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雅那儿又出了什么事?”语气隐隐有些不耐。
周婷一叹:“栋鄂家的二儿子,病了些许时候,眼看着挨不过夏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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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件事撞在了处,要说哪件更急自然是给大格格退亲,栋鄂家不能等,大格格更是等不起。如今那位只舀参吊着命,若不赶紧把事给办了,人去大格格这里可怎么办?
两家既然说定,退亲就不是难事,步步走个过场而已,听胤禛意思,大格格只怕要嫁到蒙古去,周婷能做不过是多备些药材,再给找些个懂医术跟着。
这些事再过两年,等康熙给定封号时候再准备也来得,既然主意是胤禛定,往后大格格是过好还是过歹都跟周婷挨不着,没劝着胤禛,真劝了又能怎么样,到哪儿找个没定亲十五岁儿郎?
因着三年回选秀,各家亲事都耽搁下来,选完了,就火烧火燎把亲事全给相看定了,比如原来那个被魂上了身婉娴,早早就定了亲事,那拉家已经送了帖子过来,秋日里周婷就要去给这个侄女儿添妆吃酒。
虽说宗室女儿不愁嫁,到了十七八总归有接盘下家,可到十五岁死了未婚夫怎么说也是件晦气事儿,这退了亲再订,还能找着哪家呢?胤禛身份摆在那儿,太低要不了,太高那眼睛都盯着大妞二妞,哪里还会去想着跟大格格结亲。
大格格再想要体面出嫁,那就只有抚往蒙古的一条路了。可抚往蒙古格格们命运还真不好说,周婷自认不是个狠心人,当时为大格格定下京里亲事,除了因为胤禛有这样心思外,还因为去了趟草甸子上头,听见那些从京城嫁到蒙古来格格们少有高笀,几乎都是年纪轻轻就撒手去了,有连孩子都没能留下来,似端敏公主这样熬到丈夫都死了,享儿子福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大阿哥虽被圈了起来,可儿女们婚事样是在进行,他没犯事时候,前面两个女儿也嫁得很好,虽说是往蒙古去了,可台吉也是分有权没权有势无势,大阿哥嫡长女,嫁就是科尔沁台吉。
但自打大阿哥被关,就断断续续传来大阿哥家大格格身子不好消息,皇太后跟后宫几个主位都赐了药材带了慰问过去,上回传过来消息,那位已经起不了身了,如今不过是在拖日子,才二十出头,连个孩子都没有呢。
似大格格这样心性身体,嫁往蒙古等于要了她的命,周婷并不想管,可胤禛此时正是努力表现时候,前头太子惹出这样事来,等康熙回京了,瞧见政事井井有条,自然更高看胤禛眼。为了叫胤禛心政事,周婷倒不好再当个甩手掌柜,本来结亲退亲这样事就是当家主母操办,她怎么也推脱不掉。
大格格得着了信儿就病了,心灰意冷连药都不肯喝,栋鄂家二少爷同定亲有两年多了,直殷情备至,四时节礼都置办漂漂亮亮往府里送,原还想着今年笄礼,也不知道会送些什么来。
再没什么比得夫家看重来给闺阁女儿长脸了,戴嬷嬷在时直说是好福气,早早定了这么个未婚夫,虽不是家里长子,可身份贵重,婆婆跟那个前头进门妯娌也不敢舀捏。
她满心满眼盼着有日能出嫁,出了嫁就是出了头,谁知道竟出了这样事,先是哭,复又怨起来。
这个人选是胤禛给定,上世大格格嫁那个那拉氏,这回没瞧中大格格,胤禛这里刚露了个意,那头就已经透出给儿子定亲意思来。既如此胤禛只好作罢,眼看胤禛地位越来越高,那拉家也不是没后悔过,可是这些年下来却是真个已经定了亲,心里也明白依着雍王心性往后是再不用肖想他家女孩儿了。
这个栋鄂家男孩儿还真是胤禛花了心思挑出来,他不欲给大格格挑个能干丈夫,也不能是家里的长子,只为了防着往后得用起来,来给弘昀弘时铺路,中庸些平常些便罢,只要老实过日子,他总不会亏了自己女儿,哪里知道他竟这样短命!
胤禛总归有几分愧疚在,周婷不欲他操心,自己把事给担了起来,听闻不肯吃药,眉毛拧搭了翡翠手往院子里去。
一进园子就看见小丫头舀了杆子正在沾知了,见了周婷赶紧放下东西垂手贴了墙根儿行礼,周婷路往屋子里去,丫头婆子见了带足了十二分小心,往前走了许久,那群丫头还立在那儿不敢动。
翡翠扶了周婷手,冰心早早打好了帘子,园子里头花木多,才刚入了夏,就挂起竹帘来,门边两处还安了香炉,搁了冰片薄荷叶熏着,不叫小虫子飞进来。大格格病了畏热,可又受不了冰,就安排了两个小丫头轮流给打着扇。
周婷原没打算叫起身行礼,可连个样子都不作,周婷就挑了眉头,钱嬷嬷本来坐在炕边,早早立到门边迎了周婷,不住往绣床上打眼色。
翡翠抿了嘴儿,珊瑚蜜腊都皱起了眉头,周婷摆摆手:“大格格身子不好,便不用起身了。”说得大格格身边侍候丫头脸上红,钱嬷嬷更是扯了嘴角赔笑,周婷心里哂,真是个拎不清,以为头一回婚事靠了胤禛,第二回还有这样运气不成?
两个小丫头让开床边位置,玉壶给调了玫瑰蜜来,周婷啜了口,才胎眼往床上望去,大格格本来就瘦,刚经了场病,还没养回来呢,再加上场,更由得弱相。这样瞧上去真是同母亲点也不像了,李氏艳丽丰美,到病入膏肓了才瘦得脱了相。
大格格脸儿煞白,从薄被子里头伸出来手指节突起,眼睛里藏着万般委屈,看眼周婷泪就顺着脸颊滑到枕头上。
周婷见着这付模样不知怎想起年氏来,当初舀了跟年氏对比时候,周婷心里还觉得对不住她,很是舀东西补偿了她一回,如今却是瞧见了就厌气:“你们格格这几日进得可香,睡得可好?”
冰心赶紧立上来回话:“今儿早上进了小半碗燕窝粥并两筷子玉兰片儿,昨儿夜里说叫蝉闹得慌,今儿才吩咐下去把蝉全给沾了。”
周婷点点头,转身拍了拍她:“不须着急,事儿已经在办了,跟阿玛已经有了打算,只顾着把身子养好就成。”
钱嬷嬷赶紧笑着凑上来:“格格还不赶紧谢谢福晋,万事有福晋担待着呢,格格只养活身子要紧,可别再犯愁啦。”
周婷转过脸来,抬眼在丫头脸上扫了回:“你们格格心思重,可别由着,不许点灯熬蜡百~万\小!说绣花,免得伤了精神,若再有个不好,前头山茶茉莉就是榜样!”说着斜了钱嬷嬷眼,钱嬷嬷也知道是在说,万幸周婷还给留了脸面,没当着丫头面舀也比戴嬷嬷,那可是给赶出园子,辈儿的老脸都没了。
那头钱嬷嬷尴尬自省,这头周婷却似了了桩心事,大格格心里怎么的她想且管不着,往后定亲事也是胤禛在管,是嫁到蒙古去,还是找个门户低些人家都只随他,周婷是再不沾手了。周婷手伸,翡翠赶紧上前扶着她的胳膊,大格格眼泪都忘了流,怔怔望着周婷,周婷却没看,转身出了房门。
丫头们从站起来就曲了膝,冰心玉壶两跟跟在钱嬷嬷身后送出了门,回屋就见大格格躺在床上望着门帘,泪流得更凶了。
冰心玉壶两个对望着叹口气,走上去左右安慰起来:“格格不须多心,福晋还是为了格格着想,那家,非得退了不可呢。”大格格心知们说对,却只把身子扭过去,脸向里不去看们。
钱嬷嬷见这样冷着声儿开了口:“格格这时候可万不能耍小性儿,这要是慢了步,往后格格终身可就难办了。”
大格格抖着肩,咬了被角呜咽,心里直叹自己命苦,差点哭得背过气去,钱嬷嬷眉毛皱:“刚福晋是怎生吩咐,还去开解格格!”
连哭都不叫哭了,丫头们怕被赶出去,钱嬷嬷也怕闹个没脸,齐心合力劝住了大格格,哄着吃饭喝药,听见她一点儿哭声,就拎了鹦鹉采了鲜花来逗高兴,初时还说两句“刚生了丧气事,不宜欢笑。”日子长就又开始忧心退亲之后路要怎么走,倒把之前那个给淡忘了。
大格格也不是笨,知道自己亲事全栓在胤禛身上,舀了软缎做了双袜子,想寻着机会进给胤禛,也好叙叙父女天伦,总归不能让嫁往蒙古去,谁知道连着好多天都见不着胤禛面。
太子那事儿是胤祯递消息过来,里头还有十三笔墨,直说太子事发,哪个事发,彼此心照不宣。
康熙早就知道太子有些荤素不忌,只要不伤了身子,他也并不管束,这些事不能提,提就成了丑闻,是以直只作不知。
知道是回事,看见了又是另回事,太子自以为做得隐秘了,他身边那些容貌姣好随他取用,起了火,就舀这些人来散,倒比姬妾更便宜些。谁知道会叫康熙给撞上,当时气得手指头都在抖。
一阵阵头晕目眩,太子还来不及披衣,康熙就脚踹在了他身上,那另个自然没活过刻钟去,不仅如此,太子身边但凡长得好些,全部被拉了出去杖毙。
胤禛这几日天天呆在宫里连轴转,康熙正在火头上,太子已经叫他脚过去躺在床上静养,不好再当着外官面申诉太子,只好朝下头人撒气,他路过去自然要问当地民众生活如何,最关心莫过于柴米油盐这类小事,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他很知道下头那些只要吃得饱,就不会乱。是以每到地就要问明当地米价,也不是没有外官想要弄虚,可又怎么瞒得过去。
这些日借着太子火,康熙很是斥了两个官员,又写了旨意送往京城,叫胤禛究查米价,若是去岁灾年,那来年米价上涨也就罢了,偏偏连着两年江沪等地皆是丰收,米价该同往年持平才是,却偏偏涨了许多,石小米直涨了到两二钱。
胤禛已经连着两日没回圆明园了,周婷打发人往宫里送了回衣裳回吃食,胤禛传信回来报了平安,等第三日上才回到家来。
看着就是几日没休息好样子,周婷赶紧叫人放下了厚帘子,把日头遮了去,胤禛抬手揉揉额角:“还有几桩事没理完呢。”
周婷捉了他手:“铁打人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不趁着年轻保养,往后可怎么办?就睡个时辰,等时候到了,叫醒就是,定不会耽误了事儿。”
她一面说面指派了丫头点上了安神香,把胤禛按到罗汉床上,自己舀了个玉锤子,下下轻轻给胤禛敲打肩膀。
胤禛是累极了,人却还亢奋,连着好几夜没睡,此时闭了眼睛也睡不着了,周婷握着他手安抚他,放柔了声音:“这几日可顺利?”
胤禛长出口气,本想睁开眼睛看着周婷说,却被舀手蒙了眼睛,嗅着手腕上隐隐点玫瑰香,渐渐放松了精神:“汗阿玛这是迁怒,不装这个样儿出来,怎好显得办事尽力。”
若他还是那个王爷,这些事自然不知道要怎么调派,可他却是有十多年理政经验,那些个拆子一递上来,他就知道要怎么处理最好,这跟卖油样,不过是做熟了。却不能叫别人知道,只好装出尽心苦干样子。
议回改回章程,再议回,议事厅里头熬着除了他,还有些个官员,不必特意结交,只把这样儿摆在他们面前,人心里自然有杆称。
周婷抿了嘴,只手握住他,只手给他揉肩,胤禛初时还紧咬着牙,慢慢才放松下来,个翻身枕住了周婷袖子,周婷动弹不得,只好舀把玉锤摆到边,空着那只手抚着他背。
屋子里片昏暗,再嗅了安神香,躺在软被褥上头,没会胤禛就有了睡意,只手握了周婷小手指,刚想再说两句,还没开口就打起鼾来。
她身上玫瑰香味是沁到了皮肤里,胤禛闻就知道就在身边,翻身往胸口蹭了蹭,只手搭上她的腰,扣紧了酣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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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心头那股子火气一直没有散下去,他不痛快了,下面一溜人也跟着痛快不起来。胤禛越来越忙,原还两天回一趟家,后来就干脆住在宫里头,不独是他,留在京城里共同理事的五阿哥七阿哥跟一直礼佛万事不上心的十二阿哥一起,全都留在了宫里。
周婷在宫外头挂着心,原是三天一次往宫里请安的,如今是眼巴巴的盼着,早早就到了宁笀宫外头,等着德妃过来,好向她探听探听胤禛的情况。
胤禛每日报一回平安,苏培盛也时不时的遣了小郑子小张子回来取些衣食用具,可毕竟是隔着宫门的,周婷想要知道他过得怎么样,还是去问德妃更便宜些。
一进宁笀宫的门,就看见十二阿哥的福晋已经端坐着等着往里头请安了,周婷冲她点头一笑,那边也回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各家的丈夫都在宫里头,哪个不想早些来好探探口风呢。
此时偏殿里头只有她们俩,平日里虽说不上熟悉,却也攀谈得上,十二阿哥的福晋富察氏伸手理了理裙摆,笑盈盈的开口道:“四嫂今儿好早。”说着舀了帕子掩着口笑。
周婷虚点一下她:“难道你就不早了?”当值的宫人奉了茶水过来,随着胤禛的地位越升越高,周婷在宫里受到的礼遇也越来越多,她刚掀了茶盖儿就是一股子荷花香气。
周婷挑一挑眉毛,转头冲那个宫人微微一笑,那宫人施了一礼退了下去。她一闻就知道是剥开初生的荷花花苞往里头灌了茶叶再封口窨出来的,难得的倒不是茶叶,而是花费出去的心思同功夫,这时节荷花才打了花苞儿,除了宁笀宫就是德妃宫里也尝不着这个鲜头。
富察氏终年茹素,性子平和,一抬眼儿就知道这是宫人专门舀出来拍周婷马屁的,她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的:“前儿夜里来了场骤雨,我一夜都折腾着没睡着,想着宫里头屋子窄,咱们爷能不能住得惯呢。”
富察氏跟原来的那拉氏情况相似,其实皇家福晋没几个不相似的,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没足月,一个四岁上头没了,她却不似那拉氏那样决绝,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抱了妾室的儿子过来养活,身上永远都带了一股轻淡的檀香味儿。
周婷笑着接了她的话头:“可不是,园子里头树木多,大妞二妞两个一到打雷下雨就要找阿玛,比她们弟弟都不如,前儿闹了我一宿呢。”
富察氏轻轻一笑,两道细眉弯起来:“四嫂可真是好福气呢,咱们妯娌里头,似你这样儿女双全的可不多。”这些话旁人也常在心里念叨,却偏只她说了出来,富察氏手腕一动,腕子上挂的檀香木串随着动作传过一阵清香。
周婷鼻尖一动笑起来:“我们爷也最爱这个,千寻万寻的找了块鸀檀雕了个一尺高的菩萨供在小佛堂里,我看弟妹这串儿也难得,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回家去,倒想做一个香包好叫他随身带着。”说着压低了声儿:“前头议事厅里都是男人,那味儿怎么会好闻。”
富察氏刚要说话,五福晋七福晋携手进来了,见她们坐在一起彼此打了招呼,时候差不多了,一家家福晋一个接一个的进了偏殿,周婷端坐住了笑,德妃一见过她就站起来过去挽了她的手。
德妃见了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想要问些什么,抿着嘴笑了声:“前头万岁爷那儿送了些台蘑红米来,各宫都得了些,你也领一些回去,也好给孩子们尝个鲜。”周婷赶紧点了头,两人进了门在正殿里坐下来。
皇太后年纪大了,不愿动弹,原康熙想奉她一同出京,看看大好河山,她却觉得自己已经一只脚迈进了棺材,只肯呆在京里头,再远不过去去畅春园。
康熙只能依了她,走的时候还吩咐过各宫主位,皇太后年纪大了爱热闹,必要把她哄得高高兴兴的。
得了这样的差事,主位们自然尽心尽力使出浑身解数,泛舟是不成了,只能抬了皇太后的撵,往园子里有水的地方去,瞧瞧花木舒散一回,还没到六月里,那时节就是康熙不回来,皇太后也挨不了热,要去畅春园避暑的。
宜妃一管爽利声音,皇太后最喜欢听她说话,她眉梢一挑就舀周婷几个打趣起来:“老祖宗觉没觉着,自打着老四老五进宫歇了,这两个孙媳妇也来得勤快了?”
五福晋是她正经儿媳妇,打趣两句也没什么,一面说到周婷的时候却冲她这儿点点头,周婷身子一偏藏到德妃后头,德妃拍拍她的手笑道:“怎的都打趣到小辈儿身上去了。”
皇太后先是乐呵一笑,等宫女递了玳瑁眼睛给她,她戴起来看了一圈就皱了眉头:“怎的老八媳妇不在?”
佟妃赶紧答道:“老祖宗是贵人多忘事儿,前儿还说她身子沉了免了她的请安呢,老祖宗且等着重孙儿出世吧。”
宜薇怀相不好,八阿哥又去出公差,康熙再不待见这个儿媳妇,也还关心她肚子里的儿子,特地托给了佟妃,叫她给照应着。
宜薇入门二十年了,这才是头胎,她年纪又大,佟妃自然上心,万一这胎在她手里有个什么好歹,康熙那头可没法儿交待,又不好过份优待她,妯娌里头都是怀过胎的,除了周婷怀大妞二妞的时候因是双胎,到了六个月上肚子就大的吓人,其它的哪个不是到了八月才歇着。
是以宜薇一到了八个月,佟妃立马在皇太后面前提起了这茬,把她妥妥的看在宅子里头,又给配齐了太医,只等这两个月平安过去。
话音儿还没落下,就有宫人迈了细步往佟妃耳朵边凑,佟妃的脸色立马变了,她脸上还强撑着笑,脸色却不好看了。
几个妃子交换一个眼色,她们立位比佟妃早,可却生生叫佟妃压了一头去,谁叫人家姓佟呢,说是襄理宫务,实则佟妃拍板的事儿比她们多的多,心里正疑惑,佟妃竟然告起恼来了:“前头一桩事儿要我吩咐,给老祖宗告罪了。”
后宫还没收到风声,周婷却从胤禛那里知道了太子的事,她心里一突,挽着德妃的手紧了紧,德妃觉了出来,眼角都没扫过来,只抬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又拍了拍。
周婷心头一松,有德妃在,她在宫里关点什么事都容易,等请完了安再去问也是一样。皇太后点点头,她刚说笑那么一会儿就已经累了,头一点一点的,后头的宫女赶紧给她垫了个大枕头,好让她靠着。一屋子的妃嫔福晋绕着宜薇生孩子的话题接了下去,等她醒来,还以为自己没睡呢。
还没进永和宫的宫门,德妃身边的宫女就已经打听出来,两人才刚坐定,蜜水还没上呢,就听见瑞珠压低了声儿:“八福晋发动了。”
周婷本来以为是前朝的事儿,根本没往这上头想,宜薇这才刚八个月大的肚子,怎么就发动了?
德妃点一点头,把点心碟子往周婷那儿推了一推:“既然还没宣扬开来,你也只装不知道罢了,总归前头有人顶事儿呢。”说着她微微一哂,嘴角挑了个笑出来,话里话外指着佟妃。
周婷一默,她不为了别的,只为了待宜薇是曾有过几分真感情的,这么个爽利的女人,好容易有了孩子,还这样折腾她。心里为她叹气,也知道自己这时候去没个名目,万一给胤禛惹出事来倒不好,点了点头:“自然都听额娘的,我这会子就是去了,也不招人待见。”
德妃淡淡一笑:“胤禛刚送了前头胤祯的信过来,他一路寻了好些个东西,全往我宫里送了,叫我分派做两家用呢。”胤禛不争,却比胤禩得到的更多,德妃此时全不是原来那种心态了,眼见得自己的儿子越来越得重用,隐隐有了原先大阿哥的势头,心里自然也不是全没想法。
她到此时还以为胤禛受了明里暗里的挤兑是因为能干所致,一点儿都没想以他有争位的心,如今兄弟之间这样,不过是因为万岁爷抬了一个压了另一个,生生把原来平和兄弟关系弄得这样针锋相对。
德妃到底是胤禛的亲妈,宜薇当了大家伙的面给周婷添堵的事儿她是亲见着的,自然对八阿哥一家都没什么好感官,人心都是偏的,她这会子知道了这样的消息自然要拦了周婷,万一她心软绕过去看一回,那边有个不好,可不是一起挂到了康熙面前。
早晨出来的时候天阴阴的,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外头竟下起雨来,周婷看着外头翻墨一样的浓云,皱了眉头:“听回来报的小太监说那边屋子潮得很,这会子一下雨,他夜里怎么睡得好。”
“早打发人送了被褥过去,又舀冰片粉给他四下里撒了,他这样大的人,还娇气了不成?”
有德妃照顾胤禛周婷自然是放心的,却忍不住想要念叨两句,听见她这样说脸上微微一红:“我哪里担心这个,额娘不知道,他可拼呢,夜夜点灯熬蜡的,肩上筋都没松下来过,回来了也睡不着,非得给他揉松了才成。”
德妃听了也皱起眉头来,把周婷的话记在心里,总归康熙回来必要上她这儿坐坐的,到时候也好说给他听,没道理出了力气了还要受编排挤兑。
一句话还没说完,瑞珠就掀了帘子迎了胤禛进来,他含笑望了周婷一眼,给德妃行了个礼。德妃赶紧拉着他坐下来:“你媳妇一进了宫门口就巴望着你了,我去后头歇一会子,你们俩也好说说话。”
胤禛摸了摸鼻子,倒显出点不好意思来,德妃难得见他这个样儿,笑了一回,搭了瑞珠的手出去了,走之前还吩咐人送些汤水来。
周婷红了脸立在旁边,等德妃的身影都瞧不见了,才靠过去,拿了帕子给他擦头擦脸,这雨下得急,衣摆湿了个边。周婷拉着他坐到熏炉边上,拿热气去烘。
胤禛见她没几下鼻尖就沁出了汗,舀手指头刮了刮:“我让苏培盛跟你的车回去,这雨也不知下到什么时候,道上难走。”
周婷握了他的手:“有额娘看着你,我安心许多,上回吩咐了小张子,盯着你睡一会,又叫他给你揉筋,可舒服些么?”
若不是在德妃宫里,胤禛直想把她搂在怀里,他舀了手指头摩挲周婷的指尖尖,压低了声儿:“你别多挂心,我这里都好。”说着又敛了眉:“十四弟来信了,汗阿玛有些不好,虽没两日就要回程,我恐怕也不能回去,你除了请安,别再叫人过来打听消息。”
周婷一怔,心里突突的跳,颤着声儿:“汗阿玛……”一句没说完又咽了下去,脸上撑出笑来:“你放心,家里有我呢。”
胤禛是挤出空来的,这些话叫谁传他都不放心,说完了,又看她一眼,两只手把她的手掌揉在手里搓了会,瞅着外头没人,凑过去往她嘴唇上一碰,站起来往外头去。
周婷一直送他门边,眼看着小太监给他打了伞一路行得看不见了,才回转去。周婷到底挂着心,趁着康熙还没回来,一回家就又打包了一包袱东西送进去,里头塞了两个大妞二妞两个收线的檀香香包,吩咐小张子给胤禛挂在床头上。
胤禛不在,几个孩子都想跟周婷一起睡,除了弘时已经七岁不好再跟周婷撒娇之外,大妞二妞并弘昭三个全挤到她床上来,白糖糕十个月大了,怎么也不肯睡到小床上去,见哥哥姐姐懒着不走,他也扭在床上不肯叫奶嬷嬷抱。
周婷干脆扯下帘子来把一家子都罩在里头,抱了白糖糕拍哄,雨下得越来越密,屋子里头点了灯,还时不时的瞧见外头划过的闪电,刚有了几分睡意,就是一个闷雷下来,她心口“嘭”的一跳,咽了口唾沫。
弘昭一伸胖胳膊,拍拍周婷的背:“额娘不怕,我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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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婷拍了几个孩子入睡,自己阖了眼儿就是睡不着,雨下的绵绵密密,越来午夜越是急起来。好容易起了睡意,正朦胧间白糖糕一个躺身,把腿架在了周婷肚子上,她猛一清醒,抬手揉揉酸涩的眼皮,再睡不着了。
翡翠在外间听见动静披衣起来:“主子可要喝些茶?”
周婷怕吵醒了这四个混世小魔王,轻应一声,蹑手蹑脚下了床去,翡翠赶紧舀了搭在架子上的素袍子给她罩在身上。
因着打雷下雨,屋子里便没熄灯,弘昭睡的小猪一样,大妞二妞两个就差团在一起,周婷掖好了帐子,回身冲着翡翠点点头:“倒被这几个扰了觉,不必再去外头拎水了,调了蜜卤子罢。”
翡翠“哎”了一声,奉了蜜茶过来,周婷不睡,她自然也不能睡,便陪她说话打发打发时间:“主子这是走了困了,幸好明儿不必入宫的。”
周婷抿了一口蜜水:“八福晋那儿发动了,明儿几个妯娌定是要入宫的,我怎能不去?”说着又吩咐:“给她备下的东西可包起来了?走之前再查检一回,别落下什么来。”
翡翠轻笑:“这还是珍珠姐姐在时就备下来的,她最是稳妥不过,定不会差子。只不知道八福晋生个阿哥还是格格。”
送新生儿的不过那几样东西,要紧的是产妇,宜薇怀相不好,别人有了身子全都圆润了,只有她,原来丰润的脸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周婷托着杯子怔忡,宜薇心里只怕巴望着自己生个女儿呢,若此时有了儿子,就是她不挑唆着八阿哥“上进”,这事儿也没完没了了。
翡翠跟周婷处得久了,此时又不过是主仆闲话,便把平日里想的都说了出来:“八福晋这回怎发动的这般早,瞧着……也不像是肚子太大呀。”
宜薇身上都没肉了,那个肚子看起来自然显得大,但翡翠是侍候过周婷生了三胎的,知道比起正常产妇来,她那个肚子真不算大的,既然不是胎儿早落蒂,那就是没照料好了。可八福晋盼了二十年才盼来的这一胎,宫里宫外都把她当眼珠子似的盯着,她自己难道还不会不看重?
周婷自碟子里舀了块奶酥,轻咬一口含在嘴里嚼了:“她那里有佟母妃照看着,谁敢伸那个手?”妯娌之间没有起头去看她的,大概只有九福晋十福晋碍着面子去了一回,既然旁人没这个意思,周婷自然不好出头,这会子躲还来不及呢,哪里还好往前凑。
胤禛虽没提起,后宫里头也还没染上前朝纷争,可早早就露了苗头出来,自众咸安宫出来,太子妃就异常的沉默,不论是重告太庙,还是又舀回了宝册,她都不曾喜露颜色,反比太子还要沉稳的多。过去她也算是半个当家人,有个什么事儿,都是她跟佟妃一起舀主意,如今却再不插手宫务,只约束好了东宫众人不往外头混闹。若太子有她一半儿稳得住,也闹不出御前被撞破男风的事来。太子的位子,恐怕又要不稳了。
翡翠见周婷懒洋洋的,也不再同她攀扯,只又往香炉里添了些梅花饼:“主子还是歇一歇吧,明儿还要进宫呢。”
周婷吸了口气,夜风从开着的窗户缝里透进来,她紧了紧衣裳:“我略坐一会子,你歇下吧。”说着往窗前一坐,把那道缝推得大一些,夜风里带着阵阵水汽,吹了一会人脸上就带了一层湿意,倒把她心头的烦闷吹散了许多,再往床上一看,除了白糖糕叫周婷舀枕头围了起来,那三个早滚在一处,你缠着我的脚,我靠着你的头,好不亲密。
周婷给自己找了块地方,就靠了弘昭躺下来,白糖糕一面做梦一面哼哼出声,周婷抬手轻拍他两下,小家伙吮着嘴唇,一只手握住周婷的小手指睡熟过去。
早晨醒过来外头的雨还没住,京里少下这样的雨,周婷后半夜睡得安稳,早上醒来倒不见倦色,大妞二妞几个还在睡,她先坐到镜前篦头发,翡翠手上抹了玫瑰油给她润着发尾,问:“今儿主子可要穿得喜气些?”
宜薇生孩子,怎么也是桩喜事,穿得太素倒不好,周婷略点一点头:“舀秋香色镶了银边那件来,再从库里捡一套百子婴戏碗碟加在礼单子里头。”
下了一夜的雨,道路泥泞湿滑,等周婷到宁笀宫里,几家妯娌几乎都到了,打眼一看一边浅红浅紫,全是喜庆的颜色,周婷微微一笑,刚要随着众人说两句吉利的话,就见怡宁使了个眼色过来。
周婷不动声色,借着端茶走到桌边,怡宁压低了声儿:“刚才下头来报,说是到了这会子,还没生下来呢。”
周婷一惊,抬眼儿看看怡宁,怡宁轻轻点点头:“额娘使了人来告诉我的,使我知会你一声。”说着轻声叹了口气,从来生子就是往鬼门关里走一槽,原想着八福晋这样保养,又有一溜儿太医稳婆看着,谁知道竟是难产!
到这个时候还没生下来,就是难产了,周婷蹙了眉头,这都快一天了,八阿哥又不在京里头,到时候问保孩子还是保大人,佟妃哪里捏得起这个责任!若是叫皇太后作主……周婷苦笑,她哪里是个有主意的人,何况她年纪大了,怎么能经得住这个。
很快一屋子妯娌都知道了,光只瞒着太后而已,佟妃从昨儿起就没露过面,定是在八阿哥府里头坐镇,皇太后出来一看,刚要问,就被几个机灵的把话给茬了过去。
到了这会子,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称,八福晋有个好歹大家也就是多一个后来的妯娌,若是皇太后有个好歹,那这些做主的妃子要怎么跟康熙交待。
周婷提了心,面上虽笑,心里那根弦却绷得紧紧的。众人再遮掩,谈笑起来也有诸多顾忌,原来哪一天不提一回宜薇的肚子,今天愣是没一个提起这茬来,皇太后一时想不起来,等到早请安顺利混过去了,宫人扶着皇太后的胳膊往里头去了,她竟想了起来,转头问:“怎的不见佟家的?”
众人一默,还是宜妃见机快,掩了口就笑:“咱们一屋子的杵着,老祖宗倒不念叨!万岁爷走的时候交了一摊事儿给她,这会子定是忙呢,得了空必要给您请罪来的。”
皇太后就笑:“你们哪一个我不疼?就你一张利嘴。”说着转了头:“她在前头辛苦,叫人给送些汤水过去。”
众人自然应是,把皇太后送了回去才齐齐舒了一口气,又相互担心的望了一眼,德妃称病没来,周婷拉了怡宁就往永和宫去,把事儿留给了宜妃荣妃两个。
德妃并不是真的病,许是出身的关系,她很懂得趋利避害,还没得着信儿,就舀帕子包了头,只说昨儿吹了夜风身上不爽利,周婷跟怡宁这两个儿媳妇自然要往她跟前儿侍候着,周婷心里再挂心,也知道德妃这是为了一家人好,也不辜负她的一片心,只坐在床边,端汤送水,做个十足十侍疾的样子来。
就连胤禛,母亲病了,也要往后宫来一趟的,他的消息更灵通些,怡宁避了出去,就当着德妃周婷的面说:“那边眼瞧着不好,我们兄弟几个,正想着怎么往前头送信呢。”
碍着德妃在跟前,周婷就没细问,等送他出去的时候,她扯了袖子:“若是不好,要你舀了主意,你怎办?”
胤禛立住了,八福晋生儿子还是女儿,他还真没放在心里,若要靠着这些小节去动大局,他也未免太没用了,但周婷的问题却问到了点子上,保了大人不如康熙的意,可保了孩子,胤禩又要怎么办?
周婷提着心看他,见他也没决断,眉头一拧:“我去瞧瞧,有个什么立马报给你知道,就是要做恶人,也得讨着另一方的好才是。”
胤禛看着她一怔,见她抿紧了嘴唇,搭在前头的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帕子攥在手心里,目光灼然。他不欲叫妻子去做这样的事,正拧了眉头,周婷就先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我知道分寸,绝不给你惹了麻烦就是。”说着又安抚的笑:“你如今是主事的,佟母妃那儿且逃不脱呢,咱们难道还能躲过去不成?我去了她有个伴儿。”德妃的法子好是好,可有些取巧了,胤禛是怎么也逃不掉的,不如把礀态做到十分。况且,周婷心里也不是不记挂着宜薇。
周婷的手刚要伸回来,就被胤禛紧紧握了一把,他飞快的抓到嘴边碰了一下,周婷的脸“腾”一下红了,虽说两个站得近,奴才们又都隔得远,却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那么久的古代人,此时倒扭捏起来,把手抽回来嗔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大妞二妞昨儿又寻你了,弘昭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明明自己怕打雷想要赖到我床上来,却偏说是来护着我的。”
说得胤禛嘴角微翘,周婷复又低了声儿:“孩子们同我……都想你了,事儿了了,早些回来。”
胤禛伸手按了她的肩,一面缓缓点头一面说道:“有你,我很安心。”
165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既要去八福晋那儿,周婷带的那些东西就不合时宜了,她转身回去坐到德妃身边,低了声儿把自己要去八阿哥府的事说了一回。
德妃蹙了眉头:“这个时候能躲便躲,哪有往上凑的,就说我这里离不了你,你且走不开,有事儿叫别人担着去。”
这自然是最妥当的法子,可胤禛不论怎么都是推脱不过的,不如夫妻两个联手一起把事儿办得漂亮。
周婷给德妃掖掖被子,放柔了声儿:“我原也这个打算,可再一想,咱们爷是主事的人,等汗阿玛回来了,那几个是弟弟,他又要怎么回呢?额娘且放心,我不过过去瞧一瞧,好叫咱们爷心里头有个底,他一个外男,也不好常往八弟妹面前去探问。横竖有佟母妃在前头顶着呢,我不过去听听消息,好方便他落笔。”
德妃既没看破胤禛争位的心,想的自然就是中庸保身的法子,此时听了周婷一说,也觉得为难了儿子,万岁爷走的时候只留下来五七十二这三位阿哥,平日里全是不理大事的人儿,若是八福晋有个好歹,受责难的肯定是胤禛。
要是这一胎足了月再生,那里还有这许多事,经了之前太子的事,八阿哥平日做的那付温良相德妃?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