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
楚煊就那样,立在马上,立在残余的焦灰中,一动不动。
肖克虽是第一次随军出战,经过了几场与黎军的较量,表现上佳,已被提升到了副将的职位,对战场上的生死血腥也已适应,甚至有些麻木,李玉春还夸他,是天生的打仗的材料。
此时,随在楚煊身侧,望着眼前的一片焦土余灰,肖克面上甚是平静。
也许,如果不是机缘,他不会跟着楚煊来到北疆的战场,而是呆在楚都的繁华盛世中做个平安小官终其一生。知道了什么叫战争后,他庆幸,自己能为宁王亲点,到战场上真正展现一身的功力。
“王爷,属下记得,您带我来的第一天,教导属下说,战场是没有感情的,属下不懂。现在,属下明白了,有战争就必定会有牺牲!”肖克以为,楚煊点名带他来,是再一次对他的考验,看他是否还有当初的仁慈之心。要知道,在战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酷。
半晌,楚煊也没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入目,尽是焦黑。
残余的,还有青烟了了的,是些未燃尽的木器,究竟是什么,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肖克嘴唇嗫嚅了下,想说些什么。
他看得出,楚煊情绪不高甚至有些低沉。这样的楚煊,他几乎没有见到过。
一时之间,他找不到话语,也不敢轻易张口,因为他,实在是摸不透这位王爷的脾气。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里,本来是一片生意盎然的土地。
这里,叫清石镇。
可现在,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任谁也想不到,一夜之间,不,转眼之间,刚刚他们从此处路过时,这里还是万家灯火,如今,已变成不毛之地。
所有的人的眼中,看不到什么起伏,和楚煊的眸光相似,深沉无波,如幽潭一般静寂。
战争,磨砺了他们的意志,也冷硬了他们的心肠。
楚煊眸光微闪,逐渐有了些焦距,来回在焦土中睃巡,轻踢马腹,马儿极听话得迈起了碎步。
“得得”地马蹄轻声,在这个沉寂得有些吓人的清晨,格外清晰,像是怕吵醒了什么,楚煊带着马儿,走得极慢极轻。
那块大石头,是铁匠铺前的,那旁边,就是她曾住了几天的客栈,只是现在,只剩一片灰烬。
再往前,是十字路口。
楚煊眸中猛地光一闪,想也不想,拨转马头,就直奔一侧而去。
肖克本来就紧随其后,刚要催马追上去,旁侧忽的蹿出一骑,速度奇快,一下子掠过肖克的坐骑就过去了。
肖克反应也是极快,战场之上,随时都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事情,无论如何,宁王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手中的兵器利芒一闪已朝着那人的背影挥了过去。
刚挥过去,就后悔了。
那人头也没回,也没见用什么招势,就听“喀嚓”一声,肖克刚让人打造的长枪,就断成了两截。
更为郁闷的是,他还不能找那人麻烦,因为,找不起。
正文 111 遇谁杀谁
幻血直接越过肖克,追上了楚煊。
他跟着金亦辰走了一段,就不告而别,返回头来找楚煊了。
他并不是害怕,经过了这么些年,当年的那些情景都已经很模糊了,只是初初看到,心底深处不免有些起伏。
冷静了一会儿,他还是想回到楚煊身边。
当年,他被吓得失了神,只记得有一个漂亮得不像凡人的到底是姐姐还是哥哥已经记不清的人,拉着他和他说话,直到他沉沉睡去,醒来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他,好像就从那时起,心底已经将他当成生命中唯一的一个依靠。
离开了,心里总有些没着没落。
所以,他又跑了回来。
他不知道楚煊要找什么还是在看什么,楚煊也不理他,任他跟在身侧。
行了几步,又猛地扯住缰绳,顿在那里。
那个院子,当初,这里发出的那一声新生的初啼,仿佛就是刚才,自己的手心里还能感觉到那团柔软娇嫩带来的无比奇异的感觉。
刚刚升格的母亲,是那样的年轻,在自己眼前有些羞赧又有些自然地撩开衣襟,面上笼罩着的是无比的珍爱和疼惜。
一切,恍如隔世。
一股难以言状的凉寒自身体深处愈聚愈浓,慢慢地又渗进四肢百骸。
楚煊打了个寒战,明明,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这夏夜的寒气竟会如些浓重?还是,这片土地聚集了太多的不平和愤怨,只能以这种方式向自己呐喊鸣诉?
“哥——”,幻血轻声出口,他感觉得到,楚煊此时,有些怪怪的。
“人,能来到这个世上,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楚煊突然开口,像是问幻血,又像是自言自语。
幻血没接话,楚煊也没有等他接话的意思,自顾自地往下说着,“多可惜啊!好容易才来到这世上,也真是个多舛的命数!本来多好的一家子啊!还打算百日,送点儿贺礼呢!”
幻血听不 懂楚煊絮絮叨叨说得是什么,只是,一股浓烈的伤感自楚煊身上一点点地透露出来,幻血有些发慌,他想,如果金亦辰现在在,就好了。
突地,楚煊身上凌厉之气猛增,一双晶眸射着寒光。
幻血心头一突,那种寒光,他见过。
当年师傅把他俩丢进狼群里,楚煊的眸子里就是这种光芒。
“很久没有舒展筋骨了,幻血啊,想不想再和我比比,也让哥哥看看,这几年,你有没有长进!”
楚煊撂下这么一句,偏头看着幻血,唇角弯出一丝笑意,森冷绝然中带着无尽的寒意。
幻血从来都是楚煊的影子,不等楚煊发话,一抖缰绳,已然蹿出去几丈远。
“去哪儿?”极简洁果敢地一句。
楚煊唇角的笑意更浓,只是,更让人觉得寒凉入骨。
“跟着哥哥就行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元昊领着大队黎军,并没有直接回柘城,而是拐了个弯,按着事先的部署,转向离堰城不远的一处山谷。
柘城,他是故意让给辽国的。
已然是空城一座,守或不守,都没有什么意义。反正数日前,百姓和内需已都转避他处。给了辽国,也无所谓。正好,借此让黎都知道,给自己再加一道罪名,给元瀚一个收回军命的好由头,自己也能名正言顺地回京。
想到元瀚,元昊不免心头恼意渐浓。
自己母妃派人暗送密信,元瀚在朝内宫中俨然以帝自居,狂妄无忌,甚至几次借酒调戏欲行不轨之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又加之,尹子墨忽然提起,有人给黎都元瀚送去了几位美艳绝伦的人儿,其中有一个,极似当初的绝颜无双。
正文 112你是谁啊
殿下,有一路楚军向着山谷冲过来。”近侍急急地向元昊上报。
元昊眉心一扬,楚军?
楚煊与任天成合演了一出暗渡陈仓,害得元昊丢了一座城池,依着元昊对楚煊的了解,这场看似辽国占尽了便宜的交战,又怎么可能没有楚国想要的好处,楚煊可决不是什么损已利人的性子。
元昊寻思间,远远的谷口方向,迎着血红的落日,一骑银甲银枪银罩覆面的身影在一群墨衣黎军里,分外惹眼 。
楚煊动作极快,瞬息间,已越过数层阻拦,银芒一挥,直指元昊近前。
四目相对,寒意顿起。
刀掠生风,如翻浪卷起千堆雪。
枪落如雨,似狂风袭起万枚叶。
元昊心下有些诧异,那张银具后的双眸冷冽森寒,比之前几次的交手更添了几分死亡的气息,若是换了旁人,单是他周身逼人的气势,就已是胆战心惊了。
略一走神,一道银芒已袭至近前,元昊根本躲无可躲,电光火石间,猛地一挥手中雪刃,反迎着楚煊的枪势逆袭而上。
元昊抱的是破釜沉舟,楚煊怀的是宁折不弯。
于是,银芒劲道不减反增,雪刃去势不弱反强。
黎军和楚军混战在一起,人喊马嘶,刀剑铮鸣,黄沙弥天,炙阳当空。
在一片纷乱与嘈杂里,一声轻响,不甚明显,像是某种金属物迸裂发出声音,几乎是在同时,一片夺目耀眼的亮甲银盔上,兀地现出了晕红,仿若名家笔下瑞雪初绽的红梅,艳伦无比。
元昊“霍”地睁大了一双瞳眸,直盯盯望着眼前。
楚煊微眯了双眼,透过散了满头的发丝,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他。
那一枪毫不留情地刺进了元昊的右肩,整个枪头全部没入了进去,几乎刺透了过去。
那一刀恰到好地地破开了那张银具,却又未伤及到一丝毫毛,刚刚好,将楚煊那张艳绝天下的容颜公之于众。
世间的所有似乎在那一瞬全然消失,耳边只剩下胸腔里那颗扑扑跳动的心脏,咚咚——咚咚,一下下地,回响在整个天际间。
双唇略有些迟疑,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究竟是谁?”
楚煊双目如炬,微有些红光,似包着无尽的怒火与愤懑,恨恨地瞪着元昊。
“宁——王——楚——煊!”
待一字一顿地说完,手中猛地一攥,往回一撤。
一道血线自元昊的肩头直喷如箭,瞬间染红了半边的征袍。
元昊禁不住的身形一晃,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身子越来越难以控制,一阵麻软无力迅速袭卷上身,后背处阵阵阴寒凉意袭来。
视线里,那道乌丝飞扬的身影背枪离自己已经远了,元昊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掠而过,想要去抓住时,却什么都没留下,到底是什么?他是谁?她是谁?
“轰”地一声,方才离自己远去的世界重新全部回到了身边,喧嚣突地一下现在了耳际了,元昊有些受不得地打了个寒战,待定睛去看时,哪还有什么背影?
正文 113 帝心难测
“陛下,宁王此举,实在难抵悠悠众口啊!”
满眼的鲜妍明媚,一派姹紫嫣红绿意盎然的御花园里,李明诚一脸的忧心忡忡,语句中不乏痛心。
楚烨负手立于湖边的青石甬道上,头微仰着,斜斜地一枝干梅映入眼眸。
李明诚抬眼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年轻帝王的神色,却什么也没探究出来。
最近,朝堂上为了宁王,可谓热闹至极。
起初言官们上的折子,楚烨统统压下,不做任何明确的表态。渐渐地,在大臣们中,对宁王的言论也多了起来。
楚烨被各执已见的几派人闹得心烦不已,干脆散了朝,来花园里遛弯儿散心,再思权宜之计。
静立了一会儿,楚烨忽地轻叹了一声。
“唉!这个阿煊啊,是怎么搞的,人远在边关,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朝里的官员却得罪了这么多?”
李明诚静静地听着,楚烨的话里似有些怒其不争,又像是有些别的什么意思在里面,毕竟宁王在他心里的地位不一般,在摸不清陛下的心思以前,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宁王许是久离京城,又不大与朝臣们来往,一时言行失妄被有心人做了文章,也是说不定的。”
思索了一会儿,李明诚小心翼翼地递上了一句。
“朕与宁王素来亲厚,明太妃待朕又视若亲生,朕初登大位之时,甚至有,欲与宁王同领天下之念!”
楚烨这话,说得就有些深了,李明诚心头一颤,做为臣子听到这些话,等同于窥探到了皇帝心底深处,是要杀头的,腿膝一软,就要跪地请罪。
楚烨眼都没转一下,伸手架住了李明诚的手臂,“朕和你说这些,你莫放在心上,就当普通人家拉家常。”
李明诚这才放下了心,擦了擦额角的汗。
“要说宁王有反心,朕不信。他若想要这江山,当年的皇帝就是他做了。”
说完这句,楚烨再没说什么,就那样立在甬路上,任由莲塘的徐风不时地掠过,仿若入定了一般。
李明诚出了宫门时,一阵风打着旋儿的卷了过来,扑得车帘“啪啪”作响。
“相爷,礼部赵大人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了。”车前侍立的随从一见李明诚出来,上前迎了两步。
“嗯。”李明诚沉声应了一声。
此次弹劾宁王事件中,赵知谦旗帜鲜明,极力要求朝廷 下明令,召楚煊回京,暂收兵权,接受审察。
这当口,亲自在自家府上等候,大概还是来探自己口风的。
车子刚驶上正街,李明诚扬声吩咐车外的随从,“调头,去兵部。”
随从有些疑惑,“哦?”
“先不回府,去兵部。”李明诚又再次交待了句。
随从不敢再耽误,车马迅速地在街上调转了方向,朝着与相府相反的兵部衙门而去。
楚烨一个人在御花园里呆了半天,把一干宫人侍从驱得远远的,信步沿着甬道慢慢地走着。
盛夏的时节,永远是热闹纷纭的,花娇枝鲜,争奇斗艳,深浓浅淡的香气随着人的行进弥散在周遭地空气里,让人渐行渐醉。
花径深处,豁然一座精致幽静的宫院现在眼前。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楚烨轻声喟叹一句,抬手推开了院门。
正文 114 旧居往事
庭院深深,花树掩映间,一、两个有些年纪的宫人,手执着花剪,立于一片绿意中,娴熟地修剪着花枝。
楚烨的到来,丝毫没有影响到她们手上的动作和谈话。
“再好的时光也会过去,就如这应景的花儿,秋天来了,还是要败的。赶早地修剪了,明年开得更好些。”身着蓝色半旧衣饰的宫人,嘴上轻声念叨着,手上一个用力,“喀嚓”一声,一小截花枝应声而落。
“那花儿若是通了人性,必要冲着你说上千万句‘阿弥陀佛’才是,才对得起你这片菩萨心肠!”年纪略长一些的宫人,在旁打趣她。
明净畅亮的正厅里,一个小宫人正端了盆子向外走,抬眼看到站在院中的楚烨,唬了一跳,慌得忙跪下了身子行礼,大声叫着,“见过陛下!”
那两个老宫人也停了手,转过身冲着楚烨行礼,倒没跪下,只是躬下了腰身。
楚烨略一颌首,“都起吧!”说着,举步踏进正厅。
环视了四周,还都是上次来的老样子,一如当年,整洁如新,亮丽如洗。
“你们做得不错,把这里打理得很好!”品了一口茶,楚烨心情有些愉悦,似乎又回到了当年。
“是陛下体恤老奴们,才得以留在这里,得享安宁,做这些原也是老奴们的本份,现在更是老奴们的福气。”年长的蓝玉微低着头,态度谦卑。
明妃逝去后,蓝玉和虹玉这些近身随侍的宫人按宫规是要被遣出宫去,由官媒寻配人家的。
楚烨感念她们对自已体贴细心的多年服侍,特意下令许她们留在了这里。
“你们且做事去吧,朕略坐一坐就走,也免得你们不自在。”
“陛下能来,便是这里所有的荣光,别的宫想也想不到的恩泽呢!”
蓝玉当年的伶牙利嘴不知在宫中回护了楚烨多少回,楚烨看着她虽有了些年纪,说起话来还是如此的干脆利落,不由得心头升起一阵暖意,郁结的烦闷也散了许多。
“在这宫里,唯有这里,让朕觉得轻松自在。看来,朕以后还是要多来些得好。”
蓝玉和虹玉差不多是看着楚烨长大的,对他的脾性了解甚深,闲说了几句家常,就退了下去,留他一个人呆在偌大一个屋子里。
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楚烨微微合上了双目。
空气里淡淡的桂花香气若有若无,是明妃惯 用的头油香味儿,楚煊最爱拿了去,与一帮小宫女混闹,几次都被自己训斥,每每都被楚煊一番死搅蛮缠耍混过关。
窗下软榻,是明妃歇晌用的,却常常被楚煊硬占了去,摆张小几,拉自己陪他下棋,偏又是个臭棋蒌子,不知多少次输得恼了,掀得一地都是黑的白的,害得宫人一通好找。
“呵呵。”不觉间,楚烨笑出了声,反把自己吓了一跳,一时间,又愣了半天神。
窗下那张榻上,小几仍在,残局依旧,只是,没了当日的欢声笑语。
枯坐了半日,眼见着室内暗了,楚烨起身走了出去。
蓝玉望着楚烨渐行渐远,终是按捺不住,拂开虹玉扯住自己的手,紧走几步,跟上楚烨,悄声道,“陛下,宁王他?”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严令,蓝玉此举,其实已等于杀头。
楚烨步伐微顿,沉声道,“回去吧!替朕照看好这里!”
蓝玉见楚烨不愿表明态度,心口一紧,不死心,“陛下!莫要忘了,明妃娘娘的话啊!”
此言一出,楚烨“霍”地一下转过了身,双目如炬,直视着蓝玉,“朕要做什么,还用得着你一个奴才来提醒吗?”袍袖一甩,扬长而去。
虹玉从院里追了出来,“好姐姐,快回去吧!莫再多言了!陛下不是绝情之人,不会忘了娘娘的养育之恩的!”
“我又何尝不是这般想!可你也听说了,朝里都在众说纷纭,说宁王反心日重!正所谓,三人成虎!陛下与宁王再是情深谊重,江山面前,轻重任谁也分得清楚。若是,宁王有了长短,我们,将来又如何去见娘娘啊?”
“说得也是!”虹玉表面活泼,心思比起蓝玉更为细腻,“不过,我瞧着,陛下对宁王,真是用心思得很。每次宁王回来,不都被陛下捧在手心里,哪宫娘娘也比不上。反正说宁王有反心,打死我也不信。”
蓝玉听虹玉前几句还行,后几句就扯偏了题,甚至扯到了宫庭密闻里,忙伸手握住了她的嘴。
“快住口吧!在宫里几十年了,越活越没规矩了。晚上,到娘娘面前念经赎罪去,看还胡说八道不?”
蓝玉拿出了姐姐的样儿,虹玉也不再造次,“我是瞅着,陛下对宁王还算真心,大抵是不会对宁王怎么样的。唉,我们深居宫中,又能做得了什么,只得在菩萨面前多给宁王祈福才是!”
“这话才对!”
正文 115 怒袭辽军
楚煊来如风去如电,杀得黎军人仰马翻。
眼看着楚军风卷残云似的,如一条怒龙撤了回去,一众黎将火从心头起,稍喘了口气,便围在了元昊身旁。
“殿下,怎么说我们也该杀还回去,怎么能白白受楚军这番污辱?”
“元帅,派我带兵杀出去,好歹杀他几员楚将,替军士们出口恶气啊!”
“是啊,楚军这算什么,净使些小人手段,招呼不打一声就杀过来,打完就走,当我们黎军好欺负啊!”
元昊待众人吵吵得差不多,手一摆,“这口气,决不能白白受,迟早得找楚军讨回来,只不过,现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
元昊如此一说,众人都住了声,会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比打楚军还重要的,十几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在元昊身上。
这十几个人都是跟着元昊血雨腥风闯出来的,全都与元昊有过命之交,说是元昊的心腹毫不为过。
“黎都内的局势,想来各位也都知晓,元昊本无心思,只愿一生戎马,随心而为。只是元瀚视我为心患,总是伺机而动,前些时,接到密报,元瀚在宫中任性妄为,竟欲辱我母妃,实不可忍也!元昊决定,以失城为由赴京请罪,再,见机行事。”
元昊说的话并不明了,可近旁众人却都听了个真真切切,这哪是要上京请罪,分明是兴师问罪,只是理由更冠冕堂皇、顺应人心。
众人顿时面露喜色,方才被楚军杀得灰头土脸的一肚子怒气,瞬间烟消云散。
“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动身。”有心急的,已经要去牵马。
“传令下去,各营整顿,即刻出发。”
元昊刚下了命令,谷口的兵丁飞跑着到了近前。
“有封密信。”
元昊打量了一眼那封信,接了过去。
信的内容极其精简,只有了了几句话。
宁王已被帝疑,不日即召回都,速回黎都,先成大业,楚国指日可待。
元昊只几眼便看完了,掌心略一紧握,薄薄的纸片已化为碎片,雪絮一般落入青草丛中。
扬声对着还未散开的众将道,“出发——!”
任天成自认为成了最大的赢家,志得意满,什么元昊什么楚煊,只是些无知小儿,凭自己的三寸灿莲之舌,就得了一座城池,这等稳赚不赔的买卖也就自己才能做成。
正心里开了朵大得不得了的花,美不胜收时,隐隐一阵颤动自身下的坐骑传至身上。
“怎么回事?”
眼见着连城就在近前,已过了落矶谷口,能出什么事?
有兵丁回头望了一眼,远远的一线黑沉映入眼底,“那是什么?”
任天成随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
近了些,又近了些,落日的最后一道余辉一闪而逝,任天成看到一道金光自眼前闪过。
心头猛地一紧,坏了,莫不是,楚煊小儿追了过来?又一想,堰城距此遥远之极,有消息称楚煊冲着元昊去了,怎么会这么快就追到了这儿?
待他再抬眼远望,那群人已离得更近了,不是楚煊又是谁?甚至那身已被血染得浸透了的白袍都看得清清楚楚。
望着远远的如天降战神一般怒火冲天直朝自己奔袭而来的楚军,任天成只觉得一阵寒意自脚底心升了上来,迅速袭卷周身。
“快,快,迎战,迎战!”
他自己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往下一甩,直朝着连城方向而去。
正文 116 连城外
虽是夏日,北地的风仍带着些许凛寒,远远的,笼罩在灿然的余辉里仿若镀上了一层金光的洛矶山,愈发显得神秘起来。
任天成一下又一下,狠厉地挥舞着手上的马鞭,直恨不得能有一双翅膀插上马背,攸忽间便飞回连城。
回头瞄了眼身后,还好,几名亲随除外,再无他人。
看来,楚军是被甩下了。
望望前方,连城巍峨的轮廓隐约现在一片冰雪茫然之间。
好了,好了!
再加紧一些,赶在日落之前,大抵是能进城了。
想到这儿,高悬在喉间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前方不远处,一个稳立在马上的身影映入眼帘,任天成彻底放下了心,接应的人已经等在那儿了,就算楚煊追上来,也怕是难抵一城之师。
任天成又使劲冲着马屁股甩了一鞭子,等回了都城,一定好好奖赏连城守军,护主有功啊!
眼见着离那人影近了,任天成却一把勒住了马缰绳,原本放下了的心,突突突地狂跳了起来,正四蹄飞扬的马儿猛地受力,冲势过于猛烈,两只前蹄一下子立了起来。
“呵呵!任大国师太客气了,才多久不见,就要行如此大礼,却教楚某如何相受啊!”
背后一箭之地,辽国重城。
眼前三丈之内,敌国统帅。
楚煊一脸的悠然自得,仿若在自家后花园游园观景一般,放眼望了下远近大片北地风光,末了,视线才落在面上犹有几分惶然和怯意却又硬是撑起了国师门面的任天成身上。
任天成使劲攥紧了手中的缰绳,任由虎口因用力过猛而崩裂的伤口渗出的点点血迹浸湿了掌中的绳索,还好稳住了身形,没有从马上摔下来,让楚煊真的看了笑话。
“不知王爷长途奔波至此,究竟是何意啊?”任天成故做沉稳地抬眼望着楚煊,打着哈哈。
楚煊单枪匹马,并未跟随一兵一卒,任天成打定主意,反正离连城不远,那边早已通风报过信,援军一会儿就会到,楚煊再是神勇,千军万马怕也是难对付的。
楚煊微微一笑,只是有那层金色挡着,无边的艳色却是任天成无缘得见的,不过,此时,任天成对楚煊的容貌也实在是无暇关切,因为,那人周身上下透着的凛寒和杀伐之意,足以令周遭的一切瞬间冷意彻骨寒气遍布,只盼着能离这个杀神附体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魔王远些,再远些。
任天成到底是任天成,任心底无边的惶恐漫延至全身心的每一处角落,任由怯寒自脚底心升腾到全身每一寸肌肤,仍强自控制着嘴角略有些微颤的肌肉,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当日,你我击掌为誓,今日王爷此举,难道是要毁约不成?”见楚煊只是笑而不答,任天成只觉得一丛丛乱草自心底疯长起来,心底默默地念着,怎么连城的守军还没到啊?
“呵呵——”,楚煊终于又一次轻笑出声。
“国师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净会往自已家算,有好处的事,全让你一人落了。 楚某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楚某也算是助了你一臂之力,那你答应楚某的事又该何时兑现啊?”
“啊——?,原来王爷是怕任某不认账啊!怎么会呢?任某现下就是要赶回都城,与陛下奏报过后,即刻给王爷回复,王爷稍安勿躁啊!”
任天成紧绷的神经一刻也不敢放松,双目死死盯着楚煊的身后,就等着机会一到,夺路而逃。
“好啊!那这事儿,楚某就算是国师先欠下了。只是,还有一事,楚某想向国师讨个说法,国师可愿细听?”
“有话——请——讲!”任天成已经是在咬着牙硬挤出来了四个字。
怎么还不见援军啊?
“清石镇的火,可是国师命人点的?”
正文 117 难以取舍
任天成想不到楚煊会问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那火的确是他命人点的,可也是与楚煊约好的行事暗号啊!点火时他也在近旁,选了镇旁最大的一堆柴火堆,大概镇子里的取火都用的是木柴,所以小镇上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柴堆。
只是,那与楚煊又有什么关系?
任天成点了点头,回头望了仅余的随从一眼,眼神中掠过一丝异样的意味。
“是——”!
“哈哈哈——”,随着任天成的一声是,楚煊突然仰头冲着尚且明亮的天际大笑了起来,笑得无比畅快,无比开怀,无比愉悦。
任天成眸光厉色闪现,手中突得亮出一抹雪芒,朝着身下的坐骑狠命地刺了下去。
“唏溜溜——”,马儿受痛不过,猛一挣 蹄,身形比以往快了近十倍,“嗖”的一下,就从楚煊的身旁蹿了过去。
楚煊仍自顾自地笑着,只是那笑声里,已没了方才的欢愉,且有些乱了气息般的笑得有些断断续续,多了几分苍凉,几分凄凉,还有一分的哽然。
西天的红日终于“扑通”一下跳进了阴暗的深渊,天际上残留的最后一抹余辉渐渐被东方的沉重吞噬,夜风乍起。
被任天成留下的随从们,原本是抱着以命一搏的忠心,可楚煊却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谁也没有看清,楚煊到底是怎么出的手,方才还杀气重重的死士瞬间变成了仅留余温的死尸。
楚煊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晶亮中隐含着浓烈戾气的瞳仁里,一个伏低在马背上急驰飞掠的身影清晰可见。
缓缓地举起早已搭好了利芒的银弓,不错,正是当日与元昊较力的那把精弓,臂力一张,一轮满月现在怀中。
“铮”的一声轻响,坐在临时搭建的帐蓬内,正埋头梳理各路公文的金亦辰,猛地抬起了头。
蓬外暮色渐沉,有几处已燃起了火把。巡视的军士正有条不紊地在营地间穿梭。
楚煊带的一路人马还没有回来,金亦辰吩咐就在一处开阔地
休息待命,等楚煊回来再一同回去。
离脚边不远的地上,一块缠着布巾的石块躺在那里,除此,再无他物。
金亦辰神色沉静,看着那块石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半晌,才起身,踱了过去,弯腰捡起那块等了他许久的信息。
了了几字,却犹如催心符咒一般,字字如锤,重重地敲击在心底深处。
“任贼欲乱朝纲,请君速归持政!”
看着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催促自己回归的密信,金亦辰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状的情绪,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焦虑、不安、烦乱、失落。
光明正大的回朝,将数年前的恩怨仇恨一并做个了结,是自己久积于心的夙愿,现在,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可自己却为什么又举步维艰?仿佛要做出这个决定,就像是要将自己的心生生地给挖出来似的。
不敢再往下想。
那种痛,怕是谁,都难也抵挡吧!
正文 118 想媳妇了?
李玉春守在营地边儿上,寻了个高坡,时不时地向远处眺望一下,夜色渐重,其实也看不了多远,可实在是坐不下来。
王爷也该回来了吧?那事儿也瞒不住啊?要等着王爷问起来再说,估计自己的皮也该松了!
“思春呢?”兀地一声响在耳畔,那略带着沙哑和戏谑的独特声音,不是他家王爷又是哪个?
李玉春正神游太虚,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啊——”?
待看清眼前面含微笑的楚煊,心刚放下点,呼的又提了起来,“哦——,您回来了!”
那事儿到底说不说啊?
他心里还在上下掂量时,“呼”的一个东西被楚煊扔了过来,好像还挺沉,他想也不想,伸手抱了个正着。
圆圆的,是个什么啊?
“先别看,回去让军师验验货!”楚煊笑得一脸j滑,看也没看他一眼,打马向前跑去。
李玉春早猜出来是个什么东西,一高兴,方才还罩在心头的那层阴云,忽喇吧地散了个无影无踪。
咧开大嘴,笑得那个开心。
“弟兄们,赶紧的,回去让王爷庆功啦!”
金亦辰怎么也想不到,楚煊会在这个时候将他的军。
“怎么样?今儿王爷可是又送了你个大礼,怎么说,你也该表示表示吧?”
简陋的营地空地上,燃起了小堆的火,因着天热,军士们都拣着靠近溪边的一侧,被火光映得红通通的脸都朝着一个方向看着。
所有视线的主角,自然是最会制造热闹的楚煊,还有最是冷静如冰的军师金亦辰。
看着楚煊提着满满一坛子酒,眼神中带着几分狡咭、几分戏谑、几分得意,面上笑得不无阴险的看着自己,金亦辰不禁低眸浅笑。
她真得是很高兴,看上去,比上回送自己那个盒子更是喜出望外。
不错,能诛杀仇人,是自己多年的心愿,如今,她帮自己了了这个心愿,一定认为自己会很开心,所以才会借这个机会又拿酒来要挟,无非是想试试自己的量罢了!
还记得数年前,那个小姑娘拎着两个大酒坛子,说她海量无比天下第一,结果半坛子下去,就醉得不行了,看到自己还清醒着,死活也不愿承认酒量浅,硬是把剩下的酒全灌进了肚子,醉了几天也没醒,害得自己被师父罚,又在床前伺候了她几天。自此后,自己再也不在她面前显露酒量了。
“哎,老金啊!到底是不是男人啊?连 个酒坛子也不敢接,这以后,该不是怕老婆的主儿吧?”
楚煊后一句可有些狠了,惹得近旁的人哄然大笑,尤其是李玉春之流,更是笑得阴阳怪气。
平常楚煊就爱拿金亦辰开涮,偏金亦辰又是一副清风淡定的样子,每每都让楚煊有种一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感觉,不爽得很。
于是,宁王的无穷斗志被金大军师激得如火如荼雨后春笋一般,瞅到机会就要刺挠一下,就不信了,最能闹腾的宁王闹腾不了一个金亦辰。
“哎,你想什么呢?想媳妇也不用笑得这般猥琐吧?”
天啊!李玉春不禁又对自家王爷叹服多了一层,居然能把笑得如风拂轻柳地军师形容成这样,军师这下总该拿出点儿男人样回驳王爷了吧!
要知道,金亦辰能在军中站稳脚跟,靠得不仅仅是与楚煊的裙带关系,更重要的是,精于谋略的心计,思维缜密的头脑以及,巧于言辞的口齿。
众人都翘首企盼着,金军师会怎么样对付王爷明显看起来有些欺负人的举动时,金军师的表现却让他们大跌眼睛。
正文 119 想媳妇了
金亦辰依旧一副云淡风清,让楚煊看了就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看他脸上会不会出现其他表情的样子。
如水般清盈的双眸凝在楚煊的面上,笑意渐浓。
唉,罢了,随她闹去吧!只要她高兴,他的世界便是一片阳光。
“嗯,对,想媳妇了!”
金亦辰不紧不慢地接了句话,楚煊刚仰脖倒了满口的酒,“扑”的一下全喷了出来。
“啊?哈哈哈——”,没想到平时高深莫测的金军师居然会如此坦诚布公,楚煊那个笑啊!
就算你有千年修行又怎么样,王爷我是天王老子,不信摸不着你的命门!
看着楚煊笑得忘乎所以?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