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郎中一身玄色披风站在梅树前头,像幅画似的。
乌兰看着他,恍惚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泰格见滕江发话,于是接口说道:“大人在外面站久了,进屋歇息吧,王妃和李郎中可在此交谈。若觉累了,旁边厢房里有人伺候。”说着扶滕江进房。卓佳见状,也领着婢女们跟进去,只余乌兰和李郎中站在院子里。
李郎中行了一礼,乌兰眼神回复清明,笑问:“李公子想问什么?”
“故人所托,想问王妃是否安好。”
乌兰笑意一滞。
她隐隐感到他不只为切磋医术,却也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顿了一下,问:“哪位故人?”
“姓郑。”
姓郑……
乌兰脑中闪过无数画面,而后点头郑重道:“多谢牵挂,一切安好。不知托你之人现在如何?”
李郎中笑说:“各有各的去处,各自安好便罢了。只不过,王妃的安好可是真的?”
微风拂过,几朵残梅簌簌落下,飘至他肩头。玄色披风被淡粉花瓣点缀,既清冷又温柔的画面。
他这话问的似是漫不经心,乌兰镇定的眼神却闪过一丝莫名情绪。
他依旧垂着头,她却觉得他感觉到了她的烦躁。
“安好有何真假?好,便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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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
他终于直了微欠的身子,抬起眼来。
他看她,只那么一瞬。
她的心就莫名一片空白。
他却重新垂下了眼眸,得体地施礼告辞:“草民还会在城中盘桓几日,王妃若有事,可到城东驿馆找我。”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外,她转眸去看那几株晚梅。
嫩绿的叶子依旧在春日微风中摇曳生姿,簌簌的,地上已经铺了浅浅一层花瓣。
卓佳走进院子里来,将月白色的浅绒披风披在乌兰身上:“主子,总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天气虽是暖了,这阴凉地方站久了也不行的。”
乌兰笑了一笑,扶着她手进房,口中说着:“李郎中说了一个很老的方子,我一时想住了,竟忘记进屋。”
回到正房暖阁里,滕江已经歪在榻上睡着了。他大病方愈,稍微活动一会精神便不济。泰格迎上来直说:“王妃恕罪。”
乌兰坐到椅上歇息,微笑着轻声说:“无妨,滕江大人本该好好休息。我也不便过分打搅,歇一会就走。前阵子你跟我要的东西已经有了眉目,过些天打发人给你送过来。只不过,可能还要费些时日,不知你急用不急用。”
屋内还有伺候滕江的奴婢们,乌兰点到即止。
泰格初听有些困惑,一瞬间明白过来,忙躬身道:“多谢王妃记挂,些许小事本不敢劳烦王妃,无奈……呵呵,总之已经厚脸了,卑职再斗胆说一句吧——越快越好。”
乌兰抿了口茶,扫一眼周围的婢女。大部分都低眉顺眼站着,但也有一两个眼神灵动。
她和泰格人前打哑谜,为防人胡乱猜忌,当下便笑说:“那些花样子确实不好描画,耽误些时候也再所难免,不过,念在你往日替我在滕江大人跟前说好话,我自会尽力。你实说吧,跟我要汉地女子用的花样子,到底是去讨好哪位姑娘?”
朱砂
两人一来一往说些含糊话,本就没有所指,只不过借着明面上的话,暗地里通些消息,像是江湖黑道对切口。乌兰却忽然把话挑明,无端造出一个事情来,泰格和卓佳都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泰格到底是机变能力颇强,微微错愕一下便接了口,也不知那花样子到底是什么,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只继续打太极:“王妃说笑了,卑职实在……实在是……”说着还做出窘迫的样子,让人真以为他是情事被人道破,正在不好意思。
乌兰挥手:“罢了,你不说我也不逼你了,到时给你东西就成。”
“多谢王妃赏赐。”泰格顺杆爬。
“不用谢,好好伺候滕江大人,就是替王爷分忧,要什么赏赐都有你的。”又嘱咐了一些饮食起居需要注意的事宜,乌兰带人离开。
泰格直送出很远才回府,脸上是溢不住的喜色。西北那里传来消息,一切基本准备妥当,再过月余便可行事。他若在那之前将东西送出,自是为主子锦上添花,甚至,雪中送炭。
自乌兰往返滕江府治病,二夫人就不断遣人给乌兰送东送西,极力表示她的感激之情。这日,又亲自登门。
乌兰正伏在案上描画,头也不抬,只命人请她进来。二夫人进门先行了礼,凑近案边笑问:“王妃好兴致,这是画什么呢?”
乌兰握着笔看她一眼,说:“花样子,看不出来?”
二夫人啧啧赞叹:“原来是花样子,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不是普通花卉,竟是一幅一幅的画。”
乌兰露出得意的神色:“你怎么会见过,这都是汉地名家的手笔,我们那里贵族女孩儿才有这种情致心胸,照着它们刺绣。寻常人,不过绣些牡丹月季罢了。”
二夫人面不改色微笑如初,毫不理会乌兰言语中的轻视讥讽,拍手笑道:“如此我可知道了,王妃寻朱砂原是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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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如雪的素纸上,弯弯曲曲全是绛朱色的线条。一山一水,一花一木,满目深深浅浅的红。
乌兰闻言手中一顿,停了笔,抬眸扫了二夫人一眼,不经意似的说道:“怎么,你对我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笔头圆润如枣核,蘸了朱砂色,从笔尖的浓重渐渐过渡到尾部雪白,像晕染开来的鲜血。乌兰将笔去莲花砚中调色,笔杆一下一下磕碰砚边,嗒嗒的响声。
二夫人的笑容像热烈绽放的曼陀罗:“王妃言重,拖雅怎敢打听王妃的举动。那日遣人送点心来,听小丫头们闲聊说王妃寻朱砂,这才特特找出给王妃送过来。”说着打开带来的锦盒,给乌兰过目。
乌兰撂下笔,细看几眼那些朱砂,又凑近闻了一闻,捏起一点在指尖碾动,满意笑道:“果然是上好的,比我寻到的好许多。”
二夫人道:“王妃肯上眼就好,我那里还有,改日再送来。”
乌兰这才露了笑容,请她坐下喝茶:“府里这么些人,也就你肯对我上心。”
“王妃说哪里话。王妃千金贵体,谁敢不上心呢。”二夫人笑容轻松了许多,“我这些小心意只怕上不了台面。不说别人,大夫人是名门望族出来的,论起待人,不知比我好多少倍。”
乌兰知她是有意提起,索性顺着她说下去:“她呀,也就是那样了,你和她相处比我时日长该知道的,还能好到哪里。倒是你,不管我怎么对你,你都一往如初。开始只道你藏j,时候长了才知道,原来是你本性醇厚,不像她们那些别有用心的。”
二夫人忙站起来:“王妃千万别这么说,拖雅哪敢别有用心。”
乌兰按她重新坐下:“别多心,没说你,好人坏人我分得出来。故意冷着你们这么些时候,底下什么闲言闲语我都知道,唯独你言行纯良与众不同,是值得深交的。”
朱砂
二夫人眼神一动:“王妃是说……故意冷着我们?”
乌兰笑笑:“是呀,你以为我生来就是不知礼识趣的人么?要真是那样的,王爷也不会宠我了。”脸上得意之色越来越浓,像恶作剧得逞的顽童,“我呀,之前那样对你们,不过是为了试探你们的真心,看看谁是装好作脸巴结我,谁才是真正的善良。这么些日子,背后嚼舌根骂我的人多了,只有你不同。”
说完,乌兰灼灼看着二夫人,眼中是欣赏和信任。
二夫人恍然道:“原来王妃是这个意思!怪不得总听人说王妃待人宽厚,我自己却总见王妃的冷眼,一直以为哪里得罪您了,心中惶惶,未料到王妃心思与众不同,如今我可放心了。”话锋一转,她又道,“不过,别人若说了不中听的话,也是无心之过,还请王妃不要放在心上。”
乌兰摆手:“那你就别管了。经过这么些天,谁亲谁疏我已有分寸。你,才是最可信赖之人。”望住二夫人的眼睛,乌兰脸色郑重。
二夫人离座行礼:“愿为王妃效劳。”
“行了,心里知道就好。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我这里还忙着呢。朱砂留下。”
二夫人于是行礼告辞,乌兰又想起什么,叫她回来,递给她一叠纸:“听说你画工也不错,余下的朱砂不用送来,你用它帮我把这些画了吧,我一个人画不过来。”二夫人笑应着去了。
前脚送走二夫人,后脚卓佳就腻到乌兰身边盘问:“主子又打什么主意呢,怎地和她好起来了?”
乌兰注视着卓佳不出声,看得卓佳毛了,讪讪拿回握着乌兰胳膊的手。
“她从谁嘴里知道我寻朱砂的事?”看了半晌,乌兰冷冷问她。
卓佳眨眼想想,低头道:“大概是下边丫头们嘴杂。”
“大概?”
卓佳见乌兰似是动气,不敢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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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兰缓缓道:“这一次不是什么大事,我原也没叫你们保密,情有可原。不过,事情从我这里出去,你不该连是谁捅出去的都不知道,只跟我说个‘大概’。”
卓佳觑了乌兰一眼,跪在地上。
乌兰并不叫她起来,自顾自走到案边,拿起笔继续描画。软羊毫笔细细的尖,在纸上勾勒出不同的粗细浓淡。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候,描了半幅《折柳图》,乌兰直起身子揉揉发酸的肩膀。瞥一眼犹在地上跪着的卓佳,慢声道:“可知道错了?”
卓佳叩头:“知道了。”
乌兰搁下笔,轻笑:“你不知道。”
房内静悄悄的,卓佳伏在地上不敢再言语。
“我平日未把你当奴才,你是觉得我驭下宽和,还是把我当你们的一颗棋,并不放在眼里?”她坐在海棠折枝梨花椅上,拉家常似的与卓佳说话。语气轻松,却将卓佳惊了一跳,连说“不敢”。
乌兰继续缓着语气说:“这回我明白告诉你,省得你会错意。我是把你当同盟,所以才平等相待,与你推心置腹。可是,该我做的我都在尽力,而你这同盟却做得太不合格。”
“我不管你和外面怎么联系,也不管你怎么收拢手下的奴才,我只要你把事办好,别给我出岔子。外面让你接应,我也给你主事的权力,怎么你连底下人的嘴都管不住?那要你何用?”
卓佳抬起头来,盯着乌兰,脸上刚绝:“奴婢知错了!不会再有下次。”
乌兰斜睨她,半晌,只看见她眼中清亮的眸光。
“起来。”
卓佳动了一下,然后用手撑地站起,身子微微摇晃。
乌兰知她是跪久的缘故,命她躺在榻上,在她腿上揉捏按压。卓佳死命拒绝,无奈拗不过乌兰,只好惶惶躺着受用。
乌兰边捏边说:“让你跪,是让你长记性。给你舒筋活血,是让你继续好好做我的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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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每日五更。
周末身体若好会多更,身体不爽会停更休息。
非常感谢亲们追文。
朱砂
卓佳离去的时候,觑着乌兰脸色,终于忍不住说:“主子,奴婢大胆提醒一句,您今日突然和二夫人交好,她未必肯信。”
乌兰满意笑笑:“好,你能想到这个不错。我对她转变态度,用的理由多拙劣我自己知道。不过,正是这么拙劣才能让她高兴。我越笨,她的警惕越松,咱们才好行事。”
卓佳点头退下去。
乌兰又进了一次地下石室。
出来时,和赶去面见阿尔多的罕木和擦肩而过。
罕木和一个不小心,将手捧针盒的乌兰撞倒在地。针盒摔裂,银针滚了一地,在青石板上叮叮作响。盒底层的几幅朱砂画也脱落出来,幸亏石板上尘土不多,并没弄脏。
一个小瓶子咕噜噜滚到远处,罕木和慌忙边赔罪边跑去捡,回来递到乌兰手上,语气惶恐:“卑职该死,不知是何贵重之物,若坏了卑职加倍赔偿,请王妃不要怪罪。”
他低头施礼瞬间,乌兰分明看到他眼中的狡黠。
得体的一笑,乌兰打开小瓶子倒出些粉末:“大人不必着急,一些朱砂而已,不值什么。”
罕木和口称多谢王妃宽厚,蹲下身帮乌兰拾掇散落的东西。
“王妃喜欢画画?这些是用朱砂所绘?”他拿着朱砂画不经意问。
乌兰笑说:“无聊时打发时间罢了,上不得台面。”
罕木和却一脸崇拜:“王妃蕙质兰心美名远播,不必太过自谦。连入石室行针都随身带着朱砂和画卷,必是擅长丹青了,改日有机会定要领略王妃高技。”
他话中有话,乌兰听得出来,不过并不在意,只专心捡拾银针,答道:“大人謬赞,我哪里擅长丹青呢。王爷今日劳累,我在里面多陪他一会,无事便描几幅花样子打发时间的。”
站起来道别,罕木和施礼恭送。
抬起头来,却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朱砂
二夫人很快接到密信。
拆信先看落款,颇有些意外。待细细看完内容,她施施然笑了。回手将信放在火上烧掉,低头寻思了一会,安排人去做事。
没过多久,乌兰这边也接到密报。
“达拉还算乖觉。”乌兰问卓佳,“这事可准?”
卓佳点头:“不只达拉这么说,另一条线也是这个消息。”
乌兰凝眉想了想,吩咐道:“东西先别急着送,先看看二夫人的动静和咱是否有关。军中的人给她送信,照这情形,我只怕是那位罕木和。是的话便不大妙。底下人你先管束紧了,别出岔子。”
卓佳见她说得凝重,忙答应着去了。
第二天,二夫人亲自送了朱砂画过来。乌兰拿在手中,翻了几张赞不绝口:“行笔不知比我强多少倍,又这样快,真要感谢你呢。”说着将一大叠画收在斗屉中,拉着二夫人走到案边,说:“看我描的这些,也就凑合能用罢了,尚还差几幅,今晚赶赶该是能画完。”
二夫人自是称赞一番,正说着,阿尔多回来了,见二夫人也在,便问:“好热闹,说什么呢?”
乌兰亲手给他卸去外衣,款款扶他坐下,笑答:“还不是那些花样子,二夫人帮我画了许多呢。”
阿尔多便说:“我正想说呢,这几天你一直画呀画的,别累着。”
乌兰瞥一眼二夫人,见她脸上尴尬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端庄。乌兰继续和阿尔多手拉手说话:“哪里就累着了,二夫人也在帮忙,大概今晚就能画完所有了,画完就给泰格送去。”
“泰格?”阿尔多意外道,“滕江那个侍从?你画给他?”语气颇有些不悦。
二夫人也惊讶插口:“我先前听说是给泰格的,还不大相信呢,原来真是呀?王妃这样紧赶慢赶,我还以为是给王爷的。”
乌兰看了看她,知她言语挑拨事端。
朱砂
不过,岂是她能挑拨来的?
乌兰笑挨着阿尔多坐下:“二夫人想什么呢?这些花样子王爷用来做什么,他又不绣花。这是我给泰格的赏,一是谢他替我和滕江大人周旋,给王爷分忧。二来,滕江大人病中他尽心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样忠心的奴才该重赏才是。”
掩住阿尔多微张的嘴,不让他说话,乌兰接着说:“他金银珠宝都见惯了,赏下去也不值什么,倒是听说他正在对女人用心,汉地花样子在这里极其少见,拿去讨好女人再好不过。这份礼呀,算是送到他心坎里了。”
她捂住他嘴的动作颇为暧昧,二夫人别开眼,笑说:“王妃送礼真是别出心裁。”
“投其所好罢了。”乌兰笑笑,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说,“本想打发人送去的,不如,二夫人和我同去吧?你上次还说很久没去看望哥哥,我也正好查看滕江大人的病情。”又转对阿尔多说,“王爷,今天晚上让二夫人在咱这里用餐,而后我们同去滕江府可好?”
二夫人闻言欢喜,阿尔多见乌兰有兴致便答应下来,只是眼神缠绵看着她说:“那可要早点回来。”
乌兰脸上一红,扭过头去。
二夫人见两人这样,心中不免又妒又酸,脸上却只笑着。
一顿晚膳用完,乌兰故意和阿尔多极尽暧昧,心下也不免佩服二夫人的镇定自若。更衣时分卓佳悄悄说:“都安排好了。”乌兰点头,回去赶着描了几张画,又将二夫人送来的一起放到盒中,唤小丫头拿着,然后和二夫人一同登车去往滕江府。
滕江精神好了许多,见乌兰二人同来很是高兴。诊了脉,乌兰静坐一边喝茶,听二夫人和滕江絮絮话些家常。过了一会,乌兰起身要去更衣,滕江吩咐人好好跟着。
卓佳看着泰格郑重道:“可要找妥帖的人。”
朱砂
乌兰笑骂:“臭丫头,越发惯得你得意了,在滕江大人这里也敢乱指挥。”
泰格状似无意看了看卓佳,躬身笑道:“无妨,卓佳姑娘说的没错,王妃千金贵体驾临府中,自然要妥帖伺候。”说着遣了两个婢女随乌兰等人同去。
两个婢女,一个在外面伺候,一个随卓佳陪同乌兰进入更衣室中。
乌兰解衣,外衣一件一件脱得干净,露出里面白底红花的裹胸。
张开双臂,卓佳替她将裹胸解开,一圈一圈的绕下来,竟有近两丈长。
轻轻舒口气,乌兰笑说:“可憋坏我了。”
卓佳抿嘴笑着,将裹胸递给那个婢女,伺候乌兰重新穿衣。那婢女初时惊讶,很快便恢复平静,欠身行了礼,一声不响解开外衣,将裹胸穿在自己身上。
哪里是什么白底红花的裹胸,只是一块素白的绢布,染上朱砂的血色罢了。
那深深浅浅的朱砂纹路,正与地下石室中的壁刻一般无二。
兵防图的拓本。
回到房中,那两个婢女一会便寻隙出去,不见了人影。乌兰和泰格对视一眼,知道事成,继续垂眸抿茶。
早知道如此容易,她画那些个劳什子花样做什么。
原本打算分散在花样子中送来的,二夫人最近动作频繁,似乎盯得紧了许多,只好亲自穿着过来。
瞥一眼小丫头怀中抱着的画纸盒,回头却发现二夫人也在盯那盒子。发觉乌兰看她,她微微一笑。
乌兰点头回应,也报以微笑。
那些画纸却不会白费的吧?她想。
二夫人看看泰格,笑说:“你造化大,王妃亲自画了东西送你。”
泰格欠身道:“夫人说笑,卑职不敢当。”
二夫人笑得更灿烂,指指那个盒子:“不信?那不就是。”
滕江凑趣:“真的?”
乌兰笑看二夫人,只不出声,看她接下来怎么说。
朱砂
“王妃亲口所言,岂能有假?”二夫人起身,拿过小丫头手中的盒子,放到高几上亲手打开。
乌兰略有些发急,紧走两步赶到跟前,按住盒盖,笑说:“得了,女人家玩的东西,滕江大人必是不感兴趣,让泰格直接拿走就得了。”说着叫泰格过来接。
二夫人却说:“花样子再精贵也不值什么,但王妃亲笔绘制的东西却世间少有,打开让大家看看王妃手艺嘛。”
“这可要羞死我。里面还有夫人的手笔呢,两相对比,我的就太不可入眼了。”乌兰拿过盒子就要递给泰格,二夫人却不肯松手。
目光相对,乌兰惶恐,二夫人眼中却是笑意深深。
她是个聪明人,接了密信前后联想,大概将乌兰的打算猜了多半,只等着看盒里的东西和泰格的反应。
她笃定那必不是花样子那么简单,也猜度出哥哥滕江府上的奴才暗地里有勾当。
乌兰请她帮忙绘制,还邀她同来送画,她心里早有疑惑,但仗着自己安排妥当,也不惧怕,单等看乌兰如何行事。此时见她眼中慌乱神色,越发确定盒中有古怪。
乌兰坚持用力争夺盒子,二夫人不再抢,而是装作失手,用力反手一扣,借着乌兰的夺力将盒子翻打在地。
锦盒翻处,画纸撒了出来,乌兰忙俯身去拾,二夫人拉住她:“王妃怎可亲自动手,让丫头们拾掇吧。”话落她身后婢女便上来两个,蹲下收拾。卓佳也赶忙上来帮忙。
二夫人懊悔叹气:“唉,都怪我玩心太重,失手了。王妃责罚我吧。”
乌兰扯出笑意,眼睛却紧张盯着地上纸张,随口道:“无妨。”
滕江倚在榻上,见乌兰脸色不是很好,怕自己妹妹吃亏,先责怪她说:“太不小心了!多大人了还这么毛手毛脚!”
二夫人做出委屈的样子,拿起丫鬟捡起来的画纸,作势一张张仔细吹土。
陷害
乌兰装作慌乱的去夺二夫人手中的画纸,连说:“不妨事,地上又不脏,哪用这么仔细清理。”
一边说,一边把画纸叠起来重新放回盒子中。
二夫人见乌兰如此,微微一笑,不在坚持,也帮乌兰收拾起来,盖上锦盒。
然后,她朝身后婢女努嘴:“拿去收拾干净。”不待乌兰反应过来,将锦盒递给自己婢女。那婢女接过盒子就朝外间走去。
乌兰刚要拦阻,二夫人拽住她,笑说:“王妃,这些小事交给奴才们就好,何须咱们亲自动手。我这个丫鬟很妥帖的,王妃尽管放心。”
偏生这时滕江咳嗽起来,二夫人忙拉着乌兰给哥哥查看病情。乌兰于是坐下继续闲话,不时瞟一眼外间,留心那里的动静。
二夫人的眼里得色越来越重。
片刻,那婢女捧着锦盒回来复命:“禀王妃、夫人,都收拾好了,与原来一般无二。”说着将锦盒递上。
盒盖是打开的,里面素纸干净如初。
二夫人接过来笑说:“看,我说的没错吧,王妃尽可放心。”说着拿起上头几张画来,对上面的花纹赞不绝口。
乌兰笑着与她同看,笑容却微微一僵。
最上面的那张,却不是她图样中原有的。
她竟从来没见过这画。
“咦?这画好看的紧,字我却不认识了,是汉字么?”二夫人忽然指着那画上的题诗左看右看,还拿给滕江去欣赏,“哥哥,你认识些汉地的字,可知道这写的什么?”
滕江眯着眼睛辨认,一个字一个字念。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终不……”
滕江停住了。
二夫人奇怪:“哥哥,怎么不念了?那写的是什么?”
滕江念的是汉语,乌兰听出来了,脸色微变。上前拿过滕江手中的画细看,眉头不禁皱起来。
那诗的落款处,赫然写着“蘭予颂”。
陷害
滕江正是因为看见了这个落款,才停住不念了,惊异看着乌兰。
乌兰不知道这落款是什么意思,但从滕江脸色看出来事情蹊跷。
二夫人犹在问着:“哥哥,你怎么了?”
乌兰脸色沉静,不言不语,只看她们如何行事。
滕江转目去看泰格,狠狠盯了他一眼,把泰格弄的莫名其妙,试探着问:“主子?”
“你做的好事!”滕江发怒,剧烈咳嗽起来。二夫人忙上前给他揉背,边揉边责备:“哥哥做什么呢?无故发什么火,还当着王妃的面。”
乌兰拿着画坐回椅上,事不关己似的,仔细欣赏起来。
泰格见滕江动怒,跪下问道:“主子息怒!不知泰格做错何事……”
“滚出去!”滕江喝道,又咳嗽了一阵。泰格不敢再问,忙躬身退出,走时瞥了一眼乌兰。
乌兰只当没看见,转头劝滕江:“大人为何事如此动怒?身子刚好些,别气坏了。”
滕江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推开妹妹,对她说:“你出去,我和王妃有话说。”
二夫人诧异:“哥哥?”
乌兰也笑言:“大人有什么话,怎还防着自己妹妹?二夫人并非外人,大人但说无妨。”她知道事情不简单,偏要看看二夫人如何应付。
滕江却踌躇,看着乌兰手中的画道:“王妃真以为此事可外传?”
乌兰露出惊讶的神色:“大人何意?二夫人是你亲妹,我与她平日相处甚好,亦如姐妹一般,大人有什么事非要背着她说?”
滕江说:“那我就开口了。”
“请大人直言。”乌兰点头。
滕江指着那幅画:“王妃名字中有‘兰’字,泰格名字中有‘颂’字。王妃,我认的汉字不多,但这几个还认识。”说完沉痛看着乌兰。
陷害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乌兰忽然笑了。
这次轮到滕江诧异:“王妃,你……”
乌兰打断他,笑问:“我有些不明白,泰格名字里哪有‘颂’字?”
“那是他昔日经商汉地时所用的汉人名字,知道的人不多。”滕江答道。
“那么,我便知道大人为何动怒了。”乌兰恍然。
“王妃,你还笑得出来?”滕江一脸激愤。
“我为何笑不出来,大人可是以为,这画是我要送给泰格的?”乌兰冷了脸。
滕江恼怒别过头去。
二夫人像是听明白了,接口道:“王妃……这是?”
乌兰转目盯着她,冷声道:“二夫人,我正要问你呢。怎么你的婢女拿走我盒子,便多出这么一张画来?她放的还是你指使她放的?”
滕江闻言惊讶转过头,看着自己妹妹和乌兰。
乌兰笑说:“大人莫着急,更不要动怒。您留着力气问问您的好妹妹,问她想要做什么。”
二夫人惊诧:“王妃,这从何说起!”
“就从你的婢女说起。”乌兰平静回答。
二夫人这种栽赃嫁祸的手段太过拙劣,乌兰自己都替她着急。
她身后婢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哭道:“主子们说的是什么?奴婢不懂。”
二夫人也急了:“王妃,我也不懂您在说什么。”
滕江接口:“王妃,事关重大,请三思再说!这事……这事我原本也没打算告诉王爷。”
乌兰“啪”一下将画狠狠拍在桌子上:“三思?滕江大人,你认为我是为求自保,信口雌黄陷害你妹妹?你不打算告诉王爷,我可有这打算!这种不清不白的事情,我怎可容忍。卓佳,遣人去请王爷过来。”
卓佳应了一声就要出门,二夫人拦住她,对乌兰说:“王妃,你我姐妹相交,情谊不薄,你当真要这么做?”
陷害
乌兰冷笑:“我却不知道什么是情谊不薄。你我情谊深厚,这画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只说吧,是请王爷来,还是就地拷问你的侍女?”
二夫人很气愤,连说了三个“好”,坐回椅上说:“那就让王爷来说个清楚!”
卓佳脚不沾地出去遣人,片刻之后,阿尔多到了。
一进门,他就直奔乌兰:“怎么了?”
众人纷纷向阿尔多行礼,乌兰也跪倒在地,而且不肯起来,只说:“请王爷做主。”
阿尔多皱眉看向滕江和二夫人,两人也低头跪下,却和乌兰一样说话。
“你说!”阿尔多坐在主位,冲卓佳喊道。
卓佳一五一十将事情说明,阿尔多脸色越来越难看,目光在乌兰和二夫人脸上来回移动。
乌兰知他起疑,冷哼一声:“王爷自己决断。若觉我对不起你,就地杀了我,一了百了。”说完扭头看向一边,赌气不再说话。
二夫人哭了,哽咽道:“王爷,这画是哪里来的我实在不知道,王妃自己清点的盒子,一路上都是她的婢女捧着,我冤枉呀。王妃和我一向很好,我的为人王爷更清楚,怎会做这样的事?”
阿尔多问乌兰:“她说的是实情吗?”
乌兰白他一眼,不肯回话。阿尔多刚要发火,卓佳忙说:“二夫人说的是。不过,刚刚夫人把盒子碰翻了,命自己的人拿出去收拾画纸,回来时就有了这张纸。”
二夫人接口道:“这纸是那时有的,还是早就有,谁也不清楚呀。”说着又呜呜咽咽哭起来,只说“请王爷明鉴”。
“滕江,你知道吗?”阿尔多见问不出什么,转向滕江。
滕江叩首,谨慎的说:“回王爷,这纸何时有的,确实没人能说清。”
乌兰噌一下站起来,大声道:“什么没人能说清,你问她,要么问她的奴才,看看到底能不能说清!”
陷害
阿尔多怒喝那个婢女:“你说!”
那婢女吓得哆嗦,跪在地上一个劲哭:“奴婢不知道呀王爷……”
乌兰一脚踢开她,走到阿尔多身边:“也不用这么麻烦了,干脆——”她趁他不备,一下拔出他的腰刀,将刀尖抵在自己胸口,刀柄冲着阿尔多。
“王妃!”卓佳和滕江惊呼。
“阿尔多,来,拿着刀柄,然后往前送。你干脆一刀杀了我,省去好多麻烦,也不用疑神疑鬼了!”
阿尔多惊起:“乌兰……”
乌兰恨恨看着他:“你既然肯问她们,也就是有怀疑我,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也是怀疑。阿尔多,这种感情我不要,掺了怀疑和猜测的感情,我不要!你动手吧。”
她闭上眼睛,等他动手。
阿尔多一把拽过她持刀的手臂,捏紧她的手腕,强迫她将刀丢开。
他将她搂在怀里,轻拍她的背。
“将那奴才拖出去砍了。”他冷冷吩咐。
于是那婢女被捂住嘴拖走,哭喊都不让发出来。
众人不敢再发一言,屋里霎时一片死寂。
窝在阿尔多怀中,乌兰忽然出声:“王爷还没问,就将人打死,真省事。”
“不用问,必是她陷害你。”
“是她还是别人?她一个奴才害我有什么好处!”乌兰挣脱出他的怀抱,气愤道,“王爷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阿尔多皱眉:“乌兰。”
乌兰又转向滕江:“大人素以公正著称,不知道对此事什么看法?因为关系到你妹妹,你不敢说话了是不是!”
“乌兰,不许胡闹。”阿尔多上前重新揽住她,不让她挣脱。
滕江低着头不发一言,二夫人嘤嘤哭泣。乌兰看了她一眼,只觉失望,她不像是只有这种伎俩的人啊,比之郑仪光真是差了好多。
“我们回府。”阿尔多抱起乌兰出门,乌兰顺从,不再挣扎。
刚走了几步,院子里忽然吵嚷起来。
背叛
走出门去,院子里人影攒动,乱的可以,泰格正怒斥众人安静。
阿尔多皱眉:“滕江,你府上真不错。”滕江刚走出门来,听此言忙赔罪,又呵斥奴才们。
地上呜呜咽咽伏着个哭泣的婢女,阿尔多问:“什么事?”
泰格尚未答话,旁边另一个婢女跪下说:“请王爷做主,她偷二夫人东西。”
二夫人闻言轻斥:“阿彤,不许胡说。”
叫阿彤的侍女抬起头来满脸委屈:“夫人,奴婢说的是实话。王爷您知道,二夫人出门都多带两套衣服首饰备用的,今儿我刚离开一会,就发现少了个簪子,追过去抓到她还不承认。”
哭泣的婢女叩头道:“主子们明鉴,奴婢在府上算是月钱多的,怎么会偷主子东西。”
“那你怎么不敢让我搜身?拿了就想跑,欺负我们不是府上的人,不熟悉路径吗?”阿彤快言快语,“我跟着夫人来过几次,路还是认识些的,你别打错了主意。”
乌兰留神去看,心中一紧,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那被指偷窃的婢女不是别人,正是伺候乌兰更衣,将兵防图穿在身上的人。
滕江和二夫人呵斥吵闹的奴才,阿彤却十分委屈不依不饶。
乌兰揉揉额头,怒道:“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来烦王爷,还不快让开。”
二夫人也说:“阿彤,待我回去再罚你,真是不知深浅,少个簪子怕什么?都让开,王爷和王妃要回府。”
阿尔多不耐烦了,对滕江道:“你府上事儿真多,等病好了好好管管奴才,闹得不成样子。”
滕江忙呵斥那婢女:“拿了什么赶紧交出来,不像话!”
那婢女却抵死不承认,阿彤在一边也不闲着,只管和她拌嘴。
忽然,那婢女从地?br />好看的电子书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