诧异之色,只是冷哼道:“你身为小姐的通房小厮,伺候小姐本就是应当应分的事。”
萧挽缘轻咳了一声,原先问罪的声势早就被冯明秀一句话压了下去。如果当真像他所说,那萧江愿的所作所为就是背着庾睦“偷腥”,强占了冯明秀的身子。连她这个“赝品”,听着冯明秀冷着声音嘲弄,也实在是觉得有点羞愧。
“这……”
庄瑶见她犹豫,立刻板起了脸:“什么这啊那的,江愿,你可想好怎么处置他了?”
“我……大相公,他不过是一个侍夫,平日里又没什么机会出门,他的药又是哪儿来的呢?”萧挽缘有心替他脱一点罪,脑中转了个弯,劝道:“不如让他将功折罪,把主使他的人交待出来。”
冯明秀则根本不领情:“你不必在这儿粉饰太平,我不想听你唱大戏。没有什么主使的人,就是我自己想这么干。至多不就是把我卖进馆子么,冯明秀认了。”
萧挽缘一怔,见庄瑶已经怒不可遏,忙抢先道:“你,你若是说了,我可以把卖身契还你,让你自行离去。还有,你就算不管自己,难道还不管你的孩子了么?”
冯明秀似乎丝毫不为所动,眼皮都没抬,只低着头道:“大小姐觉得呢?我都能在他身上下药,难道还会顾惜你的儿子么?”
萧挽缘有些无奈,冯明秀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她也觉得无从下手。但若要她相信仅凭冯明秀一人能弄来那些东西,却又有些不甘心。
庄瑶已有些不耐,伸手揉了揉额角,恨道:“不必再问了,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二房里那位旁的本事没有,煽风点火的功夫最是拿手。他既有心害你,二房的那位,自然免不了要给他行些方便。”
萧挽缘也深以为然,但虽说心知肚明,但却也想借着这机会救冯明秀一救,奈何他却像是抱定了死志,连在他面前的萧易都不肯看上一眼。
“冯侍夫,你若当真不顾惜,那他每日里吃的点心,为何都只是青团一样呢?”
庾睦从冯明秀的质问出口后,就一直站在原地不曾动过,整个人像是痴傻了。萧挽缘本以为他心里受了刺激,却听得他突如其来这么一问。脑子里还没有转过弯来,却见冯明秀手一颤捏成了拳。便知这话里肯定另有真意。
果然听得庾睦又道:“萧易每天来我和妻主这儿,最喜欢吃的就是各式各样的点心。小厮们和他玩闹,藏了点心逗过他一回,才知道你每天给他准备的点心都是艾草青团,他吃腻了。冯侍夫……艾草青团,都是你亲手做的吧……”
萧挽缘前世原也是祖籍江南的,知道艾草在一定程度上能清热解毒,不由有些惊异,朝冯明秀看过去,却见他只是低头不语。
庾睦看不到众人面上神情,声音倒是出奇地沉稳,甚至像是置身事外的淡泊。轻道:“冯侍夫,如果你把事情如实告诉妻主,我……我定会好好待易儿,将他视如己出。”
“庾睦……”萧挽缘情不自禁喊了一声,走到他身边站住了,朝冯明秀点头:“少相公既这么说,就一定会做到。你当真要把自己的亲生孩子也带上绝路吗?”
“他不是我的孩子,他是你的儿子……”冯明秀猛然抬起头,恨恨道:“他本就不该是我的孩子!”
萧挽缘看得出他心里的动摇,见状也只是扣住了庾睦的手,另一手把萧易抱了起来,和缓道:“没有本就不该。这世上的事,只能往前看,不能往后钻研。你说出实情,我还你自由身,这个孩子,以后就是我萧家的嫡子长孙……”
手里的孩子恰巧在这时哭了起来,萧挽缘抱着他哄了一会儿,见冯明秀终于抬起了头,便朝他笑了笑,松开庾睦的手,递给他一张契纸:“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这个还你。”
冯明秀眼眶一红,伸手把那契纸撕了粉碎,撒手让纸屑飘了一地,终于张了口,咬牙道:“你既猜得到,又何必要我再说。药是旁人给我的,每月都会有人送来。”
“是二房的人?”
冯明秀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认。转眼看着萧易,似乎想要伸手抱抱他,却到底没有伸出手来。一咬牙朝萧挽缘道:“你说话果真算数?”
“果真。”萧挽缘点头,毫不迟疑地把萧易放到庾睦手上:“冯侍夫患了重病,从今天起,小少爷就由少相公教导,是我萧江愿的嫡子。”
“江愿!难道你要就这样放过他?”
“大相公,家丑不必外扬,”萧挽缘见庄瑶气怒,上前扶了他,低声道:“何必让二房看了这一场笑话?”
庄瑶好面子,听了这一句,觉得也有道理,但要就此放过冯明秀,却又着实不甘。恨道:“他不过是个通房小厮,原本就是你的人,你何时要了他,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你要了他,给了他名分,他不说知足,竟还要你的性命。”
萧挽缘面上一红,庄瑶的话让她颇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这事对庄瑶来说或许算是天经地义,可她虽来了这里几月,毕竟还是受过十多年现代教育。说起这事,她是羞愧多,坦荡少。
庄瑶沉默片晌,想一想,一则女儿说的话有理;二则这算是萧江愿在家中第一次下决定,他若驳了,她面上也是不好看。因此点头道:“也罢了,我就应了你。来人,给我看着他收拾东西,收拾完了立刻逐出去,永远不得再进我萧家门。”
萧挽缘松了口气,下意识牵住了庾睦的手,接过他手里的孩子,温声道:“我们也回去吧。”
庾睦低声“嗯”了一句,出了院子才道:“让锦心带着萧易在外面玩一会儿吧。”
萧挽缘怔了一下就反应过来,知道他是想要让冯明秀临走时最后瞧上儿子一眼。朝锦心看看,点头吩咐道:“锦心,我和少相公有话说,你和霜清在这儿带小少爷玩一会儿。”
锦心隐约猜到了两人的意思,霜清也像是心知肚明。只应下了,抱着萧易在路上玩跳格子。
“庾睦,刚才多亏了你。”
萧挽缘舒了口气。她一贯知道庾睦敏感聪明,也知道他心地软。却没想到他得知了那些过往旧事,还能心思缜密至此。
庾睦抬了抬头,像是听到了她说的话,却没有反应,面上神情一片木然。萧挽缘只觉得他扶在自己臂上的手沉了下去,整个人几乎要站不住。
萧挽缘一惊,忙挽住了他:“庾睦……庾睦!”
庾睦听得她急声喊了几句,才算清醒一些,省起自己还靠在她身上,就要挣开。萧挽缘却不敢放手,见他面上湿漉漉一片,心里竟也跟着抽疼起来。止住他的动作,低声道:“哎,要是心里难受,就对我说说……”
“她……她从没有告诉过我……”
萧挽缘心道这不是废话么,这就好比现代男人在外头偷情,当然没有让家里妻子知道的道理。但想到庾睦方才的样子,怎么也放不下,伸手把他带到一旁坐了下来:“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你……”
庾睦眼角还是不停涌出泪来,低了声音哽咽道:“你还要和我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嗯,正是这一句,”萧挽缘笑笑,见他面上还满是泪痕,不由伸手替他抹了,点头道:“后面还有一句,叫做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事情总是过去了,可我们都还有老长的路要走……”
“庾睦……”
萧挽缘只觉得心里挺难受,她能想象庾睦心里的苦,他嫁给萧江愿,先是甜后是苦,原本苦的时候还能想着甜时的种种好,可到现在,才知道妻主也并非想象中的那样一心一意。原本坚持的一些念头,又要怎么办?
“我以前问过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庾睦听到她的声音凑得极近,下意识地往后缩,却被她挡住了。萧挽缘张了口,终于道:“往后,我想和你一起过……你可愿意?”
第二十四章 未相知,先相守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萧挽缘叹了口气,这话她多少年前就学过,却是到了这个时候才体味到其中的真意。
那一日冯明秀离开萧家,萧易就直接住进了东厢,刚开始当然是不习惯,时时闹着要找爹爹。一众下人哄了许久才算是把他哄住。
小孩子本来就没有长性,虽然记忆里有“爹爹”这个形象,最初几天都闹个不休,但到底是在东厢住了下来,跟她和庾睦也渐渐更亲热了。
这当然是好事,但庾睦总是陪着萧易,对她左闪右避,就实在让她有些高兴不起来了。她自认品行还算良好,至少也不见得比原本的萧江愿糟糕,怎么庾睦就非得对原先的那位正主念念不忘,对她拒之千里呢。
“庾睦,出了正月,按着老爷的意思,我要去店中跟娘学着做事,”萧挽缘朝庾睦看了一眼,见他依旧是抱着孩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得无奈道:“这事不好随便应付,我……”
“大小姐,大娘子请你过去说话。”
萧挽缘话音未落,已有人在院中传话,庾睦手上动作顿了顿,终于显出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萧挽缘心里却是比他还要乱上几分。从前的萧江愿虽然是贵介小姐,却也是时常帮着打理生意的。而她在经商之事上,却是不折不扣的一窍不通。
传话的人是庄瑶身边的一个小厮,想来萧柏青正在他房中。萧挽缘拧紧了眉,随口应了一句,一横心就要出去。庾睦却忽然伸手,碰到了她的衣袖就紧紧攥住了。
萧挽缘回身,不知他有什么事,但见他目中满是担忧之色,心里竟也莫名一暖,笑着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我去去就回。”
庾睦依旧不肯放手,低着头像是在犹豫,听得外面的小厮又喊了一声,才终于道:“妻主……多加小心……”
萧挽缘觉得心跳乱了一拍,低了头看他,还是原先那样朗眉深眸,却像是忽然生出了百般姿态,让她一时来不及反应。
庾睦不知她的心思,说完了这一句,便将手上攥着的衣服松了开来。萧挽缘一闭眼,伸手把他拉住了,低声而迅速地说了一句“放心”,才转身拉开门出去。
毕竟是开了春,虽然风吹在身上还是冷,却没了原先刺骨的感觉。一路分花拂柳,竟瞧见树枝上满是茸茸的嫩绿。萧挽缘不知自己面上是什么神情,想到庾睦这几日的逃避和方才那一句软软的话,终于憋不住心里的欢喜,扬了一脸笑意。
绕过大院到庄瑶屋中,却见他正拿了披风替萧柏青穿上,不由疑惑道:“爹,娘……”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萧柏青也瞧见了她,招招手让她过来,笑道:“本来下午有些空,刚好各地的掌柜都在,想带你去见个面的。谁知偏偏赶巧接了王织造的帖子,怕是不得空了。正要让你爹找个人跟你说不用过来了呢……你倒是动作快……”
“娘的正事要紧,我却是随时都有空的。”萧挽缘乖巧地应了一句,见萧柏青匆忙的样子,想来那王织造不是平常人物,便上前道:“那我送送娘……”
“车在门口等,几步路有什么好送的,”萧柏青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朝庄瑶道:“今日恐怕要晚些回来,要是闲着,就让江愿陪你吃个饭吧。”
“妻主说的哪里话,”庄瑶面上竟不经意地红了一下,福身行礼送她:“您外头忙,我家里也自有事要做……旁的不说,珀儿立时就要行束发礼,家中少不得要……”
萧柏青像是了然于心,转身朝他笑笑才离开。庄瑶的话说了一半,见萧挽缘还站在一旁,轻咳了一声道:“要不是你娘亲叫你,你怕是都不愿出你那小院子吧……”
萧挽缘听出他话里的不满,见四下并无旁人,忙上前扶了他进屋,摇头道:“爹爹莫怪,前几日易儿一直闹腾,这些天才算安稳些。我是想着,冯侍夫的事毕竟不光彩,想哄得他忘了这事。”
庄瑶轻哼了一声,似乎是认可了这个理由,淡道:“那是男人家的事,你倒揽了去,那你屋里人都在做些什么?”
萧挽缘一窘,暗道这就是变相的婆媳关系,心知她解释得再好,也经不起庄瑶鸡蛋里挑骨头。只好笑着打过场,转头去说旁的事,疑道:“方才娘说往王织造那里去,我怎么不记得这么个人?”
“你当然不记得,那王织造是去年才上任的江南织造,顶替了原先蔡家世袭的织造位置,”庄瑶微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摇头道:“这两年你不在家,不少走动的人恐怕都变了,你要上手家里的事,只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
“爹爹说的是。”
萧挽缘听他说出了自己的顾忌,还自动配了个光明正大的“离家太久”的缘由,当然大是赞同,巴不得他提个好法子出来。
庄瑶执掌大房多年,自然也有决断,只想了一会儿便道:“明天我让你娘身边的管事过去,把家里的生意先给你说个大概。”
萧挽缘到这里本是要见萧柏青的,结果却得了这么个意外的收获,回去的时候自是满心欢喜。进了屋想和庾睦说这事,却没见着人。前前后后走了一趟,就有点着急,庾睦出门不方便,一般都是在屋里待着,怎么会她出去了一趟就不见了人?
心里一急,扬声喊了两句,庾睦没有答应,倒是引出了院里的锦心。她虽不怎么愿意搭理锦心,此时也顾不得这些,张口便问道:“少相公和小少爷人呢?”
锦心也一脸茫然,显是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却也并不慌乱,只招手把小院门口的家丁叫了过来,躬身施礼道:“大小姐不妨问问她们少相公可曾出门,我带下人们四处找找……”
萧挽缘一愣,见他比自己还镇定几分,心里不知该做何想法,潜意识里对娶他的想法更多了几分抗拒。那几个家丁到了近前便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事。得知萧挽缘在寻庾睦和萧易,各个都道并未见他们出门去。
萧挽缘心下稍定,就见罗衫慌慌张张地过来,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责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小姐,少相公崴了脚,在后面亭子里。”
“怎么回事?”
罗衫见她面上沉沉的,不敢有隐瞒,忙道:“方才小少爷非闹着要跑出去玩,少相公和我带了他到后面亭子里,小少爷又非要人抱着,少相公边上没人伺候,没注意就绊了一跤。”
萧挽缘一听是这么回事,又听他说了庾睦只是伤了脚,心里总算是安定下来,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转到后院,果然看到庾睦抱着萧易坐在地上。一边让锦心接过萧易抱着,一边伸了手去扶庾睦。
“唔……”
“是我,起来吧。”庾睦认出她的声音,也就任她动作。萧挽缘抿着唇把他扶起来,见他一只脚垫在地上,便低声道:“还能走么?”
庾睦原本缩着右脚,听了这话忙点头,谁知右脚刚点到地上,脚踝处就是一阵刺痛,若不是萧挽缘扶着,只怕又要摔下去。
萧挽缘见状,也不再问了,索性一使力把他横抱了起来,领头往屋里走。一干小厮都还是十六七的年纪,见状各个红了脸,眼神闪躲着避开了,却又忍不住偷偷瞧一眼,掩不住的羡慕。连锦心都觉得面上热热的,忙抱紧了孩子跟上去。
她一路上不说话,动作倒还是稳稳当当的。进了屋放下庾睦,却立时变了脸色。挥手让锦心先把孩子带到院子里玩。余下罗衫和暮雨在屋里,瞧着她满面肃容,大气也不敢多出。到底是暮雨先撑不住,跪了下来磕头道:“奴才知错了,大小姐恕罪……”
“哦?现在知错了?”萧挽缘放下茶盅,在桌上敲了一下,恼道:“小少爷年纪小不懂事,难不成你们也不懂么?既要出去,为何不带上教养公公和仆从?你们是少相公的近身侍从,两个都在身边,却还不抵事,那我要你们还有何用?”
“回、回大小姐,小少爷方才闹得凶,我们来不及……”
萧挽缘知道孩子闹起来的确是拦都拦不住,但想着往后她不在家中,若是各个都乱来,庾睦这里不好压制,便打断他的话斥道:“闹得凶就可以乱了规矩?这是谁教你的?”
暮雨捏了袖子,面上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罗衫像是也被她发火的模样吓住了,再加上到她这里伺候的第一天就被她训斥过,如今更怕她翻旧账,只低了头不敢说话。萧挽缘朝庾睦看了一眼,斥道:“萧家自有萧家的规矩,我这里也有我的标准,往后再出这种事,不管是少相公还是你们,都绝不轻饶。”
两人被她训得不敢抬头,听得她吩咐去请眭大夫,都唯恐慢了一步要被责罚,转身跑着出去了。萧挽缘这才舒了口气,见庾睦怔怔坐着,不由好笑,作势恼道:“怎么随随便便就把孩子带出去了?要是出点事如何是好?”
“我……他不知怎么就闹了起来,一会儿要找爹,一会儿要找你,”庾睦摸不清她是不是当真怒了,只如实回道:“刚把他带出去,他又闹着要我抱……”
萧挽缘笑着摇摇头,打断他的话:“伤着哪儿没?”
“啊?没……没伤着。”
庾睦看不到她动作,只觉得被她脱了鞋子,不由大窘,连忙摇头。萧挽缘简单查看了一番,见没有伤筋动骨,这才安心,笑道:“做什么这么怕我?旁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么?我可只是个狐假虎威的赝品。哪能真罚你?”
庾睦却低了头,隔了片刻才道:“你说的话,还当真么?”
“什么话?”
萧挽缘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见他从面上红到了耳根,立时明白他问的是自己说要和他一起过下去的那句话。不由想抽自己一耳光,心道从前觉得旁人不解风情,到了自己这儿也是一样的呆头呆脑。一边握了他的手连连点头:“自然当真。”
第二十五章 束发礼
对庾睦的反应,萧挽缘几乎有种大喜过望的感觉。这就好像你去买了一张彩票,临开奖的时候虽然心里有点期待,但理智上知道中奖的几率渺茫,可是等开出奖来却发现自己真的中了头奖一般。
庾睦问出了那句话,便不再说话,萧挽缘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心道她在这个世界是“大女人”,不能那么小家子气,咳了两声,终于道:“庾睦,我是真心的。”
“她原也说过这话……”
萧挽缘一愣,先是莫名,见他捏着衣袖快要揉成一团,才明白这个“她”,说的是萧江愿。在她面前,庾睦从来不曾主动提起过萧江愿,即使是她问到,他也只是三言两语带过。
“庾睦……你是在担心?”见他脸上一瞬间红了,萧挽缘也只是笑了笑,坦然道:“你放心,我虽算不上什么一言九鼎,但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不会反悔。”
认真算起来,这其实也是一句不要钱的空头承诺。萧挽缘犹豫了片刻,也不知要怎么来表明自己的确没有欺骗他的意图,幸而庾睦听了方才的话,便不再说话,只极轻地“嗯”了一声,点点头算是认同了。
这厢两人说着话,那一头派人去请的眭大夫也到了,替庾睦检查了一番,从药箱里取了一瓶药给萧挽缘,躬身道:“大小姐,少相公并未伤到筋骨,只需把这药每日替少相公换一次,不出两天就能消肿了。”
“多谢眭大夫了。”
萧挽缘也朝她笑笑,见锦心送她出去的时候拿了两块银子塞给她,心里也暗自留意了,面上却只是夸了锦心一句懂事。
庾睦伤了脚踝,自然不能再陪着萧易玩,萧挽缘一来有些担心他,二来不希望萧易成日跟在小厮身边,便做主让庄瑶派来的总管到偏厅里回话。自己抱了孩子坐在自己膝上,一边听总管说话,一边哄着他玩。
庄瑶那边派来的是萧家在苏州当地的大总管,对大房一向是忠心耿耿,虽看不过这位大小姐这样的做派,也并未怠慢,详细地给她讲了萧家在苏州和江南其他地方的生意分布,以及各地的掌柜和盈亏的情况。
萧挽缘知道丝、盐、茶,在古代都是十分赚钱的行业,也知道萧家家大业大。却不知道萧家还是江南茶行的总商,跟朝廷在江南的织造关系甚为密切。
“大总管,您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能不能烦劳您再把这两年里有过变动的地方单独跟我说说?”萧挽缘见萧易在她膝上玩累了,便招手让霜清过来,把孩子抱去里屋睡。一边朝那总管道:“您知道,我这病虽说好了,从前的事却都记得模模糊糊的。”
“大小姐客气了,庆墨一定知无不言。”
萧挽缘心中满意地笑了笑,用心听她说了许久,直等天色暗了,才派了人把庆墨送回去。几个小厮连忙凑上来问她是不是该摆饭了。
萧挽缘“嗯”了一声,方才用心记东西还不觉得,被他们一提倒的确觉得饿了。一边朝屋里去,一边问道:“少相公和小少爷用过饭了么?”
“还没有,少相公说等大小姐一块儿。”
“那快些摆饭吧,”萧挽缘一听他们两人也还饿着,便忙挥手让他们下去准备,自进了屋,见庾睦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孩子,也就放轻了手脚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小子睡着了?”
庾睦对她的触碰似乎不再像原先那样敏感,回过身的时候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低声道:“他刚刚喝了点粥,困极了就先睡了。”
萧挽缘心里一柔,心道世事也真是无常。她半年前还是个薪资丰厚的大龄剩女,如今倒是忽然间就有夫有子了,见庾睦想起来,便伸手去扶他,道:“那就让他睡吧,我们先去吃饭,让你等了这么久,饿了吧?”
“也没,一天到晚不怎么动,也不觉得饿,”庾睦好脾气地回了一句,一边颠着走了一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转脸朝她道:“方才那个大总管,从前……都是叫她庆姨的。”
萧挽缘愣了愣,点头应承道:“知道了,往后我会注意的。”
庾睦点点头,听到不少杂乱的脚步声,便知到了外间,只默默地让她扶着坐下了,不再说话。他们一坐好,霜清和锦心便在一旁替他们盛好了粳米粥。
萧挽缘先是递了一碗给庾睦,握了他的手碰了碰碗,一边道:“你先喝粥,前面还有几种咱们常用的点心,喜欢哪样?”
庾睦还没有说话,他身后站着的霜清便噗嗤一声轻笑出来。锦心虽没笑出声,面上却像是强忍着笑意,脆声道:“大小姐安心用饭,我们来伺候少相公就成了。”
“还以为什么事这么好笑呢,”萧挽缘知道锦心、罗衫、霜清和暮雨这四个人算是她和庾睦的贴身侍从,在家中地位还算比较高,跟主子笑闹几句的事也是常有的。心里虽有些不悦,却还是“入乡随俗”地笑了笑,半真半假地斥道:“再这么笑,我就把你们都送到大相公那里好好教训一番。”
“哎,大小姐,我们可不敢了,”霜清也搭了一句腔,把手里正剥着的虾子放下了,笑道:“要不,让大小姐给少相公剥虾子吧?”
“行了,都别闹了,”萧挽缘咳了一声,朝庾睦道:“听说今儿大相公派人过来和你说话,都说了些什么?”
庾睦正舀了一勺粥,听得她问,便放下了手里的动作,恭敬道:“说的是二弟束发礼的事。让我和妻主说,过几日记得腾出时间来。”
萧挽缘也放下了筷子,疑惑道:“先前像是说赶在年前办的,怎么到现在还没办成?”
她隐约记得庄瑶是说过,庾睦倒是记得清楚,点头道:“老爷说你这里西厢都没修好,男孩子束发讲究的是圆圆满满,要等西厢修好了再行礼。”
“哦,”萧挽缘自己不信这些讲究,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凡事总是盼着有个好兆头的。因此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大相公把日子定在哪天了?”
“就是后天哩,”锦心一笑,插嘴道:“大小姐不如让少相公吃完了再问吧,您这么一说话,少相公吃饭都不安生呢。”
庾睦虽说可以自己用饭,但动作也是比旁人慢上不少的,萧挽缘一时间倒是没注意到这些,听了锦心的话才想起来,点头道:“说的是,食不言寝不语,倒是我太心急了。”
“大小姐您也是关心珀少爷……”
萧挽缘点点头道:“好了,你和霜清先下去吧,等会儿再过来收拾就行。”
锦心不明白为何她前一刻还笑眯眯地说他说得对,后一刻就让自己下去。她的语调虽然不冷,但却能听得出几分刻意的疏离。但毕竟不可能当真拉着她问上一句为什么,只能暗自咬牙,低头行了一礼离开。
萧挽缘望着他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见庾睦又拿起了勺子,才笑了一笑:“我吃饭的时候不太习惯不相干在边上看着,成吧?”
庾睦听了这话,却只是点点头,低声道:“那让我来吧。”
他一边说着,便要站起来,萧挽缘一愣,才知道他竟是要起来伺候她用饭,忙伸手拦住,笑道:“不用,一家人吃个饭,哪里有那么大的规矩,一块儿吧……这边是桂花糕,这里是方才剥好的虾……”
她一边说,一边握着庾睦的手指点。庾睦似乎有点走神,等她把面前的菜说完了,才有点尴尬地抽回手来,“哦”了一声。
两人安安静静吃了一顿饭,萧挽缘才唤了人进来收拾桌子,引庾睦到一边坐下,询问他萧珀束发礼的事。
对于这些事情,她了解的不多,多数也都是前些天从书房里各类经史杂记里看到的。庾睦和她解释了一番,没听到她的声音,才疑道:“你……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唔,没事,”萧挽缘原本瞧着他的脸恍惚了一会儿,听到他问话不由为自己的失神轻笑了一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也会有这么“意乱情迷”的时候。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对,不过这些事我以前从没听说过。”
“男子在家从母,母死从姐,”庾睦温声道:“所以娘和你,都是要坐主位的。还要送一份厚礼,当做他将来的嫁妆。”
“他还小呢,这么快就要准备嫁妆么?”
“男子束发之后就可以嫁为人夫,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是从这个时候就开始准备嫁妆了,免得将来匆忙间短缺了东西。”
萧挽缘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点头的同时也不由好奇道:“你在家时,也是这般的?”
庾睦一愣,不知话题怎么会忽然转到他身上,沉默着摇了摇头,隔了一会儿才道:“也不是每家都这样……二弟是萧家长子,自然是有福气的。”
他的话虽是平平地把话绕回了萧珀身上,萧挽缘却听出了话里的意味。想来是庾睦家中对他并不太重视,见他一时无语,也知道自己无意触到了他的往事,忙笑道:“那我要送二弟什么?”
第二十六章 干醋
庾睦给萧挽缘出的主意,是让她送一整套的金器首饰。萧挽缘对这“一整套”还有点不解,首饰不就是那几样,还能翻出多少花样不成?等庾睦一样一样说出来,才惊得睁大了眼。
“要这么多?”
“嗯,”庾睦听出她的惊讶,疑道:“妻主……觉得礼太重了么?”
“不是,”萧挽缘心说不管是送多少,用的还不都是萧家的钱,左右她都是两袖清风,一身空空来的,还不至于去替萧家心疼银子:“我只是没想到首饰能有这么多种……平日里也没见你们戴啊……”
不管是庄瑶还是庾睦,日常的首饰都不过是发簪、耳饰、镯子几样,甚少见到其他。因此她听到庾睦林林总总报了十几样,才会惊奇。
庾睦听了这话,却微微笑了起来,摇头道:“你当真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头面的首饰,不管是金是银,哪怕是铜的,也是一定要备齐一套的。二弟尚未束发,想来大相公还没有找人替他打首饰,你是长姐,送他一套也是理所当然的。”
萧挽缘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好”,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庾睦,你的首饰还有许多落在山上,要不要找个人替你拿回来?”
庾睦一愣,沉默了片刻便摇了头:“算了,家里的首饰就有许多,不用再麻烦了。”
萧挽缘心道这可真是财大气粗,那些首饰任意一件都够一个普通人花销几年,庾睦倒是大度得很,全都不要了。不过他既不想要,她心里倒也是隐隐高兴的。自然就丢开了不再去想。
对于这“门面首饰”,她基本上是一窍不通,好在萧家富甲一方,只派了个小丫头到金器店里走了一趟,那掌柜便遣了自家夫郎上门来做这单生意。
掌柜的夫郎姓钟,年纪不算大,却很是干练的模样,知道虽然主顾是萧家大小姐,但首饰这上面的事,肯定是男人做主挑选的。因此张口就说求见少相公。
钟氏瞧见罗衫和暮雨一边一个扶着庾睦走出来时,才暗自懊悔不已。一边暗骂自己真是忘性太大,前些年城里还都在说这桩亲事如何不般配,怎么才几年功夫他就忘了萧家大小姐娶的人是个瞎子呢。
幸而他也没懊悔太久,萧挽缘随后便从屋外进来,往庾睦身边坐了下来。朝他点了点头,笑着问身边的霜清道:“这便是掌柜的相公吧?”
钟氏也连忙迎上去,弯腰一施礼道:“钟氏见过萧小姐,给大小姐道万福了。”
“不敢当,”萧挽缘示意小厮请他坐下,一边吩咐上茶,笑道:“舍弟将行束发礼,我请您来,是想麻烦你替他打一套首饰。”
提到生意,钟氏面上也笑开了,不复方才的尴尬拘谨,连连点头道:“要说金器首饰,整个苏州城里我粹华阁认第二,恐怕还真没有人敢认第一……您知道,连知府家的公子们,都是在我们这里订首饰的……”
萧挽缘点点头,对他的自夸并不在意。钟氏像是颇为自豪,转向他们热情道:“旁的人不说,大小姐您原先也在我们店里定过不少首饰送给少相公,少相公用着可觉得好?”
萧挽缘已经有些不耐,正要阻止他的喋喋不休,却听得庾睦微微笑了一下,点头答应道:“的确是极好的。”
那钟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忙着夸庾睦有福气云云。萧挽缘见庾睦脸上含笑,唇角微扬,就觉得心口莫名气闷起来,刚才的好心情立刻烟消云散。恨不能立刻找人道山上屋子里把那些首饰通通扔了。
一时也就没了心思去听两人寒暄,被锦心在身后轻轻推了一把,才听到那钟氏已经唤了她两声问她喜欢什么样式,咳了一声才勉强笑道:“样式什么的,我也说不清,您看着哪种合适,便照样打了吧。”
“那我就回去和妻主说,照时下少年儿郎最喜欢的样式打一套,”钟氏只道女子极少关心这些,虽有心跟庾睦商量一番,却又碍于他目不能视而只好作罢。笑着作揖道:“大小姐少相公放心,今天我们连夜赶工,明儿一早就把首饰给您送来。”
“行,就这样吧。”萧挽缘随口应了一句,点头端着杯子喝了口茶。那钟氏随着妻主经营生意多年,看人眼色当然极在行,一见萧挽缘有送客的意思,自然不会等她来赶,体体面面地起身告辞了。
萧挽缘只道自己心里憋闷,却是过了老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里不舒服是因为方才钟氏提到萧江愿送的首饰时,庾睦那个柔软的笑容。
没想到前世学了那么多揣摩别人心思的法子,到这么“一大把年纪”,倒是和一个不知身在何处的灵魂吃上醋了啊。
庾睦还浑然不知,安安静静地和她一起用过饭,闲聊着说到高兴的时候,也有些笑意。听到萧挽缘替他添茶,迟疑了片刻,轻声问道:“我……我陪你下棋吧……”
萧挽缘一愣,对他的主动提议有点意外,还未及答应就听得他道:“不然我让锦心进来……”
“让他进来做什么?我不是很喜欢看到他。”
萧挽缘下意识驳了一句,却见庾睦红了脸垂下头去,低声道:“旁的事,我也不会……抱歉……”
心头莫名地抽疼了一下,萧挽缘下意识地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男子能有的消遣本来就不多,庾睦这样,更是几乎什么都做不了,若是他没在说话,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想一想,他们在一起也生活了不少时候,能一起做的事,除了下棋,似乎还真的没有什么旁的了。
庾睦听不到她说话,也无从揣摩她的心思,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萧挽缘着了魔一般,抬手碰了碰他的脸,见他轻轻颤了一下。忙笑着提议:“庾睦……不如我弹琴给你听?”
“你……你会弹琴?”
“啊,从前学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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