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外传来一声尖叫,是莉莉。
我回头时,贝克海蓝色的龙躯擦过我的身旁,落入大海,溅起高大的水柱。
莉莉朝着贝克坠落的方向跑过去,我转了个方向,一道黑焰冲射过来,带着灼热与死亡的气息,我只好弯腰躲开,向另一座灵魂之桥跳去。
而后又是龙舞,天空撕裂成碎片。
海面哗啦一声,贝克从海里翻上来,变为了人的形态,他张开双翼飞到我的身边,海水没有在他身上流下湿痕。我把莉莉抛给他,并高声喊:“走吧!”转身向着珍珠咏唱远古圣使的咒语。
无数的亡魂旋舞起来,我听见他们高声歌唱。‘我在故乡唱起歌谣!’他们的歌声传达天际。‘圣者的心声献于众神!’
杰伊森愤怒地朝我喷射黑箭,天祈发出一圈光亮,将黑箭打落海洋。
我站在灵魂之桥上,感受亡者的心声充于大脑,感觉头颅像要爆开,我依然不停地咏唱圣使之咒。
灵魂们在我身边筑起屏障,所有的事物都隔开去另一个世界。
我举起天祈,就要重铸神剑。
一记突刺,我险险避开,身后,贝克提着海蓝的剑,也是一脸惊异。莉莉跪在地上,睁大了一双眼。
“啊……”贝克扔下龙心之剑,按上胸口,“王……”
我突然明白,他已不能自控,他的核石也被种下契印。
不远的夜空上,黄金之龙也坠了下来。
一切的事情仿佛无声,时间缓慢爬行。
天空上的杰伊森开口说话,而后贝克开始颤抖,并从胸口冲出一条丑陋的巨蛇,缠住我的右手,亡魂们疯狂尖叫,他与我一同石化。
石化之毒。
灵魂们疯狂叫嚣。
此时我听见了莉莉的声音,西罗的声音,杰伊森的声音,兔吉的声音,但只有一个声音特别清晰。
贝克拔出了胸口的蛇,石化的剧毒仍然在他身上蔓延,他叫着“莉莉,莉莉……”他一直叫着,不停地叫着。
他突然化为龙形,飞上天空,绕着蔚蓝珍珠回旋。
他飞快地石化,却没有坠落,他的翼也开始石化,但他始终不坠落。
当他整个都变为巨石,他环绕在了蔚蓝珍珠的祭坛周围,首尾相接,一侧的翼盖在珍珠上空,看着莉莉,而后合上双眼,像静静睡去。
亡者们高声叫嚣,人鱼们高声唱月。‘珍珠的守卫!远古的预言!’他们叫个没完。‘灵魂的守卫!珍珠的守卫!他用灵魂的力量筑起高墙!他只为最后呼唤的名字打开缺口!他的灵魂将永垂不朽!’
我竟然听见裴雅的声音:“蔚蓝珍珠之契主……”
月亮像斑驳的圆盘高悬天空。杰伊森冰冷地看着一切,荧蓝结界在他眼中反射光芒。
“西路菲。”我听见他冰冷开口。
我感到自己寸寸石化。
“雪莉丝!”莱茵大声喊了出来。
在这之后,我并没有看到他的反应。我问他,如果解放紫晶王妹,需要她女儿做代价,你会怎么选?他没有回答。我又问他,你爱她胜过一切?他点头。
龙的双翼将祈求转生的死者之魂扇得翻飞。地狱之光从没有比此刻更令人恐惧。
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一面镜子,那里面没有映出我的样貌,却有熔岩之路。镜中喷射出无形烈焰,将我逼退到蔚蓝珍珠祭坛之上,而后我陷入昏眩,感到行路飞驰,一生的景象流逝而过,并在最终看到故土,那之上便是血红天空。
chapter 68血红天空
其实我还可以做很多别的工作,比如开开杂货铺跑跑南北杂货,或者弹弹棉花织织布,虽然注定次书无数,再不行就种种西瓜,说不定成果都是无子西瓜,总之不参加暴力行业,就算最终还是上了战场,也只是给人家接接胳膊腿上上红药水。
基本上我没有什么才艺,但除了一样。
只要和我有点交情的,并听过我弹琴的,都一致认为我里拉琴弹得很好。我没有学过琴,这技艺仿佛候鸟识途,与生俱来,那是刻进血脉的记忆。
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擅长乐器,他们没有将白银竖琴亲自交接到我手上,血脉却亘古传承。
回忆不断重现。
我听见莱茵说:“要做你自己,懂吗?这里没有军队要你来带,没有族群要你来保护。”
他又说:“这世上有那么多种爱,没有一两种,也无所谓,不要伤心。”
“结束是新旧事物的交汇点,结束了,没有关系,有新的开始就好。”
那时天边大亮,朝阳象征新的轮回,朝阳是新生的开始,新生的朝阳带来生命的意义。
我又听见老师说:“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不要为命运所左右,因为你已经改变命运。有些事物连主神都不能左右,像空幻之子,像创世双剑。你已改变命运,曾预言的黎明之星是西路菲,并不是你,主神是念,是意志,那就是命运本身,不要在意他,雪莉丝。”
我现在回想这些话,只觉得挺忧郁,然后就是没想法,不是说它们没营养,只是命运这种方小说西,总归是心底的一条线,小时候我的思维没有那么纵横,无视命运,它在运转着,现在我的思维纵横到天边,怕死了命运,它继续运转着。那还不如不想。
我觉得老师在鼓励我,如果小表哥是原定的白王子,那么我出生的一刻命运就变更了,换句话说,我的出生带来命运变更,而非我本身的作为。而且到了后来,明显主神又启动了第二套方案,我又代替小表哥被套进命运。所以说命运这种方小说西,跟它较劲的后果就是鼻青脸肿,所以除非太自虐,一般情况下不推荐和命运较劲,当然有了与主神抗衡的力量就另当别论,但考虑到没人和主神差不多威力,所以凡人还是不要多想……想到这里,我已经思维混乱。
睁眼的时候看到天空黑红,仿佛落下泣血。这里是片及腰的高草地,草叶和我熟知的植物颜色很不一样,褐褐的仿佛营养缺失。
我趴在地上,旁边有两个男丁,嗓门巨响,在争论什么。
“可以把他卖给城里的老爷。”
“得了吧,我再不会听信你的话,反正到最后都是拿着钱逃跑。”
“那钱是你偷了吧,还来诬陷我,你舌头被谎言女妖啃过了。”
一股力道将我粗鲁拉起。“你看这小子长得真好,可以卖一大笔钱,还有剑,得的钱我们平分,这次一定面对面……”
我转转脑袋,看到这两个男丁身材健美,长着牛的头,有点口气。
半空里一声正义怒吼:“放开她~~~!!”
我分辨一下,发现是兔吉的声音。
稍后两个牛人把兔吉抓住,一只说要清蒸,一只说要红烧,我飞起一脚踹飞了一只,另一只跪地求饶,我又飞起一脚,另一只也下去了。
山坡上只剩我和兔吉。
我坐回地上。这里的风有种腥味,草木都有点狰狞,褐黄草叶扫在身上像毛茸茸的爪。天空是暗红的,云层厚重,虽然有光,却没有太阳。从这个山坡上可以看到底下的一个市镇。
兔吉扒到我身上:“雪莉丝……我还以为你石化了。”
我淡淡地说:“异常状态豁免。”其实我知道,是老师的核石,吊坠没有在兔吉手上,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了。
兔吉揪我头发:“你真的没肝没肺,这种时候还能开玩笑……”他爬爬爬到我脸侧,“你笑一笑……”
我站起来,举起左手,咏唱极光魔法,光的精灵迟迟才聚集起来,魔力护盾薄得可怜,而且转瞬消散。
兔吉说:“你的魔力不行了?”
我说:“不是,这里的光之元素淡到没有。”我又抬手,这次咏唱深谙魔法,只是初级护盾而已,召唤出来的效果却好像大魔法。
我放下手:“暗元素满地都是。”
兔吉支吾两声,大概一时没想好,只说:“你真的各系魔法都会。”
我说:“光系最好,暗系最烂,其他-。”
他又支吾一会儿:“你不笑的时候说这种话,怪闷人的……”
我拍拍他,朝着草叶微秃的地方走了几步,感觉瑟瑟的暗草划在身边,毛刺刺的。再看天空,血红之色始终高悬。
我举起右手,神剑天祈发出光亮,完整的天祈照亮半片天际。
周围的暗色草木集体摇曳,光之元素自天祈剑身中流溢,像播下花种,光点落进暗草中,快速结出闪光花卉。兔吉惊呼出声。
“吾之剑,为吾变革法则,为吾破开空间,还吾于常世。”我高举天祈,激发它的创世神力。这里是哪里都不重要,我要立刻回去。
“住手。”身后没有脚步声,“你会破坏这地狱的元素结构。”
我放下天祈,转身,看到黑衣黑袍,暗色的发与暗色的眼。
他朝我走过来,脚边的植物重归枯暗。
“请你在这里停留三天,没有事的,你重要的人一切都好。”他声音沉稳。
杰伊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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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叫尤拉,目前没有工作,有点闲钱,专职闲逛。
基本上长相一式两份的人都有其原因,除非批量生产,但人的长相毕竟不能批量生产。像我和小表哥,我是特意变成他的样子,像莱茵和达文,是同年同月同日同卵双胞胎。尤拉不是杰伊森,他暂时不肯告诉我他和杰伊森长相一样的原因。
我们到了山坡下的小镇,并不顺遂,镇门口传来沉重的伐木声,镇口的圆弧拱石门有小半碎了,那旁边站了一个和古树一样高的巨人,背对着我们,朝着一棵大树挥砍,他穿着不太合身的硬皮甲,全身皮肤发绿,没有头发,脚边躺着一只狼一样的死尸,那斧子看起来很钝,但有我的人那么高。我看着绿巨人,觉得,这可能是比巨人族更彪悍的绿锤人。
我向这位当地土著打了招呼,土著君转过身来,看到我和尤拉,露出惊讶的表情,扔掉了手中的迟钝巨斧,一声巨响,那棵被砍伐的树发出撕裂的声音,轰然倒地。“人类。”绿锤人喃喃地说,声音好似破钟鸣响。他伸出粗厚的手掌朝我们抓来。
尤拉一瞬间就飘渺出去好几里,我朝着右后方跑开几步,土著君抓了个空,显得很懊恼。“人类!”他又说了一遍,然后朝着比较近的我抓来。
我无耻地踩他脚背,他跳着脚奔逃了,看着好活泼。
尤拉说:“这个地狱,人类无法和其他魔裔相抗衡,数量又少,一般隐居在僻静的山谷树林中。”
我说:“这里不是地狱?”
他说:“这里是地狱。”
我没有话说了。
莱茵在初到地狱城时说过,地狱是另一个生命生存的世界,星河交错,交错的星河中有条纹斑斓的鱼,魔裔们在那里生存。地狱的确没有日光,但它有最美的星影。对,他还说,地狱的植物会发光。
我相信莱茵不会说谎,但这里不是地狱又是哪里?
这里的天空血红如泣,草木不会发光,也没有星河。
尤拉成了我的向导,我们直直穿过小镇,向着镇民口中的‘繁华大城’挺进。
尤拉不经常说话,他每说一句话必定有重大意义,由此看出他这人不热衷于灌水,连日常交际也是这样。
而后在短短两天的行路中,我又发现一件事——他不会被打动。
是这样的,有悲剧发生时,他知道这是悲剧,但没有观后感,这种淡定和西罗不同,他是真的没有心想。我对这种现象表示叹服,一边好奇他的脑构造是怎样的。
然后在到达鹿血岩城的城门口时,我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这里是地狱,蔷薇纪的地狱也刷新了,它就是洪荒纪。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的地狱天空血红,草木枯竭,暗元素充斥,有时可以看见野外的灵魂光球飘飘荡荡,不知道会投向哪里。尤拉说,这些亡魂会去往地狱中心,为转生何处做一个抉择,它们可以转生去地上,也可以转生在地狱。
我说:“天堂呢?”一面想着地狱是上世纪,现世是本世纪,最显著的区别是科技水平的落差,难道层层递进天堂上面已经机器猫满地跑?
尤拉说:“没有天堂,天堂还没有成形。”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我想到了高悬于天空的中心大陆。
“黎明之星啊,你觉得命运究竟是什么?”在鹿血岩城的城门口,尤拉问我。
我说:“最近命运这个方小说西让我很憔悴,你别说了行吗?”
他无视我的憔悴:“主神规划世界,以无数命运的形式。”
我说:“所以?”
他直直走向城门口:“你落夜前就能回去。”
我想他说的应该就是今天的落夜。
于是我只是晃进地狱来打打酱油?
眼前的城门还不错,城墙上挂了图案简单的四角旗帜,随风飘动,城门厚重,门两侧各站两排穿盔甲的卫兵,但仔细一看其中大半是穿盔戴甲的骷髅,另几个还有点守卫的泛。
我们过去,不出所料,人类的外表又引来烦恼,守卫一拥而上,个个眼中都发射出光芒。我一直想不通洪荒纪为什么要把人类的标价定得那么高,后来觉得是物少价高的经济市场调控原则,人类在洪荒纪相比其他种族少多了,于是成了珍惜物种。
我用天祈制造了超强光效,扑上来的守卫集体扑街,地狱的住民似乎很不喜欢光元素,集体逃跑,跑得还很有队形。
每次使用天祈,尤拉的身影都会淡化,而后被暗元素填充回来。这会儿他又教育我了:“黎明之星,不要无节制地使用创世双剑,你知道破坏常世规则的后果?”
我说我知道,一定是被大神踩了又踩。
他沉默,然后说:“你们曾经用双剑对抗过大片的神祇,应该很明白。”
我说我确实明白,你不用说了。
双剑不是常世之物,常世需要法则,双剑篡改法则,洪荒纪时,我和莱茵用双剑毁了古神天堂,与大片神祇交战,但我们毕竟不是双剑本身,我们是血肉之躯,如果滥用双剑,现世的神祇组队来洗刷我们,那可就好玩了。
趁着守卫扑街,我和尤拉大方地跨进城门。
“砰!”的一声。
我惊异于旧社会怎么还能听见新世纪的枪响……没听错,真的是枪响。
天祈把枪子挡下,我看向枪子的发源地。
金发的,冷艳的,露沟的,拿着银枪的。
奥黛丽亚。
……我该庆幸她没乱入到梅洛迪的被窝里吗?
“可以来城中心的冥神殿找我。”我转头时,尤拉已经没影了。
我再看向奥黛丽亚,她冰冷地看着我:“你居然来到地狱。”
“啊,”我挥挥手,“公费旅游,目的地不是我说了算。”
兔吉突然蹦跳起来,指着奥黛丽亚嘹亮嚎叫:“雪莉丝的枪!你拿的是雪莉丝的枪!”他又拽我头毛,“她拿的是白之月!她拿的是白之月!”
我仔细看去,发现奥黛丽亚手中的拿的枪,确实是白之月,梅洛迪送我的。
我探向腰间,这纯属条件反射,白之月早在我被抓进龙谷时就被收缴了,那么唯一的解释,是杰伊森把我的枪送给了奥黛丽亚?
“不要脑补,一定是她偷的!”兔吉吧啦吧啦地说。
我说:“你恨她呀。”
他跳来跳去跳来跳去:“我讨厌她!这个女人一直一直一直干破事!你怎么还能直面惨淡的人生啊!”
我拍拍他:“少年,你跑题了。”一面挥出天祈。
奥黛丽亚一声惊叫,我挥剑速度不快,她险要地跳开。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帝都歌剧院的一夜,奥黛丽亚用枪射击贝克,而后也这样狼狈逃窜。算起来,那是我第一次遇见贝克,那时他跟莉莉还在闹别扭呢……
奥黛丽亚滚了两滚,朝着某个方向深切高呼:“西罗!西罗!”
chapter 69回家
我带着兔吉在小道上走动,彼此说说笑笑,向着莉莉的小破屋前进,当我们到得近了,她和贝克正在缠绵,后来她把贝克轰走,但是留下了海蓝的龙鳞吊坠。当时我只看到她的纤长细手,这次我飞奔过去,看到她拿着吊坠,唇角含笑。
我感到害怕,死亡的呼吸将我笼罩,毛骨悚然,我哭了起来。画面飞快旋转,变成汪洋大海,天上的月亮像妖兽之眼,死亡之路旋着光芒将灵魂收纳,贝克和我站在灵魂之桥上,他的胸口冲出石化之蛇,缠上我的右手,石化的剧毒将我们推向死亡,最终他变成石化的巨龙,环绕蔚蓝珍珠的祭坛。
我觉得生命脆弱,在于世事无常,就像我的爷爷,第二天无声无息地死去。生命因此珍贵。
莉莉比我想得勇敢。
她死了。
西罗说他不记得过去,他忘记所有。他睁眼时,眼前是莉莉的尸体。
我们沉默着探寻,最终组成一条解释。
西罗不记得过去,应该和莱茵是一个原理,他的核石损伤了,是蔚蓝珍珠祭坛上的一战。他伤得很重,并且在地狱,没有光之力。
莉莉给他吃了自己的核石。
她当时有怎样的心情?是否心伤至死?我对贝克没什么印象,但他是她的爱。
我晃出城门口,看到满地暗草,枯竭得泼墨,想,真是的,连朵悼念的花都摘不到。
奥黛丽亚追我出来:“你一点不好奇我怎么掉进地狱的?”
我四下找着可摘的花:“报应。”
她狠狠地愣了,皱眉说:“你和黄金龙将还不是也掉了进来……”
我说:“我也是报应,西罗是被连带的。”
关于我们掉进地狱,没有正解,即便蔚蓝珍珠的祭坛接通地狱,没有特定的条件也是不行的,那或许有人刻意推我们下来吧。至于奥黛丽亚,我坚信是报应。
“你很看不起我。”奥黛丽亚叉着腰说,“确实呢,光耀天际的黎明之星,怎么也不会正眼瞧一个落魄公主的。”
我没有找到可用的花,直起腰:“你很欠扁。”
她坐到旁边的一块平坦岩石上,两手交握:“雷蒙叔叔把我送出帝都后,我遇到了很多事。”
我转身想回去,她又自言自语:“我带了钱,带了衣服,带了看似忠诚的两个仆人,我们先到一座自由贸易都市,城主是父亲的封臣,宣誓对皇室效忠,我想的很简单,因为从小就只被灌输美好歌谣,觉得恶魔就该找英俊勇敢的骑士去砍杀,而且一定有这样的骑士。我找了洛希德城主,用皇室的口令——父亲教我的口令,命令城主去消灭恶魔。”
我没有立刻走掉,她还在继续说:“两天后我被卖到了遥远的北方,忠诚的仆人拿走了我的钱,我的首饰,我的漂亮衣服。我又哭又闹,馆里的训女老妪把我脱光衣服扔进冰水池里。北方比靠近太阳的中心大陆冷得太多,不用冰水我就已经患了伤寒,那一次差点死掉,老妪被换走,但第二个老妪更有脑子,用尖针扎我的手指,才一下我就哭了,答应什么都听她的。”她停下来,似乎想到什么,想得出神。
“我被卖掉了……”她看着脚下的草叶,“我被卖掉了……”她看得出神,眼神陷入呆滞,“没有人对我好……”
那就自己去爱呀……我抿着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天上红云尽去的时候,飘荡的萤火点缀丛间。我转个身又要回去,奥黛丽亚大声说:“你把雪莉丝藏在哪里?!”
我没停,她又大声喊:“把雪莉丝给他!”我想这个他是指梅洛迪。
我还是没停,奥黛丽亚暴跳起来,我只能走得飞快。
片刻后,我走到了城中心的冥神殿前。
这个大殿才是批量生产,尤拉告知过我,在地狱中,只要是稍具规模的城,都会建造一座冥神殿,以示地狱住民对地狱之神的崇敬。
殿前的道路是城中最开阔的,有行人,由于我在城门口的光辉表现,行人普遍见我就躲,我一路走去通畅无比。
冥神殿的殿门之前停着一辆马车,它的周围环绕蓝火,拉车的马匹仿佛没有肉,瘦得不成样子,但拉着车驾丝毫不显吃力,当它们睁开眼睛盯着你瞧,就能给你最恐慌的噩梦,梦靥。灰皮肤的女侍端着奇怪的盆盏静立在殿门两侧,赤着双足,足腕上的蓝色铃铛颜色和缠绕车身的火焰极为相近,发出苦涩的乐音。那些盆盏每个上面都有一团黑火,不为风吹动,而那些女侍始终都不睁开眼睛。
没人拦我,我进去大殿。
这里很热。这个冥神殿到处都点了火盆,是红色的火,绝非青黑。
“热气是能的象征。”火盆边的女侍开口说话,还是没有睁眼,“伟大的冥神殿是地狱的能汇集之处。”
所谓的‘能’大概是指能量,这整个地狱的能量比阳世小得多,致使草木贫瘠,鲜艳的花朵无法开放,即便在夏天也不开,绝非单纯因为暗元素过多。
话说回来,现世快要进入冬季,这里却在转夏。地狱和现世似乎存在某种平衡。
还是没人拦我,走了没一会儿,沿路身披铁甲的卫兵都不见了,全部换成赤足女侍。
“尤拉绝非慈悲之神,请自心底畏惧他。”当我跨进深处的黑岩之殿,门口的祭司说。
我一愣:“尤拉……”
祭司说:“尤拉达尔,我们的伟大冥神。”
我撇了撇嘴,走进黑岩殿堂,身后大门轰然关闭。
这大殿空旷至极,火盆将室内温度拔高到一个境界,玉石雕刻的壁砖却恍如寒冰。
我看到无数壁画,镌刻有断续的传说:天堂与地狱分离;神音赐福;圣者以神启教慧族人……每一幅壁画上都有一只石像鬼的头,口中流下熔岩火流,沿着壁画的边界流入大殿地面的缝隙间,热得人直想高声祷告来场冰雹。
但这是冥神之间,并非火神。大殿的廊柱是黑玉雕的长蛇环绕,随着火光恍如游动,墙边兽形狰狞可怖,又令人觉得遍体生寒。
我能感到脚下沟壑间的火流有多么灼热,不得不小心前进。大殿的尽头有两个基座。
两个基座。
其一为黑袍死神,手持镰刃缠绕巨蛇,但黑袍的帽下却没有脸孔。另一个基座上空无一物。
“尤拉?”我试着喊。
砖壁间的火流突然起来,滚滚热气蒸腾而上,黑袍雕像发起光来,幽蓝如暗夜之眼。尤拉从雕像中走出,无声无息,幽灵一般飘落地面,周围的黑暗化成了他的形,他的貌,他的衣衫缀玉。
他站在我的眼前,眼中包含万千世界,又像空无一物。确实是冥神。
“呃,”我有点无话,“早跟我说你是冥神,我还对你亲切一点……”
“黎明星,我本来不该出现在你面前。”他说,“现世神祇已经不被允许现身于尘世,即便是这地狱的住民,我也从不接见。我们现世神祇就像一则歌谣,你可以传唱,但不能祈求我们主动唱歌,更加不能使音符变动。我们管理世界现象,我们没有感情,没有情绪。我会出现于你面前,只因你是空幻之子,是神之代行。”
我抬了头:“啊……”
他说:“白昼神是对的,管理世界的神祇,不该有情感,主神已经做出变更,如今所有的现世神祇都和主神一样,没有情感了。”
我摸上脸,感觉眼角酸涩。
“其实我也没有实态,化出这个样子,因为我的兄弟是这副相貌。”他的黑发黑眼倒映入流焰,在炎红间灼烧。
“我们现实神祇在洪荒纪的末期就被创造出来,是幼胎的形势。冥神尤拉达尔,是两个神,不过我的兄弟达尔,在幼胎时期被尘世的灵魂进驻……”
尤拉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拿走达尔的神格,获得灵魂的不死,是你的父亲哦,白银龙王,洛狄菲尔。”
其实说到这里,我已经很清楚了,我艰涩开口:“那个……”
尤拉是不听我说不的:“你是不是觉得拿走神魂很困难?不是的,当所有神魂都置于世界树中时,有一个人可以将其轻易释出……实际上她可以释出任何树中的物书,除了她自己。”我感到火流擦过我的脚心,传来炙热烧灼,果然听尤拉说:“紫晶王妹,你的母亲,她很会动脑子。可惜在将你带入树中的时候出了差错,你遗失了。尽管如此,她还是依照原定的计划推进,给了白银龙王一个神魂,以使他在新世纪不老不死。龙王也确如她所料,为释放她而倾尽全力。”
结果说了好多,我还是没法判断那个女人是什么动机,单纯为了脱离世界树而制造双保险,还是单纯为爱人服务。
我说:“哦……”这地方真是很热。
“说回你的父亲。一个灵魂不能有大作为,他需要一个身体,既然有神魂,他自然寻找最有利的身体。他选择了……”
尤拉忽然停了下来,我们的视线一同投向冥殿中心。
空间的波动发散开来,法阵浮现,竟然将殿中的热气消散大半。腰间的天祈散出光华,曾有数次,我戏谑这种现象。
法阵淡去的时候,莱茵站在了那里,双手置在触地的虚影上。
“雪莉丝,”他似乎松了口气,微笑起来,“你没事呀。”
我跑过去,沿途溅起火流。我扑进他怀里,感觉可以痛哭失声。他扔下虚影把我接住,按着我的背:“我以为你死了,还准备来找你的灵魂……”
“两位黎明之星,请听好我的话。”尤拉又要开口。
“你闭嘴。”莱茵声音低沉。
尤拉说:“你们若倚仗双剑而自威,现世神祇便会……”
莱茵抬手的时候,虚影又回归到他手上,眨眼就要挥下去。我抓住莱茵的手,摇摇头。虚影缓缓点到地上。
我们走出殿门之时,尤拉最后一次开口:“本该逝去的生命注定回归,就像那个黑曜龙将,就像洪荒旧神,就像你的父亲。”
身后的殿门发出心响,全然关闭。莱茵捧住我的脸,擦掉涌下去的水:“你这个样子,西路菲,你这不是会哭的吗?”
我抽泣一声:“你来干什么的……”
他说:“当然是来接你回去。”
我说:“嗯。”
我紧拥他而泣。
我依旧相信因果,相信命运,相信促成因果与命运的是人的双手,而不是神的一念。更改命运的不是我,是我的母亲,不论她善与不善。
我做过一个梦,梦见温柔的母亲和慈爱的父亲,我在雪白飞花的宫殿中诞生。
我出生在梦境中,天边有彩凤飞环,云端有虹桥隐现,是一个真正的皇龙公主。我的母亲会对我微笑,唱好听的歌,跳好看的舞,我的父亲在一旁奏乐,看我在花草间嬉戏。尘世的福祉归于那刻,我的故乡永不落雨。梦中没有不幸的事,梦中的世界至爱无边,我顺利长大,没有爆发龙谷之战,父亲带我见到黑曜龙谷的王子,我们互相喜爱,他待我如至宝。
我的一生平坦无虞。
chapter 70黎明星(完结)
醒来时天荒地老,我回到了精灵树海。
放眼都是木质家具,其上的雕纹也似曾相识,日暮,轻红的夕阳透进半挂的帘,照亮床边一角。
我躺了一会儿,想不会吧,难道绕行一周万物归宗,等下别告诉我只是做了个梦……
房间门吱呀一声开了,淡淡的夕光投射在门口少女的金发上。她有了尖尖长耳。
我感觉嗓子有点干涩:“西尔维娅……”顿了顿说,“公主。”
她走到床边,没有激动行为,帮我倒了水,递到我手上。我喝了一口,抬头说:“达文呢……”
她哭了。
“西路菲,”她擦着眼泪,“我是不是真的,活得太安逸呢……”
开门去看到绿树繁花,没有冬季,精灵树海的冬季只会吹起迟缓凉风。
我走出几步才发现门边坐着西罗。他的金发在阴影里黯淡无光。
我转身,他抬头,手中拿着两颗蓝石的杯子。
风吹过,我们谁也没动。
我蹲下去,推了推他手里的杯子,两颗蓝石化成两条游鱼,水面轻轻晃荡。我看到他手里还握着一枚蓝鳞吊坠。
“莉莉是,我的恋人吗?”西罗轻轻问我。他还是没有记忆。
我看着两条游鱼归于蓝石:“你觉得?”
他也看着杯子,蓝色龙鳞被风吹动。
“女儿……”他轻轻说。
蓝色龙鳞脱手飞起,竟轻如羽毛,迎着飞瓣,湮没在空中。
走开很长一段路,西尔维娅拉了拉我:“西路菲……”我转向她,“你其实很讨厌我。”
我说:“没呀,你很可爱呐。”
她鼓起腮帮:“拉修斯说我任性,看不到真爱,他说真心爱一个人,就不能让她太负担。”
我说:“那是他的见解,个人的爱有个人的风格,肯定也有以宠你为乐的人,那就是你的真爱。”
她居然学会笑得淡淡:“可是你不以宠我为乐,我让你负担。”
我说:“唔……”
她拐了个弯,消失在树林间,似乎有偷偷抹泪。
我继续走,穿过树林小径,来到树海中特别巨大的一颗树前。
这树的寿命与树海相同,大得离谱,西莎贝露经常在树荫下做些杂事。
走到树前,没有西莎贝露,紫发紫瞳的女人坐在那里,风吹动她的发,扬起裙边轻纱,她的姿态一如神女亲降。
她身边坐着杰伊森。
“你……!”我惊讶地叫出声,杰伊森猛一抬头,看到我。
他站起来,放开紫发女人的手,朝着我快步走来,有些跌撞。
我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两步,他走得很快,几乎是扑到我身上。
“雪莉丝!”他的一只手掌按在我的后脑上,就像一个慈父,“你为什么扮成西路菲?我以为他在世界树前杀掉了你,我原本想……”
我无话可说,轻拽住他的袖子:“爸爸……”
我听见他哽咽出声:“你这名字,取得太好,很适合你……”
抬头看去,那个女人静静凝视我们,没有多余表情。
我迟疑地问:“你怎么出来的?”创世神器的仪式并没有完成呀。
她话音清淡:“我一直都能自由出入世界树,自从蔷薇纪。”
我的父亲,细微颤抖,竟像个孩子。
她平静地说:“我虽然在洪荒纪成神,但我已是现世神祇,我没有情感,我是树之女神。”
我听见很多方小说西碎裂的声音:“……你既然能自由出入世界树,你为什么……”
她说:“我没有情感。”
这个时候,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说命运强大,它确实,我的母亲曾再三重创命运轨迹,先是让我出生,再是成为树之女神,而后给父亲以冥神之魂,但这样的她也抵不过主神一个法则变更。在世界意志面前,我们都是蝼蚁。
“镜子,”她又淡淡道,“我曾用白玫瑰之镜帮助你们来到蔷薇纪,用常春藤之镜再生精灵圣者,用睡火莲之镜回溯黑王子的过去……虽然有些偏差。”
我听见自己木然的声音:“那三面神镜是花神之镜……”
她的声音比我还要木然:“生命树象征自然万物,树之女神既是自然之神,你如果愿意,可以叫我花神。确实有人这么称呼我。”
我还没有从震裂中回复过来,她又说:“我也曾经让你做梦,带你走出昏睡,让你看见帝都的事。”
“雪莉丝,不要跟她多说。”杰伊森强制地让我转身,“她不是你的母亲,她是主神的偶人,她不是她。”
但她确实是她。
我挣扎着转回去:“妈,妈妈,你可以回答我,你当时想带我进去世界树,到底是以什么目的?是想保护我去往蔷薇纪,还是,就是……”像舅舅说的。
她眼波沉得像潭死水:“你想知道?”
我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我夺路而逃。我不敢听见答案。
身后猛然挂起风暴,花和叶都染上浓黑,我可以转身,但我睁不开眼。风暴似乎搅乱云层,猛烈得像要吞噬所有。
我再睁开眼,没有了,他们两个都没有了。
天幕有星星亮起,天际有流星划下。
我在巨树前跪了很久,直到有人叫我:“雪莉丝……”
我擦擦眼泪,尽量利落地站起,转身时笑着说话:“肚子有点饿。”
莱茵看了我很长时间,这次我又没低头。他碰碰我的头顶,把我横抱起来。我有点惊:“喂,喂!”
他低头碰到我的鼻尖:“公主,我带你去天堂之都。”
他走了很长的路,我终于开口说:“西莎贝露呢?”
“在这个精灵树海,就像洪荒纪一样,公主和她一起。”
“达文呢?”
“我杀了他。”
“骗人。”
“哦……”
“是你杀的,还是西莎贝露杀的,还是他自杀的?”
“……你不问问他真死还是假死……”
“我比较好奇凶手的杀人动机。”
星空下有他的笑,我感觉不再悲伤。
我的出生不伴有任何神迹,仿佛一个平庸的生命,可惜不是一生平安。
我没能成为一个公主,但我毕竟拥有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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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滥用双剑。莱茵放弃了虚影,他用魔剑加持出这一片洪荒时代的精灵树海。
几天后,我们去往天堂城。
在天堂城的巨大圆柱前,我把天祈置入其中,天堂城的构架瞬间更改,变化至一层,占地的面积增大数倍,周围的地貌也跟着变化。我要把它变更为一座王都。
虚空中的龙谷被重新召唤,一半置地,一半悬浮,嵌入新生的天堂城中。我们神魔之裔的都城,有浮空的大小悬石,如同远古的伟大魔法建筑。
从远处看去,这座都城辉煌极了。
因为是以双王子的名义汇聚城民,我也不得不对众演讲,好在莱茵已经对付掉大半主题,我只要做个总结。
站在龙殿之前的宽阔广场前,可看到广场地面描刻龙形徽纹,其上聚集万千族群。
我面对朝阳大地:“吾之神魔之裔们,神说,我的儿女,应当谦恭,应当自爱,应当拥有活跃的心,真正伟大的族群,势必包容无限可能,灾劫中互助,和平中上进,顶峰中裂化……但那族群并非唯一,主神需要一个人类推进的世界,而非人类主宰的世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