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歇歇脚也就行了。”
实在被磨的没法子了,那房牙一咬牙,领着全堂叔直接去了一姻亲家。人家原本并不情愿,搁不住这二人舌灿莲花,后又无意中提到罗稻葵,竟是相熟的,这才肯租。
罗稻葵一听地址就在牛毛胡同对面的椿树胡同,已是心中一喜,再听全堂叔这么一说。还真是自己相熟的人家,前两年也是常来常往的,关键是离赵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顾金兰同赵奶奶也都认识这户人家,而且还很是相厚,自然放下了一半的心。
见他们两口子坚持不肯留住。再加上就算不是嫡嫡亲的,也是两重长辈,又是善待这小两口的,就算不情愿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只到底还是三令五申的告诫二人,缺了什么只管过来拿。也不允他们自己开伙,叫金鱼儿收拾好就过来烙饼蒸馒头……知道都巳正了,二人还没顾得上吃早饭。又赶紧热饭。
直到两人都一一应下了,又吃的肚儿圆,带上赵奶奶非要带给全堂叔一家的一屉热馒头,和送与主家的两色水礼,才迈出顾家大门。
罗稻葵对这一带早已熟门熟路,就是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只金鱼儿虽在赵家住过几个月。却从不曾往椿树胡同去过,不免要带她认认路。到的时候,全堂叔已是领着罗稻葛、罗稻荫把两间南房归置的差不多了。
罗稻葵先领着金鱼儿去谢过了主家,又奉上赵家的水礼,说了两句衷肠话。才转身回了南房。
全堂叔租到的是两间南房,虽说是临巷的倒座没有开窗,每间也就四五丈见方的大小,可因着原本就是出租与人住的房子,所以不仅在东西厢房与南方之间砌了堵墙做了二门,而且屋里除了没有灶头外,竹床、桌椅都一应俱全。
以前罗稻葵住在赵家的时候,也是住着这样一间南房,所以很是亲切。
金鱼儿更是满意——游廊上她都能住,更别说这样独门的一间房舍了。
只不过主家要求租金日结,每间每天十五个大钱。
全堂叔应下了,罗稻葵同金鱼儿也没犹豫。
十五个大钱一天,看似有些贵,可这样地段的房子,每间每年三两银子算是公道价。算起来,也相差不了多少的。再说这种时节,谁知道明天又是哪副光景。人家要日结,也并不是有意为难他们。是以两口子都无二话,罗稻葵拿了银子去了隔壁全堂叔的房子。
相较之下,全堂叔家因着人多,同样的房子,住起来就有些不安逸了。不过全堂叔脑子灵泛,把四方桌抬了出去,把竹床横了过来贴着墙架好,又把自家带出来的箱笼拼了起来,又做了一张床。
罗稻葵看着屋里有些局促,就同全堂叔商量让罗稻葛、罗稻荫去自家那里睡。
全堂叔大手一挥,没有答应,“半大的小子,哪里睡不得,没那么娇气。”
又拉着罗稻葵出来,指了指西边墙角,“我同这家已是说好了,到时候在这里砌个炉灶,我去买个铁锅,再问他们家买些柴火,我们就能自己开伙了,烧个热水蒸个馒头的,都便当。”
因着砌了一堵墙,所以南房到墙之间只剩下两人错身那么宽的一个夹道,砌了炉灶,说不得就要蹲在门槛上烧火了,可全堂叔还是颇有兴致,同罗稻葵比划来比划去的。
而若是没有心事儿的话,罗稻葵或许也有兴致同全堂叔琢磨着怎么把日子过舒坦了。可他这会子心里头不但记挂着赵老爹,更担心罗栀子,自然没有这个心思。
说了两句话,全权由全堂叔做主后,就回了屋,金鱼儿已是把屋里收拾的一尘不染了。只床上、桌上还是原样,什么都没有,两只背篓还是原样放在墙角。
金鱼儿已是在等罗稻葵了,递了水囊与他,就要出去找罗栀子,被罗稻葵劝下了。
折腾了这一天一夜的,他都有些吃不消了,更遑论金鱼儿,再说他也舍不得呀!
拉着她坐了下来,“不急,依我看,咱们最好兵分两路。我去找栀子他们,而你得去赵家报个信,告诉姨姐咱们已经安定下来了,叫她们放心。再说干粮虽都有,可咱们的饮水却不多了。全堂叔的炉灶一时之间怕是不能得,指望五更鸡,那更是麻雀当鸡用,咱们少不得还是只能去麻烦姨姐了。”
金鱼儿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她不是不知道罗稻葵的心思,可罗稻葵的话儿却是不错的。找了根干净的帕子包了两个馒头与他揣上,“饿了吃。”想了想,又提醒他,“陈家丁口多,老的老小的小,陈大娘又有了春秋,妹夫还年轻,你瞧着不对,就把妹妹接过来吧!我左右无事,正好可以照顾她。若有什么不知道的,还可以去问全堂婶,岂不好。”
金鱼儿已是听说租房子的难处了,陈家家境虽好,可这时节没有门路的话,怕是妄想。是以陈家人若是进了城,估计也只会被安置在养济院那样的地方。不是说那地方不好,只罗栀子到底怀着身孕呢,吃喝无着的,金鱼儿想想都不安。
罗稻葵一愣,脸上就绽出笑来,伸手握住金鱼儿正在给自己整理衣襟的带着薄茧的双手,低下头拿嘴唇贴了贴,“我会看着办的。”
青天白日的,臊的金鱼儿从头红到脚。罗稻葵看着,嘿嘿笑着去了隔壁。
全堂叔听说后,旁的没说,只又、叫罗稻葵把罗稻葛带上,不管怎么样,总能跑个腿什么的。听说是去找罗栀子,小伙子浑身都是力气。
只一去就是一下午,金鱼儿都从赵家来回两三趟了,换下来的脏衣裳也都洗干净晾起来了,又给全堂叔打下手做小工,砌好了灶头,还跟着赵春江去赵家连吃带拿的吃了晚饭。回来站在门槛上看着暮色四起,不远处“咚!——咚!”,一慢一快连着三声敲响落更,二人还是没有回来。
全堂婶急得无可不可,一更三点敲了暮鼓后就要开始锁门禁行了。到了二、三四更还在街上走的话,可是要笞打四十下的,而且东西大街的交叉路口上也会像今儿一早似的拦起了栅栏,不准通行。若半个时辰后还不回来,这一晚上可该怎么处。心里头不免有些埋怨都到了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吃酒的全堂叔,只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的。
金鱼儿亦是坐立不安,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时辰。眼看着还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该宵禁了,罗稻葵领着罗稻葛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也顾不得有没有找到罗栀子了,赶紧倒茶,罗稻葵咕嘟咕嘟喝了一海碗,才算是痛快了。又把从赵家端来的饭菜勉强用五更鸡热了热,呼啦呼啦吃了个干净,才有空说话。
“已是打听到了,说是桑峪里的村民们已经进城了,据说都被安置在育婴堂,明儿一早我再去看看……”
第一百三十六章 打粥
罗稻葵自然不会挨家挨户的去找人。
南乡县虽不大,人口也不多,不过几万人。可像罗家沟、桑峪里这样的村屯,没有两百个,也有一百来个,可不是大海捞针。
所以他径直去找了几个往日里要好的朋友,还有相熟的白役帮役们,想从守门的兵丁那打听些消息。可他的朋友们虽大多都在衙门里当差,可同赵云松一样,根本不着家。虽然知道衙门朝南开,却根本不知道往哪儿去找人。
还有那些人往日里占满了半条县前街的白役帮役们,如今根本看不到人影。实在无法,直接去寻那些兵丁,可舍了银钱出去才知道,昨儿守城的那批人今儿一大早就出城护堤去了……
东奔西走,费了老半天的劲儿,好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银钱也使了好些,才总算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可那时候眼看着就要宵禁了,只能拉着罗稻葵撒丫子往回跑。
不过翌日五更天,罗稻葵就听着更鼓声醒来了,略收拾了一番,垫了垫肚皮,好不容易等到晨钟声响起,就匆匆出了门,借着月色摸到了育婴堂,果然找到了角落里的陈家人。
不过短短两日光景,吃不好睡不好满腹心事儿的罗栀子已是憔悴的不成|人了,迷迷糊糊的看到罗稻葵,当即就咬着唇痛哭了起来,罗稻葵看着心都颤了。
也顾不得她愿不愿意了,向育婴堂大使商借了半边门板,同陈俊一起把罗栀子抬上了独轮小车,推了回来。
金鱼儿是同罗稻葵一同醒来的,送走了罗稻葵后就用小小的五更鸡烧了热水存了起来,又给罗栀子熬了一碗粥。心里头正盘算着桐油怕是不大够了,虽说已是砌了灶头,可有时候煮东西还是五更鸡比较便当,门口传来了罗稻葵的声音。
看着蜷缩成一小团。脸色惨白、下巴尖尖的罗栀子,金鱼儿嘴唇都发抖了。
也顾不得伤心了,赶忙冲了红糖水喂与她喝,又一小勺一小勺的喂了刚煮好的红枣粥与她吃。新砌的灶头还未干。又去赵家烧了热水提过来给她擦洗身子、梳洗头发、换洗衣裳。
这样精心照顾了两天,等到益柔说可以开始吃点干饭荤腥的时候,罗栀子却提出要回育婴堂去了。
她原本就是心病,在育婴堂看到罗稻葵,痛哭了一场后其实就放下心来了。所以当时罗稻葵提出要带她回来修养的时候,她是不同意的。
她是担心罗稻葵同金鱼儿不错,可又何尝不挂心公婆丈夫。况且兄嫂也不容易,她实在不想拖累他们。
可不单是罗稻葵坚持,就是陈俊,甚至陈家老两口亦都赞成罗稻葵的提议。
桑峪里同罗家沟不一样。虽说多多少少、大大小小足有十来个姓氏,可相处起来素来和谐相厚。之前雪灾的时候,全村老少就是守望相助共进退。这次逃难出来,更是相互扶持、帮衬着才走到这一步。虽然蜗居在和养济院同样逼仄的育婴堂里,吃喝睡觉什么都不便当。可只要大家伙在一起。就有了盼头,就是辛苦些也不妨,因此从来没人想过要搬出去住。
可为着罗栀子,老两口也不是没想过要找个妥当地方落脚,起码能烧个热水换个衣裳什么的,可那时客栈里早已住满了。而若说租房子,他们还真没想到这一则。也没那个能耐。
现在罗稻葵能把她接出去保养身子,自然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罗栀子没法子,只能听任安排。可好吃好喝的被金鱼儿精心照顾了两天后,身上虽仍旧软绵绵的没多大力气,可好歹吃的下也睡的着,恢复如初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再说眼见金鱼儿为了自己忙出忙进。不但花钱添置了不少东西,晚上自己略翻了个身都会惊动她起身嘘寒问暖半天,就是亲娘也不过如此。再加上自己占了半张床,到了晚上,罗稻葵就只能拿几张凳子拼一拼。和衣勉强凑合一宿,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
罗稻葵同金鱼儿自是不答应的,好容易不吐能睡了,两口子齐齐松了一口气,还指望着把之前折腾掉的肉养回来呢,如何能叫她这副样子回去的。
罗栀子就道:“我已是好了!”满脸的歉意,“这两天把嫂嫂折腾坏了,如何还能叫她受累。再说了,我婆婆这会子还不知道怎么担心呢,我得叫她放心。”
提到金鱼儿,罗稻葵下意识的就有些迟疑,金鱼儿已是摇着头开口了,“我不累!”又道:“想叫你婆婆放心,法子好多着呢!可我想着,你婆婆这会子最盼望的肯定是你安安心心的住下,好好调理好身子。这是你婆婆对你的爱护,也是你的孝顺。”
已又两天过去了,不管是顾金兰那,还是罗稻葵这,都不曾打听到顾家坝的丁点消息。两姊妹虽都强忍着没有再哭过,可心里头却着实不是滋味。而且越是不知道爹娘兄嫂们都怎么样了,金鱼儿就越是在意身边的这些亲人们。别说确实并不辛苦,就算是辛苦受累,她想她亦是甘之如饴的。
何况,眼看着景况越来越糟,这会子趁着还勉强有这个能力条件不好好保养调理身子,一旦城破,哪有那个精气神支撑着逃难的。
罗稻葵点头称是,“你嫂子说的是,左右妹夫每天都过来,回去后又哪有不同大娘说的道理。你就别操心这担心那的了,早日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等到陈俊过来探望罗栀子的时候,罗稻葵把这话提了提,陈俊吓出了一身冷汗,头一遭对罗栀子板了脸,不准她回去。
又皱着眉头问罗稻葵,“听说昨儿不知哪边有山崩塌了,可有这样的话儿?”
金鱼儿同罗栀子都唬了一大跳。
只不过两天的光景,原本还冷冷清清的街面上从西头到东头,已是住满了避灾的乡民了,整条东西大街,俨然成了南乡城里最大的灾民安置点。就是她们远在县后街,都能听到前头的喧嚣声。宵禁,已是成为历史了。
而且从早到晚的,城门口都是乌泱泱的等待进城避难的乡民们。拖家带口的,哀戚不已。听罗稻葵说,城里的百姓和富户士绅们意见都很大……可就算他们没有意见,城里头也已是安置不下去了。罗稻葵听常给他递消息的那个兵丁说,县大老爷已是准备把后来的灾民们安置在城外,也准备把粥厂设到城外去……
因着罗稻葵,她们妯娌两个虽不出去,却也不是聋子瞎子,消息也算灵通,可还真是没有听说过山崩这回事儿。罗稻葵也不曾听说过,只知道衙门里不停的有人手被抽出去护堤,而且很多士绅富户家的佃户下人也都被组织起来了……
陈俊很相信罗稻葵,闻言松了一口气。罗稻葵却是存上了心事,去赵家帮着给赵老爹灌药的时候,顺便向赵春江打听消息。
这几个胡同住着的男丁大多在衙门里当差,也大多不在家。各家各户的妇孺们就很自然的抱成了团。不管有个事儿的,都会同声共气,消息也算灵通。
只他不敢去问顾金兰,只拉了赵春江一旁说话。见赵春江连连摇头,也不曾听说过,倒是略略放了心。
赵春江是个鬼机灵,嘴上虽没说,眼珠子却滴溜溜的转,抽了空就出去打听消息去了。他年纪虽小,到底是在这一片长大的,自有他的消息门路。
第二天一大早过来报信的时候,却只罗栀子一人在家。原本还不甚在意,可见罗栀子含含糊糊的顾左右而言他的,倒是疑心上了。想法子诈了一诈,这才知道金鱼儿同罗稻葵这一大早的是往粥铺里领米打粥去了。
整个人就愣在了当地,刚刚的灵醒劲儿不知道扔哪去了。又气又急又伤心,磕磕巴巴了半日都没说出一句囫囵话儿来,抬脚就往外跑,被罗栀子赶出去死命叫住了。
“你上哪儿去?”罗栀子忙拦着大门不让他出去。
赵春江知道罗栀子怀了身孕,顾金兰前两天还特意带了些补益孕妇的吃食来看望她,忙往后缩了缩,却梗着脖子,“我,我回家去。”
罗栀子就点头,同他商量,“你可以回去,但不同你娘说好不好?”
“我就要说!”赵春江难受坏了,就算再懂事儿,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半大小子。罗栀子不说还好,一说,他更是忍不住了,“我们家是没米了还是断炊了,为什么要去打粥!”
他曾见过富户人家为了祈福为了心安而设粥厂施粥,分了男女两处,老弱病残另设了一处,每处都用木头栅栏围起来。每到打粥的时候,就敲梆子为号。
他记得很清楚,还有一道的伙伴嘲笑说,同乡下人家喂猪喂鸡有什么区别。
虽说之后大家伙都不愿同他玩了,可看着那些挨挨挤挤的贫民、乞丐,看着那些对妇女们评头论足的厂役,赵春江对粥厂的感官坏透了。
现在听说金鱼儿同罗稻葵也走进了这个行列,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昨晚电闪雷鸣的,没敢打字,今天早上起来现码的,还是晚了二十分钟,抱歉抱歉~
第一百三十七章 闹事
赵春江盯着那个粗布口袋,瞬间红了眼眶,上下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副半点都不想同罗稻葵金鱼儿说话的模样。
罗栀子暗自念了一声佛,忙给兄嫂使眼色。两口子对视一眼,罗稻葵给了金鱼儿一个“放心”的眼神,同时把粗布袋子递给她,自己走上前去,像平常见面似的揉了揉赵春江的脑袋,弯着身子看着他的眼睛问着他,“怎么了,生气啦?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赵春江梗着脖子略偏了偏头,罗稻葵的手就落空了,不由好笑出声。
听到笑声,赵春江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孩子气了。微微抬起头,斜睇着罗稻葵,好像在说“你今天务必要给我一个答案”。
罗稻葵就又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一回赵春江没有躲,反而还把下巴微微扬起,罗稻葵就同他开玩笑,“就是要判我的罪,也该容我申辩两句,你说是不是?”
说着回头同金鱼儿说了一声,就把赵春江带了出去。
金鱼儿知道赵春江和罗稻葵好,倒也不十分担心。
罗栀子看着乖乖跟着罗稻葵的赵春江,把刚才小伙子失魂落魄的反应告诉金鱼儿听,道:“还是哥哥有办法。”说完才有空问起金鱼儿粥厂的情况。
金鱼儿把领到的米粮倒出来,一壁筛拣,一壁面带喜色的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告诉罗栀子知道,“……粥厂就设在城外,男一处,女一处,老弱病残又在一处,还有施药的地方同专为女子设的厕棚,很是周到。大家伙先去领竹签,再拿着竹签去领米,都排着队。井井有条的。给我们舍米的据说是大户人家的主事妈妈,很是和蔼可亲……不论成灾分数,不论极次贫民,先行正赈一月。米粮是每三日一放。大人日给一升,小口减半。若是打粥的话,大人一杓,小口亦是减半。至于一月之后怎么办,那就要再议了……”
说实话,粥厂的环境比之金鱼儿、还有萧飒同益柔所想的是要好的多的。而且就像萧飒所说,或许情况还不是十分糟糕,起码暂时来说还不欠食。所以那些妇人们虽然形容略显憔悴,可行止却大多有理有节、秩序井然。好些人在拿到了米、粥之后都还会福上一福,说上两句吉祥话——让金鱼儿心里安定了不少。
罗栀子听着连连点头。可心里头却不大好受。若自己好好的,说不得也能去领米打粥。就算现在不缺吃的,可起码不用让兄嫂供养,也可以留待以后以备不时之需。
而门外的赵春江此时也不大好受,正气鼓鼓的同罗稻葵嘟囔。“有什么好申辩的,你们米都领回来了。”
“哎!”罗稻葵径直坐在了门槛上,又示意赵春江也坐下来,“就算是领回来了,也是有缘由的,你总该听我分说分说吧!”
赵春江乖乖坐了下来,可心里仍旧气恼。声气自然不好,还瞥了他一眼,“什么缘由!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同四姨不就是生怕叨扰了我家,所以宁肯去领米打粥么!亏得还是一个锅里吃过饭的自家人,忒的外道!”
看着他明明还是小人儿。却偏偏一本正经、老气横秋的学大人说话,罗稻葵忍不住乐了出来,气的赵春江连连翻眼睛。
罗稻葵就忍了笑,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我们自然是一家人。我在你家住了两年多,一个锅里吃饭,早就不分彼此了,何时外道过。”
见他面色稍缓,便循循善诱的点拨他,“前两天我同你四姨刚刚安顿下来,除了两个人,什么都不齐备,还一团乱麻几处着恼。去你家连吃带拿的,你瞧我何时同你客气过,何时皱过眉头!可我一个大男人,养家糊口是我的本分,现在里里外外都已经调停清楚,也已是安顿好了,自然该把担子挑起来把日子过起来,如何还能不事生产、坐吃山空。”又拍着他的肩膀问着他,“你也快是顶门立户的男子汉了,你说说,我说的可在理?”
七分真三分假的一席话,却是搔到了赵春江的痒痒肉了,果然面色转好了些许。只是小伙子打小也算是见过世面的,罗稻葵这番话并不能完全说服他,不由嘀咕道:“领米罢了,算什么生产。”又道:“你去就罢了,领着我四姨去做什么?”
一壁说一壁疑惑,那些个场景有多不堪,连他都知道,罗稻葵如何能不知道的?
确实如此,连赵春江都对粥厂退避三舍,罗稻葵见过的只有比他多的。那些个贪赃枉法、罔顾人命的潜规则暂且不提,就像赵春江所说的,那些个厂役们素来喜欢对妇女们评头论足,可这还是轻的。甚至还会有无赖之徒会对妇道人家调戏挨挤,以至于造成|人命案的,、。自然是心有余悸,再是不欲叫金鱼儿受辱的。
听赵春江这么一说,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拱了拱手,先笑着道歉,“是我的不是,下回我肯定不带你四姨去!”
罗稻葵的态度让赵春江立马高兴了起来,刚扬着脖子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刚刚绽出两分来,就垂了头丧了气,“算了,我娘说了,我四姨看着柔顺温和,可到底是顾家人,天生一把硬骨头,最是好强,就是你不带她去她自己也要去的。”
不得不说,顾金兰还真是把金鱼儿的性子摸得透透的。
罗稻葵当时确实把粥厂的实情告诉了她知道,金鱼儿虽当时唬的脸都白了,却无意从全堂叔那得知因着要护堤救灾,所以粥厂现在是请了城里头的诚实士绅在管理钱谷并煮赈事务的。而被挑选出来的那些个士绅好些都与民同心,只有爱民意,三令五申、杀鸡儆猴之下,往日里的那些个不堪之处虽说不是一应俱无,却是干净明朗了许多。而且秩序井然、管理周到。就是之前并不做此想的全堂婶,也动了心,更别说金鱼儿了。
虽说出来的时候把能带的家当都已是带上了,可这种时候,就是舍得花钱也买不到米粮,谁会嫌多的。
赵家待他们的好,他们自然铭感五内。可正因如此,他们更要为赵家考虑,更要谨守做亲戚的本分。也是对自己负责,否则都成什么人了。
况且不比他们两口子正值壮年,赵家老的老小的小,就算颇有家底,可这种时节生计上也不可谓不艰难的。既是他们两口子能靠着领米打粥的就能贴补一二,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至于赵春江的小心思,罗稻葵不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曾吃过苦的孩子,哪里知道生计的艰难。或许以为失了脸面就是天大的事儿,可这世上又哪有什么天大的事儿,再大的事儿也不过是刚刚迈过去的坎罢了。
只是这样的话,却不能一股脑的告诉给赵春江听,少不得真真假假的拿了话去哄他。
赵春江垂头搭脑、有气无力的,“那你们仔细些,把米淘洗干净了再吃。”
罗稻葵忙点头应是,这样的道理他又岂会不知的。不知道有多少地方起先施的米、粥还能看,还是整粒的米,可越往后,不但渐渐地会搀和白泥充数,再后来甚至连树皮都能下锅,他自然会警惕着的。
又送了赵春江回去,同赵春望一起给赵老爹喂了药,又替他擦洗一番换了衣裳后,罗稻葵把自己同金鱼儿领米一事儿硬着头皮告诉了顾金兰知道。
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顾金兰的反应远没有赵春江大。
而实际上,这也是顾金兰远比赵春江知道这口子的缘故。知道这两口子就是这样的人,从来本分规矩,叫他们轻狂也轻狂不起来,否则前几日她同赵奶奶何苦再三的告诫他们一定要过来吃饭的。
只不过,虽不对领米打粥一事儿多做议论,却细细告诉了罗稻葵这里头的弊端。
“虽说粥厂就在城外,可往返奔波于粥厂住处之间不免耗费精力,鱼儿还罢了,你妹子身子虚弱,却是舍了那点子米粮也无妨的。再则都聚集在粥厂外,是极容易生事的,你同鱼儿一定要加倍小心,平平安安的才最重要……”
岂料还真是被顾金兰料中了,随着也不知道是坏消息还是谣言的传言越来越多,一忽儿说哪里山崩了,一会儿又说哪里决口了,还说的有模有样的。很多人越来越绝望,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两天后再去领米的时候,刚从粥厂出来,桑峪里上头的两个村屯的男丁们不知怎的竟在粥厂门口挨挨挤挤的打了起来,互相指责,都说是因着对方私挖大坝才会决堤的。还扬言若自己活不了了,对方的命也得留在这。
不但如此,没几天的功夫,连带着桑峪里、罗家沟,同周遭的几个村屯也被牵连了进去,竟是日日有人打架闹事。甚至于,东西大街上还出现了半夜里冲击店铺的事儿。
一时间,南乡城里的灾民们都成了众矢之的,好些狠狠心租了房子只为避灾的租客都被主家连夜撵了出去,就怕引狼入了室。
第一百三十八章 洪水
金鱼儿同全堂婶原本隔三差五的就要去养济院看看众人,顺道给孩子们带些自己做的米糕、米饼之类的吃食。
日子哪怕再艰难,大人们忍忍也就过去了,可孩子们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只这两天来,金鱼儿同全堂婶却是再不敢出门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两家还能有家可住的缘故。
一连发生了那么多起抢劫冲击商铺的事儿,虽说谁都不能确定真是避难的乡民们做下的恶事,还是城里的那些地痞流氓们假借名头趁火打劫。可官府辖管不住,人人自危却是事实。
这种时候,人命本就不值钱,谁敢冒险,有些主家胆子小怕报复,可还是有主家同客栈掌柜的都连夜把租客连人带行李的扫到了大街上。更有的就算是亲戚,也顾不得往日情分了。亲戚不可怕,可他们身后的村屯,却实在叫人不得不防。
因着现如今宵禁形同虚设,三更天、四更天大街上照旧畅通无阻。不到早上,就沸沸扬扬的传扬开了。
租房子与罗稻葵、全堂叔的那个主家这些日子以来也摸清了二人的体统,眼见他们关门闭户,来来往往的就这么几个人,素日里连个动静都很少,很是规矩。再加上又是亲戚朋友介绍来的,本就不大好意思撵了他们出门。
顾金兰同那个帮着全堂叔找房子的房牙又都特地带着礼物跑上门来,好话说了一箩筐,又去街坊四邻那赔笑脸,因此再没提过那些话儿,两家人才得以安安稳稳的住了下来。
顾金兰又特地避着乱时过来告诉金鱼儿同罗栀子,“……外头时局越发差了,你们在家关门闭户的,等闲千万不要出门,也不能应门。”
金鱼儿连声应了。果然关在家里,别说去养济院了,就是粥厂都不再去了。罗栀子也吓坏了,窝在家里隔着两条胡同都能听到打打杀杀的声音。该是怎么个乱法啊!
心里头更是提心吊胆的,每天最盼着的事儿就是罗稻葵同全堂叔回来。
金鱼儿罗栀子同全堂叔家的老老小小不敢出门,罗稻葵同全堂叔却是再乱都要每日里出去一趟的。看望养济院、育婴堂的亲人,打听顾家坝的消息,同时也得探查城里城外的消息。否则那些个铺天盖地的坏消息,光吓就能把他们吓死。
这日两人天不亮就出了门,没走已是乱成了一锅粥、根本管辖不住的东西大街,而是熟门熟路的七拐八绕的穿过一条条胡同夹道,出城去粥厂领米。只领完米出来就皱了眉,这才几天功夫。原本一人一升的米粮已是降到一人了。再这样下去,怕是根本支撑不完为期一月的正赈的。
全堂叔却不似罗稻葵这样心事重重,把米袋子揣在怀里,拍着他的肩膀,“甭想那么多了。饿不死能兑条命就成了。”
也只能这样了,罗稻葵点了点头。打听了个遍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两人往养济院去。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院里头的嘈杂喧闹之声。
罗稻葵叹了一口气,全堂叔一听那如同蝉噪、水滚的嘈嘈声,心里头就燃起了一把火。厌烦的不得了,朝罗稻葵道:“就说我没来,你快去快回。”
罗稻葵知道全堂叔看不上这些人,并不敢勉强他,点了点头就快步进去了。
因着前几天里正在有旁的村屯上门挑衅的时候,只顾着约束族人。“缩头乌龟”似的躲在院里没有出门应战,已是被族人挑落马下,被逼着领着一家子搬出了养济院,这会子也不知道流落到哪儿去了。
现在代领职务的是罗稻葵的一个本家叔叔,原本就是个硬脾气的人物。因着养济院的大门早已是被人砸开了,所以便把妇孺们安置在屋子里,把一众男丁们都安排在天井、游廊上随时待命。
虽只几天的功夫,却已是打了两架了。
原本都听说罗家沟成了一盘散沙,以往吃过亏的还想着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免得把遗憾带进地底下。哪知罗家沟确实七零八落了,可打起架来却不输人,依旧不怕死,打上门来的也就少了。
这些天来也有人家因着同样的原因搬出去落脚,人数虽不多,却也不只罗稻葵同全堂叔两家。虽也有背地里说他们是叛徒,可到底当着面还并不敢太过放肆。
罗稻葵找到游廊上坐着的三堂伯、七堂叔诸人,像往常似的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们知道。又一径进屋去寻了女眷们,把揣在怀里的一小包米饼递给罗瑞香,叫她分给孩子们。
三伯娘有老老小小一家子人要操心,又要应付没完没了的内讧,短短几天光景已是苍老了很多。而这些日子以来,她每天最盼望看到的人就是罗稻葵同金鱼儿的到来了。
拉着罗稻葵的手,问了问金鱼儿、罗栀子还有全堂叔一家人的境况,又发自内心的道:“你们也不容易,这时节,还是顾好自己吧!”
不好说的是,就算顾着这些人,一个个也都不领情,何苦作践粮食作践好心。
罗稻葵笑了笑,没有说话。不比他们有锅有柴,烙个饼蒸个馒头都便当,三伯娘等人去粥厂是只能打现成的粥回来喝的。
就算这会子的米质还不坏,也不至于能数清米粒,更没有别的掺杂,可一连吃了那么多天的粥,就是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孩子。趁着现在还有能力,能尽量添补一二就添补一二吧!
可这话一出,大伯娘不乐意了,“三弟妹,你这是什么话,葵哥儿连十五个铜板一天的房子都住的起,哪里在乎这点子眼睛里都放得下的吃食的。”又嘟囔道:“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命都快没了,还要假好心。”
话虽这样说,却是推着罗卷耳往前,眼睛鵹鸡似的盯着那袋子,恨不得上手去抢,朝着罗瑞香大小声,“我们卷耳的呢,卷耳的呢!”
看着罗瑞香递了块碗口大的米饼给罗卷耳,虽说一把夺了过来揣在了怀里,嘴里却还要骂骂咧咧,“自己出去吃香的喝辣的享福,留着嫡嫡亲的大伯伯娘在这遭罪。睡,睡不好,吃,吃不好,就是上个茅厕还要从早排到晚,罗家沟的祖坟上真是冒青烟了……”
嘴里不干不净的过了瘾,倒头就睡,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又打起呼来了。罗瑞香就又偷偷递了块米饼与罗卷耳,朝她做了个手势。
虽说看不上大伯娘的为人,可对于罗卷耳这个小堂妹,罗瑞香还是心疼的。罗卷耳连连点头,又拱起手谢了谢罗稻葵,又指了指大伯娘,示意罗稻葵不要放在心上。
罗稻葵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除了头一两回来大伯娘还期盼着罗稻葵给她找地儿搬出去,好声好气了两遭后。之后的哪次来,大伯娘不是这一副欠了她八百两的腔调的。更甚至前两天听说他们不曾给主家撵出去,当场就变了脸色,连声说老天不开眼,他早已是见怪不怪了,忙朝罗卷耳摇了摇头。
罗卷耳这才松了一口气,背过人狼吞虎咽了起来。
罗稻葵看着就心酸了起来,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回到家,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盼了半晌的妯娌两人,金鱼儿依旧默然,罗栀子听到育婴堂一切如常的消息后,却是松了一口气,又拍着金鱼儿的手劝慰起了她来。
罗稻葵看着黯然的金鱼儿,心痛不已,“你放心,县大老爷的家眷们还住在衙门里,城里头的那些个士绅富户也不曾搬走,想来不会有事儿的。”
罗栀子听了也连声应和,“是啊是啊,那些当官的、有钱人都最怕死了。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早就兔子似的跑的没了人影了,哪还能安安稳稳的待到现在。亲家叔叔婶娘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儿的。”
罗栀子是真心这样认为的,可罗稻葵有时候却会忍不住的在心里头揣测,若是普天之下皆是如此,就是想逃也没地儿落脚的地儿呢?……
可这样的话,他再是不敢透露分毫的。但看着强打起精神的金鱼儿,还是心里头生疼。又想着这些天来都没机会同金鱼儿说上两句体己话,这心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