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心里头更不是滋味。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之间让罗栀子觉着自己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看了看罗稻葵,又看了看金鱼儿,突然之间心领神会,忙寻了个借口去了隔壁,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大白天的关上了门,金鱼儿涨红了脸。罗稻葵却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坐在床沿上把金鱼儿搂在了怀里,哄孩子似的一声一声的哄着她。
金鱼儿一开始还略有挣扎,可渐渐的,依偎在罗稻葵怀里,闻着熟悉的味道,她再不想动了。
都这么多天过去了,始终没有一丝半点顾家坝的消息,她只盼着这场灾祸早日过去……
可就算日日祈神日日祝祷,两天之后,夜半时分,呼喇巴喇的钟鼓声刚刚响起一声,洪水就灌进了城。不过瞬间的功夫,水势已是淹没了各家各户的门槛。
第一百三十九章 水退
那是一个非常难熬的夜晚。
洪水围城、逃难。完全没有给人丁点思考的余地,几乎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儿。
三人跌跌撞撞还未逃出多远,就亲眼看着不过半盏茶的光景,洪水就已是晃晃悠悠的从小腿肚涨到膝盖以上了,寸步难行。
还被挤在胡同里,就已满耳都是大人孩子绝望的哭喊声,到处都是衣衫凌乱被冲散的人群,到处都在大呼小叫的喊着“救命”。
可这种时候,谁又能救谁,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罢了。
可怎么救,萧飒说的对,怕是还没逃出去就被这些毫无章法只知道蜂拥逃窜的人群给挤的无路可逃了,何况罗栀子还怀着身孕!
金鱼儿死死的拉住了罗稻葵。
罗稻葵看着眼前乌泱泱的横冲直撞的人群,也想到了这一则。
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咬咬牙,“我们回去!”
并没有带着金鱼儿同罗栀子挤进人群中,而是叫上了全堂叔一家子后径直去了赵家,连带着把在胡同口遇到的赵家一家子都送上了房顶暂避洪水。
赵家的房子去年刚刚翻新过,原本打垒的土墙都换成了清一色的砖墙,而且这一带又是整个南乡县城地势最高的所在。若是洪水能淹没到一丈高的房顶上,那往哪逃都是白瞎。
安顿好众人,罗稻葵掏出火折子,借着微弱的橘色火光,趁着水势还算平稳,又同全堂叔、赵春望缠着绳子下去把飘在屋里的几只木盆、箱子都搬上了房顶。
如若洪水继续上涨,连房顶都难保的话,说不得还能靠这些东西撑一段时间。
所有人都默默无言,就连最小的赵春薇和罗稻荫也窝在母亲的怀里一言不敢发,更不敢哭。房顶上虽坐着十来人,可除了赵老爹的咳嗽声,只能听到些微的呼吸声。不过也只是时有时无罢了。更多时候,金鱼儿满耳都是四面八方传来的哭声呼声。
借着微弱的火光,大家伙眼睁睁的看着原本就未来得及上锁,也是根本就锁不上了的房门被洪水击打的“啪啪”作响。大大小小的家什在水里头打着旋儿的四处乱撞。原本用来下水的地沟不但不下水了,反而咕嘟咕嘟的往外冒着大水泡泡。突然之间地下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动不敢动,就怕房顶会坍塌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一颗心七上八下打秋千的时候,天上的那弯弯月已是不知何时荡到了最东头。只知道洪水晃晃荡荡的自打涨到与窗沿齐平后,就一直徘徊着不再往上涨了。
随着天边亮起鱼肚白,地沟虽仍旧咕噜咕噜的泛着大水泡,可整个水势却是在慢慢消退的。
从天黑到天亮。明明只过去了三个时辰,却好像经历了三天三夜一样长久……
等到日上三竿,洪水慢慢退去留下满目疮痍的时候,金鱼儿只觉着自己不仅眼前一片模糊,连意识都模糊了起来。
只有两只手上因为同罗稻葵、罗栀子交握太紧而留下的青紫落陷的齐刷刷的五条手指印。叫她印象深刻。
就这么坐在房顶上,直到夕阳西下,他们才敢下去。
又是一天后,鸟兽四散的老百姓们才敢陆陆续续的返回满目疮痍的家中。
三天后,城里城外开始有声音洪亮的做公的“锵锵锵”地敲着锣奔走相告,好言相劝乡民们各自归家,“都回去吧!回去吧!洪水都已经退了。再过两天就会有官爷挨家挨户的上门核实受灾情况,进行抚恤了。赶紧回家收拾收拾过日子吧!家里头没人的,咱们可就不管啦!快回去吧!回去吧!”
一遍又一遍的,喊的喉咙都哑了。听到有人有疑问,还会停下来释疑解惑、劝慰两句,难得的好声气好脾气。
可即便如此。真正愿意自发返乡的,还是屈指可数。
没人不心心念念的惦记着自己的房子地,可到底更心存顾忌。
连城里都这副光景,到处都有坍塌的房子,每个里甲都有失踪的人口。洪水过后地上更是什么都有,谁知道家里头又是何副光景。
何况待在城里头还能有碗粥果腹糊口,可回了乡他们又得靠什么维生。再加上,好些人因为长时间的浸泡在污泥浊水中,腿上脚上不仅有擦伤撞伤已是化脓红肿的伤口,还都得了烂脚丫。不但下肢破溃、糜烂,甚至还畏寒发热,又怎么回家。就算回了家,又哪来的药去医治。
因此你不敢动,他不敢动,到最后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又过了两天,眼看着只剩下最后几张烙饼了。全堂叔觉着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儿,就同罗稻葵商量,叫罗稻葵替他照顾好家里人,他自己则是要冒险回家一趟。
一早去的,第二天日落前才回来,已是泥人一个了。
大家伙都快急疯了,可全堂叔人虽累的同狗一样,一进院子就躺在了地上直喘气,可心情竟还不错。
原来通往罗家沟的石桥已是坍塌了,全堂叔是绕了三十多里地才连滚带爬的进的罗家沟。虽然村子里头满眼狼藉,村路毁了,到处都是瓦木、杂物、牲畜的尸体,大半人家都屋倒墙塌、地基下沉,到处臭气熏天。可他家只塌了猪圈和灶间,罗稻葵家更是只被泥沙覆没了猪圈。
金鱼儿当场就红了眼眶。
虽然嘴上不曾说过,可洪水退去后赵家院里屋里的场景,她同罗稻葵还俱是历历在目。
墙上留着半人高的洪水印子,她试着擦了一擦,却是怎么使劲儿都再是擦不掉了。院子里屋子里满地泥泞,他们四人铲了一整天,才叫孩子们有了落脚的地方。到处都是残破的门窗和家什,家里头那么多桌椅板凳,竟是很难再找得出四角周全四条腿俱全的了。再进屋一看,原来那声惊的他们几个时辰不敢动的“轰隆”声竟是土炕坍塌的声音……
再想起地势本来就低洼,否则如何能叫“沟”的罗家沟,早已是不抱希望了,却没想到平安逃过这场洪水后,还会有这样的惊喜,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么!
一时间,不但是金鱼儿,就是罗稻葵都按捺不住想回家好好看看了。可一想到赵家,两人立即平静了下来。
听说了的顾金兰也为二人感到高兴,爬起来拉着金鱼儿的手催促他们赶紧回去,“我这已是不碍了,慢慢收拾慢慢养着也就得了,你们赶紧家去吧!”
赵奶奶也道:“好孩子,出来这么多天了,肯定别提多念叨家里了。快回去吧,等收拾好了,再来告诉我好叫我欢喜欢喜。”又老泪纵横的连声道谢,“这些天可苦了你们了,要不是你们在,我们这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的。”
赵奶奶真是唏嘘不已,旁的不说,若不是罗稻葵,说不得她们就携老扶幼的跟着邻居家一起逃难去了。说不得也会同邻居家一样,走失的走失,受伤的受伤,哪里会有这样平安顺遂。
只金鱼儿同罗稻葵我去人没有听二人的话,商量了一番后,还是决定留下来,起码得等顾金兰身子好利索了能理事儿了,再回去。
否则他们老弱妇孺的,就是回去了,也不定心的。
洪水虽退去了,顾金兰却病倒了。
虽然她素来杀伐决断、雷厉风行,虽然在赵老爹好几次就差一口气就会两腿一蹬闭过气去的情况下都硬抗了过来,虽然在洪水围城的时候果断的带着一家人随着找来的罗稻葵上了房,可经受了这十来天的高压,不管是体力上还是精神上都严重透支的她,却再是撑不住了。
还在房顶上的时候就痉挛着往后一仰,竟是昏厥了过去。
虽然被金鱼儿扶住了,顶了两下人中后僵直的身子立马松软了下来,呼吸也慢慢恢复了过来,可却是送掉了半条命,虚弱至极,一连在床上躺了好多天都不见好转。
而且她这一倒,不仅赵奶奶这个老人家吓掉了半条命,就是整个赵家都失了主心骨,一个个的都失魂落魄了起来。
若不是有罗稻葵同全堂叔硬撑着主持大局,会怎么样,还真是不好说。
虽然经过了五六天的休整,赵家已是略恢复了些元气,赵云松也托了人从城外带来了平安的消息,可金鱼儿同罗稻葵仍旧不放心就是了。
前脚送走了全堂叔一家子,后脚就听说官府决定在各镇上设立粥厂的消息。
一听这话,原本因为心存顾忌不肯回乡的一众乡民们连夜返回了家乡,罗稻葵也把罗栀子平平安安的交给了陈家人。
城里城外的乡民们渐渐离去,整个南乡县城也恢复了大半往日的气息了。东西大街上开始有店铺商家开门营业,最重要的是,各个胡同里的水井都掏干净了。
罗稻葵同金鱼儿这才开始挑了水回来冲喜屋子清洗家具,请了人回来修房子砌土炕,忙活了好几天,直到顾金兰能起身了,才打点行李准备回家,却是正好同匆匆赶来的顾金琥擦身而过。
第一百四十章 重建
沿着全堂叔指点的路七拐八拐的回了罗家沟,金鱼儿站在已经不能称之为院子的院门前,这才知道全堂叔究竟有多乐天。
之前被洪水、泥石流连番冲刷的面目前非的村道已是被村民们又踩出了一条路来,漫山遍野的那些个脏东西也都一把火烧掉了,可他们家损坏的房子又何止只被泥沙覆盖了猪圈羊栏而已。
后院一人高的夯土院墙只剩下了零星几块小土墩,前院竹编的篱笆更是东倒西歪没有一根站着的。三间正房上的洪水印记竟高过了头顶,触目惊心的横在窗檐上头,诉说着洪水经过时的惨烈。西边的四间半土墙草舍更是一阵风吹过就“吱嘎吱嘎”的摇摇欲坠,叫金鱼儿诧异都这样了怎么还能矗立不倒。后院里辛苦一冬开垦出来的菜地已是面目全非了,遍地都是山上冲下来的大大小小的石块。
掏出钥匙打开大门,屋里的泥沙连同一股难闻酸臭腐味喷涌而出。要不是两口子机警,怕是要黏上一身。再定睛一看,屋里的泥沙怕是有两尺高……
金鱼儿目瞪口呆,可罗稻葵竟比全堂叔还要乐天。
怕土墙草舍坍塌伤人,索性系上绳子直接摧枯拉朽般的拉倒了,还笑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么!”
捏了捏后院里淤积的泥土,忙叫金鱼儿过来看,满脸的得意之色,“这可是山上的腐叶土竹根泥呢,用来种菜再好不过,都不用施肥。只咱们平日里哪有空去弄这些,这回倒是便宜我们了。”说着话儿还摸了摸旁边的石头,“我正想用石头重新砌个坚实些院墙,待会咱们点一点,说不得都不用上山打石头了。”
看着喜气洋洋的罗稻葵,看着土墩上、石头缝里点点星星的绿意,金鱼儿是哭不是笑不是。最后抱着肚子大笑了一场,挽起衣袖忙活了起来。
旁的先放放,得先把正房收拾出来住人才是正经。
好在这些活在赵家都干过,已是有了经验。也是有了默契。把罗稻葵脖子里塞着仙人玉壶丸的香囊摆正后,就寻了铁锹、箢篼忙活了起来。
把堆积的泥沙清出去,又挑了水回来把三间空洞洞的正房里里外外的冲洗了一遍,把从赵家带来的生石灰用粗布袋子分装好,扎紧口子后摆在屋里的各个角落吸收湿气。
那些个还能用的家具清洗擦拭后搬到通风阴凉处晾干,在水里头浸泡的太久、板材已经开始膨胀不能再用了的则都扔到了一边。
等到家具都晾干了,重头戏也就来了。两口子把家具搬进屋,把通风换气的门窗都严严实实的关上,在屋子里点燃苍术、大黄、雄黄等药材进行消毒。
这些药材同金鱼儿、罗稻葵挂在脖子里的仙人玉壶丸一样,也都是金鱼儿从赵家带过来的。不仅这些,还有逼虫香、避瘟丹、菖蒲根、矾石等等的药物,都是顾金兰让罗稻葵花了大价钱买回来,专门用来消毒防疫的。
为了把这些药材都背回来,金鱼儿同罗稻葵甚至把大半家当都留在了赵家。
益柔还罢了。萧飒看到这些却实在是颇为惊异的。她虽一直在提醒金鱼儿“大灾过后必有大疫”,一定要小心防疫消毒。可能说出口的也不过是不喝生水、不用脏水、不吃发霉变质的食物罢了,再多的,她还真就说不清楚了,却没想到这会子世人消毒防疫的观念已是不弱了。
什么熏蒸法、悬挂法、佩戴法、粉身法、涂抹法、纳鼻法,防疫的方式可谓多种多样。还有什么紫金锭、太乙流金方、大麝香丸、安息香丸、万安丸,还有罗稻葵买到的仙人玉壶丸。都是治疗时气瘴疫的良药。
不过她也很快就明白过来了,这也是得要有那个条件才行。若吃都吃不饱水都喝不上,还谈什么防疫谈什么消毒。
或许是一直都有益柔同萧飒在念紧箍咒的缘故,金鱼儿总觉着空气中好像飘着些不好的东西似的。
正因为如此,旁人家都在暴晒衣裳被褥了,金鱼儿却只是打开了箱笼。同屋子、家具一起再三的用药材进行火熏。
不过这也是因为这些个装着衣裳被褥的箱笼都堆得特别高,又是捆又是扎的牢牢的固定在墙边,都快挨着房顶了。所以除了时日长久,沾染了些许屋子的湿气外,一点儿事儿没有的缘故。否则说不得就不能要了。
可不管怎么说,直到这一刻,金鱼儿才松了半口气。
而剩下的半口气,是直到前后院子都收拾干净,石头、沙土都堆到了一旁,该烧的一把火烧了,又是火熏、又是撒生石灰、炭灰的再三消过毒后,才松下去的。
算算日子,半拉月已是在不知岁月的忙忙碌碌中过去了。
期间各家各户还真是填写了申报表,之后也果真有做公的亲自上门挨家挨户的核实受灾情况,进行抚恤。只不过却并不是所谓的两天以后,而且已经不知道多少个两天过去了。
好在的是虽晚了不只一点,可该赈济的却是半文未少。救济粮也发了,赋税也减免了。另外,凡房屋倾倒而无力修葺者,朝廷每间还给银二两。水灾中有死亡人口的家庭,不能殓葬的,每人也给银二两。
虽然杯水车薪,可就地取材的土墙草舍却能建上两间了。
不提别人怎么想,金鱼儿同罗稻葵两口子总是满意的。
收了银子,罗稻葵就拉着金鱼儿出来丈量地界,比划着告诉金鱼儿,“从这到这,咱们起上六间房。一间做灶间,一间做蚕房,一间做熏房,剩下的三间给我做工房你说怎么样?”
金鱼儿就抿着嘴笑,一听这话就知道罗稻葵是个外行。
夯土房密封性不算顶好,温度也不大好拿捏,还容易滋生蚊虫。而蚕宝宝娇贵的很,天敌又很多,她是准备养在西屋里头的。
罗稻葵就摸着脑袋傻笑,“我们家没养过蚕。”又问金鱼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养?”又自告奋勇道:“到时候我去采桑叶。”
只蚕还没开始养,赶在修桥铺路之前,又趁着天气晴好,罗稻葵请了村里十来个壮劳力,花了两天功夫在原址上起了五间土墙草舍,又起了三间猪圈羊栏。
刚刚安置好,却不知道哪一天,正中间的工房里突然飞来了一群蜜蜂,从土墙的缝隙里钻了进去,在墙外的背阴处筑起了巢来,等到金鱼儿去山上挖了火棘种在篱笆墙旁的时候才发现这群小家伙,它们已是安好了家了。
乡下孩子都有经验,每到春天油菜花开的时候,就会有蜜蜂飞到家里头的墙头洞眼里或是屋檐下的芦柴里产蜜,这对于孩子来说可是桩顶顶幸福甜蜜的事儿。每到这时候,最喜欢的事儿就是巴在泥巴墙上找蜂窝,或是在墙根下找封了泥的芦柴管。
金鱼儿同罗稻葵说起童年的往事好像历历在目一样,原本还怕蜜蜂伤人,可一个晚上过去后,就再是舍不得打掉蜂巢了。
冬至饺子夏至面,等到吃完夏至面,金鱼儿家的院子里已又是一副欣欣向荣的场景了。
虽然早已过了种瓜种豆种菜的时节,下一次播种起码得等到八月半。可夏日里气温高湿度也大,正好是花木扦插、嫁接、压条、分株的好时节。
金鱼儿本就是闲不住的人,虽然种不了瓜菜,那种些草花也不错呀,总不能闲着是不是。所以只要略有空闲就要背着箩筐上山转一转碰碰运气,还别说,还真是被她找到了不少历经风雨还越长越好的花木。没几天的功夫,前后院子的篱笆土墙旁、甬路的两边、菜地的周围,院子里的角角落落里,密密丛丛的都种满了各色绿油油的草花了。
或许还真应了罗稻葵的那句话,山上下来的土质确实肥沃,虽然好些还不到花期看不到姹紫嫣红的美景来,却基本上都已成活,已是郁郁葱葱起来了。
只不过叫人遗憾的是,虽然看着眼前的场面再是想不到不久之前脚下的这块土地竟刚刚遭遇过洪水的侵袭,可生活生产上确实大受影响,像是猪羊鸡鸭那些个带毛的牲畜就在这次洪灾中损失了大半。就是肯花银子,也买不到崽子回来饲养的。
可饶是这样,罗家一天好似一天的日子还是入了有些人的心。
尤其是大伯娘,就隔壁住着。罗稻葵家的三间正房完好无损,可她家的房子全塌了。不但要起房子,紧要的是还得忙活地里头的活计。日日起早贪黑累的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还半点眉目都没有,可隔壁既不用下地又不用起房子,还是一副红红火火的热闹劲头,真是饭都咽不下去的,心里头直骂老天瞎了眼。
夏至过后没两天,更是气势汹汹的上了门。锄头一扔,把门口一丛长得繁茂泼辣已经打上花苞的的木槿花砸的七零八落,叶子落雨般的往下飞。
大手一挥,又告诉罗稻葵说面子山脚下的那七亩地他家不种了,叫罗稻葵收回去自家种去,另外还要补贴她青苗钱。
地一百四十一章 撤租
看着眼前挽着衣袖、气势汹汹的大伯娘,罗稻葵又是惊诧又是无奈,想不明白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弯腰拾起锄头,整了整木槿花的枝叶,侧身请大伯娘进屋说话。
大伯娘一把夺过锄头,却不肯进屋,冲着罗稻葵没好声气的伸手,“费什么话了,赶紧拿钱来,还有佃票!”
罗稻葵看着她,并没有动,只是温声问道:“大伯娘,这话您可同我大伯父商量过了?”
大伯娘已是不耐烦了,破口大骂,“老娘做事儿还用你教?真当离了你那几亩荒地我们一家子就再不能活了?”
罗稻葵一听这话就知道想必大伯娘又是背着大伯父过来的,没有说话。
这事儿若搁在几个月前,他肯定二话不说立马就会把银钱、佃票恭恭敬敬的送出来——他原本就不想把地租给大伯娘家,还怕她又后悔了呢!
可一场水灾过后,就是他自己面上表现的再乐天达观,可说句心里话,心里头也不是真个就半点不犯愁的。
他家虽是整个罗家沟损失比较少的人家之一,说起来好像也并不值得一提,比他们苦比他们难的多的多。再加上又有朝廷的补贴,并不差吃的,起房子也没有多掏钱。
可地里头的出息没了,三间正房虽结实,可还是免不了这里修修那里补补的,说多不多,却也零零碎碎的折腾掉了不少银钱。更叫他心痛的是积攒了一年的杉木料全部泡了汤,能用的微乎其微,也就是说他去年一整年的辛苦就这样白费了。
再加上还有之前在城里打探消息时泼水似的花掉的好几两银子,就算只大约摸至的算一算,凭着他的能力,少说也得年的光景才能缓过气儿来。
而大伯娘家的损失还要比自家严重的多,房子、家什全没了。虽说光靠种地也没什么太大的指望,不可能一年之后就盖起新房来,也不可能立时就手头宽裕了。可一家子吃饱饭却是不愁的。但若真个撤租不再种了,他倒没什么,但大伯娘家仅凭着自家那七亩多地,这日子怕是艰难了。
何况罗稻留、罗卷耳又都一天大似一天的。大伯娘他是无感,可罗稻留同罗卷耳总是他嫡嫡亲的堂弟堂妹。他虽不知道大伯娘又在打什么算盘卖什么药,可想到弟弟妹妹,却是心痛的。
想了想,还是没有应允她,只是道:“大伯娘,当初那佃票是大伯父按的手印,您把大伯父请了来,我肯定不会不允你们撤租的。”
这些年来桩桩件件发生了那么多事儿,即便确实是嫡嫡亲的大伯父。罗稻葵也早已对他没什么好感官了。可却知道不比大伯娘的小聪明,大伯父还是有两分精明的,想来是不肯撤租的。
再退一步说,就是想,也不会是这时候。要知道秋稻还有三个多月就要收获了。再加上为了清理田的淤泥和石块,大伯父可是没日没夜的在地里头住了好几天的。这怎么算,也划不了呀!
哪知罗稻葵话音一落,大伯娘竟坐地痛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嚎,“大家快来看看啊,当侄子的强压着嫡嫡亲的大伯伯娘做牛做马。真真是你们老罗家出的孝子贤孙啊!”
声音又尖又利,惊得正在后院里头说话的金鱼儿同罗瑞香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来,四邻们也都纷纷探出脑袋看热闹。
更有好事之人当即就把这事儿捅到了新里正的娘子那,正闹得不可开交,新里正过来了,后头还跟着被罗稻留从地里找上来的大伯父。
见到大伯父。罗稻葵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把实情告诉他知道。可令罗稻葵,还有金鱼儿、罗瑞香,甚至是新里正都颇为惊讶的是,大伯父虽吞吞吐吐的。可那样子却分明是同意的。
罗稻葵同金鱼儿面面相觑,大伯娘精神一振,新里正已是笑道:“世上的事儿就是讲个你情我愿,强扭的瓜再不会不甜,既然请了我出面,我就不能当做不知道,就给你们做个见证吧!”
罗稻葵苦笑,却又不得不承认里正说的是对的,牛不喝水强按头,他还能逼着大伯父继续种下去不成。
点了点头,趁着大伯娘喜滋滋的说着奉承话的功夫,又赶紧去请了当初给他们做中人的三堂伯同全堂叔。一行人去了面子山下,厘定了青苗钱,罗稻葵一句多的都没有,当场点清钱款,并把之前立下的佃票撕成了渣。
新里正看着就点了点头,走到大伯父身边,很感兴趣的问起了这垧地的地力出息来。
到底是种了这么些年的田地,原本以为就是自家的了,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精力。佃票一撕,大伯父心里头顿觉空落落的。又想到了那些个糟心事儿,说起话来就有些无精打采。
全堂叔却是很高兴,闲闲地问着三堂伯,“三堂哥,这地儿葵哥儿肯定是要租出去的,我看索性就你租了种吧!”
“啊?”天性憨厚的三堂伯很有些懵,新里正也有些懵,却听三堂伯已是又惊又喜又是疑惑的问着全堂叔,“你不是早说了想租来种了么?”
全堂叔就笑,“我可没你那么大力气,我等着清水坝头的那四亩水田呢!这垧地啊,还是留给你种吧!”说着又去看罗稻葵,“怎么样,葵哥儿?”
租给三堂伯家种,罗稻葵自然没有二话,想来金鱼儿也是赞成的,便笑道:“那就要辛苦三堂伯了。”
“不辛苦,不辛苦!”三堂伯连连挥动着蒲扇大的巴掌,又催着罗稻葵,“那咱们现在就去写佃票吧!”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眼睛更已是黏在地里了。
这事儿自然是早定下来早好,罗稻葵应是,就要往回走。
新里正没想到眨眼的功夫到嘴的鸭子就飞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脸上也不大好看,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能忍住,“可惜了。我也看着葵哥儿的这几亩地面好呢!”又叹气道:“只能等下年了。”
三堂伯憨憨地笑了笑,全堂叔转过头来,“怎么着,你如今还怕租不到地种啊!”
新里正一听这话脸上已是好看了些。正要同全堂叔应酬两句,一直都在一旁一遍一遍地数着铜钱的大伯娘揣了铜钱快步走了上来,“大兄弟,你也要租地种?”说着还不待新里正说什么,已是道:“那你瞧瞧我家那垧地可中意?”又瞥了罗稻葵一眼,语气中更是不乏得意,“我也正要把地租出去呢!”
已是往回走的罗稻葵三人脚步齐齐一顿,就是新里正也是满脸的讶异,看向大伯父。
大伯父就瞪了大伯娘一眼,可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含含糊糊地道:“是想租出去……”
“哦,大堂哥,你莫不是找到什么生钱的门道了?”新里正打心眼里觉着纳闷,哪知原本调侃的一句话,大伯娘还真个连连点头。“可不是,我们正想着进城做生意去呢!这地自然是种不了得租出去了……” 说着又瞥了一眼罗稻葵,“只我想的就是找个妥当人看顾着,不要让地荒掉就成了,佃租什么的倒是好说。”
大堂伯就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发烫了,忍不住喝道:“我同大兄弟说话,你插什么嘴。”
可新里正觉着自己已是没什么话要同大伯父说的了。虽说他同大伯父早已是出了五服了,可到底也是自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大伯父能吃多大碗的饭,他心知肚明。做生意,别笑掉他的大牙吧!
但大伯父却真有话要同他说,“我家那七亩多地,也跟这一样四四方方的。很是齐整。虽然位置偏了些,可我这么多年来早出晚归的,心思都花在了这几亩地上,收拾的极好,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大伯父比大伯娘想的深远。大伯娘只是想在众人面前争口气罢了,可大伯父却在想着已是到了这一步,他家的地也肯定得租出去,说不得想租地的人就要打破头,还不如就直接租给新里正,还卖了个人情。
却不知道新里正已是绝了这个心思了——说不得种不上两个月就吵着闹着要撤租,他才没功夫同他们玩的。
……
罗稻葵到家的时候罗瑞香还在,一听说不但如她所愿的撤了租,以后还会给他们家承租耕种,欢喜坏了,忙跑进去帮金鱼儿拿笔墨纸砚。
看着那墨迹未干的佃票,嘴都合不上了,蹦蹦跳跳的家去给三伯娘报信。
三伯娘也愣了,她知道丈夫是去罗稻葵家做中人了,还提醒他照顾着些罗稻葵。却没想到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落下来这么大一个馅饼。
不由怀疑素来不着调的女儿,“你不会听错了吧!”
罗瑞香那叫一个委屈啊,“怎么可能,佃票都写下了,我虽然不识字,可按手印我总知道吧,爹爹按了手印呢!”
三伯娘愣怔了半晌,才欢喜了起来,难得的拉着罗瑞香哄了哄,念了一声佛后就要去看看那垧地。
若搁在以往,能租到地种,三伯娘虽也会高兴,却也绝对不至于这样七情上面。可这次水灾过后,她家的房子地虽没受到太大的破坏,可家里头的榨油坊因着就建在河边上,早已被洪水卷走不剩什么了。
这些年来家里人口一年比一年多,花钱的地方也一年比一年多,光靠种地连饭都吃不饱,家里的嚼用使费都是靠着这榨油坊的。现在不但没了,还要花了大把的银子大笔的时间去恢复,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就愁的脑壳疼。
可现在把罗稻葵家的那垧地租下来,就算辛苦加倍,可少说也能打上十来石粮食。
吃喝不成问题,还有什么可怕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本事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
一个晚上的功夫,罗家沟已是沸沸扬扬的传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大伯父家的门槛都被踩烂了,都是上门道恭贺外加打听消息的亲戚四邻。还有人得到模棱两可的消息后,阴阳怪气的往金鱼儿家来旁敲侧击的,闹得金鱼儿同罗稻葵亦是疲于应对。
有的说罗月桂夫家阔了,在城里买了铺面,有意抬举亲家一起发财呢!也有的说大伯娘死要面子活受罪,哪里是出去做买卖,大伯父明明是要出去做脚夫,还信誓旦旦的说看到大伯父在家里修驼架削扁担……
金鱼儿带着自己晾晒的金银花、藿香,同自己淘洗的葛根粉过来陈家看望已是显怀了的罗栀子的时候,大伯父家发财了的风言风语已是传到隔壁的桑峪里了。
村里人议论纷纷,陈俊生怕罗栀子担心就想去罗家打听一二,被罗栀子拦住了。
只要不涉及自己娘家,大伯父家的私事儿,她还真是半点不放在心上的。管他是发财还是怎的,有多远离多远,她半点不想理会,更不想自己丈夫这样小心翼翼。
罗栀子乐的不管事儿,陈俊欢喜还来不及,也没有多想。
等金鱼儿同陈家一众女眷见过礼,姑嫂两个进屋说起私己话。听金鱼儿提起面子山上的那垧地刚刚租给三堂伯家耕种的时候,罗栀子才有两分后知后觉。
罗栀子肚子越来越大,原本有些泼辣的性子却越来越温吞,干什么都慢半拍。即便心中着急,眉头也蹙了起来,说起话来却还是慢慢悠悠的。
金鱼儿就三言两语的告诉她听,“大伯父退了咱家的地,还把自家的地也租了出去,说是过两天就要进城做买卖去了……”
只是一提这话。金鱼儿不免就要想到萧飒怪腔怪调的说的促狭话,“……两天复两天,那两口子的话比衙门里的还要不作数,总说过两天过两天。也不知道多少个两天过去了,两天何其多。”
罗栀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做买卖?”却仍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金鱼儿轻轻的点了点头。
别说罗栀子了,就是她冷不丁听说这事儿后也是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萧飒也没好到哪里去,没想到大伯娘竟是为了这个才不种地了的。可呼喇巴喇的怎么又想到要做买卖了?这叫一直想做买卖致富却苦于没有门道的她诧异不已,忙催着金鱼儿去打听。
只金鱼儿哪有这样的本事的,况且就是罗稻葵也一无所获。
罗稻葵被乱七八糟的传言闹得脑壳疼,原本还想劝劝大伯父,虽说这些年老百姓们越来越不在意一个“商”字,从前的家训都是千生意。万买卖,不如在家翻地块。可现如今却都认为家有良田万顷,不如日进分文。更有的还说些什么有儿坐盐店,强如做知县,竟是把读书人都看低了。
可买卖又岂是好做的。东至要卖年画,小暑要卖镰刀。就是卖个瓜菜鱼虾都是早卖鲜,午卖焉,阴晴热冷变价天。
不但要通季节、通生产,还要通行情,讲究知市、知客、律己……贸贸然一脚踏进去,就没有不摔的头破血流的。就是那些个家里千金万金的大户人家都是如此。又遑论他们这样的人家。
只他同大伯父大伯娘早有嫌隙,人家正兴头的时候你说这样的话。往好处想说你是泼凉水,往坏处想说不得还要以为你见不得他们发财,更该没完没了的了。
想来想去后,最后找了罗稻留说话。
虽说大伯娘没少在罗稻留、罗卷耳兄妹俩面前说罗稻葵的坏话,可孩子自有孩子的认知。谁对他好谁待他不好,也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所以他们堂兄弟姊妹之间的关系却是不错。
罗稻留连连点头,把罗稻葵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却很无奈。悄悄告诉罗稻葵,“……我爹本不想去的,可我娘说种地没出息,咱这也没好先生,所以逼着我爹去城里找行当。”
还说他爹爹肯定是不成了,她就指望着他在城里立家,再给她买个小丫头伺候着,也让她享享儿子的福……他想想都觉着害怕。
罗稻葵目瞪口呆,“不是说去做买卖么?”
怎么又成了找行当,感情八字还没一撇啊!
罗稻留摇了摇头,就只会苦笑了。
罗稻葵也只剩下苦笑了,这算什么事儿,又哪来的这样大的胆子这样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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