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刚到绩溪,找了一个旅馆住下,还没有来得及躺下休息,便有人摸了上门。要不是柳纯足够机警,现在也不知道还能剩下几根骨头。
虽然阴错阳差地再次惊险逃脱,柳纯还是不敢再有半分怠慢。他这才重视起许圉师的警告来。郭信虽然前一天晚上威风扫地,丢了很多的丑,但他在歙州,乃至在整个江南的经营,不可小觑。
还没等柳纯考虑清楚下一步的走向,追兵又到,柳纯虽然满心都想回头去和这些阴魂不散的家伙狠狠地拼一场,但最终还是不得不放弃这个诱人的念头,继续狂奔。
这以后的二十天时间里,柳纯和这些家伙玩起了捉迷藏游戏,虽然几乎从不照面,却相互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你追我赶,斗智斗力,倒也玩得不亦乐乎。到了这时候,柳纯也不再一心想着背上,反而是率性而为,想往那边跑就往那边跑,根本没有规律。追兵虽然素质不错,奈何把不准柳纯的脉搏,总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就这样,经过二十天的你追我赶,在不知不觉之间,柳纯来到了杭州。这时候,他面临的不再仅仅是身后追兵的问题,还多出了一个也很严重的问题——盘缠不多了。
说起来,许圉师这个老头子也真够吝啬的,给的钱仅仅够一个月之用。柳纯这些天一直以来,都是在不断逃跑,消耗很大,吃得自然多,不知不觉间,竟然出现了断粮的危险。若在平日,到了这种时候,柳纯绝不在乎来一次有来无回的“借钱”。奈何现在情境不同,不能闹事,因为一旦闹出点什么来,以追兵鼻子之灵敏,柳纯很难保证自己不被发现。
柳纯囊中羞涩,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置办了一身新衣服。若只是一般的麻布衣服或者葛衣倒也罢了,那是一身颇为厚重的皮衣,外加一顶羊皮毡帽。这身衣服品质其实不怎么样,不算伪劣产品,也高级不到哪里,但这就花掉了柳纯一小半的钱。
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加上越往北去,天气就越加的冷,柳纯买了这一套皮衣,本身并没有多大的问题。但他买这套衣服,倒并没有多少御寒的考虑,主要还是掩饰自己的模样。这个时代比起后世高科技的时代,易容是要难得多的,你稍微整点出格的发型,穿件怪异的衣服,别人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到你的身上。这样一来,易容的效果适得其反,反而引来更多关注。而后世,你穿得再是千奇百怪,都没有谁会大惊小怪,至于发型,那更是只有想不到,不怕做不到,不论多么光怪陆离的,都只能引来路人短短的一瞥而已。
柳纯现在穿着那身皮衣,带着毡帽,又在身前绑了几件衣服,整个人看起来,终于有些肥硕了,他在水边看了看自己的样貌,发觉的确丑了不少,终于放心地走了起来。他走路的时候,也绝不是左顾右盼,显得很机警,而是大摇大摆,左摇右晃,同时,他嘴里还不断地发出呵斥之声,警告路人让开。
或许是这身新行头的确是能镇住一些路人,大家都很知趣地对柳纯退避三舍,没有给他造成任何麻烦。
不过,他这番姿态,也给他带来了另外一个困难:找钱。按照柳纯的计划,是要在杭州城里找份事情做一下,一方面算是找到一个暂时的落脚点,另外一方面也积攒一点路费。如果确认了追兵已经撤出杭州城,可以再使出一些快一些的“借钱”方法。只是他现在这个形象,莫说有没有人敢雇用他了,就算是靠近他也没多少人敢的。
走了一阵,柳纯也感觉浑身难受。毕竟现在这个时候天气还没没有特别冷,而他的体重则是完全靠衣服给堆起来的,厚得令人发指,就像是大热天被捂在热被窝里,那种体会难以言喻。
沉吟了一会子,柳纯觉得这样还是不行,他还是决定脱了笨重的衣服冒险上街,去找工作。
许欣然一个人在前往柳家庄的路上缓缓地走着。随着脚下道路的缓缓后移,她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她之所以要来柳家庄,不为其他,只是想远远看一看柳纯的家人,尤其是“她”。她只想远远地看一眼,并不想甚至可以说有些怕和他们见面。
出发之前,许欣然已经打听好了柳家壮的情状,她花了不菲的代价找人精心地绘制了一幅柳家庄的全图。其中胡说的家和柳纯的家,更是标的十分清楚。可以说,这幅图现在已经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了,她根本不需要看图,就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至于胡家和柳家的人,一个个长相,特点,性格等等,相关的资料,也是早已在许欣然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除了柳郁夫妇以外,她最关心的,无疑是胡说的样貌。通过画像,她知道胡说果然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娘子,这越发的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实在很想知道,这朦胧的画像背后,那副真实的面孔长成什么模样。
今天一大早,她就找了一个精心准备好的理由,抛下章九妹单独出门,朝着柳家庄而来。眼看着就要到柳家庄了,她不免踌躇起来,一向开朗自信的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见面的场景,计算着说话的语气、内容,心中忐忑不安。
“咦,小娘子,你看着面生,来我们柳家庄,却是作甚?”一个嬉皮笑脸的胖子忽然出现,将许欣然拦住。
许欣然看了看这胖子满脸的肥肉,还有这厮猥琐的笑容,心下一阵厌恶,心下所有的筹算顿时都跑到爪哇国去了。不得不说,单论相貌,眼前这个胖子比崔五胖还要胖不少,也丑不少,神色更是要猥琐不少。她不由得大恨,秀眉一横,一双妙目里面溢出怒色:“你就是柳庞柳家的六胖子?”
柳庞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逐颜开,一双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啧啧,原来小娘子也听说过小人的贱号,荣幸之极,这么说小娘子你识得我?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老娘的姓名,你不必知道,也没资格知道。不过,老娘也不嫌弃你,毕竟亲戚一场,你可以称我一声‘三嫂’!”
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奇怪,过分的紧张往往1反而催生出了过分的大胆。若是在歙州见面,许欣然绝不会在柳庞面前以“三嫂”自称,但现在神差鬼使的,这话就这么蹦出来了。说完之后,就连她自己也感觉奇怪:“我,这是我说的吗?我怎么说出这样没脸没皮的话来了?”
柳纯先是一愣:“我连三哥都没有,哪里有什么三……”
他的脸皮忽然一僵,神色变得十分的精彩:“三哥?你,你不会是柳纯那厮在外面勾搭上的……啊呀柳纯这个天煞星真是没天理啊!想当初他在柳家庄的时候,全村的人都看不上他,觉得他是天字第一号无赖,连我胖子的人缘都比他好十倍百倍,本以为他注定要成为人见人嫌的头号光棍的。没想到他在不声不响之间,就把全村最漂亮,最温柔的小娘子给勾搭上了手。现在这小娘子每每见了我,就逼着我叫她‘三嫂’,考虑到我欠这小子一个天大的人情,我也认了。现在外面又出来一个小娘子,同样让我叫‘三嫂’!我,我,我……诅咒柳纯这个该死的纨绔,该死的花和尚,我……三嫂——”
一个头戴绿色幞头,身着淡蓝色袍衫的男装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许欣然的身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庞。
小娘子手上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面装着各色蘑菇,看起来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她竟然是已经满载而归了。
“胖子,你又在这里胡乱调戏女儿家了,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胡说瞪了柳庞一眼,媚态毕露。然后,她又若无其事地将目光在许欣然的身上扫了一遍,继续训斥柳庞:“如果你三哥在的话,指不定他会怎样教训你呢。”
柳庞在胡说面前显得十分的拘谨。他比胡说大着好几岁,一直以来也把胡说当成调戏的目标,可最近胡说和柳纯的事情定下来之后,情势彻底逆转了,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胡说了。
“三——三嫂,你误会了,小弟并非调戏她,实在是她,她自称……”在比自己小好几岁的胡说面前以“小弟”自称,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这大概也正是他对胡说避如蛇蝎的主要原因所在吧。
“行了,你不要狡辩了,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走吧,以后可不要再这样了,否则你知道后果的!”胡说不温不火地说道。
柳庞浑身难受,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简直要抓狂。最后,他还是极为痛苦地点点头,道:“是,谢谢三嫂教诲!”迈着蹒跚的步子而去。
风流和尚 第115章 不如
更新时间:2012-07-30
“这位姐姐,不知如何称呼?”待得柳庞走远,胡说才转向许欣然,微笑着问道。
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许欣然,这一刻却也不能不暗暗承认,自己的确是怕了,胡说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娘子,竟似有着令人惊怖的能量,让她不敢逼视。
一直别着头,将目光放在远方的许欣然,趁着胡说和柳庞说话的时机,偷眼瞥了胡说一眼,却心虚地将眼神收回。
但就是这短短的一眼,已经足够许欣然感觉自卑。比起自己,胡说要年轻一两岁,面目更加显得童稚一点,眉眼儿还带着一种淡淡的生涩,但她那小模样,已经堪称美到了极处,那种生涩之气,体现在她身上的,并不是小家子气,而是一种别样的清新。
许欣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洛雪,那个风华绝代,清丽无双的女子。想来,日后胡说若是长开,发育得成熟一些,岂不是有和她相比的本钱了?许欣然虽然也有作为美女的自信,但她也知道,自己是每天在大街上,总能邂逅到一两个的那种,和洛雪这种绝代芳华的女子,单论相貌的话,是没有多大的可比性的。
而胡说比起洛雪来,虽暂时还没有那般的光彩夺目,却也有着她独特的优势。她性子温婉,又不会像洛雪那样令人难以亲近,她还有一个许欣然完全不具备的最大优势——名分。
“我姓许,许欣然。”许欣然尽量使自己表现得镇定一些,但声音还是显得中气不足。
胡说微微一笑,道:“听欣然姐姐的口音,恐怕不是本地人吧。不知姐姐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有何贵干?”
许欣然只感觉面上火热起来,耳根更是滚烫,难受得很。这一刻,她真的有种小三见到原配的心虚之感。她知道,胡说一定是一开始就听见了自己以柳庞的“三嫂”自居那一幕了,否则她不会像这样刻意摆出主人的姿态,来向自己示威。
“我的确不是本地人,一向在歙州歇停,听说柳家庄这一带风景不错,特来游逛一番,我走了——”原先的步骤完全被打乱,许欣然自然没有心情再待下去,她生出了溜走的念头。
“欣然姐姐慢走!”胡说将手一伸,那大大的竹篮便挡在了许欣然的去路之上:“都说原来食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小妹虽不读圣人之书,只是一个粗鄙的山野村姑,也颇识得几个字,姐姐既然来了,小妹若是任由姐姐这么回去,也是有负我们山野之人热情好客的名声。不若这样吧,姐姐随我去家里坐一坐,吃完午饭咱们再在村里头到处走走,晚一些再走不迟。左右柳家庄离歙州城,也不过半个多时辰的脚程。”
许欣然小心肝跳啊跳,她实在不知道胡说这番邀请背后的含义,一瞬间脑海里便像风卷残云一样,快速乱转,就是拿不定主意。
“走吧!”许欣然伸出白嫩的左手,拉起许欣然的右臂,就把她往村里子拖进去。许欣然迷迷糊糊地也没有挣扎,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拉到了胡说家的门口。
“丫头回来了?”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门口一个很大的木墩之上,看着走近的胡说道。中年男子便是胡说的父亲胡大牛,他浑家也就是胡说的母亲,已经在四年前病亡,这个家里只剩下了他和胡说一对父女相依为命。
在柳家庄,胡大牛绝对属于那种最没有个性,却也是最为典型的老实农民。他貌不出众,不俊不丑,典型的大众脸庞,中等身材,没有任何可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身体特征。他干活不算勤快,也绝不懒散,典型自给自足,然后略有富余的,父女二人吃穿有余,奢华无能。
不过,胡大牛有一样小毛病,是被他乖巧的女儿给惯出来的——他从不做饭,每餐都要等女儿动手做。当然,他也不会崔着胡说做饭,如果胡说做,他就吃,如果胡说不做,他就饿肚子。
而此刻,他忙完地里的伙计早早回家,本来是可以做好饭等胡说回来吃的,他却宁可在家门口傻坐着,与其说是在歇息,倒不如说是在等女儿回来喂养自己。
“怎么,又结识了一位小姐姐?”胡大牛的肚子有点饿了,所以只是敷衍地提了许欣然一句。事实上,她对女儿和谁交往,不甚在意,只要不是男人便可以了。他立即把话题很巧妙地引到了中午餐上面去了:“丫头今天看起来收获不错啊,正好你这柳家伯母今天早上派人送来了一条羊腿,加上蘑菇、木耳,今天中午这一顿还真是挺丰盛的,想想我这肚子就觉得饿呢!”
胡说道:“恐怕要让老爹失望了,今日这一篮子东西,都是要送到…”她回头瞥了许欣然一眼,又继续说道:“婆婆家去的。我们家虽然穷,却不能来而不往。老是人家给送好东西,我们一点回馈都没有,让人家见了,会觉得你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呢?”
胡大牛目瞪口呆,整个人像泥塑一般,呆坐不动,表情也是凝然不动。胡说的脸色也是微微有些发红,不短地偷眼去观察许欣然。许欣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心下却是一片酸楚。“婆婆”这个词,对于三个人来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意味。
胡大牛终于醒觉,几乎是有些悲愤了:“丫头,你现在还没过门呢,就一心只想着你‘婆婆’,有吃的一点也不给你老爹我留下一点,以后过门成了人家的人,岂不是要饿死你老爹才甘心?我可告诉你,柳三那小子可是坏得很,从小就一肚子坏水,这倒也罢了。我看那小子天性凉薄,一看就是个负心薄幸的胚子。外面的世界五彩缤纷,那女儿家一个个都随便得很,这小子又是个风流好色的性子,现在指不定正醉倒在哪家小娘子的怀里呢。照我看,这小子不要说当和尚,就算阉了进宫当宦者,也难保不和宫女勾勾搭搭……”
许欣然听得一阵羞愧,胡大牛这番话也许是说者无心,她却是听者有意,仿佛胡大牛每个字都针对她一般。她简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了。
胡说看见许欣然那窘迫的样子,也是怒了,道:“爹,你胡说什么!三郎的性子我比起清楚,他看起来似乎有些轻薄,实则比任何人都正派、老实。他在外面可不会胡作非为,就算……和一些女儿家走得近一些,那也一定是有原因的。至于这些蘑菇的事情,老爹你还好意思说。婆婆隔三差五的就给我们家送这送那,现在你就算不去干活,也足够衣食无忧了,我不过回馈一点蘑菇,你就这样,你让人家怎么想?婆婆家里有钱,平日山珍海味并不稀缺,这种野味也不是没有办法吃到,只是我们家送过去的,他们吃着才有味道一些,这道理老爹你怎么都不明白呢?”
胡大牛显然并不怎么服气,不过看见胡说真有些不悦了,也不敢多言了。
对于胡说和柳纯的婚事,他属于不甚赞同,也不甚反对,无所谓的态度。他一向觉得,这胡说这样的美貌,总能嫁个好人家,柳家无疑是本地最好的人家,为他们父女二人求得一个不错的未来日子。可惜柳家的小子不成器……
胡说又转向许欣然道:“欣然姐姐,我要把这一篮东西送到我婆婆家里去,你是陪我一起去看看,还是在我家里先坐坐,待我回来呢?”连续叫了几声“婆婆”之后,这个词也变得顺口起来。
许欣然这时候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听得胡说发问,脑子陷入了完全的空白,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不知如何应对。倒是胡说微微一笑,拉了她一把,道:“不如就随我一起去吧,我婆婆是一个特别热情的人,若你不一起去,告诉她家里有客人她也不会相信,说不定今天一下午就要被她强行扣下来脱不开身了。”
许欣然“唔”了一声,也不知什么滋味,只知道自己正随着胡说的脚步,向前移动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喧闹之声传来,胡说抬眼望去,只看见一片混乱,好似有很多的人影正在晃动。她脸色一变,向许欣然道:“欣然姐姐,好像是柳伯母家出了事,咱们快点过去看看!”情急之下,她立即忘记了“婆婆”这个称呼。
许欣然的脑子顿时清醒过来,却看见胡说已经飞身向前奔去。她二话不说,也立即追了上去。看着前面胡说那纤细而灵活的身姿,还有她那极为迅捷的速度,许欣然忽然有一种难言的自卑。原来胡说竟然深藏武功,手上挎着那样一个装满东西的竹篮,依然是奔走如燕,她虽然全力追赶,还是很快被越拉越远。
许欣然怅然地站定,缓缓地向前行去,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今天早上以来所有的惶恐、惆怅……一起负面情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喃喃地说道:“我真的不如她!”
风流和尚 第116章 柳家之难
更新时间:2012-07-31
一大清早,柳家的家丁便发现今天家门外的气氛和往日不一样,多出了好几个陌生的面孔。这些人看似是在柳家的门口漫无目的地游弋,实则是在监视柳家的一举一动。
这种事情,发生在柳家庄,是极其容易被发现的。因为村子本身不大,邻里之间基本上都认识,村里就算进了一个陌生人,也必然会引起注意,更不要说是好几个人了。
外面的异状很快被禀报了进去,裴氏不屑地说道:“不必管他们!外面柳家是日间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没来由的,谁能对我们怎么样,这天底下不是还有王法吗?不必理他们!”
夫人的话在柳家甚至整个柳家庄,便是圣旨一般的存在,鲜有敢质疑的,于是柳家的家丁退了下去,暗暗戒备。
不想,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分,村外又来了几个人,这回却是一色的衙役,每个都是一色的制服,身上配着弯刀,神色肃穆。这些人一到,先前在柳家门口游弋的几个人立即迎上去,将他们领到了柳家的门口。
一场对峙就此展开。
双方以柳家大院的大门为边界,里面一字排开,是柳家的护院,因为人数不够,后面又排了几个家丁。而门外,则全部都是歙州衙门的衙役——包括穿制服的和便衣的。
“你们干什么的?”柳家的护院的队正柳须儿高声问道。
“奉命,柳家庄庄主柳郁极其子柳纯涉嫌一起重大的谋杀纵火案件,柳纯已经畏罪潜逃,我等是特来缉拿柳郁夫妇归案的。尔等都是平民百姓,莫要和官府作对,否则对你们有损无益!”为首的捕头冷声道。
柳家的护院人数虽少,却是个个忠心耿耿。柳郁夫妇都是很好说话的人,对待下人,比起一般的主人家,真不知道要好多少倍。这不仅仅体现在每个月的月例钱比别人家多,家假日也有赏赐,更主要的是人文关怀。比如家里有事,请假的话几乎不会遇上滞碍,家人生病,柳家也经常会帮忙延请医师,还有就是他们从不打骂下人,就连以顽劣著称的小主人柳纯,也最多就是搞一些恶作剧来捉弄他们,从不会羞辱他们。而少主人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只是小孩天性的流露,也没谁会真心计较。
柳须儿听得捕头的话,知道事态严重,但他没有丝毫退缩的心思,反而是莫名激愤。别人不敢说,他对于柳郁夫妇有着十足的把握,尤其是夫人裴氏,菩萨一般的人物,怎么会做出杀人放火的事情?再说,柳家夫妇这些天一直在柳家庄呆着,没有出村子一步,而柳家庄内并没有出现杀人放火的事件,这不论如何总是说不过去。
至于小主人柳纯。柳须儿对他也有信心,这小子从小到大一直在闯祸,但这多得不可胜数的闯祸次数中,没有一次酿成了多么了不起的后果,只有一次一位老人家气得在床上躺了三天,让老爷和夫人很是花了一番心思,才将事情摆平。要说柳纯又在外面调戏女子,打架斗殴,柳须儿还相信,说是杀人放火,他是决然不会相信的。
柳须儿使个眼神,便有家丁悄悄地进门去禀报,他自己却还是领着众人继续拦在门前。
捕头看见柳须儿等人对他的警告听而不闻,大怒,道:“我等奉命缉拿要犯,尔等难道要抗拒国法吗?”他一怒之下,便拔出了佩刀。
“刷刷——”十来个衙役同时拔刀,那明晃晃的刀子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十分耀眼。
柳须儿等人也不客气,他们没有刀子,一个个都亮出了棍子。而那几个连棍子都没有的家丁,甚至有操起扫把的,也有捡起石块为武器的。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僵持。
“怎么回事?”一个声音从衙役们的身后响起。捕头回头望去,那冷肃的脸上顿时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启禀崔管家,我等奉命拿人,不想这些刁民凶横得很,居然有意对抗官差,我等……”
“废物,你们手头的兵刃是做什么用的,难道是为了好看吗?”崔涤冷然道。
未等那捕头回话,门内一个从容不迫的女音传来:“崔管家好杀气,好威风啊。不过,据妾身所知,你不过是区区的一个管家而已,在官府里并没有职位,你凭什么支使衙门里的人呢?”
捕头回过头,大声呵斥道:“兀那泼妇,休要聒噪!你既然知道崔公乃是长史府的管家,自然也应该知道……”看见眼前多出来的那张风情万种的面孔,剩下的话顿时给忘记了。
崔涤死死地盯着亲密地站在柳郁身边的裴氏,神色复杂到了极点,忽喜忽忧,似喜似忧,一变再变。
“想不到……裴家的小娘子,如今却在这山野之地为一农妇。想不到二十年后,我和你居然会在这样的境况之下重逢,真是人生无常,令人唏嘘啊。”崔涤苦笑着说道。
裴氏淡淡一笑,拉起柳郁的大手道:“崔先生此言差矣!妾身一介女流,嫁农民则为农妇,嫁商人则为商妇,嫁官人则为官妇,都是一样,只要夫妻两人情投意合,相濡以沫,便是最大的成就。妾身对于男人,并没有太大的野望,只是希望他能独立自主,不要为奴为婢,供人使唤而已……”
裴氏这话可算是阴毒。崔涤笑话她嫁给了一个农夫,她却笑话崔涤只是一个“为奴为婢”的人而已,没有尊严。
捕头一听这大美女如此不给崔管家面子,那还了得,立即训斥道;“大胆,你这泼妇,崔管家也是你……”
“啪——”捕头的脸上忽然传来一阵火热的疼,他有些难以置信地住了嘴,惶惑不已地看向施暴者崔涤。
“没放你们咬人,你们就算是吠一口,都是对我的不敬,明白吗?”崔涤显然是把从裴氏那里受到的气转嫁到了捕头的身上。那捕头马屁拍到了马腿之上,虽然不忿被比作狗,也不敢申辩一句,只好默默退开。
“裴娘子——”崔涤回头,淡淡地说道:“今天我等前来,是为抓捕柳郁而来。你若现在退开,凭着你我两家的交情,还有你我往日之情,我可以放你一马,你可要想清楚了,莫要自寻烦恼。”
裴氏的神色冷了下来,道:“崔涤,你我之间有什么交情。当年你只是一厢情愿,对我死缠烂打,我早就看穿你这人貌似忠厚,实则阴毒,形若宋玉,心似易牙,谁嫁给你就是谁瞎眼,所以你莫要和我谈什么交情。自从你随着你的主子来到歙州,我便知道你的存在了,但我不去找你,不是怕避嫌,只是不屑和你扯上什么关系而已。至于你所说咱们两家的关系,我想我们两家并没有什么交情。出嫁从夫,我现在是柳家的人,我现在叫柳裴氏。裴家和你有什么交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柳家和你没有,也不想有任何的交情!”
众人听得这番话,都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态。柳家的人更是同仇敌忾,他们可不相信今日崔涤的出现,是巧合。在他们看来,崔涤今天的作为,明显属于栽赃陷害,霸人凄女的事情。这种事情,作为穷人听着都会怒不可遏,更不要说发生在眼前了。
崔涤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他当年的确是曾经猛烈追求过裴氏,后来裴氏莫名失踪,他还很是怅然了一阵,便随意娶了一个女子。婚后因为夫妻不和,夫妻关系也就成了门面上的东西,基本上两个人也只有在商讨儿子的问题上,才会见面,其他时候一直是各行其是。而即使是对于夫人给他生下的唯一的儿子,他也很少管教,以至于崔胖子成为了典型的纨绔。
这些往事,对于崔涤来说,一直是隐藏在心底的痛。不想今日就这样被裴氏毫不客气地揭开,心中的窘迫和苦痛是难以言喻的。
“好,好,柳夫人果然依旧快人快语,柳郁,你怎么说?”
柳郁轻蔑地望着崔涤,道:“我们夫妻同心,夫人的话,便是我的话!”
“很好!”崔涤那张极具魅惑的俊脸变得有些扭曲:“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柳家夫妇民冥顽不灵,抗拒官府,还不给我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等等,柳家可不仅仅只有两个人,你们还忘了我!”又一个女声从后面传来。
众人回头看时,却见一个手上挎着竹篮、一身男装的少女正向这边走来。她那张绝美的面庞之上,汗涔涔的,闪闪发光。
“胡说,你来做什么,还不回去!”裴氏对胡说极为疼爱。自从两家把婚事定下来之后,胡说也是有意讨好,对柳郁夫妇十分的亲近,裴氏则是爱屋及乌,和胡说关系日笃。见到这关键时刻,胡说居然闯入,饶是她一向从容,也不由得色变。
“柳伯父,伯母,我虽未过门,名分已定,自然也算是柳家的人。柳家有难,我如果置身事外,以后又有什么面目以柳家的儿媳自谓!”
风流和尚 第117章 共卫家门
更新时间:2012-08-01
“好孩子!”裴氏一双妙目之中,射出强烈的光芒,她伸手道:“既然如此,咱们母女二人,今天就同进同退!过来,到我这边来!”
胡说灿然一笑,如春暖花开,让本来就光彩照人的她显得愈发的明艳。她走过去,拉住裴氏的手。
这一双如花娇艾站在一起,一个成熟妩媚,一个清丽素雅,让整个场面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如此美丽的女子,见到一个便是天赐的幸运,同时见到两个,就更加令人难以置信了。这些衙役们这时候不由得纠结了,因为这两个美人儿站在他们面前,并不是供他们欣赏的,而是要和他们对敌,是他们“格杀勿论”的目标。
只要是正常的人,不论男女,不论身份,谁又愿意破坏眼前美好的事物。这群衙役都不由得把目光对准了“因为私隙”而报复,却支使别人下手的崔涤,好一阵鄙视。
崔涤看着裴氏和胡说的真情表演,心下之矛盾可想而知,这时候又被本方的人古怪的目光逼视,哪里还忍受得住,冷笑道:“好个家庭和睦,一团和气,真想不到一个杀人纵火犯居然有如此贤良的生母和如此美丽痴情的妻子,啧啧,也罢,今日我就成全你们这番情义。都给我拿下,若有反抗,立即格杀!”
“住手!”有一个喝斥之声从后面传来。
众人对于今天这一个个的人物次第登场,都感觉有些免疫了,再次回头望去,发现来者居然又是一个青春美少女。
有那么少数几个衙役识得这个小娘子,顿时有些拘谨,大部分不认识这个小娘子的,只感觉这又是一个难得的美女,如果她也站到前面的那两个美女一起去,这三大美女组成的一道人墙,又有谁忍心摧毁呢?
崔涤无疑是认识许欣然的,看见缓缓走进的她,不由得有了那么点心虚:“许小娘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这话无疑是明知故问了。因为他很清楚许欣然和柳纯的关系。若不是因为许欣然乃是本州刺史的女儿,他第一个抓捕的对象就应该是许欣然了。
许欣然冷哂一声,道:“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那几个不认识许欣然的衙役一阵诧异,暗暗觉得这小娘子真是彪悍过头了,崔管家可不是一个轻易能得罪的人。
不想崔涤却并没有着恼的迹象,只是讪讪地说道:“小娘子的形迹,自然无需向小人禀报,只是这外面并不太平。就好比我们眼前的这几个人吧,看着一个个都是老实本分得很,谁又知道他们竟然和本州最大的纵火杀人案的凶手有关……”
“闭嘴!”许欣然截口道:“崔涤,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当我是傻子吗?你们那天晚上的那点龌龊事,谁不知道。柳三哥不过是把你家主子那人面兽心的本性揭露在大家的面前而已,如何就成为了你口中的杀人纵火犯呢?那天的事情,我也有份,如果柳三哥是罪犯,我难道就不是吗?你怎么不来抓我呢?”
裴氏终于看出了一点端倪,看了看身边的胡说,见她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只是好奇地望着许欣然,便轻轻啐了一口:“这个花心的小子!”然后转向许欣然道:“这位小娘子,你是我家三郎的……朋友吗?你知道我们家三郎的事情吗?”
许欣然望了一眼胡说,又望了望裴氏,略略有些赧颜。她知道,经过这么一闹,她自己和柳纯的关系,算是大白于包括胡说在内的柳家家人面前了。而这,对于今天本来只是来看看的许欣然来说,是完全出乎预料之外的。
“来,过来吧!”裴氏很和善地招招手。胡说也笑了笑道:“欣然姐姐,过来说话吧!”
许欣然这才走过去,任由裴氏抓住自己的手,不住地打量着。
“那天的事情,我从头到尾都是亲身经历的。就是崔涤的主子郭信妄图欺男霸女,柳三哥站出来为那落难的女子仗义执言一番,就这么简单。不想郭信恼羞成怒,竟要追杀柳三哥,柳三哥如今已经逃出歙州城,不知去向了。至于那个落难女子,也被普度寺一个和尚所救……”
“你说的那个普度寺和尚,可是智远大师?”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柳郁忽然插口问道。
“柳伯父如何得知……”许欣然无比惊讶。
“是了,是了,那个女子想来就是洛神观的轻云道姑了。想不到这么多年之后,这一对苦命人还有勇气迈出这一步,走到一起,真是可喜可贺。”裴氏的目光里闪烁着泪水。显然,多年以前的那些旧事,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里。青春年少的自己和丈夫,还有风华正茂的智远与轻云,不同的性格,铸就了不同的命运,一切似乎是天定,如今看来,终究不过是人性而已。
崔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对于许欣然,郭信或许还不甚忌惮,他却是颇为忌惮的,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但眼前这几个人一直在那里抒情,好似根本把他给忘记了,这是无比难受的。再者,任务在身,作为郭信最为倚重的家奴,他若是连抓捕柳家家小这样的任务都无法完成,必然要在郭信那里丧失信任,这对于他的未来,是极为不利的。
“小娘子,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希望你能悬崖勒马,立即和这些凶犯划清界限,否则的话——”
许欣然柳眉一竖,冷哂一声道;“崔涤,你好像忘记了,你并非官府中人。你不过是一条狗,你只是郭家的家奴。你凭什么支使官府中人?官府运行,素来都有其特定的章程!现在不是说谁是凶犯的时候,反而应该说说清楚,你私自调遣官府兵马,该当何罪!”
那几个认识许欣然的衙役听得一阵心悸。他们虽然都知道许圉师这个刺史就是个花架子,各部的参军除了一个倒向了濛阳郡公之外,其他的都只听从郭长史,许圉师空有名分,没有实权。但是死的骆驼比马大,神仙打架,遭殃的可不正是他们这些小鬼吗?
崔涤一看势色有些不对,知道耗下去对自己还有不利。他当机立断,喝道:“给我把许家的小娘子拉开,其他人拿下,你们应该知道,今日若是完不成任务,郭长史会如何对待你们的?br />免费小说下载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