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额头,说道:“我们打赌了!如果我避免了这次危机,你们都会平安,就不要再逼问我了!对你,我没什么好瞒的,因为我只有一句话,我真的说不清楚!事情就坏在你和你八哥都是人中之龙,不然我用得着费尽心思,去编谎言吗?”胤祯把我揽在怀里,吻着我的鬓发,说道:“从来泄漏天机,都要折阳寿的。如果你真有这个本事,爷宁愿你不用。”
眼泪在我的眼圈里打转儿,我仰望着胤祯,说道:“帮廉郡王渡过这次难关,应该会平安过几年,我也就还了良妃和他的情了。”他拂去我的泪,说道:“爷去还八哥人情。你不用费心!”我笑道:“好!妻债夫还!”他为之气结,突然低头咬住我的唇,火热的舌探了进来。我闭上眼睛,享受甜蜜的吻。
孙泰却不合时宜地在帐外轻唤“十四爷”。胤祯坐正,问道:“什么事?”孙泰禀道:“辕门外禀报,有人拿着海东青奔着小阿哥营帐方向去了。”胤祯略一沉吟,说道:“再探。”孙泰答应着退下了。我拢着袖子,思索着此海东青与彼海东青的关联。胤祯要去亲自查探,我要求跟着。胤祯想了想,等我换了侍卫的衣服,一同前往小阿哥的营帐。跟康熙来的弘字辈的小阿哥不多,只有弘晳、弘晟、弘昇、弘曙几个年长的。我的目标一下就锁定弘晳了。无论从逻辑还是从直觉,弘晳都是最有理由的!我暗暗松了口气,这么容易就摆平了,就是不够戏剧化,有些遗憾!
弘晳正在逗弄两只海东青,一见胤祯进来,笑道:“十四叔不是出去迎接十四婶去了吗?怎么有空到我这儿?”又让座又命敬茶。胤祯笑道:“大早起玩这个?我瞧瞧这毛色!”说着拎起一块鲜肉要喂,却见海东青张开双翼作势欲啄。胤祯笑道:“训过的?天蓝色的上品!”弘晳得意地笑道:“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我这两羽,当得上皇玛法的评价了!”胤祯指着海东青,说道:“送十四叔一只,怎么样?”弘晳笑道:“十四叔哪里看得上我这野玩意儿?这两只训过的,只认我为主!十四叔若喜欢,改日我想法弄两羽纯白的孝敬十四叔。”胤祯说道:“我说笑罢了!这东西打猎用得着,若当画眉养,当心玩物丧志!我还要巡视营地,先走了。”弘晳答应着送胤祯出帐。
待走出来,我悄问胤祯:“为什么不捉住他?”胤祯说道:“捉贼捉脏!你看见弘晳送海东青进帐殿了?亏你成日地叫嚷凡事得讲证据,如今现在爷眼里了吧?”又嘲笑我!如果我没穿侍卫的衣服,我一定采取措施,现在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胤祯叫过孙泰,低声吩咐心腹人监视弘晳的营帐,重点监视那两只海东青的动向。
我们刚回到营帐,魏珠就过来传康熙宣我们见驾的口谕。胤祯皱着眉头,说道:“萱儿来了不过一个时辰,就报到皇阿玛耳朵里去了!长舌妇!”魏珠陪笑道:“皇上这些日子念叨好几回佟佳氏福晋了。说没有福晋在十四爷身边惹祸,倒有些不习惯了。特地命奴才请十四福晋过去呢!”胤祯摇手道:“罢了!就是福晋的衣饰没带,这么见皇阿玛很不敬!”魏珠依旧陪着笑脸,说道:“福晋这身侍卫装束,皇上瞧着新鲜,料想也无妨。”没奈何,胤祯带着我出来,却见孙泰面色惊慌,拼命地对胤祯使眼色。
第九十七章 海东青(下)
胤祯丢了个眼色给孙泰,携我跟着魏珠一同见康熙。走了没几米远,胤祯忽然说道:“萱儿,你要进给皇阿玛的那道点心呢?”我立刻明白,说道:“我赶快预备去。”魏珠谦卑地说道:“福晋还没准备,不如下回吧。皇上等着呢!”我笑道:“就一会儿!皇上从前最爱吃我的做的点心了,魏公公不给面子?”魏珠扑通跪下,说道:“奴才不敢。”胤祯扶起魏珠,笑道:“你传皇阿玛的口谕来的,口含天宪的,怎么能轻易跪下?”魏珠抹着头上的冷汗,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福晋的孝心天地可鉴,奴才就按福晋的话儿回给皇上。”我掩住笑意,从容地转身回来,叫孙泰引我去备膳的营帐。
孙泰跟在我身后,低声禀道:“出大事了!六阿哥的海东青送进了帐殿!”我知道六阿哥是指弘晳,登时吃了一惊,蹙眉道:“探听到什么消息了吗?”孙泰说道:“只听说六阿哥亲自送进去的,别的奴才们都没打听到。”我点点头,说道:“就是十四爷在场,也未必能拦得下来。你们做得很好!通知八爷了吗?”孙泰说道:“奴才打发人去了!”胤祯已经见过弘晳的海东青了,再说人都知晓海东青是弘晳送进去的。如果弘晳真敢干,也只能作茧自缚了。可我怎么觉得哪里有纰漏呢?我叹了口气,如果在劫难逃,也是天意!唯有尽人力而听天命了!我折身快步追赶胤祯。他只看了我一眼,颔首与我前行。
胤禩早已站在帐殿前,除了被圈禁的,其他阿哥都在。我有些理解胤禩为什么要上请安的折子了。众位兄弟都在恭迎他们的皇父,唯有他去给一位辛者库出身的额娘献祭,尤其在这种尴尬时期,其压力非比寻常!但是他可曾想过,此举除了被人称赞为纯孝外,也有人认为他沽名钓誉呢?比如他的皇帝父亲。与良妃相处的日子,我能理解他心中的痛,可是又有多少人能看见,能体会到,困守在清冷的角落等待死亡降临的那位美丽而恬然的女子呢?
我在阿哥队里,也看见了胤禛。他眼里的寒光落在我的脸上,我转过头想瞪回去。他的目光却又飘走了,就像我抡起大棒,却打了个空。胤禩向胤祯使了个眼色,又向我轻轻一摇头。我迷茫地看着胤祯,只听他低声说道:“八哥叫你自己小心。”小心地该是他和胤禩!
我穿着侍卫的衣服出现在康熙面前,不知该如何行礼,只得硬着头皮摆出一个肃身的姿势。康熙靠坐在龙椅上,带着倦然的神态,如笼在一团烟雾之中。他许久才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说道:“自己胡闹就罢了,还拖着十四阿哥一起胡闹!多早晚才能改了你的坏毛病?”这次真是你的儿子在折腾,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小棋子,被用来算计你的儿子的!但是我只能认不是。康熙收住笑容,问道:“查到是谁把你劫走的吗?”
我一下惊呆了。胤祯也强自镇定下来,答道:“回皇阿玛,儿臣赶到时,对方已经撤走,没有留下半点线索。”康熙说道:“能布下这样一个局的,可以称得上人中之龙了。”胤祯应是。康熙招手,命我近前,问道:“朕把十四带走几个月,又受了惊吓,你心里怎么骂朕呢?”我笑嘻嘻地答道:“我不敢。”康熙说道:“经历过那么多,依旧很顽皮。胤祯真把你宠坏了!”又转过头,向胤祯说道:“想要更上一层楼,齐家要在前头。这丫头是你致命的弱点。已经有人抓住你的要害,牵着你往万丈深渊下跳!”胤祯跪下道:“儿臣无能,累皇阿玛操心了!儿臣不孝!”康熙说道:“起来吧。朕给你看样东西。”
就见李德全捧着一个用布套着的鸟笼进来。鸟笼虽然蒙着布罩,我的心却抽紧了。胤祯面色向变,勉强笑道:“弘晳进献的海东青?儿臣见过,虽然是天蓝色,也是难得的上品了。”康熙冷然地说道:“这是胤禩献上来的!既然胤禩送过,朕就命弘晳把他那两只拿回去了。”我失声道:“可八阿哥的海东青还没送过来呢!”胤祯小心地说道:“早上我们和八哥一起来的。八哥说他把海东青丢落在府里,正在派去取的奴才还在路上。”康熙冷笑道:“朕昨天就收到了,怎么会在路上?”我恐惧地望着胤祯。
胤祯握住我的手,点点头安慰我,然后说道:“儿臣愚钝。”康熙说道:“你明白。当年孝庄太皇太后在朕登基时嘱咐朕要守护的是祖宗留下来的万里河山,朕要背负亿兆苍生之福祉。挑起这副重担,就必须舍弃。胤禔,朕舍弃了。胤礽,朕也舍弃了。现在朕又有必须舍弃的了!对于你,没有这副重担。你的软肋,朕已经告诉你了,在你心底最想守护的就是她!”康熙指向我,接着说道:“不想她有一天被人夺走,你就必须握有守护她的力量。记得朕在给你和萱儿指婚那天说过的一句话吗?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挡不住漫天的风雪。你现在明白这个道理了吗?”我都明白了,胤祯一定明白了。我浑身都在发抖。我想质问康熙,可我却觉得无力。我不是那个逞强斗勇的女孩了。我很现实,很势利地守护着我与胤祯的长相厮守。我只嘶哑着声音,低低地说道:“他也是皇上的儿子啊!”康熙倦然地说道:“胤礽也是!你跪安吧。”
我脚步虚浮地走出营帐,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甚至整个营盘都被我抛在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始终不疾不徐地跟在我的后面。我慢慢地停下转过身来,便再也忍不住了,奔进胤祯的怀抱。我茫然地望着他,说道:“你不需要陪侍圣驾?”他眉头深锁,打横抱起我往回走,边走边说道:“皇阿玛吩咐我出来照看你。”我倚在他的胸前,说道:“我好害怕!皇上尚且如此,将来会怎么样?”他爱怜地吻着我的额头,说道:“就你是个小傻瓜!”我摇摇头,说道:“我不傻!皇上暗示将来有一天,八阿哥会把我从你手中抢走。可皇上的假设是不成立的。皇上永远都不会立八阿哥当太子,八阿哥也就没有力量实践你的担心。你怎么会认同皇上的观点,而放弃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更重要的是,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也没有能力去挽回。
胤祯抱紧我,说道:“骂我吧。这样我心里才好受些。”我意识到,他没有自称爷,而是称呼“我”。他以谦卑的心态,忏悔着他的不作为,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呢?我抚着他的面颊,说道:“对不起!我,我只是,我很难过。他在我心中,是一位很好的哥哥。他对我很宽容,也非常非常的好。我不忍心!可我更害怕!我怕注定的结局。”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眸。比起现在的心痛,我更担心将来。今天已尽全力了,却还是回到原点,那么将来,该不会是不可改变的吧?过了几年浪漫的日子,我又回到比较现实的心理状态了。我打了寒噤!胤祯没有说话,只紧紧地抱着我。
事情与历史记载一模一样,除了胤禩当场听到了康熙的痛骂外。那只鸟笼里有两只奄奄待毙的海东青,天蓝色的羽毛,使我想起弘晳的那两只。可康熙说过,他昨天就收到了。难道李德全骗我们?如果是李德全骗我们,就是康熙授意的了。可皇帝潜意识里都很迷信,康熙不会借着这个诅咒自己的。是胤禛布的局吗?如果他把局布成这样,也太可怕了吧?康熙会纵容这种危险行为?胤禩默然地跪在营帐外。我站在远处,冻得直跺脚。阴沉的天空,雪花飘落了下来。他却一动不动。死心眼!不管这个局是谁给你布下的,都被你的皇父利用了。再怎么求你的皇父回心转意,也没有用处。
一领披风搭在我的身上。我回头见是胤祯,心虚地说道:“我只是走走,信步到这里来的。”胤祯说道:“站了半个时辰了,还走得动吗?”我低垂下头。胤祯说道:“不管怎么着,八哥得跪到皇阿玛消气为止。爷要巡视营地,你早些回去吧。”我的眼窝里酸酸地,说道:“如果皇上一年不消气,他就跪一年吗?”胤祯望着胤禩的背影,叹道:“不会的。一个时辰之内,皇阿玛会派人赶八哥回去的,即使话依旧难听。皇阿玛是亘古第一仁君。”尽管我不认同这个说法,却也没有反驳胤祯。胤祯叹息着说道:“我送你营帐。”我说道:“你有公务在身,我自己回去吧。”胤祯自嘲地笑笑,说道:“哪里有公务!出了这件事,皇阿玛命十二哥和十六弟一同当值,我自请的巡视营地,就想走走,心里不那么闷得慌。走吧。我们一同回去。”
胤祯牵起我的手,携我回到我们的帐内,又吩咐烧了姜糖水过来,给我驱寒。我捧着碗,倚在他的怀里,瞅了老半天。他板着脸说道:“快喝!”我可怜兮兮地回头仰望着他,说道:“能不喝了吗?我看见姜糖水条件反射。”他会意,说道:“闭着眼睛喝。”我不死心,又说道:“尝到味道就有恐惧的回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咽下去就没事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闭上眼睛一气喝下去。
第九十八章 情天老(上)
如胤祯所料,一个时辰之内,胤禩被康熙派侍卫架回营帐,变相软禁起来。除了那顿痛骂之后,康熙没有采取别的行动。但是事情恐怕出乎康熙的预料,胤禟、胤礻我、胤祯虽不便前往,但派心腹之人带过宽慰的话,尤其胤祯的举动,更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一时间,流言四起。康熙宣胤祯过去,谈了很久的话。回来的时候胤祯脸色灰白,许久都没有说话。我很想问他具体情形,但是他一言未发就睡了。
正月二十九,康熙以胤禩“行止卑污,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停本人及属官俸银俸米、执事人等银米。胤祯听到后,很淡然地接受了。就像毙鹰事件康熙与他密谈后,他既未振奋,也未颓唐,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出现在他身上,一瞬间我甚至有些不认得他了。但胤祯依旧是胤祯,他对我依旧就是那样的爱,我能深刻地感觉到发自内心,源自骨髓的深爱。为免去他的囚牢之灾,就要他担大任,品尝高处不胜寒,我是不是有些残忍了?
毙鹰事件还有一个后果,就是碧云失踪了。自那年我出逃太原收下她,如今也有几年的光景了。我一直以为,我必须信任的人就是碧云,如今还有谁可信呢?把她派到我身边的人,长着一颗七窍玲珑之心,竟然看得那么远,准备了那么久。我越发怀疑这件事是胤禛做的。我对胤禛的心机怕得浑身发抖,也对他的狠辣心存惧意。我又推翻了放弃争帝位的退堂鼓。我的胤祯不能什么不做,也不能束手待毙。既然最坏的结果都知晓了,不会再坏了,不如放手一搏,我的心情又好起来了。
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好消息总追随着坏消息的脚步。就在康熙塞外出巡前,我发现自己怀孕了。虽然只有一个月,未来我还是不确定,但我依然喜极而泣。我立刻升级成熊猫,享受胤祯的重点保护。胤祯也不等请旨早早地把我送回忠勇公府。若大个公府,又热闹起来。胤祯估计康熙不会再答应我回娘家待产,不等事情难以回转,就跑到恒亲王府拜托胤祺。胤祺替我请了太后命我回家待产的诰旨。胤祯才千般不舍,万般担心地随康熙出巡去了。
我又当起千尊万贵的公府千金了。这回我的饮食饵药,都要经过三道复核。我捧着玉米羹,不由得想起夭折的第一个孩子,恐怕不单纯是豌豆黄那样简单了。也许碧云……,我不敢再想了——我宁愿相信与碧云无关。
在众多保护之下,我十月怀胎,足月分娩一个男婴,而且他的生日竟然与胤祯同一天。孩子的平安出世,把忠勇公府变成欢乐的海洋!抱着白白胖胖的儿子,泪如泉涌。额娘一边拭泪,一边说道:“喜事!喜事!”我小心地亲吻着他的小脑门儿,小脸蛋儿。胤祯在旁急得直搓手,就是不敢过来抱。额娘笑着把屋里的人都带下去。胤祯一手搂着我,一手慢慢地抚着他的小胎毛儿,说道:“是个阿哥,真好!”我撅起嘴来,说道:“重男轻女!”胤祯搂紧我,笑道:“格格也喜欢!只要是你生的,都好!随皇阿玛出巡的这几个月,爷一直在取名字。一个男孩的,一个女孩的!我们就叫他弘暐。这个字通火字旁的炜,形容光很盛,将来他的万丈光华,照耀着乾坤大地。”我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个名字我的没有一点印象,胤祯的孩子都有记载,唯独他没有只字片言。我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免除他和他的父亲的牢狱之灾,再别无所求。胤祯沉浸在喜悦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异样,也省了一番唇舌了。
由胤祯的关系,洗三的日子,往来送礼的比当年弘历周岁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觉得低调是上策,可又一想虚假作势有何意。“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洗三也是胤祯笼络朝臣的一个绝佳机会,不管有几个真正可靠的,毕竟多个人多份力。如果将来需要与雍正皇帝对决,也多一些壮声势的墙头草。另一件让我意外的是,佳蕊和颜悦色地送了贺礼。因我在月子中,“洗三”的那天,佳蕊以女主人的身份在贝子府来往招呼宾客,而且开口必称我为嫡福晋佟佳氏,竟然像一位被安排来应场面的侧福晋。一时间往来人等对她赞不绝口,甚至胤祯来瞧我的时候,都露出些许称赞之意。我虽然半含酸意,但是如果能与佳蕊和平相处,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可惜我生下的是个阿哥,弘明以嫡长子承袭爵位便岌岌可危,或者希望渺茫。现实利益在前面,佳蕊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呢?防患未然,我把弘暐的奶娘、丫头、嬷嬷选了又选,个顶个都是心腹之人,更日夜不放他离我身边,生怕再出哪回故事。
该筹备弘暐满月了。之前胤祯本想请兄弟们,简单小聚一番,可玉嬷嬷带宁寿宫的意思,不能委屈了佟佳氏福晋,要大操大办。胤祯笑着应命。可应命是一回事儿,操办是另一回事儿,要在几天内办成一个皇子规格的满月酒,实着弄得合府上下人仰马翻。胤祯交待下去就当甩手掌柜了,每日不是议事就是看我和孩子,一应操办事宜都是佳蕊在筹划,玲玲帮着,淑惠捣乱。我则好生养身子。
弘暐满月那天,整个贝子府较之洗三还要热闹。虽然来的只有大小阿哥,但是爵位到了,份位到了,个个都是重量级人物。福晋也难得齐全,这不像洗三,我可以躲过不见人,因此我头痛不已。有件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的事情——胤禩托病未出席。从毙鹰事件后,他就到处潜行,不愿见人,康熙仍然点他扈从塞外,使他无处躲避无处遁形。我有些神伤!我毕竟对他有一份愧疚!
我穿戴整齐,与佳蕊在中门迎候各位福晋。其他位福晋到得早,芷青、婉凤却姗姗来迟,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差人请了两次,一位在备礼,一位在梳妆。我正犹豫着是否不管她们,现在就开席。就听传报“圣驾到”。我和佳蕊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听得前面在胤祉的带领下,出府门外迎接。康熙没有摆仪仗,自己骑马,在众侍卫的拱卫下入府。
不世之荣!
当年首席皇孙弘晳满月时,也未曾有此礼遇。各种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我却有种不好的感觉。经过胤礽两立两废,康熙肯定会有保护继承人的经验了。他一定不会把他瞩意的继承人,竖立为众矢之的。他这样向胤祯表示荣宠,是否表明他从心底没有立胤祯为嗣帝的意愿?或者至少现在没有这个意思呢?我从兰姑姑手里接过弘暐,勉强打起精神,与一大群福晋迎接康熙的圣驾。
康熙正和他们兄弟父子言谈甚欢,见我过来,笑道:“丫头终于心想事成了!”我笑说:“谢皇上!”康熙就着我的怀抱,看了看弘暐,说道:“方头大耳的,有福之相!李德全,看赏。”李德全捧着礼单,开始唱赏。我和胤祯跪下谢恩。那礼单的长度与我们跪的时间成正比。胤祯好说,经常跪着,我可不同了。我可爱又可怜的小膝盖!这与我们指婚那回,在东暖阁跪着聆训有得拼耶!我还得挤出比花还灿烂的笑容谢赏。宴会因为康熙的到来而进入□。康熙放过赏之后,就启驾回宫了。但是胤祯的兄弟们不放过他,也凑他们老爸的趣,逮着他灌酒。听丫头们回说,爷们恐怕要闹通宵,我的头一个成两个大!至于堂客这边还好,我硬撑着陪了诸位福晋吃过满月酒,又把她们都一一送出府门。
我累得晃晃当当,勉强走回卧房。进门就甩掉花盆底,重重倒在床上。兰姑姑和奶娘们陪着弘暐在厢房,胤祯还在喝酒,正好可以享受独自在家的感觉。我慨叹了一回,盼来了宝宝,却失去了自由。我很不认同福晋们把孩子交给嬷嬷、奶妈的做法。但亲自抚养真有些力不从心,从零开始,其乐无穷,也其苦万状。
我给自己鼓了鼓气,坐到镜前理妆,然而镜中出现了一个身影,云淡风清又憔悴枯槁,气度凌人却又颓唐失意。一个人怎么会把这两种气质,满美集于一身呢?我不禁失神,却又迅速地掩住惊叫,豁地转过身来,竟然真是胤禩。我忍着慌乱,向他行礼,说道:“八阿哥怎么不在前面喝酒?”他勉强笑道:“我悄悄来的。”那眉心的一缕忧愁,为他平添了几分悲怆。我低垂着头,说道:“其实,我们都知道……,你没必要……,打起精神来!皇上那样生气,这次出巡塞外,还是点你扈从的。”他苦笑道:“那是皇阿玛还未完全放心于我!”我挤出个笑容,说道:“凡事都有两面性,你非要从悲观面看。从好的方面看,你的实力仍然让皇上不可小觑,才有此等安排。”
胤禩苍凉地笑道:“我的实力不可小觑吗?我的额娘在冷宫中绝望而逝,我的爱人在与她的爱人庆祝儿子的弥月;我誓同生死的手足,各怀心腹事;我最景仰的皇父,视我如肉中之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一个失宠的多罗贝勒皇阿哥,与那高墙后府中的大阿哥,困守咸安宫的二阿哥,有什么分别?”深入骨髓的绝望,成为他心头的死结。我忽然觉得,那个意气昂扬的胤禩,从毙鹰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哀莫大于心死!后来游走于世上的,恐怕只是他的躯壳。
第九十八章 情天老(下)
我穿越了三百年的时空见到了你!你的淡定,你的运筹帷幄,你的温润如玉,正如我心中描摹的八贤王。我没有选择你做的丈夫,只是因为我爱上了胤祯。但你确是我在这个时代最珍视的人,就如阿玛、额娘,就如兰姑姑、常明!你们都是我不可缺少的长辈、朋友、保护者。我不能容忍这样子的你!两行清泪滑过我的面颊。我大声说道:“我不准你这么说!我不准你这么说!我承认,时也、命也、运也!但是人不是为了失败而生。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你这样,枉费这么多年我对你欣赏、仰慕了!”
胤禩苦涩地说道:“这不过是你宽慰我罢了。你清楚!我更清楚!你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十四弟,毫不留情地证明了我的失败。额娘临走前说,‘尔皇父以我出自微贱,常指我以责汝,我惟愿我身何以得死,我在一日为汝一日之累’,因而不肯服药。我给额娘争来的那个份位,不过是我聊以□罢了。我能力卓著,为皇阿玛所欣赏,可是皇阿玛欣赏的是我为人臣之能,而不是我为君临天下而生。”他说着说着声音抖起来,他该不会不堪重负而崩溃吧?可是他迅速地调整了情绪,淡淡的微笑浮现在他的面颊上,就像一副完美精致的面具,他柔声说道:“今天是你的弘暐满月,我不便往前头去,就直接来此给你道贺了。我为我的唐突向你赔罪。这是贺礼。”便从袖中取出一个长命金锁,并下面缀着一溜五色线串着的铜钱儿,轻轻放在桌上,接着说道:“刚才听见李德全唱赏了,我这礼简薄了些,好歹是我的心意,留着玩吧!”
我拿起金锁,向胤禩道谢,却又煞风景地问道:“你刚才……,可现在……,你确定你没事了?”胤禩抬起手,轻轻拢了拢我的刘海儿,就像那年他送我上年羹尧的马车一样,温柔如春水,脉脉如春风。他的气质不禁让我有些呆了。他柔声说道:“你还是很关心我?你放心!我没事!十四弟一个人撑不起这片天。”尽管我承认是他与胤禛颠峰对决的领军人物,但是他如评价胤祯,我仍然有些不满。我微一挑眉,说道:“那不见得!天下唯有德者居之。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真正笑到最后的不一定是谁呢!”他哑然失笑,说道:“萱儿很有斗志?是十四的斗志?”我更加不满了,提高了音量,说道:“不是斗志,而是必须。为守护而战!有所守护,就不避千难万险!”他轻轻一叹,说道:“守护是因为得到了!失去了再抢回来,也是一种斗志。”一句话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我的心上。失而复得?得不到才是最好?我又对不远的将来望而生畏了。
我低垂下头来,问道:“你有没有想过退路?”胤禩重复道“退路”。我斟酌着词句,说道:“就是争不到大位,却又有权力为主上所忌的情形。”胤禩淡然地笑道:“没有退路。”虽然我隐约觉得他会如此回答,但我仍然不死心地问道:“未先用兵,先算败路,你该比理解得深刻吧?”他含笑道:“萱儿,这不是行军用兵,成王败寇,不是说退就可以退的。朝上斗争,哪有清白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我退隐了,追随我的人怎么办?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吗?你熟读史书,有些话说给你听,你自然很容易地领会到。小时候,你最爱《兰陵王入阵曲》。记得兰陵王怎么死的吗?”我在穿越前也最爱兰陵王的唯美,但他的悲剧人生却使我扼腕叹息。我曾想,如果我是高长恭该如何?而今我该想如何不使胤祯变成高长恭。他负手望向虚无,说道:“历朝历代总逃不过这个巢窠——新皇登基的第一件是封赏功臣,第二件是除掉政敌,第三件清理功高震主之臣!”他的话如迷茫的黑暗中,点了一盏明灯,可照到的却是脚下再无道路。
这时刘谙达叩门进来,禀道:“前面散了,八爷这会子也该走了。”胤禩望着我,说道:“萱儿,我那些话听听就罢了。我不希望,朝野上下再起流言。”然后点头致意往外走。他从心底已经承认失败了,但是他的骄傲与尊严,不容许他倒下,所以他才会病得那样重。望着他的背影,我幽幽地嘱道:“你背负得太多了。不要把自己压垮。谁也改变不了你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是皇上最杰出的阿哥!”他的肩头微微一晃,并没有回头,只说道:“谢谢!”
胤禩走了。几个月后,他会病重,几至不起。我是否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呢?我很彷徨!我最不放心的是胤祯,如今又我多了弘暐。古人说愁肠百结,该就是这种感觉吧?我托腮凝神,就听胤祯咚地撞进来。他脚步虚浮,扶着门几乎歪倒。我赶过去扶他。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的肩上,很辛苦地半拖半扶地把他弄回床上。我一边叫人洗手巾、做醒酒汤,一边责问跟从的人,怎么会醉成这样!
胤祯虽然醉着,但头脑还算清醒,握住我的手,说道:“不干他们的事儿!连十二哥都灌我,何况别人了。爷能自己回来,就是好事儿了!四哥带来的什么酒,上头!爷的太阳痛得厉害。”我忙手分八字,替他揉着。当我洗了毛巾,转过身来,他已经睡着了。他的呼吸均匀有力,他嘴唇微微翘起,透出自信与刚强。我不禁爱怜地抚着他的面颊,硬硬的胡须扎着我的手指,我的心又充实起来。
刚料理清楚,人报八福晋求见。我理了衣襟,还没到正房,就见婉凤气色不善地疾步过来。哪里是求见,分明是来找麻烦的!我暗自戒备着,却摆出笑容,问道:“八嫂好?弘暐满月酒席都散了,八嫂这妆才画好?”婉凤披头就道:“八爷呢?”我故作讶然地说道:“听我们十四爷说,八爷今儿病了,没来。我们爷还正想着打发人去瞧呢!八嫂怎么找到我们这儿来了?”婉凤瞪起眼睛,却又换作笑容,说道:“十四妹妹里面坐,听我慢慢跟你说。”我佯笑道:“我自己家里,倒要八嫂往里让了?我这个主人也失败了些!”婉凤脸上青红相间,又忍了下去。我暗自松了口气,看来气势上压住了,不过更可能我是假康熙的虎威吧!
我做了个“请”的姿势,先进去了。和婉凤宾主落座,早有丫头献上茶来。婉凤端起茶来,悠闲地问道:“嫡福晋呢?”又挑衅?我笑着问道:“我们家有两位嫡福晋,可惜没有侧福晋。不然问起福晋来,该答乱了。”我优雅地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说道:“这是皇上特赏的龙井,败火气的。八嫂尝尝。”婉凤只得喝了一口,然后说道:“十四妹妹是知道的,自打去年那两只海东青出事了,八爷从来不出门,早起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呆就一整天!可今儿八爷的书房锁了一天的门,我悬着心,一问才知道,八爷早上就出门了。不是来你这儿,还能去哪儿?”
皇兄与皇弟的福晋私相授受,已够得上大清贵族的八卦头条了。既然胤禩悄悄来的,必然走过了关系。唯今之计,保持死不承认的方针吧!我笑道:“我并没有见着廉郡王。别说今天,自打去年花峪沟那次,我就再没见过他。八嫂别处找找去吧。如果不是十四爷醉了,我请十四爷出来告诉八嫂,更可信些!省得八嫂心疑。”婉凤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妹妹说。”我会怕你单独相处?比拳脚,她不是我的对手,比讲理我也不输她,只是叫骂方面有些差强人意,所以她的此举这正中我的下怀。
我颔首示意服侍的人等都退下。婉凤瞪起一双杏眼,说道:“八爷的心思,我最清楚。他还想要你!但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有我在的一天,你休想再接近他一步。”我冷笑道:“他想要我,不是我想要他!你这话道理不通。”婉凤气哼哼地说道:“还是这么不知廉耻!”我凑近婉凤,低低地说道:“那有怎么样?八阿哥说了,他心里的人是我。”古代没有录音、摄像设备,天知地知,她知我知!我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看气不气死她!她扬起手,却被我重重按在桌上。我冷笑道:“你在我家里动粗!蚍蜉撼树,可笑自不量!”把她的手重重地丢回去。
婉凤揉着手腕,冷笑道:“你竟然相信八爷的海誓山盟?八爷除了争大位以外,什么都不在他心里!你别做万人迷的美梦了!附送你一个秘密,你当真以为你第一个孩子,是因为那几口豌豆黄而夭折的?”一句话打到我的痛处!我感觉压在心底的那股子凌厉气势,毫无保留地迸发出来。我如针一样盯着婉凤的眼睛,逼得婉凤躲避着。我不需要说任何话,婉凤应该明白,我会毫不犹豫,不计代价地毁灭这个凶手!
第九十九章 日悠悠(上)
我努力放下婉凤的附加秘密。如果敌人想品尝胜利的喜悦,便总有水落石出之日。而有些事情是没有真相的,就比如说九龙夺嫡。后世的许多研究世宗继位之谜,都是在建设空中楼阁。除了康熙本人,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瞩意的帝位继承人是谁!所以,我决定把这段仇恨雪藏起来。
胤祯又随康熙出巡了!
这次与以往不同,我有弘暐陪伴。看着他一天一天长大,是我人生最大的乐趣。弘暐是个胖胖的帅小伙子。他学习爬行很困难,经常是肚皮着床,四肢不停地扑腾,却只移动了一点点距离。他的小脸弊得通红,仍然坚持不懈!八个月的时候,弘暐能够扶着床栏站起来了。他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他又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他又跌坐回到床上,翻身趴下,飞快地从床头爬到床尾,又扶着床站起来,摇着手要抱。一屋子人无不笑得前仰后合,我和兰姑姑都笑出眼泪来。我拂去眼泪,有些为胤祯遗憾。他还在扈从的路上,无缘见到这美妙的景象。
盼星星盼月亮地把胤祯盼回府,已是八月底了。待所有人都退下,我方抱着他的脖子,像老婆婆一样絮絮地说个不停。弘暐的一点一滴,府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好像我一辈子都没说过话似的。胤祯把我抱在膝上,宠溺地看着我,默默地听着。直到我渴了,要自己起来倒茶,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我是不是很烦?”胤祯笑道:“哪儿能呢?”他的眉头拧成个川字,似乎有无限的心事。我笑道:“你明明就是烦了。你看你的眉头皱的!你不陪我,弘暐陪我。”他蹙眉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八哥病得很重,皇阿玛又……,唉!我说不出那种滋味。”
我叹道:“你既生在帝王家,当比更知其中之道——天上容不下两个太阳。”胤祯一震,说道:“你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