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我立刻吓得躲到胤祯身后。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我鄙视自己!胤禛盯着胤祯说道:“这一战要尽起倾国之兵,只能胜不能败!你能行吗?”胤祯傲然答道:“舍我其谁!”胤禛又转向我,嘴角挂着一个诡秘的弧度,问道:“大军开拔,仅行军就要三月有余,而这一仗不知要打多久,你这么笨的人能活到他回来吗?”我终于理解他那个诡秘的神情的含义了!揶揄!十足的揶揄!我气乎乎地说道:“论辈份我们是平辈,论年龄,我们是两代人呢!我会活得比你短?开玩笑!”胤祯背转过身去,双肩拼命耸动!胤禛没有爆掉,只挥手命我们走吧。我还想说话,就被胤祯拖了出来。我低头道:“我把事情搞砸了。对不起!”胤祯笑道:“四哥答应了!”我愕然!胤祯说道:“你太小了!不懂!”我半天没找着词儿驳他。
我以为廉郡王是本次之行最有把握的地方,却不料胤祯始终眉头深锁。难道他的顺序是先易后难?为什么胤禩成了最难攻克的堡垒?我还在困惑之中,已然见到胤禩。他正握着一本书,在窗下读书。鼎里焚着兰香,窗下幽然静谧的感觉,如绵延之远山。胤祯刚说明来意,胤禩就挥手命人都退出去。他竟然没认出来我?我想当然地认为他会一眼发现我!他读书入迷了?
胤祯和胤禩谈了没多久,就听到胤禩的笑答:“是好事!我一定向皇阿玛力主十四弟领军西征。”然后胤禩就送胤祯出来了。可胤祯的眉头深锁,甚至都不及往胤禛那里去的情形。胤禩拍着胤祯的肩头,笑道:“我不方便送你出门,十四弟见谅。十四弟一战成功。”胤祯勉强笑道:“多谢八哥。”
胤祯往外走,胤禩站在门首目送。我忍住问话的冲动跟上去,却听背后胤禩说道:“是萱儿吗?”
第一百章 将军王(下)
又被认出来了!我转过身来,尴尬地笑着向胤禩行礼。胤禩含笑道:“萱儿难得来一趟,怎么不进来坐呢?”胤祯僵硬地笑道:“虽说萱儿小时候熟门熟路,可自从嫁给我做福晋,就没再登过廉郡王府门!八哥这样邀请也未免过于热络了吧?”胤祯也挺有攻击力的!胤禩只是微笑道:“十四福晋七年未登门,不知可否进来小坐?”依旧谦和有礼,我差点就迈步了,幸好及时清醒过来生生顿住。胤祯得意地抓住我的手,也不想想他现在握着一个“小太监”,不怕人误会他有“龙阳之癖”?我j笑地想着扳回一局!谁让他说我小来的!
胤祯说道:“我和萱儿就不打扰八哥了。告辞!”拉着我就要走。胤禩有些受伤,只说道:“等等。”忧郁的眼神不知飘向何方,良久方说道:“十四弟想争抚远大将军,不如进来细细筹划一番。”诱惑我们家胤祯?胤祯略有踌躇却说道:“有八哥郑重保举,庶几无碍。”胤禩又泛起笑容,我却觉得哪里不对。若斗心机,我怎么会是眼前这两位的对手,便抢在胤禩前面说道:“皇上一道旨意,十四阿哥就是了。商量是否有朋党之嫌?今日就当十四阿哥做客来了,而我么,就是跟随的小太监,进不进门都没什么妨碍的!”胤祯没说话,眼神里透着赞许。我又做对了?胤禩怅然说道:“我送你们出府。”胤祯阻道:“八哥既然不方便,我也不是外人!留步吧。”然后牵着我出来。
上车后,我伏在胤祯的肩上问道:“不顺利吗?八阿哥都答应了!”胤祯苦笑道:“正因为八哥答应了,才坏事了!八哥不出面,或者持反对意见,爷这个大将军王当定了。”我想了想,明白过来了。康熙对胤禩时刻防备,更对胤祯和胤禩之间的关系心存芥蒂。此战将起倾国之兵,如果胤禩力荐胤祯,势必引起康熙的怀疑,对胤祯的信任大打折扣,而且胤祯出征之后,西北必处处受掣肘,于行军作战不利。我理解康熙首先是君,然后才是父,但这样稳立于不败之地,是否有些过了?可是反过来,如果胤禩反对胤祯出征,那么在朝臣之中,胤禩的威信势必大受影响。“以己之私利为先”,“不能公忠体国”,这些大帽子又会扣在胤禩头上,这必然不是胤禩所愿!二难啊!
我的愁眉凝结起来了。但是历史不可改变,胤祯注定将以抚远大将军身份出征。可历史如果无法改变,胤祯的十几年牢狱之灾,就无法避免了!难道真要等到被开释那一天,始知其兄雍正皇帝已然驾崩?我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次日五鼓,胤祯入朝。我放心不下来,早早地入宫给德妃请安。德妃问我早早地来做什么?我无话可答,只默然行礼。德妃含笑望着我,说道:“是十四想当抚远大将军?”我讶然地问道:“额娘知道?十四阿哥说的?”德妃叹道:“知子莫若母啊!昨天老四进宫来见我,也说了这件事儿。”我更加惊讶。德妃接着说道:“这可真真破天荒头一遭。他进来不为别的,就为嘱咐我,一旦皇上问起十四能否担任抚远大将军时,要替十四力辞此职。还说为皇上分忧是好事,实在忧心十四年轻担不起这大任!可这何尝又不是我的真心话呢?十四当了五年最小的阿哥!皇上一直偏疼他。好东西除了废太子,就尽着他挑;有错了不痛不痒的说两句就完了。除了四十七年那一场,我真想不起皇上哪里斥责过十四?这养成了十四横冲直撞,一往无前的性子!他一走几千里地,又是没有把握的一仗!我这心里实在放不下。”一席话说得我也长吁短叹的!儿行千里母担忧,胤祯有我、有德妃、有康熙,还有佳蕊、淑惠、玲玲,可我只有胤祯,却一门心思把他丢到千里之外!雍亲王的话也不无道理!我能忍受得了对胤祯的相思之苦吗?我的眼泪在眼圈里直转!
我和德妃都嘘吁半日,方有些打起精神来。这时,听得门外地砖被踏得山响!我和德妃相视微笑,果然见胤祯大步走进来,先行礼然后笑道:“我就知道萱儿在这儿!”德妃嗔着说道:“就想着萱儿,额娘在哪儿呢?”胤祯抢步坐到德妃的身侧,说道:“额娘在这儿呢!”德妃笑命胤祯起来,说道:“也三十岁的人了!弘春都是到娶亲年纪了,自己还这么孩子气呢!”胤祯笑答道:“当年我说不娶,额娘不让,这孝顺倒有一日成了作茧自缚了!”德妃望着我笑道:“你不也把萱儿娶进门了!又没委屈她,又有了弘暐,还想拈额娘多少个‘过’才算罢了?还不坐回去?”胤祯笑着起身,坐到下首,我在他之下。
德妃又笑道:“有好消息?”胤祯笑道:“是有好消息告诉额娘和萱儿!皇阿玛宣诏,任命我为抚远大将军,颁赐大将军印,西北平叛。”胤祯说话之时平和淡定,却又蕴含着凛然的气质,把从前的锐利隐藏于无形。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我一时间怔住了。德妃含泪笑说:“真是好消息!我的十四能为皇上分忧了!”胤祯说道:“禀告这个消息,我要回府准备了。今日就不在额娘这儿多留了。萱儿,该向额娘告退了!”不等我说话,拉起我向德妃行礼就出来了!
回府,胤祯关上门就问道:“爷争到大将军王,你怎么不及先时高兴了?”我敷衍道:“你一走三四年,我会想你的!”胤祯笑道:“虽说此战不确定性因素很多,但是两年平定是有可能的!”我坐到妆台前一边卸首饰,一边说道:“两年哪够啊!冷兵器时代,又靠步行,如雍亲王所言,仅行军就需三个月余,你把军马带回来,已是半年之久!这其中你首先要安抚将士,稳定军心,非一日之功。真正的战事又得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备,才有望一战成功。很可能你与策凌敦多布交战无数,却无法捕捉到他的主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道理你比我更懂。飞将军李广与匈奴交战无数,直到死后才封列侯,还不是因为只战不胜吗?最理想的状态,你如霍去病一样总能捕捉到最有利战机,可青海、西藏方圆几千平方公里,只追袭就几月功夫……”我说不下去了,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心灰,眼泪滑过脸颊,滴到手上。
胤祯把我拥入怀中,轻轻吻了吻我的鬓发,良久方说道:“你说得这些我都懂!我本想宽慰你,却引得你愁思无限。”我含泪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等你要走的时候,我再磨你!先给我讲讲今天殿上的情形。不是有八阿哥阻碍吗?你怎么过关的?”胤祯微微一笑,说道:“我想皇阿玛早就有意派我领军出征,只缺少策应罢了。今日朝议的时候,五哥先向皇阿玛保举我,落后四哥也赞同五哥的主张。只是八哥……”顿了顿,接着说道:“八哥在五哥提出由我领军出征之后,坚决予以反对,被皇阿玛斥责了一番。朝议结束后,又被九哥、十哥拦住追问。难为八哥了!”
那个窗下淡若远山的身影,又激起了我的心底的痛。无限愧疚压抑着我。他该忍着多大的痛,去做这件对他百害无一利的事呢?“我的小鱼儿,我等着你游回我的身边。”他的眼眸仿佛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有些出神了。突然一痛,胤祯捏紧了我的双臂,有些恼怒地问道:“想什么呢?”我慌乱地说道:“没!什么也没想!”胤祯皱着眉说道:“你替爷感激八哥,爷明白!但是八哥的情,爷有一天终会还清的!你老老实实地给爷想着出征的事儿!你这种笨丫头,会害得爷出征后,又想着军前,又操心后院!”我哼了一声,说道:“大不了我回娘家去!”
胤祯为之气结,说道:“这像什么话?爷不休了你,不许回娘家!”这句话正戳着我的痛处,刚才还想着我只胤祯,他又提这道。虽然明明知道他是玩笑话,我仍然有些受伤,便说道:“你想休了我?”胤祯急着辩道:“爷是打个比方。皇子嫡福晋,回母家最多不过两三日,这两次生育,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你要回去住两三年,指不定外面传出多难听的话来!爷替你着想!你要实在想回去,爷答应你一月小住一回,但不能超过两天!就两天!这偌大一个贝子府,你不打理谁替爷经管着?”我笑道:“我没进府前,你和嫡福晋佳蕊过得好好的,也没见天塌地陷啊?”胤祯说道:“今天大喜的日子,不提那些不高兴的事!萱儿,你亲自下厨,给爷做一顿正经八百的饭。明儿起,爷忙得能不能回府都两说呢!”我的眼窝又热了。
第一百零一章 旌旗展(上)
日子过得很快!胤祯要出征了!
出征前一夜,盍府上下都未睡。我把小顺子替胤祯背的包裹,翻检了一遍又遍,生怕漏了哪些东西。胤祯揽住我的肩,说道:“就是落下了,派驿站送过去。不说爷是阿哥,好歹也是抚远大将军,称大将军王的。”我笑道:“知道你是人物。”胤祯的舌尖探了过来,如一团热火,我贪婪地吸吮着,又气喘吁吁地推开,说道:“不要了!这些天你折腾得够多了!明早儿你一脸青灰地出征,皇上岂不嫌你晦气?”
胤祯倒在床上,说道:“可爷这一走,两年都见不着你。爷现在就难受了!”我伏在他的胸前,说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来日方长!你放心!我会打理好府里,不致授人以柄的。”胤祯点点我的鼻尖,说道:“爷倒要听听,你怎么打理好这个家?”我气结,但他要走了,总得汇报得他放心。我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保证把你的三个女人和九个孩子白白胖胖,精神抖擞,斗志昂扬……”没等我说完,胤祯已笑得嚷肚子痛,好容易忍住,说道:“不是三个女人是四个女人。你自己也要好好地等爷回来!”我笑道:“你还认同你四哥的观点?我有笨得活不到你回来似的!”胤祯捏住我的下颔,说道:“记住,爷要与你白首携老!”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泪水在他的衣襟化开。
三更天,胤祯就着戎服准备出发。佳蕊、淑惠、玲玲和我各自带着孩子送至府门前。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然后吩咐道:“爷不在府中时,凡事由佟佳氏嫡福晋做主,上下皆听她的调遣。有谁等着爷出征后,干后院起火的事,就别怪爷不念旧情了。”又向我说道:“有难解的事,找额娘商量。你也是孝懿皇后的侄女,虽然鄂大人出镇蒙古都统,佟贵妃那里也会多多照拂的。你本就得皇阿玛的意,凡事顺着心意尽管做,用不着委屈自己。”这些话他都不知说了多少遍了,如今当众说出来,我自然理解他敲山震虎之含义,便蹲身做足礼数,说道:“爷放心!我等着爷凯旋归来!”
胤祯举起头盔要戴,我叫了声“胤祯”,忍着泪说道:“让我给你戴好吗?”胤祯微笑着低下头,我举起明黄的头盔,缓缓替他戴上,又帮他系上束带,又替他整理了铠甲,直至再无可做,方恋恋不舍地退了回去。孙泰亲自拉过马来,胤祯翻身上马,挥身喝命:“上马。”只见亲兵团如一人般整齐跨坐在马上。胤祯打马飞出,后面盔甲如疾风铃铛,追随他而去。我的泪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了下来。
我怅然要入府,却见魏珠带着四五个小监,和一队内卫禁军,匆匆奔过来,高声道:“皇上口谕,请佟佳氏福晋留步。”我站下来,吩咐摆香案,启中门跪接。魏珠说道:“皇上口谕宣福晋乾清宫见驾。别个都不用,还得赶时辰呢!”我一怔,多年培训出来的习惯,只蹲身应旨,然后回身嘱咐兰姑姑和淡月照看弘暐。早有人牵过马来,我上马。然后魏珠拨转马头,我们也如风般地冲向紫禁城。
进了乾清宫,康熙坐在龙椅上。今天他戴着黑狐的朝冠,一十二条金龙盘旋于东珠之周围,披领和袖子皆是海龙片金缘,日、月、星、辰、山、龙、华、蟲、黼黻在衣,宗彝、藻火、粉米在裳,间以五色云,是所谓十二章纹。他的神情肃穆,虽然已是消瘦的老者,不复当年的英雄,可那含敛的目光隐隐地透着昔日的气概,那份威煞与权力全部化作似烟非烟的气质中,潜藏在高贵而不可轻犯的身躯之中。我油然而生出畏惧,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面对帝王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原来生在共和时代,长在平等观念下,我也会存在这种封建意识的残余啊!
康熙看了看我,然后颔首示意,就见四个小太监捧着一套服饰走到我面前,高举着托盘面向我跪下来。我轻轻捧起朝冠,但见上面金凤、珍珠、猫眼儿、珊瑚各依体制,再看那副耳环是金龙衔东珠的,立刻心下明白大半。我轻轻地把朝冠放下,克制着紧张向康熙蹲身等候吩咐。果然康熙说道:“到西暖阁穿上,送抚远大将军出征。”我若穿上,胤祯不等成功,已然成为众矢之的,虽然现在也好不到哪里,但是未来雍正大人决饶不了他,也许比历史记载加一个“更”字。我斟酌着词句,说道:“启禀皇上,臣媳认为此朝服逾制……”康熙不等我说完,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太子正妃的朝服。朕命你穿上。”我仰望着康熙,说道:“皇上在没有立十四阿哥为皇太子前,请恕臣媳不能从命。”
康熙缓缓站起来,慢慢走到我面前。他的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窝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明知他在这个关键时刻不会治我的罪,我依旧紧张,依旧恐惧。我的冷汗从额上滑落下来,甚至睫毛上都挂着水珠。他立住脚步,我“咕咚”地跪下,听得他说道:“在康熙四十八年那会儿,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日子,你在宫里参加选秀,因为受不了嬷嬷的管教,翻墙私出储秀宫,而且被朕逮了个正着。朕当时就想把你逐回母家发嫁。可是你是佟家的女儿,嫁到哪里都是没完没了的是非,何况老八和老十四对你的执念,朕取了折衷。”哪里是折衷,分明是砝码!boss要叙旧,我怎么就跪下了?真不争气!
康熙话锋一转道:“那些不说了。你抗旨、逃婚、还是逃得当朝皇太子的婚,把朕陷于尴尬之地,你可知罪?”他又祭起这面大旗了?我明白了。前半场是说他多么多么地体恤关照于我,后半场是我犯了多大多大的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这两头都告诉我,如果我不穿,今天没事儿,以后的后果很严重。我小心翼翼地做着最后的努力,说道:“即使臣媳没穿这件朝服,出现在太和殿上,也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何况臣媳出不出现,对十四阿哥的必胜信念,也无多影响。”康熙低下头,清冷低沉地说道:“他看到穿上朝服的你,只能成功归来。江山?美人?你常常挂在嘴边,要江山还是要美人?朕告诉你,没有江山,美人也守不住。”我遍体生寒,伏跪了下来。康熙拍拍我的头,说道:“你的心思,朕明白。十四的想头,朕也知道。朕初登基之日,尝尽少年天子的苦楚,这个江山朕守得不易啊!朕不要求你懂得,只命你做到。下去更衣吧。”
我浑身冷汗地退到了西暖阁,四个宫女把朝服一层一层地往我身上裹。我就像木偶一样由着她们摆弄。康熙的话暗示出很多层含义,但至关重要的立储一事,他根本没有表明态度。他告诉十四要一战成功;他告诉他的阿哥们,八爷党倒了,太子党倒了,不等于朝中就是乱世为王!他还告诉胤祯,处江湖之远,唯有竭尽全力争取圣意,才会有希望,而且仅仅是有希望。他告诉我,在他眼里什么都在江山后面,什么都在他的君权后面。我当初是他的线偶,现在还是,将来也会是!既然胤祯已经争到兵权了,那么我该准备的不是有利的结果,而是雍正登基的预案了。
我穿戴整齐出来,却见李德全带着一个太监跪在康熙面前。康熙沉着脸一言不发。那太监面色青灰,虽低着头却能感觉到在观察康熙的反应。李德全小心地问道:“出征的吉时快到了,奴才请皇上的旨意去办差。”康熙转头向我,说道:“二阿哥在咸安宫闹着要自尽,宫守来请朕过去。你认为朕该当如何?”唉!“矾书案”和“朱天保案”,还没有让这位“才俊”长长记性?他在咸安宫里也呆了六年了,《孙子兵法》、《战国策》也该倒背如流了。怎会做出如此不智的举动?我躬身答道:“回皇上,臣媳听过一句话‘弗知而言为不智’。”康熙含笑点点头,说道:“朕记得下一句话是,‘知而不言为不忠’。”我笑回道:“依三纲之倒序,萱儿等着十四阿哥的教诲。”依三纲之倒序,先是夫为妻纲,最后才是君为臣纲,我先要得到胤祯的准许或者指导,才能回康熙的话,不管投机取巧也罢,还是避实就虚也罢,总之我不要回答他的鬼问题。再说他哪里是问我呢,分明张开大网,摆好陷阱让我往里跳,尽管我没有猜到他所为何事。康熙说道:“终于长大了,到底聪明变成智慧了。”我规规矩矩地行礼,说道:“臣媳惶恐。承蒙皇上金赞,臣媳不胜荣幸。”
康熙转过来,向那个太监说道:“传朕的口谕,命二阿哥抄写一百遍《孝经》,开宗明义之第一章抄写五百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忠于事君,终于立身。”康熙分明意指胤礽,事亲、忠君、立身三项均不占!未曾说一句重话,却批得对手体无完肤。我的胤祯还需要历练啊!
第一百零一章 旌旗展(下)
但那太监仗着胆子问道:“敢问皇上,二阿哥……”话犹未完,已被康熙的目光压住了。李德全说道:“还不去执行皇上口谕?还有,皇上不得闲,不用复旨了,自去敬事房领二十杖。下去吧。”那太监忙磕头有声,匆匆退下了。李德全还在御前太监的位置上,那么魏珠将扮演什么角色呢?康熙站起来吩咐摆驾太和殿,我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到了现实问题——我不知该如何作处。
花木兰从军记是美好的传说,至少在中国古代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女人于军不利是占上风的观点。我知道前朝的梁红玉,知道后世的“天妹”洪宣娇,但是不记得在清初的旗女有参与出征这一回事,而且还扮演着这样一种角色!然而康熙从我身边经过后,我迅速下定决心,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那就战!我疾步跟上御驾。康熙的仪卫森森,绵延几百米。而我顶着若干斤重的头饰,踩着硌脚心的高跟鞋,走在队伍后面。虽然很辛苦,但能在胤祯出征前再见一面,也是意外之喜。
太和殿是世界上最大的宫殿!仅站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就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感!望着殿顶的斗拱和隼子,我的“小鼋”即将从这里踏上新的征程。那年我失去了我们第一个孩子,他带我上太和殿顶,向我郑重地表达他的爱。那是我这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时刻!我在大清王朝人生的全部就是胤祯,再也没有比胤祯更重要的了!
随着礼乐声,康熙缓步升座。李德全引我站在康熙身边。殿内如旷野,殿外旌旗招展,满眼森森而立的刀枪剑戟。八旗将士各依本旗之颜色立于旗纛之下,如凝重之雷雨,横扫千里;如海啸之静谧,势不可挡。将士之前列是出征之诸王、贝勒、贝子、公等,俱是戎服立于丹陛之下,无形的杀气散发出来,在他们身边聚集,压迫着、凝结着!五色战气并不全是传说!最前列是顶盔贯甲的胤祯,头上正黄旗纛在风中冽冽作响。他仿佛出鞘之利刃,现出从未有过的光辉。我曾经以为,在五台山时他把锋利的气质展现的淋漓尽至。却不知原来他收敛了多少锐利的光芒!然而眼前他,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威不可挡的大将军王!昔年骠骑大将军霍去病,孤身入浑邪王之中军,一己之身,数名扈从的武贲,弹压了四万匈奴部众和八千乱兵。天威过处,众生俯首!
我的思绪又飘至不远的将来!青海的罗卜藏丹津是否为胤祯的气度所折,而俯首听命呢?后来的雍正青海平叛,是否更多的是为胤祯鸣不平呢?他们之间,是否是男人之间的义气,更胜过君与臣、统帅与部将、宗主国与部族长的差别呢?这都需要时间给我答案!殊不知,检验这些是我最不愿见到,也最是漫长而痛苦的!
胤祯已就丹墀,面向康熙四拜,金甲在晨曦中熠熠生辉,而后由西陛入殿,金制的甲扣铿锵作响,再次康熙行跪拜礼。承制官宣制,以节、钺授胤祯。胤祯再拜而受。康熙始终肃然地望着胤祯,目光包含着期待,却又带着无尽的落寞。“吟鞭东指”已成过往,“数英雄人物还看今朝”。良久,康熙只说了一句话:“大清的江山靠你了。”胤祯叩首,稳稳地站起,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大步迈出太和殿。
甲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向两侧分列。宫门依次打开,让出一条通衢大道。胤祯飞身上马,拔出佩剑,遥指西南,然后缓辔而出。之后随出的是王、贝勒、贝子及公以下,再之后是八旗将士,打着旌旗步伐一致地走出太和门。
康熙也摆驾午门,我又跟着登上午门的城楼。城垣上下侍立的都是披甲武士,包括他的一等侍卫都身着戎服,护持在周围,而我就被命令站在他的身侧。俯瞰午门前,依品级排列着在京的王公及二品以上官员,均着蟒袍系玉带。我在领衔的队伍中看到了胤祉、胤禛和胤祺三位和硕亲王。同为亲王,这三位是皇阿哥,尤其在没有皇太子的微妙时刻,地位更加尊崇。
胤祯勒住所部亲兵,至午门前方整队,建旗帜,鸣金鼓,正行列,擎节钺。眼前的景象更令我血脉贲张。太和殿前的队列不过是前导,眼前出发的也不是大军,更多的应该是中军直属,却布满了午门前的广场,城外的列兵处,三十万大军又该何等壮观呢?康熙扶着城垛,低声说道:“丫头,记下来吧。这将是他一生最辉煌的时刻!足够你们后半生回味的了。”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又把我的心情从云端推入谷底。古代的男人一生最辉煌的时刻是封侯拜相,而君权时代的皇子,最成功最辉煌的时刻却是登基大典。他的意思无疑于指胤祯与帝位无缘!
“敬酒”与“恭送”之后,忽听下面高喝道:“奏乐!”本以为是古代出征之乐,却听得一千甲士齐声唱道:
“旗正飘飘
马正萧萧
凯旋归来就在今朝
男儿征战去
女儿缝征袍
一身转战三千里
赢得千古万世豪
旗正飘飘
马正萧萧
征人远去就在今朝
莫为离别苦
当为英雄笑
长戈直指向匈奴
铁骑如风意气高”
我的眼睛湿润了。自胤祯出征的日子定来,我每天整理物品,便哼着这首歌,是壮行色还是别意浓,我也说不出来。如果胤祯在府里,他总是坐在小梨花木的圆桌边,静静地听着,也出神地望着我。有时候,我被他看得受不了就提出抗议,可话到一半却已泪流满面了。他总是把我抱到膝上,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低低地说着他的情话。后来,他也会唱了。他曾经唱给我听,问我唱得对不对,好不好?我伏在他的肩头,泪水打湿了他的战袍。我没有想到,他教会了他的亲军。他是想激励士气吧?缠绵的离别之意,不如化作建功立业的动力!
可是我的胤祯啊,“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都化作风波亭上的“莫须有”。“待从头收拾旧河山,朝天阙”,正是岳武穆必须死去的理由!“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却“壮士未酬身死”。这位天纵之才的离去,由披甲的武士从长安城直排列到墓前神道,一路目送。霍去病死后之荣,为人臣武将之极,是因为他在最辉煌的时候倒下了。他还没来得及引起汉武帝的猜忌,也没来及陷入“巫蛊之乱”。而我的胤祯,功高震主,又是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是将军不能毕功,是人臣不能尽才,是皇子不能得遂心愿……,不知不觉,我的泪滴滑过面颊。旌旗飘舞,我的胤祯已经渐行渐远了。
眼前忽地一暗,我抬头见是康熙,忙扯下帕子拭去泪痕。康熙说道:“朕的一句话,就多想了?你也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了。”我勉强笑道:“臣媳已为□人母,再像当年那样胡闹,皇上容得下,额娘早就教导了。”康熙说道:“九年了!沧海桑田。”沧海桑田应该是四年之后,只是鹿死谁手罢了。康熙说道:“更衣后来见朕。”他还想干什么?胤祯还没有走出北京城呢?现在没必要啊!
我纳闷地换过衣服,又到乾清宫见康熙。却不见康熙,只见李德全。李德全捧着一个描金的盘子,上面托着一颗东珠,说道:“皇上口谕……”又拉了个长音。我便跪下来,听着李德全继续说道:“皇上口谕,十四阿哥远征西北,十四福晋佟佳氏府中操劳,特赏东珠一枚。”我呆了呆,东珠是有定制的,从没听说过能赏东珠的。我穿戴成那样站在午门城楼上,就够雍正大人和八贤王看的了,还用得着再赏东赏西,加深他们的印象吗?何况我得了一颗东珠,不能戴不能玩不能卖,只着当神贡着,难不成早晚三柱香吗?如果丢了、坏了,就是抄家灭门的藉口。我闷闷地谢了恩,领受了这颗烫手的山芋。
康熙五十七年,随着胤祯的出征,而在欣喜与忧郁的矛盾之中走过去了。正月初九是胤祯也是弘暐的生日。兴许是为了排解胤祯不在家的苦闷,弘暐四岁的大日子,我预备的无比丰富。兰姑姑给弘暐做了虎头帽、虎头鞋,又是绣着飞虎的大红披风,把弘暐打扮得威风凛凛。弘暐气昂昂进宫给德妃行礼,因胤祯出征西北,称大将军王,弘暐的身价也贵重了许多。更何况弘暐自己也有个贝勒的爵位,说起来像笑话,可那是孝康章皇后的遗命,谁也不敢马虎,都称他贝勒爷,他一个小孩孩也挺知道得意!这日子康熙也破例召见了他,更把他乐得小脚丫不着地了。看着他晃头晃脑在院子里地转悠,我的心又充实起来,却不料这一年,与生日结下了不解之缘!
第一百零二章 庆生场(上)
胤祯走后,我少了一份期盼,多了一份思念;少了枕边人,多了尺素笺,只是这书信来得少了些!他出征一个月,我才收到了第一封信,字迹潦草,满眼疲惫,但欣喜也跃然纸上。我理解康熙圣旨与殷殷嘱托,都抵不过派系的力量,四爷的还是四爷的门下,八爷的还是八爷党人,对青年统帅不服气的老将军们,依旧磨刀霍霍。好在他从千头万绪中摆脱了出来,正在向游刃有余过渡。我的泪水打湿了信纸,提笔也有千钧之重。我不知该写相思之意,还是鼓励他为国尽忠,为父为君分忧。最后,我写了一个甘特图的绘制方法,凭着记忆围绕着项目管理写了一些利用甘特图和柱形、饼形图进行军需调度分析的流程。
翻着厚厚的一大叠纸,却没有半句情话,我是不是对自己太苛刻了?当年庆祝孝惠章皇后七十圣寿节,我第一次用到甘特图,也是胤祯第一个过来问我它的用途,如今又是九年过去了!那位可亲可敬的老祖母已仙游,我失去了第一个孩子,胤祯也出征了,以后……,是不是爱我的人都要离去呢?信寄出后,我以弘暐的名义要来了王、阿哥府传阅的邸报。以这小东东的名义要理所当然,因为他是小阿哥加贝勒,而阿哥的福晋要却会引起蜚短流长,虽然地球人都知道是我要看!
不过一个月,康熙御批的胤祯呈报抄本被派到各府传阅。我讶然地看着胤祯派人画的军事计划甘特图,还有里程碑和说明,彩色的复合饼状的兵力分布图。虽然紧要之处都被涂抹了,但是战场形势一览无余!康熙在上面批了四个“好”字,并命十四岁以上皇子皇孙三日后到南书房讲论。我窃笑!
几日后,又是德妃的六十大寿!虽然德妃在封妃后,就没晋过位,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胤禛是和硕雍亲王,康熙最信任的皇阿哥之一;而胤祯是抚远大将军,号大将军王远征西北,其恩宠自是不必说了。子以母贵,母凭子贵,相辅相成。从初月,各路送礼的就不断。命妇不得进宫,但是各走各的门路,托着各宫的主子,话也带到了,礼也尽到了。德妃保持着谦和的作风,只命收下送礼的帖子,礼物绝大多数都退回去了,几个份位高的或共事的宫妃,如宜妃、荣妃、惠妃、和妃的才收下,但又回了礼。佟贵妃份位高,德妃跪着谢了赏。
正日子这天,人来人往,德妃忙得没闲功夫,我们这些小辈的只行了个礼就回来了。直过了三四天,德妃才把我们都叫进去。不但叫了我们,还请了那几位阿哥,四和十三跑不了,十五也是德妃养大的,自然参加这个宴会,而十六、十七也过来凑热闹,虽然是小宴,却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我和锦馨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更何况芷青摆出长嫂如母的架势,一应筹划张罗都扛在肩头,更乐得我轻闲。待德妃进了佛堂后,我和锦馨就带着弘暐和她的弘昚到一边闲话。锦馨的长子和次子都夭折了,剩下这一根独苗,爱如珍宝不放离开身边半刻,我也不比她强多少。清朝又没有网络,也没有专业的育儿机构,虽然奶娘、保姆、仆妇、丫头围着弘暐和弘昚转,但其它方面还得靠我自己。我们俩儿围着这两个小家伙奇闻逸事说个不停。
芷青走过来笑道:“显见两人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有说不完的话儿?爷们都来齐了!”锦馨起身答应着,我也站起来,这时佳蕊在旁笑道:“我们坐里面,爷们在外面,瞧不见的!”芷青含笑说道:“瞧不瞧见,都得守着礼数!别让这些妹妹们瞧着十四爷府上的笑话,乱嚼着佟佳氏福晋治家无方就不好了!”佳蕊沉下脸来,低头拧着手帕子。锦馨又是我们的十五妹妹,没她说话的地方。
素日里芷青和佳蕊一对好妯娌,宫里宫外的交口称赞,如今却在这个日子做出这个阵势,我不得不好生思量。但终归我和佳蕊是一家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便笑道:“四嫂说得有些偏了。我和佳蕊姐姐并称嫡福晋!按说佳蕊姐姐进府比我早,这府里的事儿,还得唯佳蕊姐姐马首是瞻,就是十四爷临行前派我管家,凡事儿也是我和佳蕊共同参商共同拿主意!再一个,四嫂还有句话说得不对,损颜面是损得十四爷的颜面,我和佳蕊福晋的那点面子,在诸位姐妹跟前都上不得高台盘儿呢!不过大将军王的面子,不是谁说驳就驳的。”佳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