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兮。
这是……内力深厚的人才会的传音?
这声音——视线不期然与司马晨相遇,他对她笑,可那笑容那眼神却泛着明显嘲弄,她一愣,忽然了悟。
正想丢个白眼过去,忽记起自己刚才冲动之下似乎向他求助来着。
这个人,对她的态度实在恶劣,她想不到他真会助她。
海里才有的贝类么?她望了望容光潋滟的男子,迷蒙眼神蕴藏点点复杂眸光。也就说话间的事,赵书仁已走到南面,站在白鹤群啄得欢的荒地旁边,目光流连在夫人与白鹤之间,难掩困惑。
赵晓潼自听到夫人那句白鹤是有灵性的吉祥物开始,便在心里暗暗琢磨她的用意。这会,他们一行站在荒地边上看着,并不敢靠得太近,怕惊扰了白鹤。
赵晓潼睁大眼睛留心草丛下的水坑,一会之后,果然发现有形似扇状的贝壳陷在泥巴里。
她瞄了瞄夫人,心里忽然有了计较。
赵晓潼蹑手蹑脚靠近荒地,在赵书仁发怒赵紫凝惊呼之前,弯腰,准确迅速地,伸手往长叶青草下的小水坑摸出一颗蛤蜊;然后轻手轻脚退回到人群站列的位置。
“父亲,你看。”她站在赵书仁前面,摊开沾满泥泞的手,一颗拇指大小浅褐色扇状贝壳静静躺掌心,“这种贝壳叫蛤蜊,只有在海里才能存活。”
夫人盯着她掌心,眼睛一瞬眯起。
这丫头居然来个先发制人。
“原来这就是蛤蜊。”赵紫君满脸惊讶凑过头来,盯着她掌心的贝壳,长睫极速地频频扇动。赵晓潼瞥了瞥她,心中冷笑,这就开始紧张了。
看了一下,赵紫君略略往前倾身,伸长脖子往草丛下寻找着什么。半晌,她惊讶地“咦”了声,纤手遥指啄食甚欢的鹤群,柔声道,“父亲你看,白鹤啄进嘴里的食物就是这种贝壳。”
赵书仁顺着她手势望去,随后点了点头。
“母亲说得对,五姨娘不但对父亲忠贞,她还是个有福之人。”
赵书仁眉心跳了跳,侧目看她,眸光一下渗了杂色。
赵紫君对他狐疑打量的目光恍若未觉,悄然将纤指缩回衣袖,用力捏了捏掌心。再看赵晓潼的目光,又是往昔如水的温柔。“不然白鹤也不会飞进微雨阁,留在这啄食它们喜爱的蛤蜊。”
赵书仁心中一动,往年这个时节,白鹤都结伴南迁了。
赵紫君扭头冲赵晓潼柔柔一笑,好奇问,“四妹怎会认得蛤蜊?”
赵晓潼垂眸,密睫垂下掩着她眼角那抹轻嘲冷意。“二小姐忘了,我从小在千里外的庄子长大,那庄子虽不近海,可也有人不时跑到海边淘个新鲜。”
“不过还真是奇怪。”少女眼睛一转,夹着淡淡寒意拂过赵子默脸庞,仿佛无心般捏了捏掌心裹着泥巴的贝壳,往他的方向亮了亮,“这种海里才有的贝类怎么会出现在微雨阁呢?”
赵紫君瞥见她茫然神色,心中暗喜,立即不加思索接口,“四妹说得对,我也疑惑得很呢。蛤蜊是生活海里的贝类还是白鹤最喜爱的食物。”
站在赵书仁右边的赵紫凝忍不住道,“这说明有人故意买了蛤蜊洒在这里,引白鹤过来。”
赵书仁脸色又黑了一层。引的哪是白鹤?引的分明是他!
赵晓潼闻言,差点忍不住为她的直言拍手叫好。
夫人站在落后于她们两步的位置,她一直不动声色观察着赵晓潼,如今见她眉间喜色闪现,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连忙朝赵紫君使了个眼色。
但赵紫君不知是故意忽略她的暗示还是心有旁骛,恰巧在夫人使眼色的时候别过头去。
“大姐的意思是,这些蛤蜊是五姨娘为了……?”赵紫君仿佛无心冲口而出,在看见赵书仁蹙起冷眉时,又及时掩口将未竟之语吞了回去。半晌,她眼睛往杜若扶着的五姨娘身上转了转,“应该不会吧?”
她这番言语听起来像为五姨娘开脱,可落在赵书仁眼里,完全起了反作用。在他听来,赵紫君越担心越惊讶,越证实这件事是五姨娘所为。
原本一个女人为了争宠为了他耍点手段,在他看来实在无可厚非。心里还隐隐有些高兴,毕竟他是男人,越多女人使手段引起他注意,越证明他在她们心目中地位重要。
可今天,因为这群该死的白鹤,已经害他在梁琛梁泽司马晨这些身份比他尊贵的人面前丢了脸。此刻他再看这群白鹤,哪还有半点欣赏的兴致,更没有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带来的男性优越感。
他恨不得将这群白鹤宰来炖汤喝了痛快。
“华珍,你好大胆子!”赵书仁扭头瞪向孱弱苍白的五姨娘,恼恨得忘了顾忌身份场合,张嘴就怒喝,“先是不顾身份坏了规矩接近紫茹,”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望了望荒地水坑,“再是有病不好好将养,反而将银子花在无用之处,你真是对得起我们相府!”
------题外话------
五姨娘,高门大宅里善良懦弱,注定被人吃得骨头不剩。
☆、第39章 贼喊捉贼
五姨娘听闻这莫名其妙的指控,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一颤,眼看就要滑倒下去。幸而杜若时刻关注着她,又扶得极稳,才没让她真倒在地上。
赵晓潼心头大怒,她掩着忧色扫了眼五姨娘,立即转目盯着赵书仁,道,“父亲说得对,为争宠拿大把银子买蛤蜊,简直无稽之极。”
赵书仁愕然,夫人心中一凉,赵紫君与赵子默对视一眼,脸色沉了沉。
赵晓潼又迅速道,“须知蛤蜊是海贝,并非一般人买得起;再者,就算有银子没有渠道也买不到。”
少女抬手往长满青苔的墙壁四周一指,讥讽道,“父亲你看看这个院子,五姨娘像是有这种闲钱购买要价不菲海贝的人吗?”
她眼睛一转,带几分冷锐寒气凝在赵紫君温柔和婉的脸上,“我倒是听说二小姐特别喜欢吃海鲜。”
言下之意,比起无钱无势的五姨娘,赵紫君这个有后台又喜欢吃海鲜的二小姐更有渠道买到蛤蜊。
赵书仁的脸,唰地绿了。他压抑着怒气但不掩暴戾的目光,不停在夫人赵紫君及赵子默三人脸上转来转去。眼角无意瞄见脚下边角残缺破损的石砖,他看夫人的眼色霎时更冷三分。
他算是看出来了,今天他这个一家之主,从白鹤在他头顶出现开始,他就像个傻子般,被他们牵着鼻子耍得团团转。
夫人与他夫妻十几年,焉会不知他此刻的目光代表着什么。
虽然今天的事她并不知情,可到了这个份上,她再说自己清白也无人信。除了她这个掌控着相府一切开支的主母,随时可阔绰出手买到蛤蜊这种要价不菲的海贝之外,还有谁有这种财力与能力?
夫人沉默打量赵晓潼一眼,眼色不自觉多了几分深沉寒意。
赵晓潼略耍小计就将矛头调过来,赵紫君确实惊了一下。不过她略一思索,很快又镇定下来。
她低着头,小脸上泛着淡淡惭愧,绞着手帕站在赵书仁面前,声含委屈道,“父亲,紫君以后再不敢喜欢吃海鲜了。”免得再有人拿这事攻击她。
不敢喜欢?赵晓潼挑了挑眉,眼角嘲讽之意明显,有种你以后就别吃。
“海鲜营养丰富,以后让体弱病多的五姨娘多吃吧。”
赵晓潼瞄见她眼角冷芒暗闪,心底一瞬警铃大响。
可赵书仁这方面的心思显然转得比她还快,赵紫君一句不着边际的提示,他已经敏感的记起赵晓潼曾卖掉从梁琛手里赢来白玉虎骨扇的事。那把扇子绝对价值不菲,给五姨娘治病买药能花多少钱?再说,她也识得蛤蜊,说不定也有渠道买到这东西。
紫君一向善良温柔,哪像她,一天到晚不忤逆他吐血不罢休。这出事说不定就是赵晓潼贼喊捉贼的把戏。
念头转过,他看赵紫君的眼神立即多了抹愧疚。赵晓潼见状,忍住仰头望天长叹的冲动,在无人看见的角度狠狠翻了翻白眼。
她一向知道赵书仁对赵紫凝的心偏得厉害,可没想到,这个男人对赵紫君也一样。是不是唯独对她这个女儿像敌人一样,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也唤不起他一丝骨肉亲情?更换不来他一个稍稍公正的对待?
“怎么,赵晓潼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也会难过?”
赵晓潼一愣,对于这个无时无刻都极尽能事挖苦她的声音已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她悄然转身侧目狠狠瞪眼,锋利如刀的眼风毫无偏差刮向司马晨那张容光潋滟的脸。
司马晨却连眼角也没有往她的方向瞄一下,反而饶有兴趣盯着那群啄食甚欢的白鹤。
被彻底无视了!赵晓潼一霎气愤得想咬人。
“就算他不看重你,好歹他还在你身边,你可以时时看到他。你不高兴的时候还可以让他也不好过,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耳畔突然再来这么一句,赵晓潼错愕之下差点咬掉自己舌头。
这家伙,刚才在安慰她?
她没听错吧?她疑惑张目望过去,只见司马晨俊脸闪过一抹不自然,然他的目光却清正之极,盯着白鹤一瞬不瞬,专注得很。
赵晓潼悻悻撇了撇嘴,司马晨身为百越质子,从八岁开始就一直待在大梁京城。差不多十年过去,连城门都没迈出一步,更别说见见自己亲生父母,在父母面前撒个娇卖个乖承承欢享享天伦什么的了。
她看起来确实比他幸福太多了,这么一对比,她心里果然很快平衡了。
嗯,人要知足,才会长乐。果然是至理名言。
“别傻乐太早。”司马晨瞥见她微翘嘴角,立即又传音毁掉她的好心情,“眼前的事还没完。”
赵书仁想起她卖掉的白玉虎骨扇,自然也想起了她将玉颜珠磨碎给五姨娘入药的事。更想起她为五姨娘折断赵紫凝手腕的旧帐,一幕幕往事突然在脑海清晰浮现。赵书仁看赵晓潼的眼神也越来越阴沉。
今天所有的事,也许并不是他大方得体的夫人与一双令他骄傲的儿女搞出来的,反而是眼前这个让他横看竖看也看不顺眼的忤逆女一手谋划的。
想想看,明明所有事情开始时都对她与五姨娘不利。可到最后,没一点证据证明罪责落在这对母女身上,反而一再指向那双令他骄傲的儿女!
他脑里不自觉思索赵晓潼与赵紫君赵子默两人过往种种;可他思来想去,除了赵子默错唤她丫环那一次,实在想不出她与赵紫君有什么过节。
他盯着赵晓潼清雅面容,眼神越发晦暗起来。
“父亲,微雨阁地处偏僻又潮湿,实在不利于养病。早些时候我曾与母亲商量,要将我的院子腾出来,让五姨娘搬进去;母亲说待征求了五姨娘的意见之后再动作;可惜母亲这段时间忙着宴会的事,还未来得及跟五姨娘商量这事。”
赵晓潼警剔皱眉,她才不相信赵紫君会这么好心。再者,有没有跟夫人商量过这事,还不是她们母女俩说了算的事。赵紫君这会突然提起这个,这个惯会装好人的二小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赵书仁看赵紫君的眼神又变了变。他就说这个女儿一直善良懂事,怎么会做害人的事。一定是赵晓潼那个逆女做的,一定是。
他越想越觉得事情真相就是这样。
“二妹,五姨娘是什么身份,不过一个姨娘而已;你可是堂堂正正嫡出的二小姐,凭什么将你的听风苑腾出来给她养病!”赵紫凝一听,立即忿忿不平站出来。亲密挽起赵紫君,往赵书仁面前一站,不满地嘟着嘴,“父亲,这事你可不能同意,堂堂一个嫡小姐给姨娘腾院子,传出去肯定笑掉别人大牙。”
赵紫凝说着,有意无意抬高右手腕往他眼前凑。
------题外话------
晓潼要护住五姨娘与妹妹,实在鸭梨山大啊!
在这个家,根本没有人真心喜欢她,更没有人想过要帮助她!
☆、第40章 避重就轻
赵晓潼心里霎时亮堂,赵紫凝这是用切肤之痛提醒赵书仁,因为五姨娘她再也不能抚琴了。
她心中发寒的同时,也着实佩服赵紫君的敏捷反应,几个呼吸的事,赵紫君就已经想到对策,还绝对切中赵书仁要害。
害了他最疼爱的女儿还想利用一群飞禽来争宠?五姨娘简直可恨!
赵书仁想到这,瞪着五姨娘,狠狠一甩袖子,咬牙冷喝,“华珍……”
就在这时,忽有丫环匆匆进来禀报,“五姨娘,钟大夫过来给你看诊了,现在要请他进来吗?”
“钟大夫来了?”五姨娘一怔,有些犹豫地望了望一脸冷沉的赵书仁。
赵晓潼心里也奇怪,她记得钟大夫明明是每隔三日亥时之后才会来的,今天日子不对,时辰也不对。
“五姨娘,老夫过两天要出远门,今天提前过来给你看诊,没妨碍你吧?”
五姨娘见他未等通传就自行进来,心中立时大慌。
赵书仁望向门口,虽然十分不悦,但这会见人已经进来,亦只得点头,“你就是钟大夫?既然来了,就给她看看吧。”
钟大夫望着满院的人,在门口迟疑道,“我好像打扰大家了。”
赵书仁忍着不悦,对他招了招手,“过来这给她看吧。”
钟大夫挎着药箱走近五姨娘,这才发现长满野草的荒地有群白鹤在啄食。
他怔了怔,将惊讶之色掩在眼底,看向虚弱女子,“五姨娘,在这看诊吗?”
赵书仁已忍耐到极点。闻言,想也没想,皱着眉,手一挥打断他,“就在这看。”
五姨娘满怀歉意扯了抹虚弱笑容。钟大夫无语,随手将药箱搁在残损石砖上,弯腰给她看诊。
搭脉的时候,他一会皱眉一会担忧地打量五姨娘。
半晌,他收回手。打开随身携带的长形药箱,自里面取了粒药丸出来,直接递给五姨娘,严肃道,“吃下去。”
五姨娘迟疑着接过药丸,看了看钟大夫,又抬头望了望赵晓潼。杜若已经倒了水递过来,五姨娘眨了眨眼。随即垂眸,接过杯子,将药丸丢进嘴里吞了下去。
赵书仁并不关心五姨娘,钟大夫诊完脉不说话,他居然也不问问病情;钟大夫也是个怪人,他诊完脉既不开方也不对五姨娘明说情况,直接塞了粒药丸给她,就收拾诊具准备走人。
“五姨娘,今天的诊金加上刚才的药丸费用,一共纹银八十两。”
五姨娘惊得从椅子弹了起来,失声问,“八……十两?”
钟大夫将药箱挎上肩头,看着她,一板一眼答,“嗯,那药丸是用名贵药材提炼成的,你是老主顾才给你优惠,若是换别人,还不止这个价。”
五姨娘动了动嘴皮子,终没再说什么。大夫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药丸已经到了她肚子,她还能再说什么呢!
别说八十两,就是八百两,她现在也得认了。
可是……并不是她舍不得银子,实在是……。
她皱了皱眉,低低叹了口气,“采青,去我屋里拿银子给钟大夫。”
采青看了看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亦只是恭谨应声,“是,奴婢这就去拿。”
五姨娘挨着椅背慢慢坐下来,勉强笑了笑,“钟大夫,劳烦你稍等片刻。”
钟大夫拱了拱手,“无妨,老夫正好欣赏一下白鹤。”
赵晓潼默默打量着五姨娘,不时扫过怡然自得站在荒地前欣赏白鹤的钟大夫,又不时瞄向站在她左侧后方的司马晨与梁泽。
采青很快拿了银子出来,不过她并没有直接将银子交到钟大夫手里,而是一脸为难凑近五姨娘身边,小声道,“五姨娘,银子不够,怎么办?”
五姨娘苦笑一下,“不够啊……”
“五姨娘,怎么了?”赵晓潼见她神色不对,连忙靠近询问,她问的是五姨娘,眼睛却飘向采青。
五姨娘看了她一眼,嘴皮动了动,最终只飘出一缕苦笑。采青见状,鼓起勇气小声道,“四小姐,奴婢在屋里只找到五十两银子。”
“银子不够?”赵晓潼盯着她手里的钱袋,眼底闪过一抹狐疑,瞄了瞄背对她们只顾欣赏白鹤的钟大夫,忽然提高声音道,“你刚才说什么?大声说出来。”
采青受到她眼神鼓励,忽然张口大声道,“四小姐,奴婢说五姨娘的银子不够。”
赵书仁的脸色立时变得精彩无比。赵晓潼似愕了愕,脸色一正,严厉问,“怎么回事?我之前放了那么多银子在这给五姨娘看病,都用完了?就算用完了,她每月还有十几两月银呢,怎么连区区八十两都拿不出来?”
她说话连珠炮似的,根本不给别人插口的机会。这番话下来,赵书仁的脸色更加臭了。
梁泽忽然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叹了句,“赵相,你家真特别。”说罢,别有深意地对赵晓潼眨了眨眼。
赵晓潼看得一愣,这家伙的眼神是责怪她刚才向司马晨求助而不是他?
赵书仁黑如锅底的脸难抑地浮上一阵尴尬,他干咳一声,连忙扭头吩咐下人取银子去。
梁泽扭头,投一瞥深长眸光于梁琛身上,笑道,“二哥,我记得上回参加宫宴时,丽嫔也突然发病召了太医看诊,我记不清后来她有没有当面付诊金给太医了。不知二哥你可记得?”
太医每月领着优裕俸禄,哪有给妃嫔看诊还收银子的道理。
赵书仁心情郁卒,明知梁泽借故嘲讽他,却出不了声驳斥半句。
梁琛暼过赵书仁,视线在赵晓潼身上打了个转,淡淡道,“三弟自幼得父皇称赞记忆超群,你都记不清的事,我如何还记得。”
梁泽微微一笑,不肯得罪赵书仁?无妨!
他作势皱眉沉思半天,忽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太医每月领俸禄,当然不用再收丽嫔诊金。就算要另外再给诊金,那也是父皇的事。”
赵书仁的脸已经由黑色唰一下转成了绿。幸好去取银子的下人手脚极快,银子一到,赵书仁立即塞到钟大夫手里,实实在在堵住梁泽的嘴。
送走钟大夫,赵书仁刚刚松了口气,赵晓潼却不肯让他这口气松顺了。
“老爷,这群白鹤在这啄食半个时辰有余,可见它们确实十分喜欢吃蛤蜊。”
她这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既然成群白鹤如此喜欢吃蛤蜊,还能吃上这么久,证明洒在荒地里的蛤蜊数量不少,蛤蜊本就要价不菲,大量的蛤蜊耗价岂会便宜!
而他怀疑企图不良的五姨娘刚才却连八十两都拿不出来,显然暗中购买蛤蜊洒在这里立心不良的另有其人,就看他这个以公正廉明著称的丞相要不要追查到底。
赵书仁再怎么恼她,也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可他不想再追究下去,更不想在梁泽面前将这事追究到底。刚才梁泽给他难堪已明明白白告诉他,梁泽不卖他这个当朝丞相的面子,反而要给她这个忤逆女撑场到底。
他沉默盯着地下开着大裂缝的石砖,视线飘忽,不管看哪里就是不肯对上赵晓潼迷蒙坚持眼神,“咳,五姨娘好像很不舒服,你还是赶快扶她进去休息吧。”
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想将这摊烂事和稀泥和过去?
没门!
然而赵晓潼唇畔的冷笑还未成形,忽听得赵子默失声惊呼,“父亲你看……不好了!”
------题外话------
在赵书仁心里,管她赵晓潼五姨娘有没有被冤枉,只要不扫他面子,不是他宝贝的赵紫凝被冤枉就行。至于赵晓潼是生是死跟他基本没有关系。
赵书仁为何这么厌恶赵晓潼呢?
这个自然是有前因的。
☆、第41章 不黑你黑谁
赵书仁心中不满,一脸寒色瞪着他,沉声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赵子默被他瞪得心里发凉,知道赵书仁责怪他在众皇子面前失了礼数。他迟疑一下,指着荒地,声含颤意,“父亲,白鹤……突然死了,很多。”
赵书仁的脸,唰地由黑变白。那速度比撕日历还快,而他的脑袋也猛地以无与伦比的速度,竟在身体未转过去之前率先扭了过去,他这旋风速度差点直接扭断他的脖子。
原本欢快啄食的白鹤群,眨眼间,已倒地大半。
他的心,也在瞬间凉到底。
赵子默跨前一步,稳稳站于他身后半步位置,随时策应着万一赵书仁受不了刺激倒下时,他可第一时间“救起”父亲。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饶是赵书仁为相多年,心思镇定如石,此刻也被惊得手脚发软。
赵晓潼见状,心里疑惑得紧。不就死几只白鹤,赵书仁这只老狐狸至于吓成这样吗?
赵子默似乎能读到她心中所想一般,立时开口解惑,“父亲,白鹤是极具灵性的吉祥物,如今它们一夕暴亡,实乃大凶之兆。”
“据记载,我朝开国年间,大约两百年前,也曾出现过类似的例子。”赵子默眯了眯眼,带一缕阴森冷意扫过赵晓潼,“原本在吴家别院草丛水坑啄食的白鹤群莫名身死,当时吴家家主对这事并不在意;岂料一天后,他家别院周围三十里内的所有人畜皆在一夜间全部暴亡。”
赵晓潼默然听着,心底开始寒气直冒。赵子默接下来该不会说:那些突然暴亡的人畜都查不出死因,而皇帝震怒,这时有个神棍站出来拈指一算,说那些无辜暴死的人畜,是因为有人害死了上天吉祥物的白鹤群而遭天谴吧?
如果真是这样,到最后,倒霉的吴家没被灭族也被满门抄斩了。
她心思转得快,赵子默说话却慢得很。但从赵子默慢腾腾的述说中,事情还真跟她猜的不离十。
赵书仁一直沉默着,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也阴鸷得吓人。
半天,他缓慢点头:“你说这些事,我都知道。”
赵晓潼心头狂跳,听赵书仁这口气,是完全不打算追究谁花钱买蛤蜊引白鹤来此;反而准备将祸害白鹤暴亡的凶嫌交出去,好平息上天震怒,堵悠悠众口,以保赵氏一脉荣华不减!
赵子默如此镇定还说得有板有眼,他是笃定赵书仁最后会拿五姨娘甚至她们母女三人交差?
为什么?
疑问浮起,她无意瞄见赵紫君似乎隐隐对她笑了笑。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可赵晓潼却陡生毛骨悚然之感。
“老爷,你看。”不能坐以待毙,赵晓潼决定当机立断来个先发制人。在赵书仁开口之前先一步指着荒地,大声道,“这些白鹤不是无故暴亡的,它们是被人毒死的。”
赵书仁满脸阴沉盯她一眼,眼神有如暴风骤雨来临前那样骇人。
少女哪管他暴怒不暴怒,指着其中最近一只白鹤,又道,“你看最前面这只白鹤,它嘴巴隐隐泛黑,显然是中毒的迹象。”
赵子默暗中窃笑一下,赵晓潼此举无异助了他一臂之力。
“父亲,四妹说得对,这些白鹤嘴巴前端确实有中毒的迹象。”
赵书仁按了按额上暴现青筋,怒道,“中毒?微雨阁杂草水坑哪来的毒?”
赵子默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晓潼一眼,不慌不忙道,“父亲,我们这么多人自进入微雨阁以后,怕惊扰了白鹤,一直都站在五块石砖远的线上观赏;期间只有四妹一人曾悄悄靠近草丛,伸手摸了颗蛤蜊出来给大家看。”
他的意思很明白,毒就是赵晓潼下的。
赵书仁脸色郁郁,黑得怕人,连脖颈处也青筋毕露。
赵子默别有用心地笑笑,略带担忧又道,“至于四妹的本事,她若不明说,我们还真看不出来。”
他担忧之余又叹息,“不过四妹,你就算再不喜这些白鹤,它们也是无辜的,你怎么能够因为不喜就……”
原本尚算冷静的赵书仁,听完这句之后,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了。他心里十分认同赵子默的话,像梁泽这样心思清高的人居然会卖她的面子而抹他的颜面,这个女儿的本事还真不是普通人用肉眼能看得出来。
其实赵子默这句话等同于默认那些昂贵的蛤蜊不是五姨娘买来的,但此刻赵书仁就算听明白这事,也不会追究。他重点关注的是赵子默后面半句。
赵晓潼紧紧攥着双拳,气得肺都快炸了。却不能不克制不能不冷静。她明赵子默的心思,这会间接承认是他买蛤蜊引白鹤,事后赵书仁回过神也不会从重追究。
但这会,原本无辜的她,却成了不忿被冤枉而暗中下毒毒死白鹤的凶嫌。
赵子默明知她没有下毒毒死白鹤,他却间接言之凿凿,这说明什么?说明她身上已经被人动了手脚。有什么能比直接从她身上搜出毒药更能说明她是凶手?
她可没忘记赵子默身边养了条鼻子跟猎犬一样灵敏的狗,那条狗今天发挥的用处可大了。
想到这,她又疑惑起来。她记得自己一直很小心,不肯轻易让人触碰近身。赵子默的笃定从何而来?对了,赵紫君刚才那古怪笑容……。
千般念头闪电转过,赵晓潼心底发寒,攥紧拳头的掌心也开始冒出冷汗。
不,她不能等赵子默对她发难。
“大少爷,你说这话好没根据。”她努力现出平日温和笑容,似是浑然不觉有张阴谋大网已悄然罩来,轻轻往赵子默面前走去一步,“白鹤乃极具灵性的吉祥物,我怎么会不喜欢!”
赵子默惊讶于她的镇定,不过见她茫然无知的模样,又阴狠地冷笑一声。
“哎呀,大少爷你怎么了?”她走到赵子默三步之遥站定,忽然面色一变,失声惊叫的同时,颤着手指往他嘴唇,“你的嘴唇……怎么像白鹤的嘴巴一样……泛黑?”
“我嘴唇泛黑?”赵子默惊得脸色大变,下意识举袖要拭擦嘴唇,“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经……”
“已经如何?”梁泽不知何时已掠到赵子默身旁,他眉目含笑,看着尊贵可亲。可笑意不达眼角,眉梢间还隐隐可见森然冷意,而他右手已牢牢钳着赵子默手腕不动。“哎呀,大少爷,四小姐刚才眼花看错了。泛黑的不是你嘴唇,而是你这手拇指与食指的指甲呀。”
------题外话------
赵子默悲催的被诈了。
☆、第42章 重男轻女
赵书仁缓缓转过僵硬的身躯,面向赵子默的时候,眼珠已经快爆出眼眶。可想而知,此刻他心里有多么暴怒。
赵子默看见他的脸色,一霎面如死灰。他被梁泽捉住手腕不能动的瞬间,就明白自己彻底输在赵晓潼耍诈的诡计里,他太清楚那些毒药的毒性才会害怕,而一害怕立即就着道露了破绽。
赵紫君忽然泪光点点往站在赵子默后面的梁琛望了望,那一眼,端的楚楚可怜,将女儿的美态与娇弱都诠释到了极致。
别人看不到赵紫君这个小举动,可赵晓潼看到了。她心思也在这一望中活了起来,她记得梁琛与赵子默是同窗,她还记得灯节上,梁琛欲讨好赵紫凝……。
这说明梁琛有意拉拢丞相府投入他的阵营,如果今天他帮了赵子默,那绝对是个拉拢的好机会。
赵子默虽非夫人亲生,可从小养在夫人膝下;而夫人无子只得赵紫君一女,夫人身后的娘家势力不容小觑……。
想到这,赵晓潼不禁皱了皱眉。除了这些,她还想起自己答应银面男子的事,势必不能让梁琛帮了赵子默。除了她恨极赵子默赵紫君今日联手算计之外,为了诚信,她也绝对不能让梁琛将丞相府拉拢到他阵营去。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各有打算的时候,梁泽松开赵子默,忽然惊讶地吸了吸鼻子。
“咦,这不是用来诅咒大少爷的生辰八字吗?”他弯腰拾起从袖里飘落的杭松世家皮纸,一脸困惑凑近鼻端用力又吸了吸,“这纸怎么带着一股龙涎香的味道?”
“龙涎香啊……”身高得跟标杆一样让人无法忽视的司马晨,忽然游魂一样飘了过来,也凑热闹奉上鼻子闻了闻那纸,“香味沉郁幽远,绕指不散。确实是贡品龙涎香。”
收到赵紫君眼神求助,正想出声帮赵子默开脱的梁琛,这会紧抿薄唇,一脸事不关已安静站在人群里头看戏。
他是很想将赵相拉拢到他的阵营没错,可也得看形势。如今他若开口,只怕拉拢未成功,却已经先将梁泽与司马晨给得罪了。
他眼睛不瞎,焉会看不出梁泽与司马晨有心护着赵晓潼,眼下看来,这两人还大有为赵晓潼出头之意。他还是看看再说吧。虽然他迟早会与梁泽对上,可现在不是时候,他的实力并非比不上梁泽,而是还不到时候暴露在阳光下。
贡品龙涎香?
赵书仁的脸已经黑得无法用言语去形容,他疑惑地瞥了瞥稍远离人群的老太爷,从老太爷冷沉的面色下,顿时明白一切。
赵子默,还真是他的好儿子!
梁泽哂然一笑,瞥过赵书仁郁黑森寒的脸,状似无心自语,“这香味如此独特,难怪阿宾能记住,轻松在微雨阁各个角落刨出六个布偶。”
“大少爷,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赵晓潼震惊之下,大步走近赵子默,激动中伸出双手要扯赵子默衣襟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然而,质问未毕,众人只见她双手一阵乱晃。脚下一滑,整个人居然后仰往荒地方向跌了下去。
也许是激动中,她与赵子默拉扯的关系,两人不知不觉间离那荒地水坑近了不少。赵晓潼这一跌,整个人完全栽在了布满杂草与水坑的荒地里,而赵子默却在踩落泥巴前,险险收势止住脚步。
赵子默看着瞬间裹了一身泥巴无比狼狈的少女,居然呆呆怔住了。
可他双手却保持着伸在半空摊开手掌往外推的姿势,这一幕任谁看来,都觉得是他将赵晓潼推落荒地。
赵晓潼挣扎爬起,无限委屈地挤了几滴泪珠盈在睫毛,泪眼汪汪望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站了起来。
无声流泪的控拆,可比她直接暴跳起来指着赵子默鼻子骂的效果好多了。
别说五姨娘杜若看得心头发酸,就是司马晨梁泽两人见着,也突然心生烦闷。就连一向看她极不顺眼的赵书仁,看见她那泪眼汪汪柔弱可怜的狼狈模样,心也不禁软了软。
赵子默这会意识到众人看他的眼神很不对,他难禁慌张的扭头望向赵书仁,比划着手脚语无伦次解释,“父亲,事情不是这样的。”
“够了!”赵书仁闭了闭眼睛,黑如锅底的脸难掩深深失望。
赵子默心头大震,慌乱中看到皱眉冷眼的老太爷,忽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哽咽着恳切唤了声:“祖父……!”
赵晓潼在他一声饱含感情的叫唤里,眼尖地看到老太爷眼里一闪而逝的不忍。
她心下一凛,知道事情要糟。
不过,赵子默只记得老太爷最器重他,却忘了另外一件事,她未必就一点便宜也讨不了。
果然,听得老太爷低沉硬朗的声音传了过来。“子默,你是怎么招待客人的。”
这是先抑后扬的节奏?
赵晓潼敛了心神,凝神静听老太爷如何给赵子默解围。
老太爷微含责备后,顿了顿,“今天可是为你举办的宴会,你居然让二太子三太子六殿下他们在这空站半天,也不知道招呼他们入席宴饮;你看看你……真是失礼呀!”
说罢,他连忙朝梁琛他们几人所在走了过来,拱了拱手,充满歉意道,“二太子三太子六殿下,竖子失礼,还请三位多多见谅。”
梁琛微微笑了笑,“老太爷客气。”
梁泽与司马晨默默对视一眼,两两拱手,道,“无妨。”
赵晓潼蹙了蹙眉,赵紫君僵硬的笑容开始松动,夫人默默呼了口气。
赵书仁沉默着,目光在梁琛梁泽司马晨三人脸上风一般不带痕迹滑过。
半晌,他脸色稍霁,道,“老太爷说得对,子默你今天真是太失礼了。”
“子默,你和老太爷到前院去招呼其他客人,我亲自领三位殿下在府里四处走走。”
“相信三位殿下一定会喜欢府里其他景色的。”赵书仁看着梁琛他们身份尊贵三人,加重了景色二字的语气,“不知三位殿下以为这安排如何?”
赵书仁不敢因司马晨质子的身份而怠慢他,是因为百越的国力可比大梁强盛。而且司马晨被留在大梁为质,也是百越皇帝为了巩固两国新订立的同盟协约主动提出的。
是以即使司马晨在大梁身份尴尬,却也无人敢小觑他,因为看轻他等于看轻他身后强大的百越。
“赵相亲自引领我们在相府欣赏景色,这当然最好不过了。”梁琛笑声轻快,似乎很满意目前这种结果。
司马晨目光浅浅不知在何方捎了层幽深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