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人望着地上杂乱的马蹄印,皱眉不语。楚律蹲下身去,仔细丈量了那些蹄印,才直起身来说:“看这模样,这一队人应有四十四人。领头的快马上所负之人,应是身量不高、瘦弱之人。其余人都是人高马大。然而有一匹马离去时似是多了一人的负重……怕是,公主被他们带走了。看这马蹄痕迹,约摸是半个时辰前留下的。”
那头人紧盯着楚律问道:“会是什么人?”
楚律看了一眼林小容,才道:“会深夜在此地出没,如此掳人,头领又是如此身形,在下心中倒有个人选与之吻合……”
“是谁?”有人追问道。
“赤狐。”
“赤狐?”那头人显然听说过这位响马头领的名号,“赤狐那伙人一向在离国那边活动,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谢承添在一旁接口道:“莫非是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不得不走?”
楚律点头道:“极有可能。怕是公主正巧遇到了赤狐迁徙。”
“头人,那得赶紧营救公主啊!落到那帮人手里可不得了!”旁边有人着急起来。
那头人面上极为严肃,沉吟了半晌,才道:“今日先回去。”
“头人!”有人惊叫起来。
那头人坚持:“若是赤狐带队,还有四十来人,我们必须从长计议。这位……楚兄弟,你看如何?”刚才楚律的一番分析,已让头人对他另眼相看。
“正是。”楚律正色点头,“赤狐名如其人,极为狡猾。不瞒诸位,我们先前也在他那里吃过大亏。但请头人放心,在下此次定然尽心尽力,既为救回公主,也为报在下自己的一箭之仇。”
“好!”那头人大步走回马前,一跃跳了上去,“就这么办,现下先回转!”
拉布海边篝火仍在摇曳,古吉长老家里,一众人等却是肃穆聚集,除了纳塔头人和他的随从,山寨里的年轻头领也都被召唤过来。在座的还有被以读书人的身份请来的谢元。
那头人坐得笔直,问众人道:“此次丽娅任性以至被掳走,须要各位随我去营救,我赤仁先在此谢过众位。”
众人都道头人客气。
赤仁继续道:“只是这掳人的极有可能是响马赤狐一伙。这帮人狡猾凶恶,对于营救之策,敢问诸位有何良方?”
马上便有人道:“事不宜迟,第一应当探出他们的人马现在何处。”
赤仁点头道:“不错,此事林姑娘的随从小玉和承添两人已去做了,相信很快便有回音。”原来众人都回转时,刃玉已经禀明了林小容,先去探路,谢承添也自告奋勇去帮忙。
接下来便有人说:“听说赤狐一伙人穷凶极恶,武艺强横,我纳塔人虽然并不惧他,却并无如此多的好手。”
“不错。”“说的是。”众人纷纷附和。
“所以还是智取为上。”谢元在一旁接口道。
“不知谢先生可有良策?”赤仁抱拳问向谢元。
谢元摇头道:“如今在下也不知,还请头人等犬子和小玉二人回转,看看是何情形,我们才好因地制宜。”
“正是。”楚律附议。
“头人,谢承添回来了!”一人推门而入,俯身便报。
“快叫他进来!”
话音刚落,就见谢承添一身风尘仆仆,大步迈进屋来。赤仁迫不及待地问道:“承添,探的怎样?”
“头人,我们一路跟踪那伙人的马蹄印,探到那伙人今夜就在六十里外的野羊坡上驻扎,小玉认得那其中几人,说正是赤狐一党!他留下监视,我便立刻赶回来报信!”谢承添抱拳道。
“野羊坡?”楚律问道,“不知那里地形如何?”
赤仁接口道:“那里正是木措雪山的最高峰腊日峰脚下的一座山坡。山坡平缓,三面都有高山环绕,是以坡上无风,较为温暖。坡下有离江经过,不过看这天气,想必江水已上冻。”
谢元在旁边道:“且容我画下来。”说着他取来纸笔,寥寥几笔,便有一幅简略的地形图呈现眼前。
楚律看了那图,想了想便道:“我有个主意。”
赤仁急道:“什么主意?还请楚兄弟速速道来。”
“还请头人告知,这里功夫好、能攀山夜行的兄弟约有多少人?善弓箭骑射之人又有多少?”
赤仁想了想,道:“功夫好的约摸有二十五六人,至于善弓箭之人,我纳塔人人都能骑射。”
“这便够了。”楚律点头,正色道,“不知头人是否放心,兵分两路,将一队人马交由在下指挥?”
赤仁犹疑了一瞬,问道:“是否还请楚兄弟先说明你的打算?”
只见楚律微微一笑,眼中尽是坚定的光芒,道:“无非是声东击西,再瓮中捉鳖罢了。”说着,便将计策娓娓道来。
赤仁一听之下,再不犹豫,一拍大腿,斩钉截铁道:“好!就这么办!”
“事不宜迟,既如此,还请在座众位立即回去取了武器、汇集人手,半刻钟之后,在这门口集合!”楚律站起下令道。
楚律与林小容、谢元、谢承添一齐回到谢家,谢承添跟着谢元去主屋,楚律转身对林小容道:“这一次你就安心在这里等着,我自会带刃玉和丽娅回来。”
“我也……”林小容张口欲言。
楚律截住她的话头,一双眼尽是坚定:“你的脚伤还未痊愈,此去不比寨中玩乐,不要乱来。安心等我们的消息。”
每每楚律有所坚持的时候,便有一种迫人的气势,让人难以反驳。林小容想了想,只有点头。
楚律换上雪靴、系上已收起多日的宝剑走出竹屋,就见到谢承添手中握着一杆银色红缨长枪,正和谢元、芸萝走出门来。楚律望着那杆长枪,眼光一闪,仍是若无其事的向谢承添道:“走吧。”
谢承添转身对谢元和芸萝道:“阿爸、芸萝,我走了。”
谢元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芸萝道:“承添哥哥,一定要小心哟。楚大哥,你也是。”
楚律点了点头,也并未再与林小容多说,便和谢承添各自跨上马背,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
野羊坡上的雪地里,此时正密集的排列着十来个毡房。其中最大的一顶里,铺着厚厚的野兽皮毛地毯,七八个火盆燃烧的旺盛之极。毡房的正中围着一团篝火,篝火上吊着一只大锅,锅里咕嘟咕嘟的煮着什么野兽的肉汤,香气四溢。有四五个身穿皮毛的男子围着那篝火,一手握着酒囊,一手用树枝插着煮好的肉,边吃边骂骂咧咧的说着话。那上首坐着的人,是一个身量瘦小的年轻男子,他披着极厚的皮毛大氅,看来不过二十多岁年纪,面上却难掩刁滑之色,一双眼浑浊布满血丝。
下首几人中有一个彪形大汉骂道:“他奶奶的,这些日子追踪我们的官兵,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追得这么紧,这冰天雪地的也不消停,害得我们不停的挪窝!”
“不是临阳官府的人么?”另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问道。
“临阳官府?”那上首的瘦小男子轻嗤一声,“那边我们年年打点,一向对我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定不会突然如此。”
“那么赤狐大哥觉得?”
“哼!那些官兵竟把我们逼得这么紧,算他们有些能耐。离境腹地无人有这等本事,也无人会管这等闲事,”那瘦小男子恨恨道,“我看是西北三郡来的人。”
“大哥的意思,是定西亲王?”那彪形大汉惊讶道,“他不是前些日子还派人拿钱来叫我们办事……”
“这帮龙子龙孙,最是反复无常!”那瘦小男子咬牙道,“谁知道哪里又触了他的逆鳞!”
“大哥息怒!”又有一人缓颊道,“若非我们不得不挪地方,也捉不到这只肥美的小羊啊!”说着那人意有所指的往旁边地上一瞥,嘿嘿的笑起来。
那瘦小男子闻言也露出一个笑容,望着那捆成一团的女子道:“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还是大哥念书念得多!”旁边人连忙恭维道。
“你们不要脸!”那被捆着动弹不得的女子正是丽娅公主,她一路挣扎个不停,本已累了,然而听到那几人如此猥琐的笑声,又忍不住拼命挣扎起来,“我是纳塔头人的女儿!我是公主!你们敢动我!我阿爸一定会来救我的!”
“那就让他来啊!哈哈哈!”那彪形大汉道,“我们连离国的堂堂大将军楚律都不怕,还怕你小小的纳塔部落?”
“就是就是!”又有一人接口道,“等我们享用够了,你愿意去哪就去哪!我们可不管你,是吧,大哥!”
那瘦小男子咧嘴一笑,又露出一口黄牙:“只要你到时候还有命在,哈哈哈!”
“你们、你们……”丽娅公主又急又气,涨红了一张小脸。
“小肥羊,不用急。等哥哥们吃饱喝足,自然会来好好伺候你的,哈哈哈!”几人说着,便是一阵大笑。
这边正说着话,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几人都是一愣。紧接着便有一人闯进毡房,跪下道:“大哥,你前些日子捉来的那匹黑马突然躁动不已,冲出马棚,直往腊日峰那里去了!”
“什么!”赤狐一惊,立时站了起来。
那彪形大汉也是一愣,向赤狐道:“那是楚律的马,莫非他真的没死!”
“走!出去看看!”说着赤狐便掀开毡房门帘走了出去。
“大哥!大哥!”赤狐带着毡房里其他四人刚一出来,便有人惊叫道:“大哥,黑马又回来了!”
几人连忙去看,就见那黑马如同疯了一般,直向毡房这里冲了过来。
赤狐定睛一看,连忙大叫道:“不妙,快拦住那疯马!”
其他人只看见那黑马背上驮着什么东西,虽然不明所以,也连忙听令上前。
然而那黑马一路疯跑,却也极有灵性,东躲西闪,速度极快,众人竟然拦它不住,眼看着它便直冲入其中一处毡房,然后一声长嘶,前蹄离地,直起马身,它身上驮着的东西便瞬间滚落,正落在毡房里的篝火上!一刹那间,那火舌突然直窜上天,那毡房瞬间便整个点燃!
“快灭火!”那彪形大汉连忙叫道。
“不必!来不及了!”赤狐说着,转身道,“兄弟们快往坡下走!”
说话间,那火势蔓延极快,七八个毡房已尽在火中。野羊坡本就是山间一处狭窄的小山坡,火一点燃,瞬间便已是极热,那赤狐连同四十来个兄弟便急忙向坡下河边跑去。
正在这时,只听得坡下面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道:“放箭!”
那话音刚落,坡下便有密集的箭矢如牛毛细雨般同时发射,瞬间便有十几人中箭倒地。
“他奶奶的!”那彪形大汉骂道,“兄弟们,冲下去跟他们拚了!”
此时他们身边火光极为明亮,坡下却是一片漆黑,看不见是何人在何处往坡上射箭,身边却不断有人中箭惨叫倒地。然而那些响马过多了刀口舔血的日子,竟也不惧,那大汉一呼喊,其他人齐声应和,一个个抽出刀就要往下冲。
正在这时!只听身后一声闷叫,“呜!”便又有人倒地之声从众人背后袭来。
“后面有人偷袭!”赤狐大叫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就有一队人马也不知从何处平地冒出,一眨眼便已到了众人身后,这时箭雨已停,赤狐这边还能站立之人只剩十来个,有的忙着往下逃命,有的转身和来人厮打,却是乱成一团。那袭来的一队人马却有三十人左右,仗着马速极快,那些人在马上挥舞着兵器,如同切瓜砍菜,立在地上的响马连挣扎也没有机会,就一个个翻倒在地。那马上一干人等中又有两人极为显眼,一个浓眉大眼,一杆银枪舞得密不透风;一个斯文俊秀,一把长剑使得出神入化。
“楚律!”赤狐大叫一声,知道不敌,转身就跑。
谢承添在马上大吼道:“哪里逃!”说着就策马追了上去。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面如美玉的少年,抽出一把长剑,直刺向那赤狐!赤狐连忙拔剑迎击,却不料那少年剑势极强,剑招极快,只一剑便斜刺入他的颈动脉!
“……”赤狐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恐惧,却再也说不出话,手中长剑掉落在地,身体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赤狐一死,那剩下的响马便如同没了头的苍蝇,只知四处乱撞,楚律带领身后众人以极快的速度料理了剩下的那些人,山下赤仁带着几十个人背着弓箭也纵马爬上坡来。一见楚律他便迫不及待问道:“丽娅呢?”
楚律微微一笑,道:“桑格已经把公主救出来了。”
赤仁定睛一看,就见古吉大叔的儿子桑格骑着马从后面绕了出来,马上还驮着一个脸上黑灰的少女,正是丽娅!
“阿爸!”丽娅一见到赤仁,便哭着扑了过去。
“哦哦,没事了没事了,不哭不哭!”赤仁连忙哄道,早先的威严凌厉都没了踪影。
刃玉在一旁看了一眼那相拥的父女,便默默的转身要走。楚律在马上叫道:“小玉!”
刃玉顿住。
楚律此时已换回了自己的黑马“奔雷”,冲天的火光下,更显得英气勃发。他纵马来到刃玉面前说:“一起回去吧。”
刃玉仰头看了一眼马上的楚律:“……我去牵马。”说着,便转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遇到种种不顺利的事情,心情比较低落。想到有一首老歌里面唱的
“拥抱着甜蜜回忆 珍贵却都不值钱 计算着我的梦想 和现实之间 该不该就此妥协”
觉得很写实。人生哪,不如意十之七八。
心情不好的时候,很想赌气什么也不做,不学习,也不写文。可是身为作者,这样的做法似乎对读者不负责任。虽然有很多霸王,但是我知道总还是有不少tx在期待更新。所以我还会努力坚持。
临行
众人由山中回到拉布海山寨时,天色已蒙蒙发亮,这日天阴,空中低低的布满了厚厚的灰色云朵,西风带着清早的凉意吹在脸上,便令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赤仁带着丽娅与山寨众人一一道谢,又向楚律道:“多谢楚兄弟的大力相助,若非有你,此番我们定不能如此顺利,无一人受伤。稍后我一定设宴款待楚兄弟和你的未婚妻子,聊表谢意。”
楚律拱手道:“头人不必客气,此次让公主受惊了。”
赤仁豪爽道:“纳塔儿女,岂能怕这一点小事?楚兄弟,你先回去歇息,我定好了日子再来找你。”
“好。”楚律也不多言,便带着刃玉和谢承添回转谢家。
林小容和芸萝一夜没睡,一直等着消息,见到三人安然归来,才双双松了一口气。谢元虽不像他们那么明显,却也见得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谢承添头次与人火拼,便用一杆长枪挑翻了七八个大汉,于是兴奋不已,不住的与林小容、谢元和芸萝说到当时情景:
“……都是楚大哥英明,竟然想到用马来撒菜油,你们没看到当时那黑马冲过去,一瞬间那火焰便一蹿几丈高!”谢承添说得眉飞色舞,“我们趁着那伙贼人四处逃窜,从山上冲了下去,我一共挑翻了八个人!八个!那些人也忒弱了,打不了两下就被我挑翻在地!”
“有个络腮胡子大汉倒还有两下子,可惜遇到了我,嘿!他的剑这么一刺,我长枪一绕,他想后退,我冲上去……”他边说边手舞足蹈的比划,“几个回合就把他挑翻了!”
“那个赤狐还想跑!我正要追上去,忽然小玉也不知怎么就蹿了出来!只一招就把他给杀了!唉!抢了我的大功!”谢承添边说边挤眉弄眼的看刃玉。
楚律在一旁只是微笑,刃玉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面无表情。芸萝随着谢承添的描述一惊一乍,脸上神情变化多端,甚是丰富。谢元只是看着谢承添兴奋的样子,说不出喜怒。
林小容也在一旁仔细聆听,待到谢承添终于说的口干停下喝水,她才问道:“赤狐真的死了?总算是恶有恶报!”想到曲家村那惨死的村民,和他们当时被赤狐一伙人害得一路颠簸,林小容有些感慨。
楚律见到林小容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他道:“当初的仇算是报了,便不必再记挂。对了,小容,我们还有一件礼物给你。”说着他朝刃玉使了个眼色。
“礼物?什么礼物?”林小容满脸问号。
刃玉站起身来,去屋外牵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进到院中。
“啊!小白!”林小容扑了上去。这正是当日他们在曲家村突然遇袭,她来不及带走的坐骑。这匹白马跟着她从凌岳山庄到平凉的林家庄,又到了离江边上的曲家村,也算是甚有感情。她给它起的名字也很有现代特色,就叫“小白”。
楚律望着林小容兴奋的样子,微笑道:“亏得你我的马都是好马,那赤狐舍不得弃,此次奇袭才能如此顺利。”
谢承添在旁边问道:“楚大哥,你怎么会事先知道你的奔雷在赤狐手中?”
楚律一边望着院中忙着和小白玩耍的林小容,一边口中答道:“第一,那赤狐秉性贪婪,有此好马他绝对不会放过;第二,我在山中观察蹄印时,便认得疑似奔雷的蹄印了。”
芸萝拍手道:“楚大哥,你好厉害呀!”
楚律只是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
过了两日,便有人来传话,说头人设宴款待当日出力救人的众人,尤其是楚律和林小容,叫大家赶紧过去。楚律是无可无不可,谢承添这是头一回尝到做英雄的滋味,自是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林小容走到院中忙着刷马的刃玉身边,轻声问道:“你要不要去?”
刃玉顿了一下,也不抬头,只是口中答道:“我只是个下人,不去了。”
“刃玉!”林小容皱起眉头,“你明知我并不把你当作下人,这寨里人也并不当你是下人。”
刃玉手中动作一顿,低着头道:“姑娘的好意,我从来都明白。只是,人贵有自知之明。”
这趟回来之后,林小容已经明显的感到刃玉对她比以前恭敬了许多,不再像以前一样随意,更极少抬头与她对视。她知道刃玉那一天伤了自尊,原以为他过几天也许就好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林小容心中有些窝火,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刃玉又说:“何况我也并不想再出现在丽娅公主面前。”
林小容怔住。倒也有道理,相见不如不见。正好这时院门口传来芸萝的叫声:“容姐姐!我们都好啦!该走啦!”
“哎,就来!”林小容答应着,又看了看埋头刷马的刃玉,心里叹息了一声。这孩子有时候是极倔的,她也不是不明白。这一次受了伤,他又缩回壳里去了。也只有再潜移默化,慢慢来了。这么想着,她没有再劝,默默的走了出去。
等到林小容走远了,刃玉才直起身子,向她和楚律远去的方向张望,眼中的神色晦涩难名。
这一日天气晴好,头人赤仁为了方便山寨众人,便没有在乌日镇上设宴,而是选择了在拉布海边上,设了三十几桌流水席,那一日为营救出力的众人都拖家带口前来赴宴。赤仁带着丽娅坐在主席上,楚律和林小容作为主客自然与他们同席,另外还有古吉大叔、桑格、谢元、谢承添和芸萝也在一起。
丽娅一见到林小容就往她身后张望。
林小容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小玉他不肯来。”
丽娅面上立时涌上失望神色。
林小容伸手入怀中,摸出了那一日掉在雪地里的木头手链,递给丽娅道:“这个,还给你。”
“啊!”丽娅连忙伸手接过,小心翼翼的戴上手上,脸上才露出笑容,道,“我还以为丢了!多谢你容姐姐!”
赤仁这时在旁边道:“林姑娘,那一日我对你和你的手下多有得罪……”
林小容摇头:“哪里。头人不必介意。”她自己自然不会为了一句气话耿耿于怀,至于刃玉那里,也不是一句抱歉就能够弥补。
众人落座开席,席间赤仁说了许多恭维话,楚律都淡淡的应付过去。忽然他话锋一转,虎目中闪过精光道:“那一日混战中,我似乎听到那赤狐喊‘楚律’?”
楚律手上一顿,放下筷子,他转向赤仁,抱拳道:“初来乍到时,在下因着境况不明,隐瞒了身份,还请头人及诸位见谅。在下的真名的确是楚律。”
谢承添、芸萝和丽娅都不明所以,只是看着楚律和头人对话。古吉大叔和桑格则都是屏息静气,林小容也停下了筷子。只有谢元神色不变,似乎毫不惊讶。
赤仁也抱拳道:“听说离国有位名将,似乎与楚兄弟同名……”
楚律也不与他兜圈子,直接道:“不敢当。不瞒头人,那的确就是在下。在下与小容会流落至此,正是被那赤狐陷害,因着小容她受了伤,我们才在这寨中留下休养。当日里没说实话,确是不该。头人若要怪罪,便只怪罪楚律一人罢。”
“原来如此!”赤仁捏着胡子道,“还请楚兄弟莫怪,只因楚兄弟身份敏感,我才不得不有此一问。既然楚兄弟的确是无意间至此,又对我和小女有恩,我纳塔人岂会如此斤斤计较?楚兄弟不必过虑,尽管住下。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对了,这拉布海条件简陋,要不楚兄弟和林姑娘就搬到乌日镇上去住,如何?”
“多谢头人的好意。”楚律答道,“只是我们在这里住的惯了,小容她也极喜欢这里的风光,我们便不去叨扰了。何况小容的伤已好了不少,等到开春雪化,我们便要离开此地。”
“那小玉也要走吗?”丽娅插话问道,竟是尤不死心。
林小容诚恳答道:“公主,缘分不能强求。你这么美丽,一定还会遇上更好的人。”
“可是……”丽娅嘟起了粉红的小嘴。
“不要再胡闹了!”赤仁板起脸喝斥道,“先前你一番胡闹,害得多少人为你奔波!”
丽娅闻言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林小容想了想,道:“公主,小玉他和你虽没有缘分,但我们总还可以做得朋友。你若是想得开,便还可以来找我们玩。”
“真的吗?”丽娅眨了眨大眼睛。
林小容点了点头:“只要头人不介意。”
赤仁叹了口气,便算默认了。桑格在旁边忽然道:“容姐姐,楚大哥,我也可以去吗?”
林小容一怔,看了楚律一眼,连忙说:“当然可以。”
“谢谢容姐姐!”桑格说着,黝黑的面上开出了花。
※※※
平静如水的日子过得极快。
丽娅公主还是三不五时的就往谢家跑,只不过如今每次都多了一个桑格。刃玉对她依然是爱理不理,丽娅一个人自说自话说不下去时,幸好还有桑格在旁边接腔。芸萝和谢承添没有活计时也跟着玩闹。几个人都是同龄,虽然丽娅有些小姐脾气,却也不难玩到一起。
不过谢承添如今是更加勤练武功了,常常缠着楚律再教他几招。而楚律竟然真的对枪法也有研究,一通枪花舞下来,几个少男少女就在旁边大声鼓掌叫好。
林小容如今伤口已经完全恢复了,手上便有些技痒,也忍不住拔出淬雪剑与楚律过上几招。虽然她的功夫比楚律那是差得远,不过竟然也每每都能打个平手。
新年来到时,除了刃玉以外的几个年轻人一起去了新年庆典,那时候丽娅公主与桑格两人虽还未凑成一对,却也成了总是你来我往斗来斗去的欢喜冤家。
林小容走在几人的最后,看着丽娅渐渐恢复了精神,想到如今还是老样子刃玉,不由叹了口气。楚律走在林小容的身边,也不说什么,就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一个纸糊的灯笼,递了林小容。那一只灯笼上,彩墨勾勒的是一个眯着眼笑得很喜庆的胖丫头。灯市如昼,人人脸上都是笑颜,林小容举起灯笼晃了晃,瞧了瞧,也终于摇摇头,笑了起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眨眼就到了次年二月。
楚律又骑着奔雷去山里转了一圈,终于说道:“雪已化得差不多,可以上路了。”
林小容点了点头。
趁着林小容打点着准备上路的空挡,楚律敲响了谢家主屋的竹门。
一进屋,就见谢元端坐塌上,温声问道:“楚公子有何见教?”
楚律望着谢元那一双睿智的双眼,忽然俯身道:“楚律见过谢世伯。”
谢元纹丝不动,道:“楚公子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山野草民,可不敢当楚将军的大礼。”
楚律直起身来,与谢元对视,缓缓道:“阎王敌段神医身段不低,竟能亲来此地登门拜访,便有些奇怪,不过楚律听说,当年他与京城谢家两兄弟十分交好……如果说初见段神医时,楚律还只是猜测,那么承添能使当年名满天下的谢家枪法,这却绝非巧合。”
谢元一时无语。
楚律继续道:“谢世伯不必忧虑,先父在时便不信谢将军谋反,当时也曾多方为之奔走,是以楚律从小便知谢家当年冤屈。奈何先帝受小人唆使,误信谗言,才致谢家满门抄斩。万幸天理昭昭,您和承添能逃过此劫。您可知当今皇上一登基,便已洗刷了谢家的冤屈,恢复了谢晋阳将军的爵位?”
谢元脸上身色变了又变,终于叹了口气,松口道:“死者已矣,兄长他身后的名利已没什么紧要。”
楚律见谢元如此,又说:“先父常言道,当年的谢家二子谢晋元,虽然无心政事,却是文韬武略,都不输谢晋阳将军,既然如今含冤已昭雪,不知谢世伯可愿出山,再报效国家,恢复当日谢家威名?当今皇上英明,必会委以重用!”
一瞬间,谢元的眼中亮了一下,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我已不再习武多年,年纪也大了,在这世外桃源做个教书先生足矣。还请世侄不要为难。”
楚律也不坚持,点头道:“人各有志,楚律明白。既如此,楚律自然不会强谢世伯所难。只是承添,您又待如何?世伯,您能在谢将军故去之时救回他的幼子,保存谢家根苗,便足见仁义之心满腹;能尽心教导承添谢家枪法,又足见报国之心未泯。想谢将军当年也是如此,先父常言道,谢将军一生为国为民,其心可昭日月!谢世伯,难道您当真要看着谢家一门忠烈,留下的最后一根独苗,终生置身于这山野之间,不知其先人荣耀,不能为国为民贡献毫厘,只变成那山洞里的一具无名干尸?”
谢元闻言沉默了一瞬,眼睛望向虚空,似是在回忆。终于,他怅然缓声道:“兄长若在,自然会希望承添他能够继承谢家衣钵,保家卫国。只是,我过了这些年平静日子,却已不知是否‘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才是正途,又或者纵情山野,一生淡泊,才是人生净土……”
楚律点了点头,又说:“谢世伯,您若犹豫,倒不若问问承添自己是否愿意终老山林?我看承添,武艺高强,有胆有识,若能出仕,必是前途无量!”
谢元看了楚律半晌,忽然笑道:“你与你父长得很像。你初来之时,我还道楚家这一辈竟出了个榆木疙瘩。没想到你竟如此能说会道!而我竟看走了眼!”
楚律似是微翘了嘴角,又好像神色并未变过。只听他缓缓道:“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哈哈哈!”谢元仰天大笑,“后浪推前浪,新人换旧人!承添这孩子从小便是个野性子,必不能安心长居山野。罢啦!罢啦!我自会与承添说明,到时候他若要和你走,也由得他啦!”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场景就要转移到京城了,很快小容和楚律就会有出乎意料的进展啦~~孟狐狸也马上就要出场~~
归途
还带着凉意的东风拂过山岗,连夷山里积雪融化,万物复苏,小草终于冒出了绿芽。
立春那日,林小容、楚律、刃玉三人打点好了行装。
寨中众人都来送别,丽娅公主也从乌日镇上赶来,然而刃玉终是未再与她多说一句话。幸好还有桑格在身边。
在寨门边告别之后,三人便牵好了马匹,来到了拉布海边连接外界的山谷口上,只待出发。而他们还在等的,正是谢承添。
谢承添知道了自己身世之后,果然正如楚律所料,他决定追随楚律出谷。
那时候谢晋元到底是如何与谢承添说的,林小容不清楚。她只看见谢承添眼睛红红的敲开了楚律的门,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楚大哥,我要和你走!”
于是便有了今天这景象。
谢晋元不知道是不是怕伤情,并没有送他们到山谷口,然而那临别的一眼,大概也够谢承添受用好久。而芸萝却是一路相送。此刻,谢承添与芸萝两位小情人,正在那里依依惜别,难分难舍。
芸萝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蓄满了隐忍的眼泪,和谢承添手拉着手,离别的叮嘱说个不停:“承添哥哥,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千万小心,凡事多听楚大哥的话。”
“你放心,芸萝,”谢承添握紧了芸萝的手,“楚大哥说我的武艺好得很,一定没问题!”
“听说离国的漂亮女孩子很多……”芸萝低着头绞起了衣摆,欲言又止。
“她们我都不喜欢的!你放心!”
“……”
“……”
“……”
谢承添自小在民风开放的纳塔部落长大,表达感情是十分的爽快。林小容骑在马上,听着那一对的对话总往耳朵里钻,颇有些肉酸,又有些无奈。
其实对于谢家的事情,林小容也略知一二。毕竟她来到这世界已经两年,又在孟寒朝手下许久,对朝政也不再像当初那样一无所知。所以谢晋阳和谢家的事情,在楚律提醒之后,她便想起来了。
离朝开国皇帝、离世祖孟广陵初登大宝之时,广封功臣良将,其中有三人功勋最为卓著,这三人分别姓谢、楚、梁。其中谢楚二位都是武将,分别被册封为定国公、镇国公;姓梁的这位是文臣,册封为护国公。这三公的册封,都是世袭罔替。
孟广陵当年点将台上册封万户侯的盛况,如今街头巷尾的说书人还在津津乐道,然而事实上,在离朝建国五十多年后,三公世家,却均已是人才凋零。
谢家最为决绝,最后一任家主、定国公谢晋阳于十几年前被抄满门,若不是当日谢晋元机缘巧合逃过一劫,又救走了谢承添,那么今日谢家便算是覆灭了。
楚家到如今,明面上的直系后人,便只剩楚律一人。虽然楚律实际上还有个哥哥,就是那终日在华行山琅缳仙府里享乐的妖孽男玄尘,然而玄尘是私生,户籍上并没有他的影子。所以楚律便是这一任的镇国公。如今楚律虽被免了将军头衔,但爵位尚在。
相比之下,梁家略好些,现任家主梁蓦然现年四十二岁,正是当朝丞相。但梁家如今也是子嗣单薄,梁蓦然只有两个儿子,长子据说身有残疾,幼子偏又不务正业。
三公世家发展到了如此地步,林小容连续剧看得多了,心里便觉得这多半又是皇家飞鸟尽、良弓藏的把戏。然而事实究竟是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那一边的两人话别是没完没了,林小容等了又等,终是抬头看了看天色。年少情侣离别难,她也不是不明白,可是看这两人的样子,还不知道要说多久,再说下去是不是天都要黑了,还要不要赶路?
楚律看了看林小容,轻轻翘起了嘴角,向那边的两人道:“承添,时辰不早,该上路了。”
“哦,就来,楚大哥!”谢承添答应着,又和芸萝说了好几句,才返身走到马边。
芸萝陪着谢承添走到林小容几人身边,抬头向林小容道:“容姐姐,楚大哥,承添哥哥他……”
林小容连忙说:“芸萝你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照顾承添。等承添安顿下来,我们一定还能再见面的。”楚律也跟着点了点头。
谢承添终于松开了芸萝的手,翻身上马。楚律一骑当先,跑了出去。林小容与芸萝挥了挥手,与刃玉并头跟上。谢承添又望了芸萝一眼,一咬牙,扭头一拉缰绳,大喊一声,“驾!”
马蹄在湿润的泥土上留下一个个深刻的印记,而四人终于绝尘而去。
※※※
林小容三人来的时候是误打误撞,经过江中漂流穿过纳塔圣地,才到了拉布海山寨;走的时候三个人变四个,有了带路的谢承添,自然是走一条正经山路出去。
四人都没什么话,只一路奔驰。林小容骑在马上随山路颠簸起伏,脑子里其实有颇多疑虑:楚律只对谢承添说先到小城山阴?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