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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种绝色第4部分阅读

    她很有可能是赌赢了!

    楚归心中惊恼交加,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玩心机,原先只想要杀马,如今杀人的心思却滚滚而来。

    楚归面上不动声色,刚要不顾一切地将这胆大妄为之人毙于枪下,被继鸾抚过的手腕却是一阵酥麻无力,手指头软软地竟连扣动扳机的力气都无。

    楚归情知着了道,愈发挑眉,重新对上面前一双极亮的眸子。

    陈继鸾看他一眼,手上不停,手指在楚归的腕上一搭之后,往下一抄,——原来本被牢牢握在楚归手中的那枪竟自他手心跌落。

    楚归的眼角余光里,扫见那人的手掌当空一荡,如春风拂柳似的曼妙,如此恰好地将他的枪抄住。

    陈继鸾握着那冰冷的铁器,又看一眼自始至终坐着未动过的这位爷,低低说道:“这位爷,手下留情!”

    楚归耳旁听得那一声,正觉得有些怪异,蓦地扫过陈继鸾的鬓角,心头一动,手一扫,便将她头顶的帽子掀翻下去。

    陈继鸾的头发编成一条粗粗的发辫,本来是盘在脑后的,帽子跌落后,发辫便垂落下来。

    陈继鸾一皱眉,脚尖一点往后便跃落地上。

    楚归打量着她的身段,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按捺心中震惊:“女……人?”

    陈继鸾皱眉往上看他一眼,双手平举把那手枪送上去:“这位爷,一时情急冒犯了!还望手下留情。”

    楚归听着她的声音,目光从陈继鸾的脸上缓缓移到她手中捧着的枪上,又越过那乌黑的枪支直直看向她面上,嘴里轻轻道:“留情?我是见过你,还是睡过你?哪里来的情可留?”

    饶是陈继鸾镇定,听了这一句嘴角却微微一扯。。

    此刻陈祁凤已经奋力将黑马停住,正大叫道:“姐!”

    陈继鸾见楚归不接手枪,心里一沉,便将枪往前一送:“抱歉,原物奉还。”

    楚归轻轻一笑,不接:“这东西被你碰过了,脏。”

    陈继鸾抬眸看向他,望着对方灯光下那张惊艳的脸孔,心中那股不祥预感越发浓烈,只想抽身离开才好,勉强赔了个笑:“请多包涵。”抬起袖子将枪支一擦,重又递过去。

    楚归哼道:“包不包涵就看你的本事了……”说着便猛地抬手,向着陈继鸾的手腕擒去。

    陈继鸾凝眉,任凭他握过来似的,右手一撤,左手松开那手枪,手掌平贴着楚归的手腕往前,在他手臂上一拍。

    楚归一颤,手本来是握向她腕子的,却不知被她弄了什么鬼,竟然在间不容发之际给她游鱼般的逃了,楚归手臂一震手心一凉,阴差阳错地却见自己竟把那枪擒了个正着。

    “多谢。”陈继鸾微笑着抱拳。

    楚归蹙着眉,脸上渐渐似笑非笑。此刻他的属下都围拢过来,有人喝道:“哪里来的土包子,敢冲撞三爷,作死呐!”耀武扬威地似要动手。

    继鸾见跟着的足有七八人,心中感觉越发不好,且周遭还有些看热闹的,有人窃窃私语:“果真是楚三爷!快看快看!”

    有那些涂脂抹粉的女子,娇媚笑着,暗送秋波,黄包车上楚归却似什么也没见,只是一抬手,制止了正在蠢蠢欲动的手下。

    楚归看一眼手中的枪,一笑之下拢入袖中,动作间露出袖底的手腕,上面方才被抚过所留的异样触觉似未散去。

    楚归往旁边看去。

    陈继鸾望着他淡漠的眼神,扭头看去,心头一紧。

    “哪来的马车,哪来的!”此起彼伏的叫嚷,维持治安的巡警们终于姗姗来迟。

    数个巡警围在黑马周围,黑马刚刚收惊,瞪大眼睛不安地扫视周围,陈祁凤拉着马缰绳,伸手抚摸马颈,竭力安抚。

    陈继鸾见楚归并没有再动手的意思,便急忙退出来,挡在黑马跟陈祁凤面前,冲着几个警察抱拳行礼,道:“有劳,这车是咱们的。”

    这几个巡警刚要嚣张,待看见旁边黄包车上的楚归,顿时一个个抿耳攒蹄似的收拾了爪牙,纷纷过来到楚归跟前,一个个地低头哈腰:“三爷在这儿呢!给三爷见礼啦!”

    陈继鸾见这群人忽然之间调头对着黄包车上那位爷敬礼去了,她情不自禁瞄向楚归,谁知一看之下,却正对上那帽檐之下一双灿若寒星的眸子。

    陈继鸾心中暗自叫苦,面上却仍对那人露出个笑来,做示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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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归却不领情,只对那些巡警淡淡道:“几位来的够迟的……再晚一步,三爷就要给这匹马让道了。”

    在锦城混的这些巡警,哪个不是人精儿似的,这几个巡警鸡飞狗跳来的时候,本来想大干一场,谁知见了楚归在,便有些疑心楚归认得陈继鸾,他们便不好动手,如今楚归这一发声,大家伙儿便心知肚明,知道楚三爷跟这人毫无瓜葛。

    不仅毫无瓜葛,而且好像还有些针对的意思。

    众巡警一听,仿佛接了圣旨,立刻兴高采烈摩拳擦掌,转过身来不怀好意地打量陈继鸾同陈祁凤,以及那匹看起来还算膘肥体壮的大黑马。

    对于锦城的巡警而言,“敲竹杠”这种业务,已经跟巡城维护治安等本职密切结合在一起,难舍难分,甚至连本职在它跟前也暗淡无光,俨然成了副职。

    这会儿几个巡警盯着大黑马,已经自动把它划归为己由财产了。

    其中一个小队长疾言厉色地:“这条道路禁止马车通行,你们是哪里来的,居然敢擅闯?来人,把马车扣押起来!”

    陈继鸾急忙拦住:“总爷,我们是刚从乡下来的,不知道这儿的规矩,还请高抬贵手。”

    小队长瞄着陈继鸾的脸,心想:“好好一个大姑娘,怎么穿得跟男人似的……可惜了……”

    在他眼中,身着简朴土气男装的陈继鸾姿色一般,入不了他的法眼,于是便将“女色”这种衍生业务抛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对付黑马跟马车。

    小队长挺胸踮肚,打起官腔:“什么高抬贵手,我们要公事公办懂不懂?”周围的巡警高高兴兴地过来,要拉马车,大黑马嘶鸣了声,陈祁凤把一个要夺缰绳的警察推开:“住手!”

    那警察一个趔趄,小队长面色一变:“他娘的,居然敢扰乱执法……”

    几个警察纷纷地就要动用武装,说时迟那时快,陈继鸾把祁凤一拉:“祁凤!”

    陈祁凤愤愤地站住脚,陈继鸾抬手抱拳,微笑道:“我弟弟性子燥,请各位把总多多包涵,这马车你们拉去就是了。”

    那小队长见陈继鸾一笑,灯光下那样明眸皓齿,他看得一呆,心里的火气蓦地竟消下去:“还是这位姑娘有见识……那好,马车我们先带回局里了,你们要是还想要回去,三天里交齐了罚款就是了。”

    陈继鸾笑道:“多谢您,是应当的,不知罚款多少?”

    “这个么……”小队长看着陈继鸾笑眯眯的样儿,原先没动的意思又开始

    活动,张口要说个数儿,忽地听到耳旁传来一声淡淡地咳嗽。

    小队长听了这一声,鬼使神差地停了语声,转头就看旁边。

    却见黄包车上楚三爷神情淡淡地,懒懒洋洋似的道:“擅闯公街是小事儿,不过我可是被撞伤了……”

    他整个人动也不曾动,跟长在车上似的,甚至衣裳上褶子都没一道,被撞伤一说,可不知从哪里来的。

    小队长心头一颤,却赶紧换了一副肃然表情:“不错!车马又撞伤了人,罚款嘛……就三十……”眼睛望着楚归的脸色,却见楚归眉头略皱了皱,小队长嘴巴一开一合:“三十却是不够的,当然要一百大洋!”

    陈祁凤在侧一听,整个人气疯了,一辆马车加上马,最多也只有三十大洋,这会儿倒好,真真狮子大开口。

    陈祁凤怒道:“胡说什么!哪里撞伤人了?马儿连碰到你也不曾!”

    楚归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厚颜无耻地说道:“我的心受伤了,被你们这匹野马吓坏了,一百大洋真是不够赔的。”

    小队长立刻点头:“三爷说的太对了!”周围几个巡警跟楚归的手下也跟着附和,一时之间仿佛起了一片回声儿。

    陈祁凤大为不忿,陈继鸾暗中捏了捏他的手腕,她是看得极明白,这一场过节或者说官司,不是不能了结,而是面前这位“三爷”不让了。

    陈继鸾望着楚归,见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便迈步上前,抱拳道:“三爷,我初到贵地,不知深浅冲撞三爷大驾,还请三爷大人大量,多多包涵,放我们姐弟一马。”

    楚归嘴角一挑,一双漂亮眼睛扫向陈继鸾,嘴角忍不住多了一丝笑意:“先前让我留情之时就说过了,我一没见过你二没有睡过你,凭什么呢?”

    ☆、第 11 章

    陈祁凤在旁边听着这声调,看着那人玩味的表情,要不是陈继鸾拦着,定会冲上去杀个不可开交。

    事情的了局,是黑马跟马车被巡警拉走,那位黄包车上的主儿也潇洒离开,偌大的锦城,这繁华漂亮的街头上,只剩下一对从蓝村来的姐弟,茕茕独立,不知要去往何方。

    陈祁凤怀中揣着那只笑奶狗,身后背着包袱,手里还拎着两个,恨恨地望着楚归那威风凛凛的车队离开:“姐,你说那是不是个疯子?长得那样儿,我瞧着竟还是长头发,又不是女娃儿,这是整个啥?说话也阴阳怪气的……”

    陈祁凤在平县的时候,常常被人说生得太好,如今见了这位诡异的三爷,就像是浣熊看到了熊猫,终于找到个眼圈比自己更黑更大的,陈祁凤由此自信心大涨,同时对于楚归有十万分的鄙夷。

    陈继鸾依依不舍地望着黑马被牵走,这是他们陈家能拿出手来的财产之一了,陈继鸾每次出活的时候都要仰仗大黑马来回奔波,同黑马建立了颇为深厚的感情。

    听了陈祁凤的话,陈继鸾道:“你看得倒清楚,不过这些话咱们两个说说就算了,万别跟其他人说,这是他们的地头,方才那个‘长得那样长头发又阴阳怪气’的,正是地头蛇之一,瞧那些巡警怎么对他就知道了,祁凤你记住,以后见了他咱们绕道走啊,千万别意气用事。”

    陈祁凤点头:“行啊姐,我听你的,不过今儿的事我可也记住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把这口气争回来。”

    陈继鸾笑:“有志气倒是好事,只不过可别想着暗地里动手啊。”

    “姐,我看你跟他过了一招,他很厉害?”

    “很一般,”陈继鸾说着,又慢慢道,“不过,他身边儿不少练家子。”

    陈祁凤道:“哦……”小奶狗在陈祁凤怀中探头探脑,陈祁凤抬手以手背把它挡进去,“别闹……不过姐,咱们的马怎么办?”

    陈继鸾也有些忧愁:“本来还想明天一早去莱县的,一百大洋啊……”想想都觉得肉疼的紧。

    “别说咱们的钱不够,就算是够,他们这是明火执仗的敲竹杠啊。”陈祁凤又有些愤然地,“姐你说是吧?”

    “谁说不是呢,”陈继鸾抬手,把陈祁凤手里的两个包袱接过来,“我拿……咱们先找个地方歇会儿,明天再想法子吧。”

    姐弟两个肩靠肩,往锦城的花花世界里行去。

    楚归人在黄包车上,忍不住抬手,在耳朵上轻轻摸过,耳朵从刚才开始就有些

    痒痒地。

    楚归拨弄了一下垂在胸前的围巾,觉得不可能是因为风太冷了冻了耳朵,多半是有人在说他的坏话。

    楚归鬼使神差地便想到方才撞见的陈继鸾同陈祁凤,抖了抖手腕便哼了声:“两个土包子。”

    楚归在锦城有三处住所,头一处的老宅,是祖上传下来的,现如今是由楚归跟他大哥楚去非共同居住,名义上是如此,实际上楚归十天半月大抵才有一天去老宅转转。

    楚去非没跟锦城名媛林紫芝成亲之前,楚归还常居留老宅,自从楚去非三年前成了亲,楚归觉得不好打搅大哥的新婚生涯,正好他有意要在别处买所宅子,便趁机搬了出去。

    如今楚归回到的便是他的外宅,这所宅子其实也是座老宅,宅子主人曾也是锦城风光一时的名流,只因害了吸鸦片烟的毛病,把偌大的家产尽数败光,楚归看这所宅子古色古香,同自家老宅有几分相似,便接了手。

    楚归回到家中,下了黄包车,管家接了进去,便又毕恭毕敬道:“三爷,您没回来之前,金鸳鸯的柳老板亲自来了一趟,没等到三爷,就走了,还留了拜帖,说是改天再来拜会三爷。”

    说完了,就把那方帖子递了过来。

    楚归垂眸扫过去,却并不伸手接,只道:“这柳照眉唱得是旦角儿,字倒是写得不错,只是上面终究是有股味儿的。”

    管家知道楚归的意思,便将帖子递给旁边的下人,不敢让他沾手。

    下人退了,管家敛着手又道:“不过,这柳老板来过几趟了,也不知是有什么急事儿,少爷您真的不要见他吗?”

    楚归笑得几分古怪,且不回答。这功夫站在他旁边的黑衣汉子道:“听说杜五奎最近往金鸳鸯跑得忒也勤快,姓杜的是个大老粗,又有那么不上台面的癖好,多半是瞧上了柳照眉了。”

    楚归优哉游哉,仿佛没听到。管家有些惊愕:“是那个杜帅?听说他前些日子才抢了个有名戏班的戏子,藏在家里头,怎么转眼间又看上柳老板啦?”

    楚归这才笑着轻声:“姓杜的一贯的喜新厌旧,这回算是柳照眉倒霉,他要不是走投无路,也找不到我门上来。”

    管家左顾右盼,却听那黑衣汉子也说道:“可不是,落到这姓杜的手里的戏子,零零总总足也有七八十多个了吧?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这回他看上了柳照眉,家里头那个……距离死期估计也不远了。”

    管家人倒是忠厚,闻言便忧心问道:“三

    爷,那柳老板落在他手里岂不是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您不帮帮柳老板吗?”

    楚归淡淡然道:“帮,当然要帮,人家三番两次走到门上来了,就算是那杜五奎有三头六臂,三爷也要会会他啊。”说着嘴角便一挑。

    黑衣汉子似笑非笑,管家却松了口气,露出憨厚笑容:“三爷,您这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楚归微微笑得春风荡漾:“老九,你拿我的拜帖去一趟杜帅府上,说我请他明晚在金鸳鸯看戏。”

    黑衣汉子应道:“好咧,我这就去。”

    老九拿了拜帖去后,楚归便问管家:“余师傅在府内吗?”

    管家道:“在,只是不知这会儿睡了没……少爷您等等,我让人去看看。”

    楚归道:“不用,我自己去看一眼。”

    楚归起身,缓缓地往内堂而去,拐过回廊,才进个月门,就见有人站在院子中央,正在练习打那木人桩。

    楚归也不出声,只静静看着,倒是旁边伺候的丫鬟见了,不免向他见礼,那人瞥见了,便才停手,丫鬟递过帕子给他擦手脸。

    “三爷回来了怎么也不说声儿?”余堂东转身,望向楚归,他看起来四十开外,生了一圈络腮胡子,大概是练家子,显得身段矫健。

    楚归笑:“看余师傅正在练,就先不打扰了。”

    余堂东笑道:“三爷有心了。”

    楚归踱步过来,打量那木人桩:“余师傅天天练这个,想必受益匪浅。”

    余堂东一笑:“这也有个悟性高低,我的悟性是一般的,因此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哈哈,”楚归一笑,“过谦了,不过……”

    余堂东见他深夜过来,就知道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问道:“三爷有事?”

    楚归思忖片刻,说道:“余师傅,你能不能帮我解惑,看看这是什么……”

    余堂东拭目以待,而楚归说完,抬起手腕,回想陈继鸾举手挡枪,抚自己手腕,然后夺枪的一系列动作,然后随之缓缓作出,虽不算完美,但也有六七分相似。

    余堂东看着他手上动作,神情一动:“三爷,您这是从哪学来的?”

    “并非是学来的,怎么,您认得?”

    余堂东双眉微蹙,慢慢道:“如果我认得不错的话,这是太极……三爷知道这招是因何使出的?”

    楚归道:“我瞧见她就这么一动,那个使枪的人就莫名地松了手……另外另还有一招……”楚归思想着,又比划:

    “是这样擒向那人手腕,谁知道竟被她以极为刁钻的角度避了过去……”

    余堂东看着他思忖之态,沉吟道:“三爷,恕我直言,跟此人对招的人可是三爷?”

    楚归见他猜到,便点头。

    余堂东道:“我瞧您用的这两招,其实是太极里头极简单不过的推手……只不过能将推手使得这么‘玄妙’,那可就……难说,当今太极门的行家的确是有几个前辈,但他们都不在锦城……如果是后辈的话,那就像是我方才所说的打木人桩,除了苦练,还要有绝好的悟性……只是倒是没听说后辈里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三爷,这跟你对招的人是什么样?”

    楚归咳嗽了声:“是个年纪不大的……”说到这里,忽地又停住。

    余堂东皱着眉:“这个恕我不知,三爷若是想知道,容我再打听打听。”

    楚归想了想:“这个就暂时不必了,我只是随口问问,余师傅,时候不早,你就早点歇息罢。”

    余堂东见他虎头蛇尾,匆匆而停,却也知道这位三爷心思聪灵,常人不能及,他既然如此,必定有缘由,便也暂时将此事搁下。

    次日红日初升,日头过正午,极快地滚滚落山。

    黄昏初上,金鸳鸯里里外外已经灯火通明,炫美异常。

    戏楼外头,叫卖的小贩,奔跑的孩童,以及打扮的各色各样的摩登人士各自忙碌,扎着红绸的花牌,上面“柳照眉”三个字金碧辉煌,格外醒目。

    今天柳照眉唱得是《游龙戏凤》,说的是那梅龙镇上开酒楼的李凤姐,遇上微服私访的正德帝,你一言我一语,暗中调明里戏最终成就好事。

    楚归出现的时候,金鸳鸯里倒有一大半的人拿眼看他,一身挺秀长袍华锦背心长发及腰的楚三爷,俊美出彩的令人不敢直视。

    而楚归一眼便看到前面戏台下头排大喇喇地坐着一个人,正是杜五奎。

    姓杜的听得副官在耳畔回报,便转过头来,看到楚归时候便霍地起身。

    “三爷,三爷!”杜五奎扯着粗大的嗓门,像是一枚炮弹似的冲着楚归迎上来,“您可来了!方才兄弟还在这儿思量三爷邀我看戏,自个儿怎么还没到?哈哈哈……”

    杜五奎的确是个粗人,嗓门更粗,将满场子的细碎声响尽压了下去,粗噶声音一枝独秀地在空中回荡。

    楚归不动声色地抬手,在杜五奎的袖腕上轻轻一握,看来是个亲热的姿态,却是挡住了杜五奎握向他的手且占据

    了主动。

    楚归搭着杜五奎的手,笑成了一只猫:“兄弟来迟了……只不过,答应了请杜帅看戏怎么又敢不到场呢,只是有劳杜帅起身相迎那可真是罪过了!”

    两人眉开眼笑,笑里藏刀,执着手你亲我爱似地到了前排,又寒暄了一阵,方才落座。

    片刻只听得“锵”地一声,戏楼内嘈杂声响尽退,众人屏息瞪眼,静候好戏开场。

    ☆、第 12 章

    台上一出戏,台下也是一出戏。

    杜五奎打量着楚归,远看这人美,近看了却更是令人欣喜,杜五奎心里头痒痒地难以自控,只恨没个抓挠从喉咙里伸进去挠挠。

    都是锦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楚归知道杜五奎,杜五奎也知道楚归:这位小三爷,因出生的时候早产加难产,好不容易生出来后被算命的又批是早夭相,因此从小就被当女孩儿养,花衣裳布裙子,头发一律不许剪不说,据说还起了个||乳|名叫小花。

    当女孩儿养又加上这样的名字,楚三爷果真是一板一眼有惊无险地长大,也不知那算命的真有远见还是歪打正着。

    而杜五奎打听到楚归的||乳|名后笑得差点钻到床底下,自觉有一块肥美多汁的肉吊在自己跟前,他很想一口吞下,又怕噎了喉咙。

    锦城里头说一不二的黑帮老大,提楚归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这倒也罢了……杜五奎自忖,他好歹也是土匪发家,手下几千号人几千把枪,还奈何不了他?

    可是杜五奎还真奈何不了楚归,因为楚归自己本身就是硬茬子之外,他还有个哥哥叫楚去非。

    楚母生了楚去非后,一心想要个女儿,却得了楚归,差点儿还害自个儿去了半条命,因此借着算命先生的话取个巧宗,就把楚归当女孩儿养,还给他排名老三,意思是说老二已经没了。

    楚归在生母面前懂事乖巧,楚母爱逾性命,撒手人寰之时,还拉着楚去非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他要好好照顾弟弟小花。

    楚去非不敢违抗母命,依旧让楚归保持原来模样,只不过楚归渐渐长大,女孩儿衣裳是不能穿了,||乳|名也不能叫了,倒是一把长发仍旧留了下来。

    楚母早逝,楚父早就远渡重洋在海外逍遥自在,长兄如父如母,楚家兄弟间的感情非同一般。

    楚去非起初害怕楚归会养成女孩儿似扭扭捏捏的性情,没想到穿着花衣裳长到九岁的楚归,一副娇弱皮相底下藏着的是又黑又狠的心,而且越长越歪,最后一路往黑道龙头这条最黑的道上奔去。

    原因之一是楚母的出身。

    楚家兄弟的生母朱寰性子柔弱,出身却不是好惹的,乃是锦城龙头之一朱继邦的独生女。

    朱老大纵横江湖,一世英雄,因没有儿子继承砍杀事业,迫不得已早早金盆洗手。

    朱继邦老而寂寞,楚归又伶俐可爱,比略古板的老大楚去非更得他的欢心,几乎把个孙子当成儿子养。

    虎死威风在,何

    况朱继邦并没亡,因为江湖地位又在,经常被各路新旧老大请着出席各类场面、堂会之类。

    朱继邦爱孙心切,每次都带着楚归出席,博得四面八方的夸奖称赞,都说这闺女长得俊,朱继邦哈哈大笑揭露楚归是爷们,各路豪杰便也哈哈大笑,不免阿谀奉承如潮水一般纷涌。

    而这种江湖人士聚集龙蛇混杂的堂会场面,进行得好便其乐融融大呼小叫声色犬马,一言不合那却是拔刀相向子弹横飞,常常是拳头跟牙齿齐飞,鼻血同唇血一色……在小小年纪的楚归眼里,那些可怖惊人宛若噩梦的场景,却分明显出一种另类的美感来,大抵是数十年后才有的所谓“暴力美学”。

    楚归自小场上来场上去,刀光剑影子弹飞一会儿里成长,期间见识了无数的少儿不宜,外表越是漂亮,内里越是凶残,渐渐地养成了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情,又格外的胆大包天,性情诡谲莫测。

    跟朱寰的出身不同,楚家却是如假包换书香门第,门槛极高,楚家兄弟的生父楚才天乃是一名才子,好一手诗赋风流,是个颇为清高的人物。

    楚才天娶了黑道之女,其中缘由可谓错综复杂,一言难尽。

    所以楚才天在朱寰怀上楚归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远渡重洋……原因可蠡测一二。

    楚才天本质上自命清高,虽然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二儿子将来会成长为出类拔萃的黑道龙头,阴差阳错地继承了朱继邦的衣钵且发扬光大,但就在朱寰生了大儿子楚去非后,刚养到八岁,楚才天做主即刻将儿子送到海外留洋接受新派教育,及至楚去非十八岁归国,便又去了当时赫赫有名的黄埔军校。

    楚去非跟楚归不同,生得仪表堂堂,少壮气概,但想念故土跟亲弟,便要落叶归根,到底又回到锦城。

    当时中央嫡系讨伐军阀,军阀也有些跟嫡系不对付,楚去非身为嫡系派来的干将,名义为一省的督军,但是这省里头掌握大权的,却仍旧是人称“杜帅”的军阀杜五奎。

    楚去非觉得杜五奎是只会扎手的豪猪,杜五奎觉得楚去非是只中看不中用的野鹰,两人彼此很不对付,谁也看不惯谁,但谁也不敢先动,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弄得两败俱伤。

    所以锦城的局势暂时维持着微妙的稳定。

    此刻杜五奎近便里看楚归,真个儿越看越爱,口水横流,连茶水都省下了。

    可是爱归爱极,也只能隔靴搔痒望梅止渴,杜五奎还真不敢动楚归一根手指头。

    正当杜五奎想入非非之时,台下众人喝彩声轰然雷动,杜五奎忙转头,才看到原来是柳照眉出场了。

    杜五奎跟楚归不同,楚归外表无害内怀凶残,两相反差极大,但杜五奎乃是个容貌跟灵魂高度统一的主儿,内外兼修地都极畜生。

    此时杜五奎见了柳照眉李凤姐的扮相,那样娇俏美艳,一举一动且又活泼泼地撩拨人心,顿时便把对楚归的一腔口水转到他身上去了,眼睛直直盯着,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

    楚归眼睛望着台上,眼角余光往杜五奎方向一扫,心里冷笑半点没露出来。

    “月儿弯弯照天下,问起军爷你哪有家?”

    台上演得热闹非凡,正是高~潮,柳照眉所扮的李凤姐跟正德帝“调情”,声音婉转柔美如黄莺。

    楚归瞟着柳照眉,心想怪道连讷言的李管家都肯替他说话,这男子扮的李凤姐,竟比女人更生动三分,莫说是台上的正德帝,底下一大半戏迷都给迷倒了。

    那好色皇帝道:“风姐不必盘问咱,为军的住在这天底下。”

    李凤姐抿嘴一笑,上了妆的眼睛闪闪生动鲜活,往台下一瞥。

    楚归心头一动,知道这人是在看自己。

    柳照眉那光鲜亮丽的扮相底下,似乎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幽怨,却随着奏曲欢悦唱起来:“军爷作事理太差,不该调戏我们好人家。”

    正德帝不依不饶:“好人家来歹人家,不该斜插这海棠花。招扭捏捏捏捏扭扭十分俊雅,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

    楚归呵呵地便在心底笑:可不是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今这世道岂非如此?像是柳照眉这般尤物,生得美就是天大的错。

    李凤姐一跺脚一扭腰,作势将花儿摘下,扔在地上,唱:“海棠花来海棠花,倒被军爷取笑咱。我这里将花丢地下,从今后不戴这朵海棠花。”

    这半真半假的嗔怒中,那正德帝将手中扇子收在颈后,俯身捡起花儿似的:“李凤姐,做事差,不该将花丢在地下,为军的用手忙拾起……”

    他瞧着李凤姐,步步逼近:“李凤姐,来来来,我与你插……插……插上这朵海棠花……”

    两人在台上一闪一避,你追我赶,欲拒还迎,柳照眉脚步轻盈翩若惊鸿,被个好色皇帝追着,似羞似怕还似欢喜,……真真好一个“游龙戏凤”。

    唱到这一段儿之时,台下杜五奎心花怒放似的笑起来,嘴里十分滛~浪地跟

    着哼哼:“我与你插……插……插!哈哈哈……”

    台上柳照眉那唇边的笑意已经有些勉强,一双上了妆的眸子光闪闪地,黑白分明的惊人,更为频繁地望向楚归,加之他扮相绝美,就如个可怜兮兮地美人一般,就差当场一拜了。

    楚归对着柳照眉那双眼,好歹便开了金口:“杜帅,这戏唱得不错呀!”

    杜五奎正在想入非非无法自拔,闻言咽了口口水:“可不是吗?三爷也听出好儿来了?”

    “好,是真的好,”楚归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我说,这柳老板的唱腔、扮相,在这锦城里敢说是第二,就没有人敢说第一了。”

    杜五奎瞄瞄楚归的脸,又看看台上的柳照眉,咽了嘴口水一拍大腿:“这话哥哥赞同!”

    楚归忽然做若有所思状:“听闻近来蒋委员长正在主张‘新生活运动’,也有几个名流大员,也附和提倡保护国宝,我看,这柳老板也算是国宝之一了吧?杜帅怎么看?”

    杜五奎意味深长地望着柳照眉:“柳老板当然是宝贝,国宝!难得的国宝啊!哈哈哈……”

    楚归道:“既然杜帅也这么说,那么我看,我们是不是也附议一下……把柳老板这样的国宝给好好地保护起来?”

    杜五奎刚要表示赞同,忽然间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味儿来,脸上的笑僵了僵,转头看着楚归,道:“三爷的意思是……”

    楚归笑得慈眉善目地一脸高尚:“我的意思很简单……杜帅跟我那么投契,怎么可能不明白?”

    杜五奎瞪着楚归,楚归微笑如昔,慢悠悠地抬头看戏台上:“这处游龙戏凤好是好的……就是有些太荒唐了,堂堂地一个皇帝,见了个有点姿色的女人就失了魂儿似的,瞧,竟跟着人进了里屋了……荒唐,着实荒唐,怪道这正德帝只当了十几年皇帝,死后连个传位儿的子嗣都没有……”

    杜五奎挑着眉,看台上皇帝同躲避的李凤姐调弄:“三爷知道的可真多啊……”

    楚归道:“我也不过是听说的,幸好咱们现在是文明、民主的新社会,能把这些荒唐事儿当成趣事,又让柳老板这样的人才活灵活现地演出来,果然是社会的一大进步,杜帅觉得,我刚才的那个提议如何?”

    台下说着,台上演着,杜五奎眼皮动了几下,见李凤姐惊慌失措地欲跑:“好逃呵好逃!”正德帝追上:“好赶哪好赶!”李凤姐嗔怒:“你这人前庭赶到后院,后院赶到卧房,你是何道理?”正德帝色迷迷道:“要你打发打发。”李凤姐

    哼:“原来是个化郎,待我取个铜钱与你。”正德帝笑:“你这丫头连打发二字都不晓得?”李凤姐似忐忑似娇羞:“懂倒懂,我怕。”

    杜五奎便说道:“三爷,你瞧,这丫头分明也动了春心了,却装得跟什么黄花儿大闺女般,扭扭捏捏说她可真不假呀!三爷你说正德帝荒唐,我瞧她本也是个滛~妇……”

    楚归望着柳照眉,悠悠然道:“说到滛~妇……我倒想起那千古第一滛~妇潘金莲,武大郎沾了她,丧了性命,西门庆沾了她也没好下场,至于武松,这还没沾她的身子呢,就是九死一生……真真是祸水的很,看来英雄好汉还是莫碰为妙。”

    杜五奎皱眉:“这么说来,我倒庆幸。”

    “杜帅庆幸什么?”

    “庆幸柳老板不是女人啊!”

    楚归慢慢道:“但在我眼里,柳老板可真比女人还女人。”

    杜五奎听到这里,便道:“三爷的意思我算是明白了,得,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三爷这是要跟我抢人吗?”

    楚归笑:“如果是,那杜帅让是不让呢?”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杜五奎身后的副官跟几个警卫齐齐起身,手按着腰间枪匣子,楚归身边儿的老九面色阴沉地起身,他身后的几个随从一色儿黑色褂子,默不作声地握紧了拳头。

    戏台上柳照眉都也发现了不妥,一边仍旧对着白一边紧张地望着下面,刹那间连后台的鼓点儿都似慢了下来。

    杜五奎死死地盯着楚归,眼神恶毒像是蛇盯住了青蛙。

    楚归笑意浅淡,似乎并未发现眼前一触即发的生死危机。

    正在两人似要大干一场之时,杜五奎忽然哈哈大笑:“没想到三爷也是同道中人,既然如此,那么兄弟我就只好……把美人让给三爷了。”

    楚归一挑眉,终于慢慢说道:“谢杜帅给面子。”

    杜五奎一抬手,他身后的几个警卫放松下来,台上柳照眉双眸一直盯着此处,见状便知道大事似成,神色才缓缓安定。

    正好儿正德帝表明了身份,两人说得妥当,李凤姐便唱:“叩罢了头来龙恩重,”正德帝方才被台下的对峙惊得发抖,勉强唱道:“用手搀起爱梓童。”李凤姐又唱:“低声问万岁,欲往何处从?”正德帝回答:“孤王打马奔大同。”李凤姐羞:“就在这店中住一晚。”自然正中皇帝心意,当下一拍即合地:“一床衾被渡凤龙。”

    杜五奎眼睁睁地瞧着台上的人成就了好事,但自己的

    好事却给人搅合了,腹中火起也没心思再看戏,只是他不敢同楚归翻脸,便只狠狠地瞪了台上的柳照眉一眼:“这戏果真有些荒唐!不看了!”霍然起身,带人往外而去。

    台上李凤姐正恭敬地:“万岁请呐……”望着杜五奎离去的方向,一颗心放进肚子里,双眸含情脉脉,看向前头稳稳坐着的楚归,万千感激。

    楚归对上柳照眉那双比女人更媚的眸子,他对这个没兴趣,就转头看杜五奎离开的英姿,谁知这么一回头,倒看到戏楼后面,沿着墙根儿处,有个人正低着头极快地走过。

    楚归一看此人身形,微怔之下,心头砰地一跳,便没心思目送杜五奎,只想道:“她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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