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几个带着大家伙继续逛,他和金鱼儿则护着大伯娘同罗稻葵慢慢走。
罗稻葵这也是没法子了,就是大伯娘不说,他也不可能丢下她们娘俩自己逛去的。好在的是金鱼儿并不在乎这些,只这么一路逛下来,她已是觉着很高兴了,还真不在乎是不是每个铺子、摊子都逛遍了,每座灯楼灯树灯棚是不是都赏玩过了。
只别说罗稻粱、陈俊几个都没怎么进过城,就是对这一亩三分地路路通,在这种时候也绝不会撇下罗稻葵两口子的。不说罗稻葵腿脚不便,只说大伯娘这脾气,他们就不欲叫罗稻葵两口子遭这份罪。
如此一来,自然玩不尽兴。尤其是罗瑞香,已是同罗栀子咬着耳朵盘算着明儿是不是再出来逛了。大堂嫂二堂嫂在一旁听着,很是羡慕。她们都是上有公婆下有儿女的,今年总是再不能出来了。
大伯娘更是意犹未尽,又后悔不已,同金鱼儿抱怨,“一碗杏仁茶就要两文钱,都够我吃一个月的红烧鱼了。”又“咦”了一声,故作恍然大悟的一拍大腿,“我听说二舅爷就在城里头一大的铺子里当账房,大姨夫一家子也住在城里……”,嗔怪金鱼儿,“你怎么不早说呢,咱们难得都进了城,又是在正月里,怎么着也该上门给亲家拜个年的,这才是亲戚们的道理。”
自打租了罗稻葵家的几亩地耕作,大伯娘家就渐渐宽裕起来了,只比起贫寒时,还是一如既往的是罗家沟上出了名的会过日子。自然,这“会”字是要加引号的。家里头寻常从不割肉,灶壁上除了盐罐油壶,酱瓶醋碗都少见,网了鱼或是打了山鸡野兔回来,都是叫罗卷耳端只大碗去村口的小杂铺买点子熬鱼料或是炖肉料。等到月底一起结账,不过几文钱。回来后,大伯娘再掺点水,一碗料做三回用的时候都有。满罗家沟说起来,都说大伯娘比那小杂铺的掌柜娘子还会算账。
金鱼儿也耳闻过不只一回了,只不过这会子却没心思想这些,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几天过节,姐夫姐姐他们也是要出来看灯的。”
大伯娘想的是既是上门,怎么着一碗打间的醪糟鸡蛋总是有的吧,说不得还能有碗汤团吃呢!再说他们家罗稻留年纪还小,头一遭上门,怎么着也能给份见面钱压岁钱的吧!等到金鱼儿这么一说,想想也是,丧气的同时,再说起话来就又有了止不住的艳羡,“到底是城里人,想看灯,一溜脚就一大家子都出来了。哪里像是我们,投了胎才是头一遭……”
金鱼儿不敢附和,更不敢同她多说,等罗稻葵取了车后来,扶着她上了车后,就赶紧走到了罗栀子罗瑞香一处。
罗栀子同罗瑞香就拉着金鱼儿说话,商量着明儿还能不能再出来。不比罗栀子两个的期盼,金鱼儿却是有些踌躇。
等到好容易顶着冷风朔气回了家,罗稻葵问起她的时候,却是摇了摇头,一面给罗稻葵泡脚,一面笑道:“已是逛遍了呢,明儿我就想守在家里……”
罗稻葵本就有些疑心,又见金鱼儿添了一次又一次的水,泡脚的时间比之前都长,哪能不明白金鱼儿的心思,想说正月半就是图个闹字,哪有守在家里的。可想起回来路上又抱怨他们只知道闷头走路,都不知道玩的大伯娘,也踌躇了起来,很是沮丧。
直到脱衣裳睡觉,才想起了揣在怀肚里的灯景的通草花。
原本罗稻葵是打定主意想给金鱼儿买盏好看的花灯挂在炕头的,最好是龙形灯,因为金鱼儿肖龙。只金鱼儿想着这么看看已是很好了,何必掏钱的。况且只要略微好看些的花灯就不便宜,还是能省一个就省一个吧!等到罗稻葵问她可瞧中了什么花灯的时候,都只摇头。
一路走下来,有金鱼儿刻意为之,又有大伯娘闹心,竟真没买成。金鱼儿吁了一口气,罗稻葵却总感觉心里闷闷的不痛快。同罗稻粱去取车的时候,正好路上经过一个卖通草花的摊子,想到过年过节时是要戴应景的花儿的,便赶紧买了一朵预备回家送给金鱼儿。罗稻粱见了,也嘿嘿笑着跟着买了一朵。
翌日一大早起来,金鱼儿就在鬓上倒插了那朵灯景的通草花,看的罗稻葵浑身是劲儿。去井台边洗蒲篮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大堂嫂,妯娌俩看着对方头上一模一样的通草花,又是尴尬,又是甜蜜。
第一百一十章 滋味
十里不同乡,百里不同俗,这是老话儿了。
南乡移民众多,天南地北各处的都有,而且乡音难改,乡情难割舍,大多数氏族还都保留有自己习惯的风情民俗。
金鱼儿小的时候,陶氏听人说包的汤团滑糯软润,同滚的相比又是另一番滋味,也是为了省事儿,曾大着胆子向娘家祖籍南边儿的婶子学过怎么包汤团。
不过只试了一次,就发现包的汤团软趴趴的不筋道。而且既不能蒸又不能炸,就连下锅煮都容易露馅。稍不留神,就成了一锅杂七杂八的糊糊汤。并不如滚的汤团,虽说毛毛躁躁的不如包的滑糯好看,馅料也没那么丰富滋润,可到底一个个的又圆又大又瓷实,吃一个算一个,半点不哄人,对脾气。
而且南乡一贯以来的习俗,到了正月十五这天是要把汤团当饭吃的,早饭晚饭都要吃。丁口多的人家,一煮就是好几锅。若吃秀秀气气包的汤团,女人们还罢了,顾三小几个哪里耐烦的。况且但凡这天上门的亲朋好友,都要先端上一碗汤团,自己都不对胃口,更别提旁人了。所以自此后再不糟蹋粮食,也不嫌麻烦了,还是老老实实的滚汤团罢。
金鱼儿虽一向只有烧火拉风箱的份儿,可到底自小看到大,又因着手上很有把子力气,所以虽没怎么动过手,可揉出来的馅料还是又长又圆又细。用蒲篮摇汤团的时候,该使劲儿的时候能使上劲儿,该有节奏的时候又能有节奏。而且耐心十足,又后继有力。
滚汤团是繁琐活计,又图个热闹,所以每回起码要有个人一起动手才行。切馅的、滚汤团的、过水的、打下手的……今儿虽只有金鱼儿一人,罗稻葵充其量打个下手烧个火或是挟个汤团,却还是稳稳妥妥的过水过面,几次下来,滚好的汤团又大又圆又结实,还都一般大小。
罗稻葵站在旁边拿着筷子笊篱打下手,把白白胖胖的汤团一圈一圈的摆在磁盘里,心里别提多乐呵了。
顾金琥过来送花灯的时候,正好赶上头锅汤团出锅,一大碗热乎乎又筋道扎实的汤团下了肚,又吃了一碗原汤化原食的汤团汤,一路过来的冷风朔气瞬间就被驱散了。顾金琥长长的透了一口气,神情间很是满足。
向一手拿着筷子一手试着油温正准备炸汤团的金鱼儿竖了竖大拇指,“又香又甜,比你嫂子做的可好吃多了。”
金鱼儿嘴角弯弯,亦是心满意足。
罗稻葵看着小脸红扑扑的金鱼儿,拉着风箱的右手不但不知疲倦,还越发有劲儿了,笑着告诉顾金琥,“鱼儿特意拿鸡油调的馅料,我也觉着比猪油拌的香多了……”
金鱼儿小脸更红了,可罗稻葵却越说越得意,把金鱼儿的好处絮絮叨叨的讲给顾金琥听,又说起了昨晚灯会上的趣事儿来。
顾金琥没想到罗稻葵竟会带金鱼儿进城看灯,只不过看着小两口和和美美的样子,心里头简直比自己看了灯还要高兴。只觉着去年的种种劳心劳力的折腾,总算是值得的。
可看着罗家虽只小两口过日子,却半点不冷清,仍旧一派红红火火有滋有味儿的模样,再对比钱家的光景,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顾金琥早知道顾锦鲤被陶氏教养的眼高手低,家务事儿从不肯沾手,还是到了快成亲前的两三个月,才肯踏进灶间跟着陶氏学着怎么拿铲子。可一直以来都只是听说罢了,并不曾亲见。说句实在话,也并不曾十分放在心上。所以直到昨儿去钱家送花灯的路上,无意中听到钱家人的抱怨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又想起顾金桂送去的两盏牛蛋灯同顾锦鲤铁青的脸色,却再是坐不住了。把杜氏让自己带来的一包红糖塞给金鱼儿,“你嫂子的娘家大哥从浙江带回来的,说是那里的土产,一点渣滓都没有,竟比我们这上用的赤砂糖还要好,让我捎来给你补补身子。”
金鱼儿同罗稻葵不疑有它,忙谢着接过了,又赶忙包了些汤团给顾金琥带回去,又一路送到村口,才转身回来。却不知道顾金琥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县城,突兀的拜访了赵家。
回头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隔壁的篱笆院门“嘎吱”一声,大伯娘走了出来,亲亲热热的同罗稻葵说话,“你们两口子去哪了?我还想送碗汤团你们尝尝鲜呢!”
却是空着手的。
听说顾金琥来送花灯了,忙跟过来看了看那对细木为骨,糊着细纱布的六角宫灯,啧啧称奇,“亲家真是大手笔,这样品相的花灯,又是宫灯,可不便宜呢!”
又嗔怪罗稻葵怎么不让大舅哥上她家坐坐同大伯说说话,罗稻葵一笑而过,就听大伯娘说起了晚上的安排,“……你们到底年纪轻,做什么都是图个热闹,哪里知道要看门道的。昨儿蒙头只管走路,真是好些都没仔细瞧的……今晚上进城后,你们可得听我的,再别没头苍蝇似的乱逛了。”
罗稻葵只觉着后背一凛,突然觉着不进城看灯实在是再正确也没有的了,忙把同金鱼儿商量的结果告诉给大伯娘听,大伯娘当即就黑了脸,撇了撇嘴,“这你们就该同我习学习学,多出去走动走动也好多见见世面,总这么窝在家里不出去,再聪明伶俐的也要变的呆头呆脑的。”
只罗稻葵学了乖,任大伯娘说成了花儿就是不松口,大伯娘也拿他没办法。倒是罗瑞香听说金鱼儿两口子今晚不会进城了,很有些沮丧,可想到不用跟着大伯娘一起逛,又欢欢喜喜的吃起了汤团来。
到了晚上,兴兴头头的跟着罗稻葵两口子去看社火,如数家珍的给金鱼儿做起了讲解。见金鱼儿一副看什么都新奇的样子,更是得意,倒是把进城看灯的事儿丢到脑后去了。到了正月十五这日,把正月初一请来的各路神仙都送走后,又过来看金鱼儿逐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年景
萧飒同益柔原本从不知道这世上竟有这样多的老鼠。
还是来了这后,才知道白天还略略好些,胆子还没那么大。可一到了晚上,那简直就跟造了反似的。就算是养了家猫,仍旧满耳朵的“吱吱吱”的叫声和“?”的活动声。
不光是金鱼儿家,各家各户都是这般,全家老少成天介的都要同它们斗智斗勇。尤其是家里头的粮仓、蚕房、灶间,更是五步一陷阱,十步一杀招的,戒备十分森严。
藏老鼠夹、塞老鼠洞、撒老鼠药、养猫、在农田同房前屋后种上牛蒡、接骨木、倒提壶等能驱鼠的植物,甚至亲自上阵……自然,也少不了祈祷或者诅咒的。
至于正月半的逐鼠活动,则主要是针对养蚕人家来说的。因为老鼠是蚕的大敌,一年到头的不知道要吃掉多少蚕宝宝,祖辈们又不知道打哪听说正月十五这天用米粥喂老鼠后,它们就不会再吃蚕了。所以但凡养蚕的人家,都会在这日熬上一大锅黏糊糊的粥,有的还要恨恨然的在粥上盖一层肉,用碗盛好,放在老鼠出没的顶棚、墙角,一壁放嘴里还要念念有词的诅咒老鼠再吃蚕宝宝就不得好死。
罗家沟鲜少有人家养蚕,零星的几户据说还是按着老家的习俗只放养山蚕,是以罗瑞香还自来没有看过这般逐鼠的活动,是又新鲜又可惜的。弄死还来不及呢,竟要拿好吃好喝的喂它们,打哪想来的。
金鱼儿也不想,可后头柴山上长了不少桑树,顾三小又给了她一张蚕纸。既是舍不得浪费,自然是要养起来的。而不管是真的有用,抑或是求个心安盼个好兆头,自是不能省了这套习俗的。
见罗瑞香很感兴趣,又告诉她,“我娘家那,这会子村里头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肯定都在一面敲盆一面唱歌了……”
罗瑞香果然觉着有意思,跟金鱼儿学了两遍后,就不停的念叨着“生一窝,死一窝,生的没有死的多”。
回到家又教给侄儿侄女们唱,不消一会儿的功夫,半个村子的小孩都在唱着这半句头的歌谣了。
罗稻添趴在篱笆墙上叫了隔壁的罗瑞香,语气不屑,“喂,大过年的,你教他们唱什么歌不好,偏偏教个死啊活的。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这点子脑子都没有。”
这两人是嫡嫡亲的堂兄妹,又年纪相仿,打小吵吵闹闹的一起长大,两天好了三天不好了,虽说互看不顺眼,见面就要拌嘴,可这感情却是越吵越好的。又因隔壁住着,时常站在自家院子里就能打趣斗嘴。
虽说七堂婶觉着罗瑞香没规矩,都敢跟顶门立户的男人叫板,怎奈七叔公就喜欢这堂兄妹俩吵吵闹闹的,觉着热闹,有话也只能咽下去。
罗稻葵就啐了他一口,“不懂就不要瞎说,这是三嫂娘家那边逐鼠的歌谣。既是老鼠,自是希望它有多少死多少的。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罗稻添翻了个白眼,不好说金鱼儿,只好招呼罗瑞香,“你看看你,再几个月就要出门子了,还这样得理不饶人,仔细婆婆给你排头吃。”
罗瑞香又哪里是肯吃亏的人,顾不得脸红,叉腰瞪眼,“你瞧瞧你,马上就要娶媳妇了,还小丫头似的唧唧歪歪,没理还要搅出三分理来,仔细在嫂子面前丢人。”
你来我往的斗了会子嘴,罗稻添心里可算舒坦些了,不同她计较,只问道:“哎,你们昨儿玩的怎么样?猪八戒有没有什么新把戏?”
罗瑞香一听这话也来了劲儿了,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凑过来问罗稻添,“你们玩的怎么样?昨晚的灯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又问罗稻添有没有去买五香豆沫吃。
昨晚禁不住罗稻添兄妹几个作好作歹的软磨硬泡,也是七堂婶听说大伯娘竟也跟着进城看灯后眼红心热的动了心,刚刚下半晌,日头还明明朗朗的挂在山头,一家子就进城看灯去了。
原本罗稻添兴兴头头的是想把几家子都磨上的,别看他最不耐烦大伯娘,却也不可否认她有一句话是再对也没有的。出去玩自是图个高兴的,除了家人外,若能同对脾气的兄弟姊妹一道玩,那说不得是更高兴的。
只罗稻葵已是决定去看社火了,罗稻粱兄妹三个也不打算再出去了,罗稻葛罗稻荫兄弟两虽眼巴巴的,可全堂叔不发话,连动都不敢动。至于大伯娘一家子,罗稻添躲都来不及,自然不会主动上门招惹的。
可路上还罢了,一进城七堂婶就神神叨叨了起来,生怕孩子走丢了,又怕被蟊贼盯上了,就算挤挤攘攘的气都喘不上了,还要一步三回头,那副警戒的模样,倒把路人吓的够呛。被念叨了一晚上,非但没有玩好,还惹了一肚子的气,罗稻添自然恹恹的,只觉着还不如前天晚上呢!
金鱼儿同罗稻葵已是成了家了,自然不比这兄妹二人清闲。一大清早的燃放爆竹、摆放供品、上坟敬神把各路神仙都送走后,金鱼儿忙着逐鼠,罗稻葵则在前院后院里忙活着,把去年冬月开荒时特地收拾在一旁的枯枝杂草重新拢到了菜地里,又捆了两只火把插在菜地里,预备天黑后过来点火照田。到了下半晌,两口子又齐齐动手备下了好酒好菜预备边吃边喝边赏月。
只花灯刚挂出去,菜地里刚点上火,还没看出是旱是涝来,竟零零星星的落起雪珠子来了。
上了年纪的人自然欢喜,一个个喜笑颜开连连颌首。毕竟雪打花灯好年景,庄户人家,一年到头的,不就盼着能有个好年景能有个好收成么!
而小孩子们更是欢喜,这日是名正言顺的耍顽之日。大人们都要忙活家务,孩子们则是可以借机结伙四处找柴火捆扎火把,点火游玩,不到三更半夜不归家。
只让大家伙没有料到的是,原本零零星星的雪珠子竟越落越大,而且半拉月过去了,都丝毫没有雪止风歇的意思。
第一百一十二章 怜惜
“嘎吱嘎吱……”
金鱼儿小时候还挺喜欢踩雪玩儿的,可这十多天来的连绵大雪就像一瓢冷水从头浇到脚,原本因着过年显得格外热闹欢快的村庄没几天的功夫就陷入了漫漫沉寂中。
呼呼的风声、簌簌的雪声,以及鸡鸣狗吠声都分外惊心。连带着走路时踩在厚厚积雪上的脚步声听起来都显得格外的突兀刺耳,金鱼儿不知不觉就放轻了脚步。
又是一夜鹅毛大雪,金鱼儿眉头微蹙。
虽说往年也有过一场大雪连绵半拉月的时候,就像前年冬天,一入冬老天爷就来了个下马威,可到底那半拉月里时雪时雨时阴时晴的,还是有出太阳的时候的。哪像今年,竟连半日的好脸色都没有。
庄户人家,每年正月十五前后就要开始备耕了。正月十五那天放火烧草,也是为了以除虫害。原本想着瑞雪兆丰年,雪打花灯好年景,这场雪来的实在是及时,实在是巧。可现在好了,半拉月没停过,就算是这会子立马能停了,可起码也得一个月才能融雪,这地里的庄稼可怎么处。
况且不仅有远忧,还有近愁。
若是搁在以往,雪一旦落下来虽不会很快就风停雪歇,可到底总会有似停非停或是大大小小的时候。庄户人家勤快,总会趁着中场休息的时候把房前屋后的积雪清扫堆积到一起,还会把通往猪圈羊栏以及灶间院门的道路清扫干净,方便行走。
可这回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一落就是天,等到好容易似停非停勉强能够扫雪的时候,抑或说等到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地上的积雪早就齐到膝盖深了。
这么多天下来,放眼望去,更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干净的叫人心慌了。村里头的村道便道也已是被严严实实的覆盖住了,连串门都成问题,更别提吃水了。
金鱼儿站在门口看着纷纷零零的雪珠子,想着已是见底了的水缸。想了想,转身就要拎起水桶出门,穿着毛窝子踏着雪去查看猪圈羊栏的罗稻葵已是站在门口拍打着身上的雪珠子了,金鱼儿赶紧迎上去替罗稻葵清理头发。
这些天已经不只一次听说有人家的房顶被积雪压塌了,所以罗稻葵每天起身后的头一桩事儿就是检查并清扫房顶上的厚厚积雪,有时候白天也要清理好几次,就怕出事儿。
看到当地的水桶,没事儿人似的走了过去,顺手拎起了门旁的背篓,略带得意的告诉金鱼儿,“幸好成亲前把猪圈羊栏都修缮了一番,不然铁定顶不住这场雪。”又叫金鱼儿再升个脚炉起来,“今天好像比前两天还要风大,你再别出去了,好好在家暖着吧!”
金鱼儿的反应却比罗稻葵想的还要快,伸手就拎起了水桶,磕磕巴巴道:“我倒觉着还要,反是在家待久了燥的慌,想出去转悠会子提提神。”
虽说村里头的老水井都修在村子中央,离家也就百来步,并不十分远。可平日里担水背水的虽不算吃力,在这样寸步难行的落雪天,就不可谓不吃力了,况且还是罗稻葵,实在是心疼他。
而罗稻葵觉着自己一个大男人,若连背水的活计还要金鱼儿干,那他还吃的下那水么!所以这些天来,两口子没少为着背水一事儿斗智斗勇,平白增添了不少趣事儿。
听着金鱼儿蹩脚的借口,罗稻葵哭笑不得,只到底还是不肯,嘻嘻笑着恶作剧似的去摸金鱼儿的脸颊,“听话,就一桶水,哪里就要两个人的。”
金鱼儿脸一下子就涨的通红,却还是死撑着不松手,还要找借口,“好似又落大了,还是等待会雪小了再去吧!”
心里却是想着,实在不行,雪水也是吃得的。
罗稻葵扬着嘴角吃吃的笑,手指头摩挲着金鱼儿发烫的脸颊,压低着声音安慰她,“别担心,我慢慢走就是了。”
伸手拎起水桶就出了门,果然没走几步,远远的就瞧见好些黑黑黄黄的动物在跑在跳的,罗稻葵就挑了挑眉头。
他也是刚知道金鱼儿竟怕狗。按说庄户人家,家家户户都会养狗看门养猫捕鼠的。日日都见,怎么可能害怕的。
只心里虽纳闷,可更知道的是落雪狗欢喜,这些天家家户户的大狗小狗都在外头疯跑,他是说什么都不会让金鱼儿出去的。
金鱼儿送了罗稻葵出门,直到瞧着他走远了才转身去了灶间,路上捧了几捧干净的雪团准备烧猪食,萧飒打了个哈欠,叽叽喳喳的问着金鱼儿是不是真的要把大伯娘家的小狗抱来养。
“……其实吧,养只狗也不算什么,你瞅瞅家里头这么大的场院,不养两只狗看家护院的,也不放心不是。再说了,你也不能一辈子都见狗就躲吧,总要慢慢适应的。可若是旁人家还罢了,偏偏是隔壁的,我劝你还是别没事找事儿做了。”
益柔知道萧飒不喜欢的带毛的宠物,可她自己倒是挺喜欢猫猫狗狗的,不免有些心疼,“只那两只小狗都太可怜了,瞧着总有两三个月大了,还一把骨头。”
萧飒就撇了撇嘴,“你还可怜它们,那它们怎么不可怜可怜鱼儿的。”
益柔哭笑不得,“这又是哪跟哪啊……”
却也知道,萧飒这话是有缘由的。
不得不说狗眼看人低,这话再对也没有了。金鱼儿小时候因着常被人视作洪水猛兽,见面就要指指点点,更有的拔腿就要跑,连带着各家各户的狗都敢朝她吠追着她跑,弄的金鱼儿见到狗就要绕路走。
可大伯娘不知打哪抱养了两只狗,前几天说是罗稻留成天斗狗不好好念书,想送来金鱼儿养。拉着金鱼儿去看了一眼,只因罗稻留不肯松手,还不曾送来。
虽说打心眼里觉着害怕,可说实话,那两只狗是真可怜,怕是许久都不曾吃过饱饭了,而大伯娘的样子明显就不想再养了……
萧飒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肯定又在胡乱发善心了,“打住打住,你若想养狗,只要同你大哥说一声,保管想要几只就有几只,还都结结实实小狼崽子似的,何苦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担惊
例行公事般的把通往灶间的便道上的积雪铲开,又敲碎了门檐上昨晚刚“长”出来的明晃晃的冰棱踢到一边,大伯娘骂骂咧咧地奋力推开了结满冰碴子的灶门。
蜷缩在灶膛口瑟瑟发抖的两只小狗崽就显而易见的抖了抖身子,到底并不敢动,也不敢叫唤,只紧紧的依偎在一起,喉咙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呜噜呜噜”的哀叫声。
很是可怜。
可看在呼哧呼哧累的直喘气,又无名火气的大伯娘眼里,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扔出去。
人都养不活了,还养狗!
只大家伙虽不会像大伯娘似的跟狗过不去,可有这样想头的却不单只大伯娘一个人。毕竟就是村子里最有经历的老人家都没料到原本的瑞雪会一落大半月,竟是成了灾,还是活了一辈子都难得一见的大灾害。
老话总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可现如今一场大雪从冬天落到了春天,看着层层叠叠越积越高的“棉被”,好些个悲观的或是上了年纪知道厉害的早已对地里头的庄稼不抱任何希望了,满心里打算的都是等雪化了该怎么补救。
又把心思都放在了自扫门前雪上头,春花显见已是保不住了,再塌了房子,那就更没活路了。
落了大半个月的雪珠子,各家各户场院里的积雪早已是层层叠叠的堆了一人高。有些个来不及及时铲雪的人家已是连窗户都打不开了,那些个泥巴墙、茅草棚的土墙草舍更是不知坍塌了多少。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间,都时常能听到“轰隆隆”的摧枯拉朽的声响,连带着周遭人家的房屋也会一阵颤动,屋顶上的积雪更是簌簌的往下砸,听的人心惊胆颤。
这样的日子若只一天两天那也忍了,可时日一长,日日落雪日日铲雪,还要听着谁家的猪羊砸伤了,谁在铲雪时摔伤了,谁家的老人孩子害病了……成天到晚都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再是好脾气的都忍不住了。
不比初初落雪那几天的欢声笑语,也不比前几天的寂静无声,这几天来不管男女老少,那简直都跟吃了炮仗似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涨,心里头时时刻刻都揣着一团无明业火,等闲就要发作,即便关在家里,还时不时的就能听到左右隔壁拌嘴吵架的动静,整个村落的气氛都越来越低迷。
本就脾气不大好的大伯娘为着生计已是火急火燎的嘴角一燎水泡,连喉咙都哑了。可罗稻留偏偏还要“不省心”,不肯听她的话把那两只小狗崽送走。又因着落雪上不了学,日日都在家里头跟大伯娘干仗。
到底是老来子,大伯娘再是眼睛都红了还舍不得同他大小声,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他,“我这可是为了那两只崽子好,去了你三哥家还能吃上顿饱饭,留在咱们家可得饿死啦!”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到这个罗稻留还一肚子的气呢,“我们家何曾就吃不饱饭了”,又悄声嘟囔,“明明是您舍不得喂它们吃!”
抱着狗死活不肯撒手,好悬没把大伯娘气炸,日日在家发脾气,骂了小的骂大的,连门窗都是乒呤乓啷的,没一刻消停的。
大伯脾气虽也不大好,可他心宽,想着各家各户都一样,要歉收,那肯定都歉收。要绝收,那也肯定都绝收,又不是只他们一家如此。况且这都是老天爷的意思,又岂是他们能左右的。见家里头闹得天翻地覆的,宝贝儿子天天扭着脖子不看人,小女儿噤若寒蝉,走路都不敢发出声响来,就劝妻子放宽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别雪还未停,又把自己急病了。
大伯娘舍不得打骂罗稻留,正好大伯撞到了枪口上,倒是有了名正言顺的出气的地儿。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嫌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好好的竟咒她害病。又嫌他没本事,不是男人,“……你看谁家连生计大事儿都要妇道人家操心的!”
若是旁的事儿,大伯“嘿嘿”笑两声也就过去了,可涉及到男人的尊严问题,就再没那么好说话了。
眉毛一竖,拍案而起,“扯你娘的臊,老子求你操心了?明明是你自己不下蛋,只成日介吃饱了撑的的胡咧咧,反倒怪罪起老子来了,你怎么知道老子就不操心了?”
大门一摔,大步出了家门。把个大伯娘气的嘴皮子乱颤,脸色紫涨,半晌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躺在地上蹬仰窝。
隔壁住着,大伯一摔门,罗稻葵家房顶上的积雪就簌簌地往下落,更有几团大块的“扑通扑通”的往下砸。
“坏了,怕是谁家的草棚又塌了。”正在卧房里同金鱼儿一道画图纸的罗稻葵一听到动静就忙趿了鞋要出来看,金鱼儿也忙下炕给罗稻葵拿蓑衣、草窝子,两口子装备好拿了铲子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隔壁传来了大伯娘的凄厉哭声。
唬了一大跳,脸色都变了,急急往外赶去,只还未走到院门口,耳朵里就传来了大伯娘的咒骂声,又是没良心又是没天理,“老娘这么操心又是为了谁?……”
两口子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又支着耳朵听了会子,见大伯娘的咒骂都是冲大伯去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转身回了屋。
“这雪珠子要再落下去,日子可真没法过了。”罗稻葵叹了一口气,顺势倒在了大炕上,暗自发愁道。
这些天大家伙虽再没心思像刚落雪的那阵子似的成日介的聚在一起吃酒侃大山,可到底谁家的土墙瓦舍塌了,谁家来不及铲雪了,谁家的老人病了,谁家的牛羊断了腿了,都是要过去帮忙探望的。
罗稻葵眼看着一众叔伯、兄弟没的眉头越来越紧,话越来越少,心里头的那些个恐惧担忧的,也有些按捺不住要冒头了。
金鱼儿不知道罗稻葵在想些什么,可心里的忧虑还是让她眉头微蹙,上前要给他脱鞋,罗稻葵却腾身坐起来,搂着金鱼儿坐在了身旁。头靠着头,半晌,才长长的透出一口气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春汛
好容易等到风停雪歇云开雾散,久违了的日头终于出现,已是临近清明时节了。
算算日子,刚好一整个月。
看着半空中的那颗咸蛋黄,虽然是没有腌好的蛋黄,阳光又稀薄又淡,照在身上没有半点温度,反而更觉寒冷,地上的积雪亦是一动不动,金鱼儿还是长长的透了一口气。
落了整整一个月的雪珠子,尤其是这七八天上,显见的一天比一天冷,别说房檐下的一溜冰棱都已能垂地了,就连水缸里的水都冻上了。
又因着四五天前的那一场一落就是一天两夜,还只见大不见小的鹅毛大雪,井台边的积雪一时间没来得及清理,立马就被压实了,形成了同井台一般高的高高低低的冰沟,铲都铲不动,人走不过去,连水都打不上来。
家里头已是不仅在烧猪食时用门外的积雪了,除了吃水和面外,洗漱洗菜洗碗的,都已是用上了雪水。金鱼儿每天早上起来走进灶间后的头一件事儿就把略微干净些的雪块放到锅里化开,将或是漂浮或是沉淀的杂物渣滓捞出后,烧开了备用。
只这口喝的还算容易解决,可在吃的上头就实在是遭罪了。
因着过年,好些人家虽说也备足了米面粮食,可到底任谁都没有料到翻了年的头一场春雪竟会成了灾。
一落就是一个月,好些人家在存粮吃完后,又去不了磨房,就只能在家里舂米磨面。那些个家里头有石磨、石臼、碾子的人家还好些,有些个没有的或是被积雪掩埋了,又出不去的,那真是只能用手搓的,原本就冻裂了的双手那就更没法看了。
好在的是,日头终于出来了,一切也就有了盼头。
益柔虽比金鱼儿有经历,以往主持中馈的时候也最烦日日要扫雪撒沙的冬天,可到底亦是没有经历过这般空前的雪灾的。金鱼儿透了一口气的同时,她也是连声念佛松了一口气。
只有萧飒,看着周遭全是一人高的积雪,看着不远处的“雪山”,一言不发,愁眉不展。
萧飒生在南方长在南方,也不是没有见过雪,可顶破了天也就是落个一天两,再一两天也就化了,除了背阴处能积攒些雪珠子,哪有什么积雪的。这样的暴雪这样的雪灾,亦是生平仅见。但这并不妨碍她知道一个词……春汛。
即便算不清也不会算积雪量,可萧飒还是感觉糟糕透了。
她完全不敢想象,这漫山遍野的积雪一旦融化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可又恍惚记得,南乡的气候好像是一过了清明,就会逐渐转暖的……
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闪过无数山洪、泥石流的画面,旁的都顾不得了,火急火燎的告诉金鱼儿知道。
“春汛?”金鱼儿愣怔了半晌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金鱼儿是跟着顾三小这个老堂匠把式长大的,对于一年四时十二个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的气候水文不敢说像顾三小一样烂熟于胸,却也是拿的出手的。
自小到大,见惯了立春前后的摆条风,惊蛰前后的霜冻,春分至清明的黄沙弥漫日月不明,清明以后的天气回升却又乍暖还寒,立夏前后的干旱,小满至芒种之间的阴雨山洪,夏至前后的雷阵雨,盛夏时节的伏旱,立秋后的秋老虎,白露至秋分期间的秋霖,寒露过后的初雪,霜降前后的小阳春,立冬过后的干冷少雨雪……至于旱灾、洪涝、滑坡、冻害、暴雪、雹灾、火灾、虫害、蝗灾、草害等等的自然灾害,就算没有经过,却也是听过两耳朵的。
顾三小也曾教过她在遇到灾害时应该怎样休整田地,如何把灾害损失降低到最低。可南乡的冬天从来雨雪偏少,因着干燥,甚至有很多上了岁数的老人就撒手人寰了。金鱼儿在此之前连暴雪天气都少见,更别提雪灾了。
只就算没见过,可对于萧飒的描述,再结合顾三小曾经的教导,却是完全能够想象的出来的。而且或许不止洪水,山洪、雪崩,山体滑坡,这些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当即就白了脸。
萧飒没想到金鱼儿竟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论断,虽是松了一口气,可到底又有些不安了起来,生怕自己吓着了金鱼儿。
“没事儿没事儿,这不是说可能,可能么!而且说不定还是我多想了……”到底又觉着这样太过轻描淡写了,若是金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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