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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庆有鱼第25部分阅读

    瞧着这佃票都觉着安心许多了呢!之前还要担心这担心那的,想想都叫人脸红。”

    还劝大伯娘,“大嫂子,咱们不识字,又头发长见识短,哪能有他们外头跑的男人们知道世事儿。你听我的没错,按了这手印,只有好的呢!”

    把大伯娘气的眼珠子外凸,话都说不出来,金鱼儿想想都后怕。

    却不好表现出来,免得罗稻葵担心,没话找话的岔开话题,“前些年我也跟着爹爹夜里头下地插过秧,打着杉木皮扎成的火把,跟在爹爹后头照着秧田,再拔拔草。虽然累,却比大日头底下略舒服。”

    芒种芒种,连收带种,前前后后既要割麦收菜籽,又要下秧插秧,若是养蚕的人家春蚕要上蔟,又要孵化夏蚕。农忙不等人,庄户人一天十二个时辰少说也有个时辰是在地里头忙活,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不得不在夜里打着火把插秧。

    两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这话头自然就搭上了。罗稻葵就告诉金鱼儿,“有一年天气反常,不到五月就是火辣辣的大日头,晒得人生疼,田里头的水滚得都在冒泡泡,根本下不去脚。白天只能在秧母田里扯秧苗扎把子同打秧,插秧非得等到日头落山之后才能成……”

    金鱼儿连连点头,“我听爹爹说过,说南边冬夏都比咱们这热,那边的庄户人都种两熟稻。每到农历六月就要忙双抢,又要割稻子又要插秧。那么热的天,一天下来,手上脚上的皮恐怕都要死一层。”

    罗稻葵愕然,“六月?那可真是遭罪了。”又赞顾三小,“岳父知道的真多。”

    小两口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热闹,萧飒眼皮子直翻,“这都什么跟什么,都浪费了一下午了,也不知道山上的积雪融化了多少了,这两人能不能走走心啊!”只到底话虽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就刚才的事情发表意见,“小罗这也太好说话了,依着我,直接就让他们滚蛋,惯得他们都不成|人了!”对于最后的结果不掩失望。

    而益柔对于罗稻葵的应对却颇有满意,虽说有些小巧,可到底是至亲骨肉,能这般迂回着解决了问题,也算可以了。

    “又不是冬瓜下山,哪有说滚就滚的道理。”冲萧飒笑道,又告诉她,“罗哥儿同他全堂叔也算想的周到了,佃票只签了一年,明年还轮不轮得上他们种,还不一定呢!”

    萧飒撇了撇嘴,“拉倒吧!就凭他那伯娘堂婶的算盘子,别说把到手的银子吐出来了,那真是恨不得把地揣兜里带着走的,若是不叫他们种,还不把房顶掀翻了呀!”

    “算盘拨得再响也不中用,就是罗哥儿不说,他全堂叔那也肯定会放出消息去。罗家沟这么多人,想佃地种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为着生计大事儿,自然有人上门。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罗字,就算亲疏有别,却也不能做的太过明显,罗哥儿也不可能一口回绝了人家。到最后那两家还能不能继续种下去,确是未可知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事

    罗稻葵也正是这个意思。

    他早就知道大伯父同七堂叔两家既已尝过甜头,按着他们的为人秉性,肯定是不会满足于如今对半均分的收益的。所以打心眼里,他从开始就不想把田地承租给这两家人耕种。

    只虽是这样想的,有些事儿却并不能够一蹴而就,只能慢慢来了。却没想到竟有转机送上门来,实在出乎意料。自然是松了一口气,自然是高兴的。

    只全堂叔还罢了,把三堂伯拉下水给自己做了中人,罗稻葵心里头很是感到抱歉。

    不过眼看着金鱼儿飞小心翼翼的把两张佃票收在了存放银钱文书同金银首饰的匣子里,又拿包袱皮包好后却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时候,心里头再不是滋味,也被他压下了。

    同金鱼儿商量,“明儿咱们就把这些个箱柜搬到炕柜上去吧,到时候你再把这匣子放在容易拿去的地方……”

    不论是罗稻葵金鱼儿,还是萧飒益柔,都是做好了两手准备的。

    若老天爷保佑,只是融雪性的洪水的话,把家里头的粮食同值钱物什都妥善放置到高处保存,说不得并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起码这个家是能够保住的。可若命里终有此一劫,等着他们的是山洪泥石流的话,那就只有逃了。

    金鱼儿的动作就瞬间定格了,抱着匣子,默默点了点头,鼻子却堵了起来。

    罗稻葵也很不是滋味,今儿这一整天的,一桩事儿连着一桩事儿,大喜大悲的。说实话,他都有些吃不消了。只还是担心金鱼儿,别洪水还没来,自己就急病了,宽慰她,“尽人事听天命,想来老天爷总不会一点儿活路都不给我们的。”又同她说笑道:“你放心,我命大着呢!”

    金鱼儿也笑了,抿着唇重重点头,告诉自己,“我也命大着呢!”

    天色已暗,计划好的那一大摊子事务职能留待明天。只两口子却也不曾闲着,把家里头的竹架灯盏、桐油、蜡烛、火镰、火绒、火折子等等的照明点火用具都找了出来。除了灯盏桐油外,其他的除了两人各自随身携带使用的点火工具,余下的都好生打了包,尤其是蜡烛火折子,捆得严严实实的,同钱匣子、书簿子都收在了一起。

    只火镰、火折子还罢了,家里头的蜡烛、桐油并火绒却不多了。

    虽说村口就有一家小杂铺,油盐酱醋、灯芯火烛、针线顶针都有的卖。可因着年前家家户户都把生活用品备齐了,到底是小本买卖,小杂铺里本就没备多少存货。再加上这一个月来的连绵大雪根本就没路出去进货,那些个油盐油烛的早就售罄了。

    金鱼儿家里能有存货,也是因着一来陈俊罗栀子两口子担心罗稻葵腿脚不便,早在他们成亲前就已是色色备足了。二来金鱼儿自己也是个有备无患的性子,所以才能在夜夜点灯熬蜡的情况下还有存货。

    只再有存货,这会子也舍不得多用了,理了理炕柜箱笼里的衣裳铺盖,就早早歇下了。

    翌日一早又早早起了身,外头稍稍有些亮堂就借着天光出门四顾。

    外头的气温并没有太大的高低起伏,还是一样的冷到骨头里。日头也一样的懒洋洋的没有力气,缩在云层里迟迟钻不出来。放眼望去,远远近近仍是一片白茫茫,和昨天没有任何的区别,罗稻葵就松了一口气。

    可该干的活计却是半点不敢懈怠,而且刚刚略整顿完自家的事务,还要去村里帮忙。给井台除冰,替磨房清雪。一回了家,又是不间断的往家里背水,把水缸木桶汤罐通通装满。

    再过两天就到清明了,落了雨,地上不免泥泞,怕是又喝不上干净水了。

    却没想到今年的清明不但一滴雨没落,而且当天还一反常态的出了大日头。

    就算不出门看地抬头看天,就已然能感受到气温在升高了。

    只一天的功夫,就不用烧炕点火盆子了。日头晒在身上越来越暖和,正午时分,身上的棉衣棉裤更已是不大穿得住了。原本呼啸了一冬的寒风立改了风向,从南方而来,吹走了冬日的寒气,也吹化了漫山遍野的积雪冰棱。

    到了隔天早上起来,屋檐下原本已是拖地的冰棱就化了个精光了,地上泥泞不堪,萧飒愁的头发都白了。

    虽是清明,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可按着这儿的气候,温度也该在十度上下。大日头底下,怕是有十来度。听着外头哗啦啦的冰雪融化的声音,心都凉了。

    萧飒的惶惶不安也感染了金鱼儿,天气一暖,馒头卷子的容易长毛变质,不能久放。金鱼儿就弃了这些,一心一意的在鏊子上烙锅盔、煎饼。

    天气越暖和,就越烙的多。真到了那一步,即便自己带不走,也可以分给旁人,总比好好的粮食糟蹋了的好。

    除了准备救生的口粮,金鱼儿根本忙的停不下来。

    略有空就要把已是收拾好了的几套衣裳都拿出来,把容易磨损的袖口、领口、腰边都不着痕迹的加固了一番。又抽着空给罗稻葵做了两双鞋,好不好看的是次要,关键是舒服牢靠。

    就是走出走进的功夫,还要检查一番陪嫁的那些个已是装满了衣裳被褥被抬到了炕柜上的箱笼,或是装着米面稻谷被搬到了桌子上的大板柜,还有用粗麻绳捆在一起的木头家具。

    另外存着咸菜腌菜的几十个坛子也在日日换水,后头的猪羊也没忘了顿顿喂食。

    只随着不远处洗马河开封解冻,金鱼儿同罗稻葵日日都在犹豫着要不要杀猪宰羊。

    已是五六天过去了,大日头也已是出了第三天了,后头山上已见青绿之色,屋外向阳处的积雪也已融化,终于看到了土地的颜色。

    两口子心里头都有了不好的预感,可真要叫他们下刀子,却又不忍心。不但是舍不得喂养了这么久,尤其是一同经历过这场雪灾的牲畜。更担心的,是之后要面临的境地。

    第一百二十七章 离开

    日头每天都在照常升起,可所有人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惧怕过日头。就是三伏天下地干活被晒脱了皮的时候都没有。因为大家都知道四时有序,才能有好收成。

    可现在,整个村子都因为惠风和畅的天气陷入了一种极度压抑的恐慌中,就连村里头的鸡鸣狗吠之声都越来越少了。

    虽然夜里头轮值守夜的班次越来来越多,村子里的男丁们全都出动了,就连大眼睛那样的半大小子都加入了巡检的队伍。

    一到了晚上,整个村子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让人看着,就心安。可留在家中的妇孺们依旧辗转反侧,就是勉强睡着了也会被自己惊醒,略有点动静就能立马跳起来。

    金鱼儿已是和衣睡了两晚了,原本收在炕柜里的几个装着钱匣子、笔墨书本、粮种蚕种、衣裳针线、吃食饮水、桐油蜡烛的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袱通通被拿了出来,直接收在了被罗稻葵再三加固过的两只背篓里。就放在炕头,金鱼儿抬手就能摸着,更随时都能一背就走。

    不只如此,两只大背篓里还见缝插针的塞下了萧飒千交代万交代的一些应急救生工具,像是粗麻绳、汤婆子、纱布、手巾、剪子、菜刀、蓑衣、雨伞等等物什。不但是带着,萧飒还抓破脑袋回忆了各种物什的多样用途告诉金鱼儿知道。

    另外大门旁还竖着一把铁锹一把铁镐,门槛边还放着镰刀、斧头,这都是萧飒再三叮嘱了金鱼儿必须要随身携带的。

    更甚至,两人脖子里已是各挂了一个竹制的小巧口哨,门外窗下还扣着一个拆了用来熏肉的草棚子所扎的竹木筏子。

    一切都是为了活命。

    各家各户都在竭尽可能的默默忙碌着,头先几天大伯娘还会时不时的站在院子里朝着这边指桑骂槐,这几天却是半点儿动静都没有了。

    金鱼儿把最后一双草鞋收了口,把草鞋耙子连同挽线耙子、织布机等物什收在了一起,好些天不见的罗瑞香跑了过来,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三嫂,你上回打野猪时用的驱蛇虫的药粉还有吗?”又一脸担忧的挽着她的胳膊告诉她,“我来的时候听七婶同我娘说,村西头的朴四叔已是负老提幼的举家搬到地势稍高的亲戚家去了。”

    金鱼儿刚刚迈出去的脚步就顿住了,惊愕不已,“搬走了?怎么走的?”

    不怪金鱼儿这样惊诧,这些天向阳处的积雪已经全部融化,路上坑坑洼洼的泥泞不堪,罗瑞香脚上的毛窝子已是面目全非了。

    可这还不是最困难的,更叫人七上八下的是根本不知道现在通往村外的路是否畅通。也不是没有人大着胆子试图出村看一看,可还没走出去多远,就深一脚浅一脚的返回了,竟是根本就认不出哪里是水,哪里是路。

    后悔不已,都说早知道就该在积雪还未融化的时候就逃出去的。那时候路虽难行也不乏危险,可也不是就完全不能走。可到了现在,即便想走,也不知道该走么走了。当然,也有上了年纪的出声反驳,说是到时候被堵在路上,就更没活路了……

    罗瑞香摇了摇头,“我也不大清楚,好像说是前两天就探过路了,不准备走大路,想从上面绕过去。”

    金鱼儿默然,虽然没有怎么商量过,可村里人早就形成默契,到时候不管境况如何,肯定是要一起行动的。

    叹了口气,喃喃道:“他们家好像有五六个孩子的吧!”

    若是平日里,罗瑞香肯定会嘻嘻哈哈的赞叹金鱼儿记性好,可这会子却再是没有这样的好心情的,耷拉着闹到点了点头,“嗯,都比我小。说是为了孩子,爬也要爬出去,不能在这等死了。”

    又把脑袋靠在金鱼儿的肩膀上,喃喃道:“他们家的房子早在落雪的时候就松松垮垮的不大能住了,前两天一化雪,屋里头更是到处哗啦啦的落雨,积水都没过脚踝了,院子也被淹了一多半……”

    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谁会愿意离开自己的家的。

    虽然暂且还没到那一步,以己度人,金鱼儿完全能够感同身受。

    吁了一口气,进了内室,伸手自炕头上拿了一只可以挂在腰上的小褡裢,把里头的小药包倒了出来,一共就豆腐块大小的十五个小纸包,想都未想就推了八包与罗瑞香,急得罗瑞香连呼“太多”。

    “太多了,太多了。”只拿了三包,把其他的都塞了回去,“我拿这么多就很够了,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金鱼儿却不肯收,“你们人多,还有孩子,就别跟我客气了。”

    万物复苏的时节,也正是蛇虫出洞的时节,尤其是洪水到底会带来什么,谁都不知道,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罗瑞香从不是矫情的人,想到年幼的侄儿侄女,点了点头,“那我先收着。”又同金鱼儿说,“听说洗马河的水位高了不少,听说码头上只有七阶台阶露在外头了。我爹说了,等到只露出三阶的时候,我们也必须得走了。”

    这话金鱼儿已是听罗稻葵说过了,闻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走,说起来很容易,可怎么走,又往哪走……

    罗瑞香吸了吸鼻子,看向炕头的两个背篓,很是诧异,“三嫂,你们就这点子家当吗?”

    金鱼儿把褡裢放在背篓上,点了点头,“差不多都在这了,我们就两个人,多了也带不走。”

    罗稻葵自打进了壮班日子也算过的调顺,金鱼儿又嫁妆不薄,自然不只这么多么点子家当。可家当再多,若是带不走,一切都是白搭。若还要耽误脚程,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所以精简了再精简,收拾出了这两个背篓。当然,这里头也不乏萧飒同益柔的指点。

    益柔面面俱到,萧飒亦然,可更多的却是倾向于保命。

    毕竟她虽没亲身经历过什么灾害,可见识过的却也不少,那些个应急自救的法子也知道不少,现在不用,更待何时,通通教给了金鱼儿知道。

    不得不说,虽然四人都是纸上谈兵,可真到水位上涨到只有三阶台阶露在外头的时候,旁人家都是推着独轮小车挑着箩筐,只有金鱼儿同罗稻葵算是轻装上阵。即便腿脚不便,却也始终不曾落在人后。

    第一百二十八章 难行

    夕阳西下,若是搁在平时,这已是到了各家各户炊烟四起的辰光了。

    可此时此刻,包括罗家沟在内的几个村落都早已是人去楼空,再不见往日生气了。

    而原本已是一个多月无人敢走的被雪水淹没了的通衢广陌上,却挤满了挑着担、推着车,携家带口的人流。而且四面八方还时不时的有长长的队伍加入进来。远远望去,已是看不到头了。

    随着天气渐渐暗下来,金鱼儿已是完全看不清罗家沟的轮廓了。

    巡检队伍敲锣打鼓呼喊撤离的时候,金鱼儿同罗稻葵刚吃过午饭,正准备刷锅洗碗。

    号令一来,整个村子都了起来。正在抹桌子的罗稻葵扔下抹布就冲了出来,大声喊着金鱼儿,金鱼儿已是把碗筷撂在灶台上跨出灶门了。

    两口子一句话都没说,明明是头一遭,却好像已是演练过无数遍似的,一人拿了包袱皮把供奉在供桌上的牌位收了起来,一人飞跑进了内室。

    金鱼儿边走边脱鞋,利落上炕,把早就准备好了的东西一字铺开在了炕沿上,罗稻葵也已是拎着包袱进来了。同金鱼儿一起换上新做的油布裤子,套上油布草鞋,缠上腰带、褡裢,背起了装有全家家当的背篓,拿了竖在门旁的工具就出了门。临走时,罗稻葵还把桌上笸箩里的几个馍馍都揣在了怀里。这才锁上大门,把钥匙交给了正在替他整理发髻的金鱼儿贴身收好。

    直到这会子,两口子才算喘上了一口气。是罗稻葵先开的口,却是掰正了金鱼儿的身子遮住了她的眼睛,“不要看,我们还会回来的。”

    前前后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罗稻葵竟已是暗哑了喉咙了。

    金鱼儿也哽咽住了,只闷声颌首,果真没再回头。牵了罗稻葵伸出的手,踩着越来越密集的锣鼓声,快步往村口去。

    只像金鱼儿罗稻葵这样说走就走的果决人家并不多,好些人听到了号令半天都不曾反应过来,就算反应过来了也不敢置信。纷纷往外跑,却是为了找人问问到底怎么了。听说发水了,只瞬间的功夫,码头上的台阶就被吞噬了一层,感情上又接受不了,一个个都失了魂魄。有的还知道收拾东西,有的却还抱着一丝奢望。

    一路上,痛苦声、呵斥声、骂娘声、哀求声、牲畜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有老人扒拉着大门死活不肯走,梗着脖子告诉儿孙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也有女人家舍不得家里的牲畜,哭着求着想要赶着一起上路。还有孩子们坐在箩筐里惊魂未定,哇哇大哭……

    已然崩溃了的气氛压得人直喘不过气来,两口子的手越握越紧。心中的恐惧哀痛无以复加,不仅是担心自己的前路如何,更是担心亲友们的景况。

    不知道桑峪里的人家有没有逃出来,不知道顾家坝会不会比罗家沟的情况还要糟糕,也不知道城里现在是个什么景况。

    不约而同的,手越握越紧,可脚步却越来越缓。直到叔伯兄弟们全都聚在了身边,才略松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只有些路,却是急不得的。

    罗家沟通往县城的路除了一段五六里的乡路小道外,就是官道了,并不难走,起码比顾家坝的盘旋山路好走多了。

    可原本并不崎岖的阡陌小路连同两侧的农田都被融化的雪覆盖住了,就是全堂叔这个闭着眼睛都能在县城里走个来回路,熟的不能再熟的都不敢轻易落脚。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歪到了一旁的沟渠里,也怕坑坑洼洼深一脚浅一脚的崴了脚。

    再加上这积水并不是普通的雨水或者河水,而是冰雪融化后的雪水,不但冰凉彻骨,更夹杂了不少的散碎冰块石块,还有树杈杂物的。

    虽然原本只一个时辰的路,今儿走了两个时辰都没走到四分之一。可已有不少人冻的双脚没有知觉,更甚者还有被树枝绊到,被冰块割伤硌伤的了。

    到处都是哭声骂声,可自打出了村,就是想歇息片刻都根本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不但是体力耗尽,精神上大悲大恐之后更是极度疲劳,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

    罗稻葵同金鱼儿略略好些,两人手里都拿着铁锹或是铁镐,既可以探路又可以支撑。另一只手互相搀扶,虽也有跌跌撞撞的时候,可好歹顺顺利利的走下来了。

    虽然当初归置家当的时候,金鱼儿背着的背篓不但略小,放置的也都是比较轻巧的物什,可罗稻葵还是时不时的就要问问金鱼儿可支持的住,脚冷不冷痛不痛。可金鱼儿更担心的却是他的伤腿,腾出手给他擦了擦汗,眼里满是担忧。

    “不妨事,油布的裤子鞋子还真有用,腿脚并不曾沾染寒气,你不要担心,我好着呢!”攥着她的手安慰她。

    话音刚落,走在后头的大伯娘不知道又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一个踉跄,人虽站住了,可脚看样子却是受了伤,肚子里燃着的那团火就瞬间被点着了。

    又是骂天,又是骂前头的七堂婶一家丧良心,地上那么大块石头都不言语一声。

    七堂婶本就不愿把独轮车上一半的位置浪费在七叔婆身上,又屏着一口气撑到现在,早就撑不住了,车也不扶了,转身就破口大骂了起来。

    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两人竟就这么站在队伍中间面红耳赤的对骂了起来,谁劝都不听,惹得身后的人纷纷怨声载道,不管不顾的往前撞。

    罗瑞香受不了了,挤了过来要找金鱼儿,就看到她同罗稻葵携着手同手同脚,心里却是心酸了起来。

    小姑娘的婚期早已定下,就在今年五月里。若是没有这场灾害的话,也就两个月不到的光景就要做新娘子了。可现在,谁知道两个月后又是哪副光景。就算她一贯疏朗明快,几次三番下来,这会子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未语泪先流,“三哥,三嫂,你们真有福气。”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过时隔月余,当时进城看灯时的欢喜之情还深深地刻在脑子里,可谁都没有想到,再次来到南乡城外,竟会是这样的一番境况。

    一时之间,就是金鱼儿都很有些失神。只眼前迥然异于上回的场景,很快就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开始正视眼前。

    太不一样了,一月前过来的时候,城门大开,目之所及的所有人都衣着鲜亮、喜笑颜开,城里城外火树银花,喜气洋洋的叫卖声欢呼声更是不绝于耳。

    可现在,因着早已过了一更三点的暮鼓时分,已是到了宵禁的辰光,城门已是上了锁了。

    好些个比他们早到的同样是逃难而来的乡民们都围坐在城门前,有的神色木然,有的哀哀哭泣。还有人扒在城门上哭求的哭求,骂娘的骂娘,希望守城的兵丁们能放他们进城,可城楼上却始终半点回应都没有。

    好些人都傻了。

    都以为只要进了城就安全了,却忘了还有宵禁一回事儿。受到感染,很多人的情绪都爆发了,一时间,哭声震天。

    罗家沟带领大家撤离的里正是罗稻葵的叔叔辈儿,平日里除了调查户口就是催纳赋税。又因着罗家是大族,上头族长、族老、说得上话的长辈们不计其数,兄弟邻舍之间有了什么矛盾冲突,早已习惯了由族长去裁决,也轮不到他来检查非法、司盗逃j宄。只平日里看着不显,可关键时候却是个有正主意的。

    约束着族人们不准上前,更不准闹事儿。也不靠近城墙,就在路边找了个空地安排大家坐下来略缓口气。

    跟在罗家沟之后抵达的几个村落的乡民们见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敢上前出声,只抢了靠近城墙的地方坐下歇息。

    虽没能进城,可辛苦跋涉了四五个时辰,好些人连口水都没有沾过,脑子里的弦绷的紧紧的。终于能坐下来缓口气吃点东西眯一眯眼,所有人还是松了一口气。

    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的,虽说自打上了官道就不用?水了。可官道因着之前的结冰解冻再结冰再解冻的轮番折腾,早已是毁了大半了。泥泞还罢了,根本就是个大号的烂泥塘。一步下去,泥浆就没过了小腿肚,每走一步,额头上的青筋都要跳起来,早已是累瘫了。

    罗稻葵看了看东倒西歪席地而坐的众人,牵着金鱼儿往远处走了走,找了棵树作为倚靠,替她卸下背篓,叫她靠着歇息。原本已是躺了下来的罗稻添见了,一骨碌的爬了起来,三两步跟了上来。三堂伯、全堂叔几人见了,想了想,也纷纷跟了过来。

    金鱼儿的小腿肚子早已是在转筋了,脚也麻木的没多大知觉了。扶着背篓坐了下来,头一桩事儿却不是缓口气,而是拿出水囊递给罗稻葵,又擦了擦手翻出包袱准备找身干净的裤子鞋袜与他换上。

    一路走来,就算是穿了油布的裤子鞋子,也只比旁人略好些罢了。之前走路的时候还顾不上,这一停下来,金鱼儿立马就感觉到了不但裤子沉甸甸的往下坠,鞋子有千斤重。就连大腿上就粘满了泥巴。还干巴巴的结成了块,蹭得皮肉生疼。

    罗稻葵接过水囊,却是先喂了金鱼儿两口,才自己含了一口,慢慢往下咽,又摆了摆手,“我一个大老爷们,早就邋遢惯了。倒是你得赶紧把湿衣裳换下来,别着了寒气。”

    说着看了看四周,向金鱼儿道:“你把那块油布找出来,我想办法给你们弄个换衣裳的地方。”

    利落起身,走过去同全堂叔说了两句话。就见全堂叔点了点头,又把罗稻粱两兄弟喊了过来,叔侄四人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在全堂叔的牛车上用油布、农具扎起了一个简易的车厢出来。

    所有女人们都松了一口气,这样的泥巴衣裤是肯定不能再穿了,可众目睽睽之下,谁敢换衣裳。刚给罗稻荫扒拉下泥巴裤子的全堂婶就招呼金鱼儿,金鱼儿却是从包袱里拿了两套衣裳出来,把罗稻葵的硬塞给了他。

    换了衣裳出来,罗稻葵却不见了。一旁正给七叔婆喂水的三伯娘就告诉她,“葵哥儿几个砍柴去了。”

    这时节温差大,白天虽暖和,可晚上却不是好过的,况且又在外头,生个火暖和暖和,对?了半晌泥浆子的他们来说,很有必要。

    金鱼儿点了点头,要上前给三伯娘帮忙,三伯娘摆了摆手,“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哪里遭过这种罪,趁着这会子能歇会赶紧养养精神。”

    只话虽这样说,金鱼儿还是上前帮着大堂嫂几个给孩子们擦洗换衣裳。

    原本调皮捣蛋的孩子们这会子一个个的都乖的叫人心疼,让伸胳膊就伸胳膊,让抬腿就抬腿,一句话都不敢说,比木头娃娃还好摆弄。

    金鱼儿就想起了娘家的侄儿侄女们,又想起了怀着身孕的罗栀子,眼眶里有了泪光浮动。掏出几颗冰糖,一人嘴里塞了一颗。孩子们砸了砸味道,齐齐笑了出来。金鱼儿也笑了,却是笑出了泪来。

    这冰糖也是萧飒一定要她带的,说是虽然比不上巧克力,却也能用来补充体力。金鱼儿虽不知道巧克力是什么,却很相信萧飒的话。把家里头同糖字沾边的吃食都带了出来,也顾不得罗稻葵其实不大喜欢吃甜食了。

    换好了衣裳的罗瑞香拖着脚步走了过来,从二堂嫂怀里接过孩子轻轻拍着,催了她们去换衣裳,倚在金鱼儿身边,半晌才悄声同她说话,“三嫂,你说我们还能回家吗?”

    金鱼儿眨了眨眼睛,“当然,等水退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本就是宽慰人的话,说得再诚心,可罗瑞香又不是孩子,虽点了点头,神色却仍旧萎靡,也不知道是问的金鱼儿,还是喃喃自语,“那明儿我们进了城,又要住在哪里呢!”

    金鱼儿听到了,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可看着罗瑞香怀里的孩子慢慢阖上眼睛,呼吸平稳,心里倒是安定了下来。

    只要这城能保住,自然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实在抱歉了,我昨天中暑了,吐的天昏地暗的,一个字都没写,更晚了,抱歉抱歉~天气太热了,妹纸们都要注意防暑哦~

    第一百三十章 休整

    可罗稻葵几个带来的消息却让金鱼儿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再一次的提了起来。

    还是之前在村口集合的时候才听说不但洗马河的河水突然之间暴涨,只瞬间的功夫就淹没了一层台阶。而且面子山上突然之间一直发出“轰隆隆”的滚石声,虽然没人敢去看,可按着老辈人的说话,很有可能是积雪崩塌的声音。所以里正当机立断着人报信,通知大家撤离。

    可过河的时候,有不少人都觉着河水比起早上并没有多大的涨幅——这些天各家各户每日必做的事儿就是去河边看水。又仗着自家的房子距离面子山还隔了好几户人家,再想起房子家当,就犹豫着不想撤离了。

    被里正沉着脸骂了个狗血喷头,扬言河水一旦涨起来,面子山一旦雪崩,没人会来救他们,就擎等着死吧,那些人才不情不愿的默默走进了队伍中。就是到了现在,那些人当着里正的面虽不敢说什么,可背地里,没少斜着眼睛抱怨。

    却没想到,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南乡正好位于洗马河的下游,虽然中间建了好几座拦河大坝,可若真的决堤,别说他们了,就是南乡城也不一定能守得住。

    罗稻葵看着倏然变色的金鱼儿,忙扶着她坐了回去,安慰她,“不一定就会决堤,再说堂尊……”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资格这样称呼了,连忙改口,“再说县大老爷素来课农克勤,礼士爱民。自打来了咱们南乡,年年考绩都得了优。又很知道实仓廪备水旱,时常会同主簿老爷招了闸官询问河水涨落、收泄启闭的事儿。我记得前年大汛还未到,只刚刚几场大雨下来,县大老爷就领着人上堤防洪,日夜巡查,一旦发现险情,就立即人拉肩扛的堵险……”

    原本只是安慰金鱼儿的话儿,可越说,倒是越有信心了。而且也知道,这样的情况说不得不只南乡如此,临近的几个州县可能都不得幸免。到底会如何,怕是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拿出被子把金鱼儿裹了起来,“已是夜半了,城门五更就会开禁,你赶紧睡一会儿,到时候我再叫你。”

    金鱼儿摇了摇头,其实身体已经很累了,精神上更是疲惫不堪,可就是睡不着。借着火光看着不远处嘤嘤哭泣的罗卷耳、罗杜鹃几个,心里头更是没着没落的。把被子分一半给罗稻葵,“你也眯一会儿吧!”

    罗稻葵却是按着她不准起身,又给她掖了掖被角,“你歇着,我去找找栀子同妹夫,想来他们也应该出来了。”

    金鱼儿红了脸,竟是忘了这一则了,忙不迭的点头,又掀了被子要起身,“我同你一道去吧!”

    罗稻葵自然不允,“听话,你好好歇着。来日方长,我可还得要你照顾呢!”

    趁着金鱼儿迟疑的功夫,就嘱咐了也靠了过来的罗瑞香关照关照金鱼儿,自己站了起来,四处张望了一番后,一径往后头去。

    边走边在脑子里回忆着洗马河的走势同几座堤坝的所在及蓄水能力,又想着明早一进城就得去打探消息。

    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准确的信息,可很多恐慌又不明真相的百姓总会不知不觉的就以讹传讹、夸大灾情,也有人习惯性的就会隐而不报……

    可再一想,自己认识的那一帮同时可能都不在家了。又想到赵云松,却是眉头紧皱,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他早就打定主意,绝对不能让家里人去打扰赵家人。

    金鱼儿自然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子就越发灵醒,满是顾三小、顾金琥、罗栀子等人的身影。

    顾家坝还在洗马河的上游,虽然前后都有堤坝拦筑。可在来势汹汹的洪水面前,她可没少听顾三小抱怨不但有乡民在渠水退去的堤岸边种植庄稼,还有人偷挖堤坝放水灌溉。她还亲眼见过辛苦挖成的水渠被弄得遍体鳞伤、面目全非。而且她虽没亲历过,却是没少听顾三小说过那些个水旱荒年的往事。罗家沟离着县城这样近,路上还一点拦阻都没有,他们都走了四五个时辰。顾家坝出来要翻过两座山,也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去了。况且家里头只有顾三小、顾金琥两个壮劳力,顾金宝还小,陶氏几个更是妇孺,这条路,该怎么走。

    越想越是伤心,又想起了怀着身孕的罗栀子,痴痴呆呆中,就模糊了视线。

    罗瑞香发现了金鱼儿的异样,吓了一大跳,很是不知所措,“三嫂,你别哭呀,你一哭,我也忍不住了。”说着话儿眼泪就无声的落了下来。

    三伯娘到底有了春秋,却是能够理解金鱼儿的心情的。走过来拿手给罗瑞香拭泪,悄声呵斥她,“你有什么好哭的,爹娘兄弟都在身边,还能容你发脾气。”又叹了口气,“你三嫂这是想她爹娘了呢!”

    罗瑞香却是哭的更凶了,更是抽噎了起来。三伯娘又好气又好笑,“这有什么好哭的!”说着又摇了摇头,“你这丫头,到底被我们娇惯坏了,也太不经事了。人活一辈子,哪能风虫水旱什么都遇不到。若真遇不到,只能说这人寿数短,到底还是没福气。”又道,“既是遇着了,左右咱们已是尽人事了,剩下的也只有听天由命了。就是天掉下来,也有高个儿的顶着呢,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不管三伯娘是真心的还是旨在安慰罗瑞香同金鱼儿,反正目的还真是达到了。罗瑞香还真不哭了,却是听傻了。她虽年纪小,可好?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