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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28部分阅读

    ,公子如何知道主公垂危?是有人故意造谣生事,还是公子有别的想法呢?”蔡瑁阴森森地道。

    “我有什么想法?!”刘琦高声道。

    蔡瑁抱了双臂:“公子如何问我,我哪里知道。”他幸灾乐祸地盯着手足无措的刘琦,“我劝公子还是先回江夏吧,主公有事自然会传唤公子,切毋听信他人挑拨离间!”

    他索性不再理刘琦,两步跳入门槛,令人将那大门关了个严实,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拍了拍手,鄙夷地说:“想跟我斗,你嫩了!”

    “蔡兄!”门廊后闪出一人,面皮黄得像被烤过头的鸡蛋,却是刘表的外甥张允。

    蔡瑁对他和气地一笑,张允扯了扯他的手,悄声道:“他走了?”

    蔡瑁得意地笑道:“他能不走么?”

    张允默默点头:“既然长公子已走,我们该早定大计,北方传来消息,曹操已率大军南下,不日将兵临荆州,我们该有个谋划!”

    “张兄以为该如何?”蔡瑁不动声色地问。

    “有两条路:一是抵抗,二是归顺。若是择一,凭荆州区区之地恐难敌曹操铁蹄,袁绍当初踞有富庶河北,实力比我们强过数倍,却惨败于曹操;若是择二……”张允顿了一顿,脸上是试探的谄笑。

    “择二怎样?”蔡瑁故意问。

    张允嘿嘿笑道:“蔡兄为曹操故交,自然比我更清楚!”

    蔡瑁哈哈笑着指住他:“张兄好可恶,是要拿我做歆享么?”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

    ※※※

    呼地一阵烈风,大门被重重撞开,吹得满屋帘幕“哗啦啦”乱飞,刘表从床上猛地弹起,捂住胸口大声地咳嗽。

    屋里的女僮都慌了手脚,有的抬痰盂,有的捧热水,一窝蜂涌在床边,那刘表却像是被激怒了,一面咳嗽一面骂:“滚,滚!”

    女僮们缩着脑袋,也不敢真的离去,捧着痰盂和脸盆没敢动。

    “夫人呢?”刘表嘶哑着声音问。

    “不知。”一个女僮胆怯地说。

    刘表长叹道:“久病床前无孝子,夫妻本是同林鸟……”猛烈地咳嗽把他后面的话掩饰过去了。

    门被谁推开了,一个人卷着呼啸的风冲进来,大声喊道:“主公!”

    刘表费力地抬起头瞧了瞧:“德珪?”

    蔡瑁奔到床前,惊惶地说:“主公,大事不好了!”

    “什么、什么大事?”刘表也紧张起来,双手死死抓着被单。

    蔡瑁吞了口唾沫:“刚得到消息,曹操已调精兵二十万,星夜兼程向荆州奔来,前锋即到宛城了!”

    “什么,曹操来了!”刘表惊得一立,奈何身体过分虚弱,承不住那瞬间的意识,他又摔入被褥,焦急和忧虑冲上心头,他捧着心口又是喘息又是咳嗽。

    蔡瑁忧心忡忡地说:“主公,曹军眼见兵临城下,望主公早定大计!”

    刘表被提醒了,他挥挥手:“去、去把长公子调回来!”

    蔡瑁没有动,眼角微浮过一丝冷凝的笑,冷冷地瞧着衰弱如残枝的刘表。

    “我让你去调长公子,你、你去啊!”刘表着急地拍着被单。

    蔡瑁阴冷地笑道:“主公,曹操大军临近,主公现又在病中,当此之时,应定下嗣君之位,以备万全之策!”

    刘表艰难地抬起头,正看见蔡瑁冷若冰霜的目光,刹那间,让他打个哆嗦。

    “你们都给我退下!”蔡瑁厉声喝令道。

    蔡瑁声色俱厉,刘表又不中用,女僮们哪敢违抗,抱着痰盂和脸盆纷纷奔出房间,杂乱的脚步声很快被肆虐的大风吞没了。

    “你、你要做什么?”刘表感到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向后靠去。

    蔡瑁森森地笑着,慢慢地从袖中抽出一只没有封检的皂囊,解开扎绳,捧出一册卷轴,双手呈给刘表,却又没有真的递在刘表手里:“请主公敕定嗣子!”

    “嗣子,你想……”刘表慢慢回过味来。

    蔡瑁将卷轴一点点展开:“请主公敕定公子刘琮为嗣子!”那青色简牍上已写满了字,却是以刘表的名义发布的嗣位敕令。

    “蔡瑁,你好大胆!”刘表怒道。

    蔡瑁啧啧地摇头:“主公何必动怒,瑁也是为荆州基业着想,敕定公子刘琮为嗣子乃众望所归!”

    刘表拼了力气啐了他一口:“狗屁的众望所归,是你蔡瑁一人谋算!”他现在才深刻地感到了后悔,不应该将长子远派江夏,更不应该早不册定嗣子,一再的犹豫和迟疑,终于酿成了今日的危险。

    蔡瑁微微动了颜色:“主公何苦如此固执,定公子刘琮为嗣子有何不好,我劝你还是加盖了印章吧!”

    “我若是不答应呢?”刘表倔强地仇视着他。

    蔡瑁幽幽叹了口气:“那瑁只有得罪主公了!”

    刘表逼视着蔡瑁,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蔡瑁心里发怵,他忽然爆发出狂悖如痴的大笑,笑声犹如狂风催木,甚是惊骇。

    蔡瑁被他的笑声惊住,心虚地说:“你笑什么?”

    刘表轻蔑地瞅了他一眼,从床头的书笥里拿出一个小方盒,颤巍巍地取出一方铜印章。

    蔡瑁惊喜,忙把那卷轴装入囊中,系口绳紧紧扎住一片检,又摸来一方封泥,抠出一点儿填进检上的小凹槽,诸般动作做完,把皂囊摆在刘表面前。刘表举起印章,默然间连声叹息,半晌,缓缓地落了手腕,在封泥上重重一摁。

    蔡瑁满足地捧起皂囊:“多谢主公!”

    刘表把印章一丢,“哐啷”掉在地板上,铜印顿时磕破了一个角,他喘息着盯住蔡瑁,用最后的力气说:“善待长公子!”

    他再也没有力气了,像被抽了底座的房梁般,直直地倒在榻上。他睁着大大的眼睛,一滴眼泪顺着他瘦削的面颊缓缓流下,却没有人为他拂拭。

    ※※※

    满座皆是衣冠楚楚之士,门外的阳光缓缓地涌进来,照见一张张模糊的脸,嘈杂的声音被撩进来的风任意撕碎,便在那耳际融化成稀粥似的一塌糊涂。刘琮在主座坐得太久,腰骨酸麻地响着,扎在头上的衰绖太紧了,勒得头有些晕,僚属们的脸都像被麻布罩了,五官毫无生气。

    “主公,”蔡瑁高声道,“曹操大军前锋已至宛城,望主公早作决断!”

    主公?刘琮还不适应这个称呼,他像是被忽然套上了一件华贵的锦袍,却不甚合体,总有种游离的感觉。

    “呃,诸君以为当如何?”

    满座衣冠抖动着,却没有人慷慨激昂地站出来说要决一死战。曹操这个名字像横扫一切的狂雷,足够让善战的武将拿不动刀枪,骑不动战马。

    刘琮只好挨个问:“舅舅以为如何?”

    蔡瑁清清嗓子,用沉重的语气说:“瑁以为荆州自遭黄祖败覆,元气大伤,兼之先主公新亡,民心哀惨。曹操新有柳城之胜,正是士气如虹,军心昂扬,以我哀伤之师敌曹操战胜之师,若以卵击石,深为本州忧之。”

    仗没打,先把自己贬得一无用处,刘琮也觉得沮丧:“舅舅的意思是……”

    蔡瑁看了看刘琮,又看了看群僚:“瑁斗胆建策,莫若开示诚意,俯首曹操,还能保住荆襄百姓太平,主公也可封侯受赏,仍可为州主!”

    刘琮算是明白了,蔡瑁是打定主意投降曹操,别说是做做样子的抵抗,他连甲胄也不披,便释兵献城。

    刘琮到底是不甘心的,做人家的门下客,和自己做主,是两种人生:前者掣肘太多,时时得看人家脸色;后者自由自在,快心快慰。

    “诸君皆赞同蔡将军么?”他把问题丢出去,他想无论如何,总有人不同于蔡瑁,只要有反对之声,荆州还是一块有血性的土地,拼着热血和曹操决一死战,未必便会失败。

    “主公!”傅巽首先道,“巽附议蔡将军!”

    刘琮很是烦恼,他努力使自己显得有气魄,声音便使劲地扬高了:“曹操未来,我等便释甲授印,何其谬哉!我愿与诸君据全楚之地,守先君之业,以观天下,何为不可乎?我荆襄尚有精兵,樊城亦有刘玄德固守,可为掎角。曹操纵有雄兵,当击退于金城汤池之下,何谓弃大州而行臣服!”

    “巽以为有三不可,”傅巽的应对相当敏捷,“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曹操拥天子,号令天下,今我以人臣拒人主,逆也,此为一不可;以新造之楚而御国家,其势弗当也,此二不可;以刘备而敌曹公,又弗当也,此三不可。有此三不可,欲以抗王兵之锋,必亡之道也!”

    刘琮听出傅巽这番话俨然是深思熟虑,他渐渐意识到,在曹操大军逼近时,荆州这帮臣僚的算盘珠子早拨好了,都等着把荆州献出去给曹操当见面礼,却把他这个主公晾在一边。

    “主公自料何如刘备?”傅巽补问了一句。

    刘琮老实地说:“我不如。”

    傅巽像是挖着陷阱等人跳,口袋收好了,显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主公自度不如刘备,然刘备也不能御曹公,则虽保楚地,不足以自存;若刘备足御曹公,则刘备不为主公之下也!”

    这是倾危策士的一贯伎俩,立论时摆出甲乙两面:甲若成立,乙则不成立;乙若成立,甲则不成立。总之你永远被他牵着鼻子走。

    刘琮觉得自己那刚刚复苏的热血正在冷却,他用哀求的语气说:“诸君,先父创业不易,徒然将荆州拱手相让,吾心何忍!”他求助地看住了蒯越,想着蒯越到底是刘表克定荆州时的功臣,与先父有患难之情,总会与他人不同。

    蒯越默然有顷,他缓慢而不迟疑地说:“主公,我荆州新丧,士气低落,难御北方新锐之军,若凭一时义愤操戈而斗,不免涂炭生灵,戕害无辜,莫若拱手北面,也不失封侯拜爵。”

    连蒯越也主张投降,刘琮最后的希望熄灭了,他低沉而悲慨地叹了口气。

    蔡瑁听得众口一词,心里得意起来,脸上也收不住了,欢天喜地地说:“主公勿要忧虑,既是众人皆有北面之意,即可遣使北上,宣明降意,倘若延迟,曹公大军临城,再谋俯首,则晚矣!”

    刘琮悄悄地攥着一只拳头,很想一拳击烂蔡瑁那张嘴。他终于明白了,蔡瑁当初推他为主,哪里是为他着想,也不是为亲戚血脉,分明是为自己谋,推了自己上去,他便可在荆州任意妄为,或者待得时机成熟,一举攫取荆州权柄。可他能怎么办?蔡瑁掌控着荆州军权,兵符在人家手里捏紧了,自己不过是不能自主的傀儡,可叹自己当初还和兄长明争暗斗,孰知早成了人家一盘菜上洒的佐料,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他喟然一叹:“唉,既然诸君皆有北面之意,吾岂能违众议,罢了,便遣使北上,宣传荆州臣服之意。”强忍着说完没骨气的话,刘琮的一颗心都在滴血,想到曹操兵不血刃地夺了偌大的荆州,他几乎想收回自己的话。

    “主公圣明!”众人一迭声地称赞,仿佛打了大胜仗。

    真是羞耻!刘琮盯着这些所谓的荆楚俊杰,一阵恶心倒卷而上,他硬生生吞了下去,却突兀地说道:“北面臣服曹操一事,还得去告诉樊城刘备。”

    这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刘备到底是在荆州的土地上,而且还在积极整兵备战曹操,荆州如此轻易地投降曹操,若不告诉刘备总说不过去。刘琮忽然觉得,也许在这偌大的荆襄土地上,只有刘备敢和曹操抗衡,尽管他的力量弱小,可他从不畏惧,刘琮于是以为自己真正不如刘备。

    蔡瑁轻松地说:“无妨,小事。”

    能“光荣”地把荆州送给曹操,为他们将来谋取更大的利益,区区一个刘备已不在话下。刘备算什么,他便是死撑着和曹操对抗,也会被曹军的铁骑踏为齑粉,反而为荆州除去一个祸害。

    楚楚衣冠们小声地纷议,有在说曹公凛凛威风,有在说投降后如何献词,却没有一个人说出半句激愤的抗争言辞。

    刘琮重叹一声,那最后的一点儿热血熄灭了。

    ※※※

    秋意深了,西风一阵紧似一阵,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把太阳深藏在背后,迅速地向着地面重重压下。

    徐庶提着一个大竹篮,边走边笑,口里还哼着小曲儿,他绕过了一丛密生的蔷薇花,进了一扇弧形拱门,院子里扫落叶的仆役见他来了,都躬身一拜。

    房门虚掩着,听见里面此起彼落的谈话声,他轻轻一推,半扇门缓缓开了。他抬头便看见刘备倚案而坐,旁边是正襟危坐的诸葛亮,张飞撇着两条腿坐得很不安稳,赵云坐在最外面。

    “呀,都在呢,好得很!”他笑眯眯地关了门。

    “元直,你来得正好!”刘备向他招手。

    徐庶把篮子往案上一摆:“来尝尝,我娘专给大家做的吃食!”他从篮子里取出无数的饼子糕点,一一塞到每个人的手里。

    诸葛亮笑道:“其乐也融融,其乐也泄泄,元直之谓也!”

    徐庶将两大块麻饼塞入他手中:“吃你的吧,又掉书袋!”

    张飞毫不客气,几大口吞了两块饼,吐着满嘴的面沫,大声称赞道:“不错,好吃,元直,你娘真是好厨艺!”

    徐庶得意地仰起笑脸,毫不谦让地说:“可不是!”

    见徐庶谈笑晏晏,诸葛亮大是感慨,他和徐庶相交十年,徐庶性子爽快,不拘小节,或哭或笑皆随性而发。但哪里见过他这样欣喜若狂,徐庶孤苦飘零,而今得享天伦,他也很为徐庶高兴。

    刘备因对徐庶道:“你来晚了,刚才我们正说起有消息传来,曹操已率兵南下。”

    “曹操来了?”徐庶惊疑。

    “只是风闻,还未确定,正要遣派斥候分部打探。”

    徐庶问:“襄阳有消息么?”

    “没有,”诸葛亮凝眉摇头,“两个月来送去襄阳的问函都如石沉大海。主公本想亲往襄阳探病,奈何襄阳方面却拦阻不让,我猜这不是刘表的意思,定是蔡瑁的主张!”

    刘备愁然一叹:“只怕景升兄凶多吉少!”

    赵云欠了身向前:“不然悄悄去襄阳打探,蔡瑁再有阴谋,总有蛛丝马迹泄漏出来!”

    刘备垂头一想:“罢了,索性派密探潜入襄阳,看能不能探出些风声!”

    张飞正咬着糕点,囫囵着吞下,哽了好一会儿,才闷着声音说:“去二哥那里问一声,他和公子刘琦在一处,如何老子死活,儿子竟有不晓得的?”

    诸葛亮道:“上次公子赶往襄阳探病,被蔡瑁生生拦了回头,我想他定然也不知襄阳有了什么变故!”

    “奶奶的,襄阳成了活棺材么,闷在里面出不来了?”张飞拍着大腿叫道。

    活棺材……刘备忽然打了个寒噤,一种不祥感慢慢涌起,仿佛一双死人手在身上抚摸,冰冷的,毫无生气。

    “主公!”门外传来孙乾焦急的声音,众人都扭头去望,那孙乾已一把推开了门,因是太急,一双脚重重绊在门槛上,头朝下直直摔倒。幸好坐在靠外的赵云飞身上前,双手稳稳托住了他。

    “公祐何故如此着急!”刘备半是埋怨半是关心。

    孙乾擦了擦满脸虚汗,也来不及对赵云说谢谢,一口气不提地说:“主公,襄阳信使到了!”

    刘备“腾”地弹起:“在哪里?”

    “正在外守候!”

    刘备不暇多想,提起袍子就奔了出去,双脚几乎是蹦跳过门槛,果见院子的凉亭中立着一个人,竟然是襄阳学舍的宋忠。

    宋忠见刘备奔来,慌忙躬身下拜:“见过左将军!”

    刘备拱拱手,急问道:“景升兄病情如何了?”

    宋忠扭捏不吭声,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从腰间的革囊里取出一卷白帛,颤颤地双手捧上,却不敢看刘备的眼睛。

    刘备一把夺过,心急火燎地扯开了便读,哪知才读得三四行,那汗便滴溜溜流了一身,胸口似被大刀轮番砍了十来刀,痛得他霎时眼泪直流。

    “景升兄亡故了!”他仰天长呼,手一扬,白帛飘飘落下。

    他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后背猛地触上冰冷的柱子,所有的悲慨情绪仿佛开了闸一样,眼泪倾巢滚落。

    诸葛亮缓步走上凉亭,他弯腰捡起白帛,默然地看了一遍,羽扇缓缓垂下,两行清泪流过他轩朗的面颊,他举手轻轻一揩,没让人察觉。

    “怎么了?”徐庶轻问。

    诸葛亮把白帛递给他,徐庶展开一看,这原来是刘琮写给刘备的信,里面说了三件事:一是刘表病故,刘琮继位为嗣子;二是曹操大军南下,前锋抵宛;三是荆州不能抵挡曹军铁骑,遂决定举州归附。

    刘备倚柱悲泣不已,一眼瞧见宋忠,心中怨愤顿起,大怒道:“景升兄病故,你们为什么不报丧?!”

    宋忠唯唯不能说,刘琮派他来送信,他本就以为难做,可刘琮强而命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樊城,一直担心惹火了刘备遭致身首异处。

    “混账!”刘备越想越气,抡起胳膊便要一巴掌甩下去。

    诸葛亮拦住了他:“主公,宋先生只是信使,迁怒于他有何用!”

    刘备愤愤地放下手,悲伤陡起,不禁泣道:“未想那日襄阳一见竟成永诀,可恨蔡瑁绝情,违背人伦,居然不给我报丧!”

    诸葛亮温声劝道:“主公节哀,如今曹军临近,前锋已抵宛城,不日将临樊城,需早定大计,不可因哀心过甚贻误大事!”

    刘备悲凄,然也甚觉得诸葛亮所言为真,擦着眼泪说:“我心已乱,实不知该怎么办,望孔明能赐良谋!”

    诸葛亮沉吟:“曹军既已到宛城,必定一二日则克下新野,新野一破,樊城无有屏障,而刘琮欲举州归附,樊城便成孤城,不如弃城而归江陵,江陵险塞,可为盘踞!”

    “弃城?”张飞瞪大眼睛,“还没打就跑了?”

    诸葛亮不理会他的质疑,平稳地说:“云长与公子刘琦现在江夏,我们若能保江陵,则两军连为一线,互为支援,若是不能得,也可退居夏口,与云长合并。”

    刘备方寸大乱,不知道诸葛亮的提议到底好不好,他烦躁地敲着脑门,橐橐地满地走来走去。

    赵云进言道:“主公,云以为军师之议未尝不可。而今曹操势大,我军又一分为二,其势不可撄其锋,莫若弃樊城而走江陵,避其锋芒,再谋后续!”

    刘备摆摆手:“罢了,罢了!弃城走江陵!”他郁闷地长长叹了口气,扭头又看见宋忠,虎着一张脸,恶狠狠地说,“你回去告诉蔡瑁,尔等谋事何其狠毒,祸到眼前才报于我知,是要陷刘备于万劫否?”

    他一把抽出长剑,吓得宋忠的脸白了,哆嗦着想要求饶,奈何声音竟然发不出。

    刘备引剑趋前,目光凛然:“本欲杀汝祭旗,但纵将你千刀万剐,也难消仇忿。况我今将行,临行之时杀你一个小小信使,非丈夫所为,你滚吧!”

    宋忠巴不得听见这话,一声也不敢发,扭头一歪一颠地跑了个没影。

    刘备胸中愤懑难平,仰天一声叹息,手腕一抖,长剑飞向半空,坠落之时,没入柱中,“嗡”的一声敲碎了扑面的秋风。

    ※※※

    诸葛亮进家门的时候,夜已很深了,沉沉的风在庭院中叹息,拂身之时有种彻骨的寒意,败了的花、枯了的叶都贴着地面随风旋转,也没有人打扫。

    推门之时,屋里温暖的灯光扑了一身,他扶住门框,身体忽然变得很疲倦。

    “回来了。”黄月英慢慢地从床沿站起,她已有了七个月的身孕,行动时略有些迟钝缓慢。

    诸葛亮快步走去:“别起身!”他扶着妻子重又坐下。

    黄月英对他柔软地笑着,盈盈的灯光晕染下,诸葛亮看见她脸上的淡淡泪痕,他心里明白,轻握住她的手:“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你得保重自己。”

    黄月英小声地说:“我知道的……”

    诸葛亮轻捋着她散在肩上的一缕头发:“我们明天要离开樊城了,你随甘糜二夫人同行,我不能照顾你了。”

    黄月英大度地一笑:“没关系,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诸葛亮默默地凝视着妻子,深深的愧疚袭上心头,他动情地说:“对不起了……”自黄月英怀有身孕,他便一直想将她送走,可他杂事实在太多,兼之不放心孕妇路途颠沛,更没想到曹操会来得这样快,竟就耽搁下来,事到如今,战火烧到目下,方才惊觉自己有多愚蠢。

    黄月英摇头:“别说这话,丈夫应以大事为重,我若是存了责怪之心,又怎配做你的妻子!”

    诸葛亮长叹,伸臂将妻子揽在怀里,听得窗外秋风飘零,竟让他生出了刹那的悲凄。

    “随身辎重不要带太多,越轻便越好,此去江陵路途甚远,不可被身外之物拖累。”他轻声叮咛着。

    “嗯,我晓得。”黄月英抬头望着他,“我什么都不带,你知道我的,我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诸葛亮不禁感叹:“你总是这样深明大义,诸葛亮何德何能,竟能娶你为妻。”

    黄月英轻轻笑了一声:“与君同感!”

    “是同感于诸葛亮娶妻如伊人,还是感与我同,庆幸有夫如此?”诸葛亮戏问。

    黄月英狡黠地眨眨眼睛:“你说呢?”

    “二者兼而有之!”诸葛亮一本正经地说。

    黄月英捶了他一下:“美得你呢,就爱听自己的好话!”

    诸葛亮畅声一笑:“好话谁不爱听,何况是自家婆娘说出口,哪家男人不乐意?”

    “什么婆娘,好不难听,你也说得出口!”黄月英捂了耳朵。

    诸葛亮却还是欢笑,黄月英笑瞪了他一眼,她轻倚在他肩上,低声道:“你自己也要保重,也不知前途如何,我总觉得忐忑。”

    诸葛亮慢慢地收住了畅然快笑,浅浅的怅然浮上心头,仿佛水面起了风。

    “我知道。”

    他轻轻地说,温柔地拥住妻子,窗外有风,仿佛他们彼此吟哦在心底的叹息。

    第十一章 身处绝境,心系天下

    萧条秋风吹过襄阳城楼,带着腥味儿的浮尘扫荡而过,将那高挺的城墙抹去了薄薄的一层,守城的士兵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却觉得脚底下颤抖起来,仿佛有股肆虐的火从城下用力往上蹿。

    滚滚黄尘从远方渐渐逼近,黄尘仿佛是散开的一面深厚的帷幕,幕布上游走着数不清的人影、马影、车影,似乎是映在污水里的鬼魅,拔地而起了遮天蔽日的浓重乌云。

    有士兵惊骇了,看也没看清便号叫道:“曹军来了!”

    这一声惊呼后,城楼上了,士兵们喊的喊,跑的跑,当啷啷丢了一地兵器,众人谈曹色变,听见一个“曹”字,便似闻说了什么骇人的咒语,兵器也握不住了。

    守城的校尉把半个身子顿在城堞上,手搭凉棚仔细看了很久,忽地扭过身来,一巴掌甩在那头一个呼喊曹军的士兵脸上,骂道:“混账东西,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曹军么,给老子看仔细了!”

    那士兵捂着脸嘟囔了一声,被那校尉又一巴掌推向城堞,他委委屈屈地趴在城垛之间,却在那黄尘间窥见一面“刘”字大旗,迎着飒飒逆风。旗帜像铡刀般砍向襄阳城,旗面在滚动,那“刘”字仿佛被腰斩了,“卯金刀”分裂成三片破碎的苦脸。

    “啊?是刘将军?”士兵惊愕,他又瞧了瞧,更惊奇了,“怎么这么多人 ?[-3uww]”

    “是要来攻打襄阳?”有士兵惴惴地问。

    那浩浩荡荡行进的队伍接近了襄阳城,众人错愕地发现这支队伍竟大多为老百姓,而持戈的士兵却被夹在百姓间,像洒在稀粥里的几颗黄豆。

    校尉思索一会儿:“快,去通报主公和蔡将军!”

    这支队伍正是刘备一行,他们弃樊城走江陵,不料四邻的老百姓听说曹操来了,又听闻刘备撤出了樊城,惊惶之下百无主张,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打起包袱,背负老母幼子奔去跟随刘备。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樊城附近的老百姓都知道了,仿佛是热病传染,全都弃家跑去寻刘备,一时樊城周边走得十室九空。

    起初只有一二千百姓跟随同行,刘备一行所率兵卒尚能保全,可越往后走,四面八方千里归附的老百姓越来越多,人数竟远远超过了军队。不到一万的士兵居然要保护五倍于己的父老,手无缚鸡之力的衰弱百姓不仅分解了军队的战斗力,还拖慢了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

    眼见以此缓慢速度赶往江陵必是凶多吉少,便有人建议刘备,莫若弃百姓而独行,可刘备哪肯答应。他本性仁慈,又见百姓翘首巴望他的保护,心里好不恻然,便说道纵是身死家灭,也绝不弃百姓而独活。

    既然刘备发了话,再没人敢提出质疑,只好一面压着心头的焦虑,一面催促着百姓快行。但一众百姓又非训练有素的士兵,身上还带着零零碎碎的家当,再加星夜兼程,连日辛苦,早就累得奄奄一息,任你费尽力气鼓劲,他们还是软绵绵地拖着步子,慢吞吞走了三日才到襄阳城下。

    一骑飞出队伍,一身黑亮铠甲的张飞策马在城下来回奔跑,响亮的声音甩在襄阳的城门上:“请速速打开城门,容百姓暂歇!”

    城上没有动静,像被闷死在水里,张飞不得已,又来回跑了一圈,喊声更高更远,却如同石子落入深海,溅不起一点儿涟漪。

    城上的士兵瞅着城下一地里呜咽的百姓,纷纷问道:“要不要开城门?”

    校尉拿不定主意,他一转脸,正好看见派去报信的士兵跑上来,急忙道:“主公怎么说?”

    那士兵道:“主公说,紧闭城门,让他们散了。”

    校尉得了将令,高声道:“兄弟们听好了,不能开城门,让他们走!”

    底下的吼声越发焦躁急促,张飞已喊了十来遭,一股子火气越腾越高,他索性撇开了,纵马向前,厉声怒骂道:“王八羔子,开不开城门?别惹急了张爷爷,老子攻了襄阳,斩了你们这帮畜生的狗头!”

    被夹在一群板车间的刘备不由得皱眉:“翼德这是什么话,人家还能放我们进去么?”

    “主公,”诸葛亮在他身后轻轻道,“张将军此话若是成了真呢?”

    刘备一愕,忽地明白过来,诸葛亮这是要他索性攻下襄阳,占了荆州,他摇了摇头:“刘景升临终托我以孤,背信自济,死后以何面目见刘景升!”

    诸葛亮长声叹息:“主公真仁德之主也!”他这声喟叹半是赞许,半是无奈,置此颠沛险难之境,刘备仍然放不下那道义情操,倒叫他莫之奈何。

    “既是不攻襄阳,也进不了襄阳,何不早走,再耽搁时日,倘若曹军驰到,何以脱身?”诸葛亮劝道。

    刘备也无可奈何,不得已遣人去叫张飞回来,那张飞还在城下大骂,骂得兴起,立马飞奔,将一支羽箭抛上城楼,箭走如惊风,“当”地插入城墙砖缝里,惊得守城士兵一阵呼喝。

    “狗头,他日战场相见,定叫你们尝尝丈八蛇矛的厉害!”张飞骂骂咧咧地掉转马头,飞马奔向了正在缓缓撤退的人潮。

    “也不知云长收到南撤的信报没有?”刘备忧烦地说。

    诸葛亮宽慰道:“主公勿虑,信报以八百里加急送走,最迟,他应已在准备北上。”

    刘备怀着奢望的心情说:“希望曹操晚些来。”

    诸葛亮叹了一声,他缓缓地向后看去,入目是一片哀鸿。

    在他们的身后是上万的难民,长长地甩去看不见的天边,仿佛一条疲倦的洪流。哭喊声、哀号声、叹气声,以及杂沓的脚步声和僵扑的倒地声糅杂在一起,犹如置身在的一锅水里。这些人大都是拖儿带崽,行囊包袱丢得满山遍野,几乎是举家奔逃。一路行来,倦怠之极,有的人实在走不动,硬邦邦地倒下,片刻便没了呼吸,亲人也来不及掩埋,找张草席裹了放在板车上,一面号哭一面推着尸体赶路。

    他微微转过头,却看见近旁一个老人已扑倒在地,旁边的儿子媳妇推着他号啕大哭,他却没有半分反应;右边是个怀抱幼子的妇人,一身缟素,发间还插了一朵孝花,满脸的泪痕已干了,只剩下麻木的悲戚,茫然地蹒跚而走;更远一些是一个和亲人失散的少女,泪眼婆娑地在嘈杂的人群中寻找亲人的身影……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攫了一把,痛得双眼竟是发黑。

    真像啊……

    多像十四年前的徐州,同样是无家可归的难民,身后是随时可能到来的杀戮狂潮。为什么世间的痛苦永远如此相似,苦难必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这茫茫天下,难道没有一方净土足够容纳这些卑微的人们,给他们一口可以活的气,让他们活下去,哪怕像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

    他紧紧地抓住缰绳,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苦涩的空气,真苦啊,仿佛永远不能消退。

    “孔明何所思?”刘备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

    诸葛亮轻轻应了一声,缓缓地恢复了平静:“没什么。”

    刘备叹了口气:“天下大乱,黎民受苦,我征战数十年,见过比这更惨的景象,孔明书生,未见过伏尸百里,血流飘橹,因之心有不忍,是人之常情。”

    诸葛亮没想到刘备会猜到他的心思,怔了一下,说道:“天下兴亡跌宕,受苦的总是百姓,民原为本,却常遭遗弃。”

    刘备仰首默然:“孔明所言极是,奈何大乱不断,社稷倾危,百姓何能安居乐业!”

    诸葛亮振振有声地说:“若是不畏艰险,辛苦扶社稷,挽狂澜,自可还给天下一个安宁!”

    刘备沉默,猛地扬起马鞭一挥:“好,为天下安宁,我与孔明当共勉!”

    诸葛亮举起手:“亮与主公共勉!”

    两人紧紧握住手,同样的坚韧和哀悯在彼此的眼眸深处绽放,那是永世不败的热血鲜花,被慈悯苍生的悲情滋养。

    ※※※

    被凌厉的阳光切碎了的风,畏畏缩缩地从门口逡巡而入,曹操盯着那一束不肯屈服风力的阳光,默然很久,慢慢地望着底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像一颗颗刚从土里拔出来的白菜,还沾着土腥味儿,他忽然很想笑。

    他从面前的案头捡起一册卷轴,那是荆州士民土地簿,他漫不经心地打开了,轻轻念道:“带甲之士十万,领户二十一万……”

    他没有念完,缓缓地放下簿册:“荆州富庶,名不虚传,十万精兵屯于荆襄八郡,又有坚城汤池,为何兵不交矛,士不振甲,轻易便奉上印绶?”

    底下等着聆听诒训的荆州士绅都埋低了头,曹操的话像两击响亮的耳光,甩得他们面上发烧,心里发颤。

    刘琮尴尬地笑道:“明公威武,仗正朔之义,持天子旌旗,天下皆当望风顺从,荆州纵有十万精甲,怎敢与天子之师为敌。”

    曹操手中的簿册敲在了案面,那一声脆响惊得一众人心头猛跳,还道是哪里出了差谬,惹得曹丞相动了肝火,一个个仿佛要把头颅缩进脖子里,再把脖子缩进肚子里。

    曹操瞧得这般人的猥琐惊惧,油然生出一股强烈的鄙夷,他不在意别人和他针锋相对,至多是你死我活的残戮,过去边让骂他,他杀了边让,孔融辱他,他杀了孔融,他虽忌恨他们的不知好歹,却也在心里佩服他们的胆量。他有很多敌人,每一个都与他不共戴天,袁绍当初起兵讨伐他,找陈琳写了一篇刳肝剒趾的刻薄檄文,下至曹操,上至曹氏祖宗,皆成为笔下刻毒之鬼。他后来战败袁绍,陈琳负罪来谢,他却赞其人有才,此文歹毒深刻,合了他曹操的脾气,竟宽恕不问。与他作对无所谓,只要你敢死硬到底,他钦佩你的烈烈肝胆。他讨厌的是放低了姿态去谄媚迎合,他平生看不起软骨头,与他举刀相拼,倘若力量弱小被他斩杀,他会为你收尸安葬,并会安抚妻小,陈宫便是如此。你若不待兵锋相接便即跪地求饶,他却厌恶你的窝囊。故而曹操很瞧不起荆州这帮士绅,他们早早的投降虽省却大战一场,却被他看低了人格。

    “刘备在哪里?”曹操冷不丁冒出一问。

    有片刻的安静,蔡瑁说道:“南撤了。”

    曹操竟微微一笑,刘备到底和荆州士绅不同,他绝不会跪在投降队伍里向自己摇尾乞怜。

    他的确是一个铮铮风骨的英雄,曹操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倘若荆州由刘备坐镇,也许自己不会兵不血刃就策马进入襄阳城,捧着荆州民生簿册冷嘲热讽。他虽然头痛这个对手的顽固不化,却也敬佩他的骨气。

    “南撤往何处?”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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