧,她早已将那密道的地图密密缝进了个腰带里头,卷了起来,直等着大哥进宫当值便可让他转给朱允炆。但是大哥的班不负责她这一块,她一直没找到机会,今日太后寿诞,为了加强警卫,御前侍卫几乎全都进了宫当值警戒,她一早便让金霄出去打探大哥什么时候当值,金霄却是去了半晌都没回来。她不得不自带着凤楼先去慈宁宫贺寿去了。
辰时,徐太后身着隆重朝服从前朝接受百官、使臣的朝贺回来,昭平帝一路送她回了慈宁宫,又在慈宁宫正殿,由帝后率着众妃嫔、命妇向太后行恭贺礼,之后又一一敬献寿礼。
之后便在慈宁宫后殿开了戏台子,太后换了朝服后,便带着宫中嫔妃和命妇们在后殿看戏。
后殿花团锦簇,张灯结彩,戏台子上戏舞百技并作,十分热闹。徐太后坐在正中央,头发绾成如意结,上插九尾金凤,华服盛装,神情很是振奋,身旁搂着初阳公主和皇长子陈涵,正笑着给他们解说台上的百戏。皇后和苏德妃凑趣的坐在一旁搭话,刘明舒则心不在焉地一个人坐着,林萱倒是饶有兴致的在人堆里头看着戏台子上的百戏,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古代的杂技,十分好奇。
永平王妃被阇老太妃牵着手在殿里一一介绍相熟的王妃、命妇,安宁王妃牵着她的手笑道:“可是见着了,老太妃自月初就开始每天的念叨个不停,果然是个好模样,这样才配得上永定王爷的美姿仪。”
永平王妃只是羞赧地笑着。
却听到一时有女官来报:“鞑靼部落艾比娅公主前来给太后贺寿。”
徐太后笑道:“宣。”对于能享受被高祖驱逐出中原的鞑虏们的跪拜,徐太后还是颇为喜欢这种感觉。于是便和身旁皇长子陈涵说道:“涵哥儿,一会儿有鞑靼女子来,你有没有见过啊?”涵哥儿吸着手指头,困惑地重复:“达达。”
一旁初阳公主十分好奇问道:“鞑靼女子?”徐太后笑着抚摸她道:“公主可要看看别国的公主长什么样子。”初阳瞪圆了双眼往下看去。
林萱在下边听到也是很好奇,也往入口处看去。
只见一名女子身姿窈窕,穿着白色团衫,直领左衽,下穿紫色绣金枝花纹百褶裙,靴头尖翘,外套着对襟彩领、前齐拂地的百花绣金褙子,耳垂长长的金珠耳环,乌黑卷曲的头发编成密集的小辫子散在背上,发上饰着白色貂毛,手上脖上均带着金玉璎珞,上来拜见后却是以汉话流利地道:“鞑靼部落艾比娅见过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清脆悦耳的嗓音倒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一张晶莹雪白的脸上眉目艳丽,倒是十分漂亮的小姑娘。
永平王妃一眼便看到了艾比娅公主,面色瞬间变得苍白,赶紧垂下头,将身体往阇老太妃身后躲去,禁不住微微发抖起来,阇老太妃正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变凉,抬头看她面色苍白,不禁道:“你是怎么了?不舒服?”旁边安宁王妃本看着那鞑靼公主,转过头看到她面色白如纸,也不禁担心道:“想是累着了,不如下去休息吧。”永平王妃低声道:“莫要影响了别人,我们悄悄地走吧。”老太妃点点头道:“我陪你下去。”便立起身来,永平王妃站起来低着头正要离开,却听到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朵雅公主?”
她如遭雷击,想要装作没听到,低着头,艾比娅公主却不依不饶地向她这个方向走了几步大声说道:“朵雅公主既是到了怎么也不和妹妹说说话便要走?”
霎时间全场目光皆看向永平王妃。
永平王妃面如金纸,勉强笑道:“这位公主我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艾比娅公主声如银铃,大声笑道:“瓦剌可汗最宠爱的女儿,草原上最美丽的花儿朵雅公主,谁会认错呢?”
全场各种议论声起,各种狐疑的目光在打量着永平王妃,交头接耳,徐太后阴沉的眼睛也望了过来,没有出言阻止艾比娅算是失礼的笑声。
永平王妃的手更冰凉,老太妃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便紧紧握住她的手,却不知如何是好,望向身边的安宁王妃,安宁王妃喝道:“你是哪里来的j细在此挑拨离间,这明明是我大汉朝永平王妃,王府贵眷,岂容你信口污蔑!”
艾比娅公主面露诧异道:“我乃鞑靼部落大汗之女艾比娅,入宫时已经你们的人验明正身,如何是j细?这位夫人虽然身穿汉装,却明明是瓦剌部落可汗的女儿,草原上谁人不知?”
又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什么时候,瓦剌部落与大汉皇室结了姻亲我们鞑靼部落不知道?”
话音才落,安宁王妃和阇老太妃齐齐色变,徐太后终于开口道:“哀家记得,宗正寺报上来永平王妃,是永平府都督于显的女儿于氏。艾比娅公主,你想是认错了人。”
艾比娅公主面上却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道:“草原中人,有什么说什么,我张弓便能射穿高空上的飞鹰的双目,却如何认不出自幼就见过的朵雅公主的面容?太后如若不信,可以召瓦剌部落阿古王子来认一认,他是瓦剌部落过来贺寿的使节,就在前朝!”
徐太后锐利的眼神在永平王妃、安宁王妃、老太妃面上缓缓扫过,冷冷道:“事关宗室亲眷,宣瓦剌部落阿古王子来一认吧。”
永平王妃始终垂着眼睛,微微颤抖的身体却暴露了她心情的紧张,老太妃不安地握紧了她的手,鼓起勇气道:“王妃有孕在身,有点不舒服,待迟些再说吧,再说又是外男,如何凭一面之词便让外男贸然见到宗室亲眷。”
艾比娅公主却哧的一笑道:“我们草原女儿,可没你们这么扭扭捏捏,自幼骑得了马张得开弓,草原上哪里没去过,见见外男算什么……”又对着永平王妃道:“是不是?朵雅姐姐?您自幼美名远播,每次赛马会多少男子为了你要争夺第一的彩头献给朵雅公主——却料不到让大汉的王爷抱得美人归,想来那王爷也是雄才大略,英雄人物了。”言语中,竟是完全已将永平王妃当成朵雅公主。
永平王妃低着头什么都不说,艾比娅公主自幼就处处和她作对,每次两部落有什么活动,她一定变着法子要压过她的光彩,她穿红,她也一定要穿红,还必得料子上压过她,现在会这么热切的上来和她叙什么旧情,没有阴谋才怪,现在只希望大兄能装作不认识她了,也不知道昨天陈梓说的大兄和可汗已经原谅她是真还是假,她倒不是怕死,她只怕连累了陈梓,还有……肚子里面的孩子。
顷刻,阿古王子已被带到,上前施礼,徐太后问:“阿古王子,艾比娅公主指认我们的永平王妃是你们瓦剌部落的朵雅公主,你也来认认,是也不是?”
阿古王子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避嫌,拱手道:“启禀太后娘娘,我妹子朵雅公主已于一年前病逝了,父汗痛惜不已,这事瓦剌部落的人尽都知道,您随便问问就清楚了,至于这位夫人,相貌确有些相似,但气质不类我瓦剌儿女,太后娘娘明鉴。”
话音才落,艾比娅公主就大怒道:“阿古王子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你敢对着草原上的真神起誓么?还是……”她忽然冷笑道:“私底下和永平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所以嫁个公主还偷偷摸摸的?”
这话太过于诛心,阿古王子与老太妃尽皆色变,阿古王子拱手弯腰向太后道:“实情确是如此,我妹子朵雅公主病死,我是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徐太后沉默了下,道:“事关我宗室女眷,我们自有道理,请两位使节先回去吧。”
艾比娅公主面上不服,却还是忍着气拜了拜下去了,阿古王子也沉默着下去了。
阇老太妃迫不及待地道:“既然阿古王子已经否认了,我们王妃显然是清白的,王妃有点不舒服,就先告退了。”
徐太后冷冷道:“事关宗室亲眷,总要查个清楚明白,永平王妃暂先禁足于长春宫,慎思局派姑姑到宫内看守,宫外派遣侍卫看守,传懿旨给宗正寺叫他们查个清楚明白,如果身世清白无误,再出宫返回封地……永平王也暂居于京城等宗正寺查的结果,暂时不许返回封地。”
顷刻便有女官上前答应,常皇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永平王妃,她面色仍是苍白,却抿着嘴一声不吭,常皇后只得依令而行。戏台子上的戏早已止住,待永平王妃被带下去以后,徐太后便叫戏台上继续表演,自己却是坐了一会儿便下去休息了,其余诰命嫔妃看了一场好戏,如何还坐得下去,一些嫔妃自回宫中休息,只剩下命妇们仍要等着晚上的寿宴,只得强撑着。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前边的苏德妃的后妃品级,因为涉及比较多的章节,所以修改了好几个章节,十分抱歉啊,所以先把今天的这一更发出来,省得大家扑空了。
☆、44宫中夜刺
前朝永平王陈梓得到消息,犹如一瓢雪水淋到天顶盖,浑身凉了个彻底,他直接到了乾清宫里,跪求昭平帝,先放回永平王妃。
已经得了消息的昭平帝无奈地看着永平王道:“皇叔,永平王妃如若真的是瓦剌公主,无论您知不知道,都不是小事了。今日又是母后千秋,朕实不能违了她颁的懿旨,好在永平王妃只是禁足在长春宫,有老太妃照顾着呢,不用太担心,她肚子里头也是朕的小侄子,朕不会不管她,皇叔您且暂时回去,待明日朕和梓童,再去缓缓和母后求情,您看如何。”
陈梓无法,只得出了宫,心如刀割,暗暗后悔不该非要带她进京,一时又想起她昨日刚说过有不祥的感觉,自己居然只以为她是孕妇小性,不由的捶胸顿足,想了又想,便径去了郑国公府,找常玦设法。
郑国公府,常玦一听便问:“朋友一场,你老实告诉我,王妃到底是不是朵雅公主?”
陈梓面色变幻,最后点头道:“是,我和她在草原上认识,她父汗要给她订亲,她不愿意嫁那人,便和我私奔了,永平府都督有些把柄落在我手里,便将她托为他的女儿,订为王妃,上报宗正寺,入了玉碟。”
常玦一听跺脚道:“糊涂!你若是喜欢她,直接求了旨,以王爷身份去和瓦剌可汗求婚,难道他会不许!你硬是把这官盐办成了私盐!”
又快步走了几步,道:“如今这般,若是有人往私下结盟有谋逆之意上扯,你便也不清白了,不若断尾求生,就说不知道她是朵雅公主,把责任推给永平府都督,我再设法找皇后和诚意伯等建章军院的同学,好好遮掩遮掩,兴许能遮掩掉。”
陈梓着急道:“不行!这样朵雅就算不被赐死也是要遣送还瓦剌,哪里还会有她生路!她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儿!”
常玦不忍,但想到事关重大,还是沉下面道:“你不这样做,但凡有人扯到你们私下结盟,有意谋反上,你和老太妃,还有她,一个都活不了!”又指了指皇宫方向,“太后想抓你的把柄也不是一天了,你如今生生把把柄送到她面前,她会饶过你?如今只能从皇上那边想办法,还有一条生路!”
陈梓绝望地呜咽,痛彻心扉,常玦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好好想想,能抹干净痕迹的先尽量擦擦,我和诚意伯长子刘廌有些交情,他现在任御前侍卫,我让他晚上关照一下王妃,他胞妹是今上贵妃,今上十分宠爱,若能说动她,也许能说服皇帝打个糊涂眼放过你。”
陈梓点头,也自回府安排事宜。
入夜,太后寿宴盛大荣耀,慈宁宫彩灯高悬,亮如白昼,宴席上各宫嫔妃、命妇们相互敬酒交谈,待夜较深了,宫外的诰命、命妇们纷纷告退,刘明舒只说自己酒喝多了有点头晕,先自己带了金霄悄悄的回了储秀宫,却在储秀宫后门阴暗处,约见了刘廌。
刘廌身穿御前侍卫服装,担心被人看到,只避着人,和刘明舒说了常玦的请托,刘明舒不在意地道:“人在长春宫没事的,徐太后如果想要永平王的命,现在就绝不会动永平王妃,你倒是记得一定得把我做的玉带给朱大哥带去了,切记!”
刘廌不耐烦地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己也小心点,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到底都是建章军院出来的。”
刘明舒应了便自回储秀宫去了。
刘廌将玉带揣进怀里,不满地嘀咕道:“上次好歹还多做了一双给我,现在就只做了一根腰带给朱允炆那小子,真是女生外向。”一边往长春宫走去,打算看看情况如何,明日也好和常玦说一声。
不料乌黑的宫道里,他忽然感觉到有人踩踏瓦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两个黑衣人正踩着宫墙猿奔虎跳,飞速奔逃,他一愣,一边拿起巡逻的竹哨厉声吹响,大喊示警有刺客!
然后已经矮身跃上宫室檐顶,拔刀几步便已飞快追上他们,那两人看到只有他一个人追上,便拔刀迎来,一刀斩下,却见刘廌不避不闪,以刀迎上,两人缠斗在一起,刀光闪闪,下抑上扬,左荡右决,一路缠斗至御花园,最后那刺客居然被刘廌砍伤了胳膊,他拼着伤了胳膊,也使劲地打掉了刘廌手里的刀,二人直接抵掌肉搏,一路压倒了御花园内的无数奇花异草,附近的大内侍卫已经飞快围了过来,却是看到他们二人骁勇之极的缠斗,也不敢放箭,只围了上去,最后那二人看刘廌是个好手,不敢继续缠斗,便甩手撒出一把白色粉尘,刘廌闻到一丝味道知道是毒,掩面捂嘴迅速躲开,身旁侍卫们也因躲避毒粉露出了一个缺口,两个黑衣人已是趁隙飞快地逃向慈宁宫方向,侍卫们赶紧追赶过去。
是夜皇宫又是一番抄检封禁,灯直亮到天明。而五鼓响,天将晓的时候,长春宫出事了。永平王妃死了,缢死的,老太妃因白天受了惊吓,晚上回去抚慰了一番永平王妃后,便服了安神的药睡了,而看守她的女官们,半夜都莫名其妙的睡着了,早晨老太妃起得早,急着去探视她,入了屋内才发现已是吊在梁上死硬了,一尸两命,老太妃当场便厥过去。
长春宫一片忙乱,报太后、皇后、皇上知晓,传御医,大理寺来查案、传仵作查验尸体?br />电子书下载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