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吗?爱羊点头,也不客气,只道:“臣女想要一个解释。”她伸手把那个乌木镯子自荷包里拿出来。
君易锦嘴角弯起一个笑容:“这镯子有什么不对的吗?”
爱羊一边审视着他的表情,一边说:“您与明南王世子是堂兄弟,想必也清楚他的木雕风格。这是他雕的。”
君易锦惊讶地睁大眼睛:“是易清雕的?”他笑了笑,似乎觉得这很有趣。
但爱羊没有笑,只直直地盯着他。她手心里都是冷汗,不能否认,此刻她有些紧张。
君易锦文质彬彬地伸手接过镯子,翻来覆去地看看,笑着:“还真是他雕的。”他见爱羊没有什么反应,脸上的笑也淡了下来,语气淡漠:“的确,这是易清送给欧阳仁姗的及笄礼物。”
爱羊“哦”了一声:“是吗?”
君易锦细细看着她:“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爱羊迅速望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开:“我曾经收到过一模一样的镯子,后来我问世子爷。他告诉我的。”
君易锦笑了,那笑容爱羊怎么看都有一股子的讽刺意味,她不明白为什么。“怎么?”她问。
君易锦轻笑:“这就是你莽撞独自去郊外的原因?”
爱羊的心松了一口气,能问出这一句话至少说明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只是单纯地好奇或者疑问。
她点点头:“我一开始的确以为是世子爷叫我去的。”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有人要对你不利。”君易锦把话题扯到正事上:“你有什么打算?”
爱羊忽皱了眉,问:“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君易锦扬了扬左边的眉毛。这个动作放在君易清身上会显得他非常淡漠,但君易锦却更显得更加儒雅文质彬彬:“请讲。”甚至连他的语气也那么慎独有礼。
爱羊轻声:“你为什么要帮我?”她又迅速补充一句:“我不想听是因为你与胡思孝相熟的原因。”
君易锦垂眼看向手上光滑细腻的京瓷茶杯,反问:“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爱羊摇头,很老实地回答。
君易锦微微一笑:“你没有恢复记忆?”他虽是问句,但说的很肯定。
爱羊一愣,点头:“那又怎样?”
“我只是好奇是谁将这些事情告诉你?”君易锦喝了一口茶,品味一番。才又说道:“莫非是欧阳世子吗?”
爱羊的心揪紧了,想要反驳,可是在他那双似是了解一切的双眸中又说不出什么不是的话来。她保持了沉默。
这也就说明默认了。
君易锦扯了一些嘴角:“还真是他。”他的语气有些奇怪,像是嘲讽又像是感叹。
爱羊不理解,但还是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君易锦扯了一下嘴角。笑着:“这京中除了君易清,只剩下欧阳仁哲对你感兴趣了!我自然没有第二人选。”
爱羊眼神闪了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又问:“你还没有回答为什么要帮我?”
君易锦沉默下来。
就在爱羊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然说道:“你就当做是我的一些愧疚吧。”
爱羊困惑地望着他:“关于什么?”
君易锦忽然便不耐烦起来,皱眉:“你到底考虑清楚没有?要不要出京?”
爱羊心中被压抑的怒火也猛地攀上来:“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凭什么要我听从你的安排。”
君易锦看着她生气的模样忽然笑了,他的表情也平静下来:“你还真是倔强!”
爱羊越发不知他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但还未她问出声来,君易锦的下一句话就让她的双脚如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移动不了分毫,她的心扑通扑通地剧烈地跳着。
他说:“欧阳仁姗,你还真是同以前一样倔强!”
她的脸色比被桐烟发现真相的时候还要惨白,这个男人,这个无论前世今生都与她几乎没有交集的男子怎么会知道?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拽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君易锦看到她脸色惨白,额前全是密密的汗珠,知道她此时的恐慌,也不多话,只是做出了同桐烟一样的承诺:“你勿用担心,我不会揭发你!”
“你——”爱羊的唇在颤抖着,导致她的声音都有些破碎:“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不,”她慌忙改口:“你怎么知道的?还有谁知道?你要做什么?”
君易锦微蹙了眉,沉声:“坐下再说。”他是久居高位的人,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彰显出了那毋庸置疑的尊贵与掷地有声。
爱羊的心情稍稍平静一些,安静地坐了下来。
君易锦轻轻敲打着手中的扇子,又打量着爱羊,似是在考虑怎么说。
爱羊咬了唇,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手心里,可她丝毫不觉得疼。
君易锦开口说道:“我是无意中发现你的身份,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还有谁知道?”爱羊的杏眸盯着他,语气有些咄咄逼人:“那些劫持我和在李府外伺机想要抓我的人是你派来的?这对乌木镯子也是你送来的?是不是?”
她好像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急急说着:“是你想要害我,你把我骗出京城是有另外的阴谋,对不对?”
君易锦讶异地睁大眼睛,顿了顿,他忍住笑反问:“我有什么阴谋?”
爱羊的大脑在飞快运转着,一些她之前没有注意过的事情在脑海中闪现:“我在监狱里的时候……”她咬着唇,竭力忍住提到那阴暗时候的痛苦:“他们问我缮国公给我留下了什么,我不知道,他们便对我用刑,但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根本就没有见过缮国公,根本就不认识他,又怎么会知道他给我留了什么!”
她的眼睛中闪着晶莹的光泽,抬头看向他:“他们是在问我那宝库的下落是不是?他们也想要林家历代家主留给后代子孙的宝库是不是?他们怀疑缮国公唯一的女儿知道是不是?所以才对我用刑,才让我在监狱里待那么长时间,最终却没有处死我,反而让我做官妓,让我活着……”
君易锦原本面带笑容的表情冷凝下来,望着她清澈发亮的眼睛,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爱羊摇着头,有些歇斯底里:“但我一直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直到做了这幅躯体的主人,知道胡思孝接近我的目的,我才知道林家宝库的存在!你也想要宝库里的东西是不是?”她直言不讳。
君易锦苦笑一下,摇着头:“我对那个传说中的宝库的确很感兴趣,但这不是我的目的。至少不是我要你出京的目的!”他对上爱羊不信任的目光,坦诚地说道:“至少我不屑用逼迫弱女子、给她们用刑的手段。”
爱羊冷笑,显然不相信。
君易锦无声叹口气:“除了我,还有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爱羊愣了愣:“还有谁?你是说桐烟吗?”
君易锦轻笑一声,摇头:“桐烟不会害你,他发了疯般地倾慕你,又怎么会忍心伤害你?”他的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嘲弄与不屑:“再说他还没有那么大本事,能在君易清对你的重重保护中对你不利!”
爱羊很气愤:“不许你用这样的口气说他。”
君易锦再次挑了挑眉,这次的惊讶意味就明显了:“你真的变了,以前的你可向来没有把这样的奴才放在眼里!”
爱羊紧咬着唇,没有吭声,但她的双目中却闪着愤怒的光芒。
君易锦轻声说道:“那人也知道你的身份,她恨你,她想让你承受痛苦,比做欧阳仁姗时更大的痛苦……”(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与汝郡王见面(二)
爱羊苦涩的笑容在脸上绽开:“难道那时我还不够痛苦吗?从高高的地位一下子跌到泥地中,失去了一切,最后连命也失去了,这还不够吗?”
“但你活了过来。”君易锦淡淡说道,眸中有着一闪而过的同情:“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为什么会重生吗?会重生到李家?”
爱羊愣住了,这正是她重生后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但每当她以为自己找到答案的时侯却又有新的疑点出现。说实话,到现在她都已经厌恶去猜测自己之所以会重生的原因!
“你真是太天真了!”君易锦的语气很奇怪,似是嘲弄又像是无所谓。他微微笑着:“凡事都是有原因的,你重生也是有原因的!”
爱羊的唇颤抖着:“为什么?”
君易锦脸上一丝冷酷闪过,这个时候的他更像爱羊曾经见过的那个嗜血残酷的少年,他轻声:“我不会告诉你,至少现在不会。”
爱羊瞪着他柔和却坚定的神情,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你认识那个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她确定地说。
君易锦笑了,半晌才敛去笑容,淡淡说道:“我以为我认识!”
爱羊不懂他的话,自进到这个屋子到现在,他每句话都那么平平淡淡,但细想都似乎包含了无限深意,她却看不到那些深意何在!
她原本以为自己同君易锦谈过之后,谜团会少一些,心里的不安会平静一点,但现在看来她非但没有达到初时的目的,反而更迷惑了。
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他是谁?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要怎么样?”她问。
但君易锦只是皱着眉,说道:“她的势力应该还没有那么大。你出京后会很安全,又能躲开这里的是非,何乐而不为呢?为了一个君易清,再次失去一切值得吗?”
爱羊的心口颤了颤,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酸楚与难过在心底荡漾,她摇着头:“不,我要查出一切真相,我绝不会再糊里糊涂过日子!再说,”她苦笑:“我不是为了君易清才执迷不悟的,我身边还有许多值得我关心的人。我绝不会丢下她们!”
君易锦仔细审视着她,眼中的趣味更浓。就像是他之前从未遇见过这么有趣的东西似的,那毫不掩饰的目光让爱羊觉得受到侮辱。
他平静却犀利地指出一个事实:“你还爱着他,虽然你口口声声说要去报仇!”
爱羊脸上最后的那丝血色也消失了,她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地坐在那里。难道全天下都知道她的心思吗?
难道她就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君易清呢?他知道吗?
“再考虑一下吧。”君易锦移开视线,望着她细腻却有着细小划痕的手。
爱羊站起身。准备告辞,但忽然她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我爹……不,你知道我到底是谁的女儿吗?”
君易锦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她,但看到她那双悲哀故作坚强的眼眸,明白她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他叹口气:“我说过凡事都是有原因的,你父亲……还有君易清抛弃你是有苦衷的!你——还是不要太在意了。不然只是自讨苦吃!”
他停了下来,因为李爱羊突然无声哭泣着。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子会哭得这样美,有种古诗般令人叹息优雅的美。她大大睁着晶莹剔透的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珠自眼眶滑落,顺着苍白细腻的脸颊。滑落下巴,然后掉落。
她唇色粉白。微微颤抖着:“苦衷?”她声音很低,就像是全身的力气突然被抽光一样:“有什么样的苦衷会让一个父亲放弃自己的亲生女儿,有什么样的苦衷会让就要谈婚论嫁的恋人亲手杀了我?又有什么样的苦衷会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我遭遇那些磨难与侮辱,却冷漠地置之不理?我是他们的亲人啊——”虽然没有哭出声来,但她的嗓子却已经哑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
君易锦同情而怜悯地看着她,伸出一只手好像是要柴搀扶她,但他的动作顿了顿,最终又收了回去。
爱羊使劲擦去脸上的泪水,力度之大几乎立刻就将苍白的脸给蹭出红印来,她冷笑:“我倒宁愿我是林如洗的女儿!”这样,就不会有着这种被背叛的痛苦,也不会这么强烈的憎恨!
她脸上泛起一个凉凉的诡异的笑容:“他们是在保护欧阳澜对不对?”
君易锦的眉蹙了起来。
爱羊只是笑,很安静地笑:“你肯定知道,因为你喜欢她!所有的人都喜欢她!爹爹,君易清,玉阳公主,太后娘娘,还有你……”她只觉得嘴里满是苦涩,就好像刚刚喝了一大杯的黄连:“我记得我小时候怕黑,便整日缠着爹爹让他陪我,可是他在我睡着后总要悄悄去欧阳澜那里陪她,即使她从没有要求过。我哭闹过,愤怒过,但从来都阻止不了他关心她……她喜欢竹子,爹便擅自在祖宅上动土,为她种下一大片的竹林……每次我们有什么争执,不管是谁引起的,他总是会责备我,说我霸道任性,从不体贴别人……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骂过我、吵过我,但只要一和欧阳澜的事有关,我必定是挨骂的那一个!”
两行清泪自她眼角滑落,可是她仍然那么安静,就仿若是一个不会思考的木偶娃娃:“君易清呢,如果不是我拼了命地学木雕,甚至差点为此丧命,他根本就不会看我一眼,他就像你一样喜欢欧阳澜,倾慕她,恨不得为她死……”
君易锦一直皱眉看着她,听到这里便道:“是曾经!”但爱羊没有在意,只是接着说:“从前每次挨爹爹骂的时候,我就告诉我自己,我是恪靖侯府唯一尊贵的嫡女,她欧阳澜只是个小小的庶女,地位卑微,即使她争得了父亲的宠爱,却也敌不过我,我一辈子都会比她强!我连君易清都从她身边夺过来了,我们的哥哥从来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她摇着头,脸上是满满的嘲弄:“但我错了,原来我至死都没有争过她,我才是恪靖侯府的嫡女,可她那么轻易地就占了我的位置,夺走我的一切!她凭什么?她凭什么?”她的情绪激动起来,狠狠瞪着君易锦,就仿佛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引起似的,她的目光是那么的憎恨:“她只是个叛贼之女,她才是那个该死的人,她才应该去承受所有的一切!那些惩罚,那些狱卒的侮辱,死亡……”
君易锦一拍桌子,额上的青筋猛地颤动着,厉喝:“够了!”
爱羊瞪着他,剧烈喘息着。
“这不是她的错!”君易锦厉声,双目犀利地看着她,眼中的愤怒怎么遮也遮不住:“她是无辜的,她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她也不能去阻拦那些人那样对你!这不是她的错!”他再一次义正言辞地说。
爱羊笑了起来,是那种哈哈的疯狂的大笑,可是泪水却依旧自她脸上流下来,显得那样悲哀无力,她喃喃地问:“那么这是我的错了?我不该妄想和她争夺父亲的宠爱,我不该试图让君易清喜欢我,这是我自找的,这是我该得的是不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仅仅是因为我要去争得那些原就不属于我的!所以我连自己应有的也失去了……”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很疲惫。
君易锦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他还是很同情这个女孩的,不然也不会想法设法救她,但他受不了她刚才所说的那些。他无法想象那么冰清玉洁的阿澜去承受牢狱之苦,甚至被那些狱卒j污……他因为关心欧阳澜,所以对欧阳仁姗的入狱甚是在意,他知道一些内幕。
他看着面前女孩的痛苦,轻声劝慰道:“你不该把所有的怨恨都转移到欧阳澜身上,这对她不公平!”
爱羊猛地抬起头来,清凉的杏眸直直地望着他,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与君易清那么相似,仅仅是一个目光,就能从中看出她的狠戾与绝决。他正想说什么,但后者却打断了他,爱羊微微一笑,轻声:“你舍不得她,你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是不是?甚至就连我只是发泄的话语也受不住!”她嘲讽地说道:“你这样迷恋她,但她根本就不爱你!她至始至终都爱着君易清!”
君易锦握着茶杯的手不由缩紧。
但爱羊没有在意,她忽然平静了下来,似乎刚才那个痛不欲生、哀哀落泪的女子不是她一样,声音沉稳,面无表情:“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会出京!”没有等君易锦回答,她就屈了膝:“臣女告辞了。”
她转身出去,直到坐在车中,她才恍然记起过了这么长时间,饭菜一直没有上来,就连她的那杯花茶也没有。
汝郡王他在门外安排了人守卫吧?
这样更好,不用担心会有人把他们的谈话听了去!
回到李府后,筋疲力尽、神情恍惚的她听到一个好消息,大老爷终于解了杨姨娘的足禁,现在素月斋终于可以进了。
爱羊还未擦干的泪水立即又涌了出来,不过这次却是高兴的,她不顾阿十她们在身后的叫唤,拔腿就朝素月斋跑去。(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年后(一)
正是腊冬时节,北风猛烈刮着,鹅毛般绒绒的大雪洋洋洒洒地飘下来,树枝上光秃秃的。路上行人很少,仅有的几个也都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埋着头赶路,这时从一家名叫“红蕊绣铺”的绣坊里走出一个身材瘦小、个子低矮的少年,他也同样把脸遮严,看不清面目,却露出一双清亮灵动的眼睛,这明显是一个少女。
这女扮男装的少女鬼鬼祟祟地在街上走着,不时悄悄朝左右看看,就好像是怕有人跟随似的,她拐过一条胡同,加快脚步,在胡同的交叉口处,停着一辆马车。
车夫正耐心地等着。
少女手脚灵活地钻进马车里,声音温柔清脆:“师傅,去浦梅大街。”
车夫爽朗应了一声,便赶起马车来。
马车在浦梅大街的道旁停了下来,那少女下车后,付了银子,这才又穿过一座座深宅大院,又拐了两条小巷,最终才在一处不起眼的木门旁停了下来。她看看四周,见没有人,便抬头“砰砰”敲了两声,门便立即开了。
一个穿着稍显寒酸朴素的婆子陪着笑脸:“苏木姑娘回来了!今个儿挺快,才一大会儿!”
苏木闪身进去,又把脸上蒙的厚布巾给取了下来,笑道:“张妈辛苦了。来,拿去买点酒喝吧。”她随手递给那婆子一串铜钱,约有二十几枚的样子。
不算多,但是如果每天都是这么点,那可就数量可观了。
张妈笑得合不拢嘴,忙把大钱搂到怀里:“哎呦,真是谢谢苏木姑娘,谢谢苏木姑娘!”
苏木微微一笑。柔声:“这大冷天的您老守门辛苦了,喝酒暖和暖和身子。我先进去了!”
张妈躬身忙道:“苏木姑娘走好。”
苏木踏着虽已被打扫干净但又飘上雪花的鹅卵小道,脚步轻快地朝居然院走去。
守门的婆子给她开了门,石绣正好从正屋端着空茶杯出来,看见她便惊喜叫道:“苏木回来了?”
说着便忙让人拿鸡毛掸子给她扫身上的雪,又拿了衣裳给她换。
苏木一边换衣服一边问:“姑娘呢?”
石绣笑着往正屋一努嘴:“正和金珠下棋呢!”她悄声笑道:“徐师傅有事回老家了,姑娘可就真像个脱缰的马,也不雕刻了,只是贪玩,悠哉得很呢!”
苏木整了整衣服领子。笑看她一眼,掀开帘子进去。
屋里烧有地龙。很暖和,苏木全身的寒气只觉去了大半。她穿过门厅,来到暖阁里,爱羊与金珠坐在棋牌的两旁。而前者正手执棋子,微蹙着眉。显然在考虑往哪里放。
金珠却是先看到她,忙叫道:“苏木回来了?”
爱羊也扭头看她。放下棋子,笑眯眯地问:“外面天寒地冻的,可是冷着了吧?”
苏木纳了个万福:“回姑娘,不冷。”
金珠很有眼色地起身:“这都下了半天的棋了,奴婢去看看小厨房里有什么吃食,给姑娘端些过来。”
说着便转身出去。
这里爱羊便问:“怎样了?”
苏木脸上便是怎么遮也遮不住的笑意来,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裹。打开来,竟全是厚厚的一叠银票:“姑娘,瞧,这是这一个月的营利!”
爱羊皱眉:“黄嬷嬷把银子都让你捎回来了?”
苏木一愣,忙道:“那哪能!嬷嬷给的时候就跟我说了这银子她一分为三。三分之一给您日常开销用,令三分之一用做铺子周转。那其余的她便自己收起来!”
爱羊伸手大概数了数,大概一千六百多两,只不过黄嬷嬷为了她使用方便,便特意换成五两、十两等小票子的,看着自是厚厚一沓。她在心里默算了算,摇头:“怎的这样多?”
苏木笑着解释:“红蕊绣铺这个月的生意可好了,冬日里嫁娶之事多,来铺子里定喜绣的人多着很呢!而且咱们的小酒馆也因辣菜闻名,这寒冬里稍有点银钱的人家谁不去吃上一些去去寒气!再说,咱们有个温泉小庄子,今冬种的蔬菜卖的可快了!还有别的几家铺子营利,可不就有这么多吗?”
爱羊一想也是,自黄嬷嬷搬出去后,她们又陆续添置了一些田产与铺子,君易清留下的那两万两银子所剩无几。大半年时间里,居然院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铺子开张没有一点闲钱,爱羊迫不得已,只得悄悄雕了几件木雕首饰,一口气便宜卖给了来京的客商,倒是赚了几千两。黄嬷嬷才把铺子开起来。
先是开了一家绣铺,桐烟又盘下一个两层的处在闹市的小酒馆,黄嬷嬷又有手艺,便收了几个卖身的徒弟,开了家酒店。等地里的粮食收了,手边便又有几千两的闲钱,黄嬷嬷闲不住,又与爱羊商量着开了一家山货铺子与点心铺子。
自然,她们为了不引人注意,铺子规模都很小,与知味堂、宝和斋之类的根本没法比。
山货铺子需要有人进山里的农家采购,头几个月赔了不少钱进去,幸好一年过去,慢慢的有了货源,这才好了起来。
其余几个都是黄嬷嬷的强项,她厨艺好,绣工好,也会做川菜,手把手教了几个徒弟后,倒也慢慢积聚了些名望。她们虽然开的铺子小,价钱低,但架不住客人多,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不少银子。
桐烟又不知从哪里买了处庄子,虽小,但里面竟有个小温泉,平日里种上一些稀罕的花卉,冬季种上些蔬菜,卖的又快又好,利很大,是最赚钱的一项。
“这是一千五百多两,黄嬷嬷又分了三份,这一月就有四千多两的毛利儿?”爱羊算了算,还是有些不相信。
苏木笑道:“是净利,嬷嬷把毛利都去掉了。”
爱羊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竟然有这么多!嬷嬷真是做生意的天才!”
石绣端茶进来,正好听见。便递上茶杯说道:“那也与姑娘的好点子分不开,咱们温泉庄子可不就是靠着花卉与蔬菜才赚钱。”
爱羊上辈子在半雪庄里对那些域外花卉很了解,才能养活。
“好了。”爱羊笑道:“都管住自己的嘴,阿十回来别乱说。”
阿十是仍然蒙在鼓里的人,爱羊担心她会向君易清告密,便不许几个丫头告诉她。就连去收银子也是金珠、苏木几人轮流找着借口悄悄出去的。
幸好她们够谨慎,才把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石绣兴奋地问苏木:“楠木那小丫头现在是不是过得优哉游哉的?”
苏木好笑道:“她现在是二管事,忙得很呢,就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哪里会悠哉!”
石绣撇了撇嘴:“她天天数钱数到抽筋。忙上一点算什么!”石纹的事过去好久,一直郁郁寡欢的她才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活泼爽朗。
爱羊很欣慰。也问苏木:“嬷嬷瘦了没?天天可有休息好?我送去的木犀露可有喝着?那可是补身子的良药!”
苏木点着头:“姑娘放心,现在嬷嬷身边有楠木姐弟两个和画菊,怎会累着?补身子的东西楠木可舍得花钱了,嬷嬷现在还胖了呢!”
石绣叹口气,羡慕地说:“楠木现在在铺子里有自己的份子钱。可不是咱们这几两的月例能比的。花钱给嬷嬷买上些吃食也是应该的,谁让她改叫嬷嬷叫娘了呢!”
刚找到楠木姐弟几天。黄嬷嬷就找个日子认了她做闺女。楠木本就对黄嬷嬷敬爱尊重,自是欣然应允。椴木也改叫黄嬷嬷称“婶子”。
爱羊知道石绣家因为石老爹的病,石纹被卖后,原本身体就不好的石绣娘便也彻底地病倒了,唯一的弟弟又年龄小,不能进府。全家就靠着石绣的二两月例过日子,自是紧巴巴的。
爱羊也曾给过银子。赏赐些贵重的药材,但也只是帮衬而已,起不了大作用。而且这一年多,铺子的生意也不是那么顺手,倒没顾上太多。今个儿听到石绣这么说。爱羊才知自己疏忽了。
她忙道:“前几日我就想说这件事,但后来事情一多也就混忘了!”
石绣与苏木都敛眉恭敬地听着。
爱羊笑道:“石绣。你可愿意去铺子里帮忙?”
石绣吃了一惊,继而有些兴奋,倒不是为钱,而是生性豪爽的她很羡慕楠木在府外的自由。她想了想,又垂头丧气地说:“还是别了吧,现在画菊也不在您身边了,若我也去了铺子里,姑娘身边可就真的没人了!”
画菊在今春三四月份的时候被府外的父母领回去了。自然,这是爱羊她们的说法。其实画菊早就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哪里会有父母来赎身。爱羊借着铺子生意忙、黄嬷嬷忙不过来的借口让她去找了一对男女,假冒画菊的父母上门来赎女儿回去。
现在府里的大权都落在老太太手里,又有爱羊的求情,老太太倒没怎么为难,便放了人。
爱羊又借着不喜身边人多的借口拒绝了老太太要为她再添丫头的好意。
原本她是想让金珠出去的,也好帮助黄嬷嬷。但金珠死活不愿,说要陪着她一起生一起死,死也不肯跨过李府的大门,爱羊无奈,只得换成了画菊。
苏木也劝道:“是啊,姑娘,现在您身边就只金珠姐姐、石绣姐姐与我三个了,石绣若也出去,可就剩我们两个了,这怎么能够?”
爱羊一歪头,没心没肺地笑着:“怎么不行?苏木为我做着吃食,金珠帮我处理日常事务,再说还有阿十呢,她可是一个顶上十个,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强!怎么会没人使唤呢!”
石绣毫不客气地说:“阿十再好,可惜姑娘您不信任人家,白搭!”
苏木悄悄瞪她一眼。
爱羊脸上的笑容滞了滞,她这一年多对阿十的顾忌与疏离,除了金珠,其余的几个丫头也都看出来了。阿十呢,她有感觉吗?
她想起今早阿十出去时顽皮的笑容,安慰自己:她就算知道自己瞒着她一些事。也不可能猜到真相。
石绣有些后悔自己的直言不讳,微红着脸说道:“姑娘,反正我不出去,我得伺候您!”
爱羊收回思绪,正色望着她:“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家人想想,他们小的小病的病,就靠你那二两银子什么时候才能把病治好?还有你弟弟,才十二三岁,你忍心让他也像其他的小厮一样进府当牛做马。一辈子做个下人?”
话未说完,石绣的脸上就全是泪水。抽抽噎噎地说:“奴婢知道,可是……”
爱羊怜惜地望着她。石绣现在悲惨的生活与自己有很大关系,她时常感到愧疚。
“他还小,等你出去了,我便让他去铺子里做个伙计。与椴木一样学些东西,若是想上学我也给他出钱去学堂。将来说不定能考个功名回来呢!”
这美好的憧憬让石绣不禁破涕而笑。她犹豫起来。
金珠正好掀帘子进来,看样子是有事禀报,苏木朝她微微摇头,后者便先退了出去。
石绣犹疑着说道:“姑娘是想替奴婢与弟弟赎身?”
爱羊笑着:“是替你们全家人赎身!”
石绣惊讶地睁大眼睛,苏木也很诧异。
石绣一家四口,又是府里的家生子,不像画菊那样是孤身在府里的。全部赎身怎么想都不可能!
“那可能吗?”石绣喃喃地问,同时心里又有一种恐慌,自小就是家生奴才的她虽然也没过过好日子,可也知道靠着大树好乘凉的俗语。这若是全家全离开了李府,没有了靠山。去外面还不是谁想欺负就欺负,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爱羊知道她的想法。耐心说道:“其实也算不上赎身,你们还跟着我,但要先离开李府。你也知道,现在铺子与田庄正需人手,我听说你爹是个种地的好把式,正好帮我管管田里的事。嬷嬷一个光管着铺子就累得够呛,田庄根本顾不过来!”
石绣小心翼翼地问:“那离开李府后我们还签死契吗?”
爱羊与苏木都笑了,她笑嗔她一眼:“傻丫头!”
石绣的脸无端红了。
其实若石绣只是一人,爱羊倒不愿意她再签奴契了。但石老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说他现在一直卧床生病,可内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她自然要防着些。
事情便这么说定了。
石绣不知道姑娘准备怎么给自己一家赎身,他们自己给自己赎肯定不行。现在全府谁不知道曾经风光一时的石老爹一家现在日子过得有多窘迫,哪有钱赎身!
爱羊让她不用多管,说到时她就知道了。
其实爱羊也没什么特别的办法,她想求助胡思孝来帮忙。
这一年多中,胡思孝仍是像之前一样同爱羊保持联系,不见生疏。他似乎真的把爱羊当做自己的妹妹一样关爱。
爱羊在慢慢的接触中也开始信任他,至少他在每次碰面的时候从没有问过自己林家宝库的事情——那对她来说是个伤痛!
她在那次与汝郡王的谈话中得知自己前世之所以会被用刑全是因为她从不知道的这个林家宝库。她也最终确定自己就是恪靖侯欧阳继康的亲生女儿,根本就不是他们所说的叛贼之女。
她内心的憎恨也越来越强烈,尤其是这一年多以来,欧阳澜越发活得滋润自在,欧阳继康的病情有所好转,甚至已经开始上朝了。恪靖侯府又像以前一样恢复了门庭若市,皇上也放下了成见,重新把恪靖侯看作心腹,而恪靖侯世子欧阳仁哲自然炙手可热,是京中的新贵!
远在战场上的君易清在接连两次败仗后,突然形势倒戈,节节胜利,不过短短大半年时间,就把乌濯王的军队打的落花流水。听阿十说乌濯王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世子爷很快就能归朝。
似乎所有的人,当初所有背叛放弃她的人过得都很好,个个意气风发,只有她——只有她自己一人任由内心慢慢枯萎沉寂,任由她前世的尸体在乱坟岗中腐烂!而现在的这具躯体也像是随时都会走到生命的尽头一般,短短一年。她已经无缘无故昏迷两次了。没有任何征兆,没有原因,就连宫中的御医也检查不出病因,最后只好说让她多休息!
她不甘心,她恨!老天何其不公,让她去承受这所有的磨难,这一世,无论多么努力,她依旧看不到光明,她没有未来!
她随时都会死去!
这个事实就像是种子一样。在她心底扎了根,每每在她想要放松的时候都会提醒她——她的时间不多了。而她有那么多的事要完成!
但幸好,黄嬷嬷她们都安置得差不多了,铺子的生意也进入正轨,即使自己以后不在了,也不用太担心。身边还剩下的金珠几个。她也为她们想好了出路,绝不会因为自己突然死去还让她们留在李府。
她唯一担忧的便是杨姨娘。
这个性情刚硬、脾气倔强的女子。在初次看到的时候,爱羊就吃了一惊。她看惯了美人,尤其是自己不管前世今生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但在见到杨姨娘的那刻,她还是被她少有的美貌惊呆了。
她其实已经不年轻了,三十多岁的年纪,强行堕胎后病弱的残躯。枯瘦没有光泽的脸,眼角处深深的皱纹,黯淡迷茫的眼睛……但即使这样,也遮掩不住她曾经的美丽,不。她现在依旧很美。
说不清她到底是哪里更引人注目一些,是光滑平坦的额头。薄薄的苍白的唇,还是小巧美丽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