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点分寸!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不符合政策的话,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梁媛寒了寒脸,冷哼道:“国家干部是吧?明儿我就上街办公去!但凡是没有证的没有照的,有一个摊子我掀一个摊子,让这些外地人打我儿子!”
梁媛说罢,一把拉着儿子,对商卫华道:“你看着办吧!反正我儿子不能让人白打了!”
商卫华无奈的叹了口气。心说有这样的娘,能怪自己儿子行事荒唐吗?梁媛从年轻做姑娘时就是惹不得碰不得,受不得半点委屈地不讲理的性子,但凡有一点不顺心,就要拿别人撒气!
这下听说一个外地来的坐台妹的男朋友打了自己孩子,明天估计一条街的外地商贩都要倒大霉了。
还是早点把儿子的这点儿破事儿了结了吧。也让老婆消消气——唉,想我商卫华一世自命才干过人,怎么就被这娘儿俩给拿住了呢?
既然白道上不行,那就暗里走黑路子来。
“这事让官静他们去办吧!”商卫华看了看老婆梁媛,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不能总让他用咱们,也该让他们替咱们办点儿事了!”
梁媛一听就知道了丈夫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对啊,这次这事儿,我还没找他给我一个说法呢!让他去查!放着有那个坐台妹去他们哪儿应聘时候的资料,还怕翻不出这伙人来?”
夫妻两个心照不宣。现在正是他们和官静这个北京最大的流氓头子关系最好的时候。
前年,官静欠了外面一大笔债务。要不是商卫华压着不让那边接手起诉,生生的把债主这官司给拖黄了。他就过不去那关去;还有,今年官静手下新开的几个场子,都等着走梁媛这头工商的门子,等着批照下来好营业。
据说国家现在已经“基本”没有黑社会了,剩下的那些,估计都和官静一样,姓了“官”了吧?
官静这心狠手辣的胖子,手底下养着几百号凶神恶煞地小弟——在这个当口出了这种事。不用他们用谁?
“我这就给官静打个电话。顺便,让他把那个叫什么郭怒的。也叫来问问!”商卫华寒着脸说道,顺手走到茶几旁拿起了电话。
突然,他象想起了什么似地抬起了头,瞪着儿子商宝庆恶狠狠的喝道:“你这两天给我好好在家呆着,哪儿也不许去!”
……
清楼小院,鸣园艺校。
转眼间,距离暴打商宝庆那天晚上已经三天过去了;方展宏和他地学生们,即将迎来一个为期五天的国庆长假。
那天邓凯和华蕾把方展宏拉回北影厂之后,三人都知道商宝庆大概来头不小,估计很难善罢;邓凯千交代万嘱咐的,让方展宏最近几天就呆在北影厂里别出去,还让华蕾看着他。
方展宏那种土匪,哪在乎这个?幸亏有华蕾苦口婆心形影不离的盯着,总算让方展宏安生了几天。
原以为会有一场风波,没想到风平浪静,几天时间悄然过去了,商宝庆那边一点下文没有,华蕾也就渐渐的放了心。
方展宏原以为郝佳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和打击,大概有几天不会来上课了,反正她来这个学校也没交学费,是梅修慈给“安排”进来的。
不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郝佳居然一堂课没落下,第二天就照常来上课了;还是一贯地那么冷艳淡漠,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审慎小心。
除了一开学就和她关系不错地荆雯之外,郝佳也从不跟其他同学交往;最近荆雯和刚来的谢韵柔打得火热,两人形影不离的,于是郝佳和荆倒也渐渐疏远了,越显得独来独往起来。
碰了上次那个钉子之后,方展宏也懒待管郝佳的事;两人在学校见了面,郝佳也从不象其他学生那样问好,只是互相抬眼看一眼,就不约而同的低头走开了。
这天上午下午都是方展宏的课,早上教表演,下午上台词课。
方展宏上午下了学,和华蕾、邹晓洁一起去了北影住宅区后面的美食街吃午饭,正商量着国庆节组织大家借体验生活为名,出去好好玩玩。
三人正商量的不亦乐乎,忽然听见外面一片吵嚷声,间或有几声女生的尖叫——方展宏一听就皱了皱眉头,听出好几个声音都是自己班上学生的。
三人连忙结帐跑出去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外面
烧饼熟食铺门前,已经围了老大一圈人,大多数是中饭的鸣园艺校的学生,有方展宏班上的,也有甄健和陈阳他们班上的学生,凑在一起看热闹。
方展宏和华蕾拉着邹晓洁,三人凑进去一看——只见里三个女生扭打在一起,最显眼的那个个子在女生中罕见的高挑,瑶鼻琼面、明眸皓齿,不是郝佳是谁?
在方展宏和华蕾的印象中,郝佳一直都是一个冷冰冰的艳丽女子的形象,还从没见过她这个造型,象一个领地被侵犯了的母狮子一样,头散乱,眼中含忿,一个人和两个同班的女生纠缠扭打在一起。
那两个女生个子都要比郝佳矮上大半个头,尽管是两人对一人,她们却显得非常惊恐,甚至还带着一点理亏式的心虚,只顾躲闪抵挡,并不敢对郝佳还手。
方展宏一看这情景,连忙喝道:“干什么!住手!象什么样子?”
他这一喝,周围的学生纷纷叫道:“哎呀,方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那两个女生已经被郝佳追打的叫苦不迭,一见方展宏来了,如遇大赦般跑了过来;方展宏就势一拦,插在她们和郝佳中间,分开了三人。
佳眼眶里莹莹含泪,满脸的屈辱愤懑,还要冲上去撕打她们两人,不期然一抬头看见是方展宏。楞了一楞,原地站住了。
“好了好了,该吃饭地吃饭去,别看了,都散了吧!”方展宏懊恼的挥手驱散学生,觉得自己班上的女生打架让甄健和陈阳的学生看去了回去说,真是没了面子。
那两个被郝佳追打的女生,大概很是吃了点亏。站在方展宏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其中一个苹果脸的短女生怒气冲冲的指着郝佳道:“你……你疯了你!吃错药啦,踩你尾巴啦!”
佳一听,立刻泪珠滚落,指着她喝道:“谁让你胡说!你……你再说,我撕烂你的嘴!”
另一个长地女生一听。毫不示弱的回击道:“说你怎么了?做的出来就不怕别人说!难道说错你了。”
佳气得满脸通红,几乎要绕过方展宏找她们再打一仗。
方展宏连忙伸手一拦,喝道:“行了!都是成年人了,给人说几句有什么打紧,居然还在大街上动手,象什么样子!”
两个女生一听,方老师这话倒象是向着她们,立刻得意了,苹果脸的女生神气的哼了一声,对方展宏道:“我们说的都是事实!她昨天跟梅校长约会来着。就在北医总院门口,梅校长还往她手里塞钱呢。那么大一摞!”
佳一听这话,原本通红地俏脸刹时变得异样苍白。她指着说话的女生,嘴唇微微颤的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十遍怎么了?”那个长的女生冷哼道:“有脸做没脸听啊?不知道是谁,全校一百二十几个学生,就她一个人一分钱学费没交就来上课了,我原还不知道为什么了,原来是裙子底下的工夫!”
“现在有些人哪!为了往上爬,真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可惜啊,攀上梅校长就准能考上电影学院吗?笑话!能给你介绍个女五号演个宫女什么的还差不多吧?”
……
两个女生可找到报仇的机会了。论打架她们不是郝佳的对手,可是那两张嘴跟两把快刀似的。一句比一句刻薄,一句比一句难听——到最后连方展宏都快听不下去了。
他刚要制止那两个女生,谁知长地那个女生最后说的一句惹了祸——
“我说郝佳,昨天在医院跟你在一起地那个小孩是你女儿吧?孩子她爸是谁啊?走路跟丢了魂似的,别上个瞎子吧?”
话一说完,两个女生得意地大笑起来。
佳脸上由白到青,眼睛瞪得几乎要冒出血来;良久,终于爆出一声摧人肝肠寸的悲愤尖叫来,猛得一下拉开了方展宏,向那两个女生扑了上去,伸手就扇那个说话的长女生。
那女生躲闪不迭,只来得及偏了一下头,只听一声怪叫,再抬起头来——脸上已是添了三道血痕。
女生们的指甲都很尖利,郝佳这一下没有扇到她耳光,倒把这个女生脸给刮花了。
女孩子谁不爱惜容貌,更别说是学表演的女生——这长女生一摸脸上见了红,立刻哭了出来。
方展宏猝不及防,被郝佳绕过了自己,伤了那个女生,顿时大怒——那两个女生的嘴确实太欠,但是再怎么地也不能动手就打呀!
那个长的女孩虽然不及华蕾、郝佳那样美丽,也是个十分清秀的女孩,这要是在脸上留了印记,让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受得了!
没等郝佳再打第二下,方展宏一把就拦了过来,沉声喝道:“够了!佳,你有这威风怎么不冲外面地人使去,跟自己的同学这儿厉害什么?”
下意识中,方展宏还对那天晚上地事有些无法释怀——这个郝佳,面对商宝庆那样的恶人的时候,是那么的软弱,连自己最起码的尊严都不敢去维护;可在自己同学这里吃了这么嘴上的亏,就大打出手……
想到这里,方展宏的语气中情不自禁的带上了点鄙夷。
佳显然是没想到方展宏会说起这么一句,听了这话,那天晚上噩梦一样的经历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郝佳原本满是怒意的眼中突然黯淡了下来,转眼变成一种心灰意冷的决绝。
“方老师,也许你很高尚,也许你觉得你帮助别人,你就有权对别人指手画脚……”,郝佳郝佳淡淡的说着,突然露出一丝凄凉的苦笑道:“你无权审判我!象你这种人……象你们这种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去审判任何人!”
第二卷 醉卧花丛君莫笑 第二十五章 我不欠人的(上)
凄然的绝望带着一点点灰败的眼神,只是在郝佳玉一俏面上一闪而过;几乎马上的,她又立刻恢复了平日里那副骄傲而冷漠的神情,高高的昂着头,走过方展宏、华蕾、邹晓洁的身边。
佳游目四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方展宏有些纳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忽然见她眼睛一亮,快步上前,当着人群中那么多同学,在地上捡起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些类似包子一样的食物,只是最外面一圈都已经被压扁了,有些被挤出了馅儿来,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
显然这是郝佳给自己买的午饭,刚才在争执推搡中压到了。
佳举起那个袋子看了看,皱了皱眉头,随即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土,闪身经过方展宏的身边,准备离开了。
方展宏刚才一时冲动,说了她一句,心里难免有些小小的内疚——他可不是那种勇于牺牲别人,来维护自己心中的道德与正义的“君子”。
“郝佳,”方展宏急忙叫住她,脱口而出的说道:“都压坏了,还吃啊?再买一份吧!”
佳默默的转过身来,象听见了什么好玩的笑话一样,冷冷的道:“不用,身卑命贱,只配吃这个。
方展宏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好象这个郝佳从来也就是这个性子,只得回头看看华蕾,自我解嘲似的笑了笑。
华蕾似笑非笑的耸了耸鼻子,扮了个鬼脸轻哼道:“切,看人家漂亮,总想着拉关系套近乎,怎么样,吃憋了吧?”
方展宏哑然失笑,这女孩子的心思真是奇怪,以华蕾的优秀,全班的女生都和她关系良好,她却一直对郝佳的一举一动比较在意——一个美女一旦遇见另一个容貌和自己同样漂亮的美女,大抵都会有这种心态吧!而且郝佳高挑性感的身材一直是华蕾羡慕不已的。
这一来一回说话之间,郝佳已经渐渐走远了;那两个吃了亏的女生犹自忿忿的在后面幸灾乐祸的吆喝道:“有民工水煎包的卖喽!”
这声吆喝里带着河南地方的口音,方展宏一时没听懂,好奇的回头问华蕾和邹晓洁道:“她们说的什么?”
华蕾茫然摇了摇头;邹晓洁笑道:“你们这些财主家的少爷小姐,当然听不懂。她们是在笑佳吃民工水煎包。你们都没吃过,我刚开学的时候可是天天吃……”
“民工水煎包?”方展宏大奇道:“还有叫这名字的?”
邹晓洁笑道:“我刚来的时候就听这里的群众演员说,这条美食街有间最小的铺子,卖最便宜的面食,非常省钱,所以就经常来。那家铺子是一对河南来的夫妻开的,他们卖一种水煎包,死厚死厚的面裹着一些白菜猪肉馅儿,象锅贴一样煎得了,一块钱买四个,一个壮汉的饭量,吃六个也就饱了。”
方展宏听邹晓洁在说的时候,就见她频频蹙眉,可想而知那段经历没给她什么好印象——两毛五一个,一块五吃饱一个汉子,可想而知一定好吃不到哪里去。
邹晓洁见了方展宏那同情她的神色,忍不住抿嘴笑道:“我才吃了三天就受不了啦!幸亏认识了你方展宏和蕾蕾,你们经常带着我打打牙祭,谢你们接济我了,呵呵。不过这北影里做活儿的民工和蹲活儿的群众演员,为了省钱,倒是经常来买这种水煎包;时间长了,又因为他们卖得便宜,有些嘴坏的人就嘲笑老板说,他卖得是只有民工才吃的水煎包……没想到这倒还提醒了这家老板,从那天以后,这家老板就公然挂出了‘民工水煎包’的招牌,专做民工和群众演员的生意,现在生意火的不得了,有些剧组都到这家来个给群众演员订早饭什么的。喏……”
邹晓洁说着举手一指,方展宏凝目看去,只见街尾果然与一间十平米不到的小铺,小到象方展宏这样每次一来这里吃饭就直接进点菜馆子的人根本就不会去注意它。
可是中午这时候却排起了长长的人龙,都是一些衣衫土旧、肌肉虬结的工人模样的人在排队。
方展宏呆呆的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倩丽的郝佳站在这样一条队伍里等着买煎包时的样子,该是多么的惹人注目……这个郝佳,到底是个极强的人,还是个根本不在意别人看
呢?
“对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去逛逛。”方展宏随口对华蕾和邹晓洁说道。
邹晓洁诧异道:“都这个点儿了,你去哪里?下午还有课呢!”
华蕾在一旁笑着拉起她的手,看着方展宏道:“得啦,晓洁,某些大圣人同情心泛滥,咱们就别碍手碍脚,妨碍人家怜香惜玉啦!”
方展宏回头看着华蕾,忍不住哈哈大笑——华蕾真是个玲珑心窍的女孩,和他认识才一个月,却象合拍合契了十多年的朋友一样,这种感觉真是十分亲切。
反正他也不想瞒着华蕾,只是挥了挥手,自顾自的向街尾走去;华蕾了噘嘴,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不就是个子高点儿,腿长一点儿吗?哼!”
邹晓洁一听这话,立刻偷偷的笑了起来,谁知没有控制住,声音略微大了些,立刻招来了杀身之祸……
“哎哟,好了,我错了……别别,蕾蕾,这是在大街上……”邹晓洁慌忙招架华蕾的魔爪,一路惊叫着向清楼方向逃去。
……
方展宏站在人群里,闻着前面后面的民工和群众演员身上散出来的汗臭味入,混着铺子里传出来的油香面香——变成了一种浓重的异味儿,直冲鼻翼。
方展宏自己也是苦出身,以前也经常体验生活和群众演员们打成一片,所以倒没觉得有什么难受,只是不知道郝佳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怎么受得了这么熏法……而且还是等着买吃的……在这种气味儿里人挨人排十分钟队,吃什么东西还能有滋味啊?
好容易排到了方展宏,他倒不急着买东西,只是好奇的东看西看——只见巴掌见方的小铺里,到处放着竹编的笸箩,搁着各种面食;铺子倒还干净,只是那些面食大多都灰黄灰黄的,一看就知道用得不是精面好面。
笼屉上蒸得大概是窝头,散出一阵棒子面儿的香味儿;旁边两口锅,老板娘正在分别添水,翻弄煎包。
整个铺子,也就这种水煎包有点卖相,金黄金黄的。
方展宏想起那天天穿得跟随时准备演出一样的郝佳,真难以想象,想她那样穿着的人,要长期吃这种粗砺的食物,真是太奇怪了。
“喂,小伙,你是买是不买啊?”老板说着不甚标准的普通话,盯着方展宏运动t恤上的阿迪商标看着咧!”
方展宏一看自己的打扮,确实不太象来这里买东西的,连忙赔着笑,道:“老板,你这里除了卖煎包,还卖别的不卖?”
“这后生!你不是都看到了吗?”老板怪道:“大饼、饽饽、窝头、馒头花卷啥都有;还有水煎包,俺们这个煎包可有名咧!还有肉夹馍你要不要?大饼卷肉,最贵的就是大饼卷肉,你要不要?”
方展宏乐了,这老板还会看人做买卖,连忙点头道:“那就要最贵的,大饼卷肉和肉夹馍各来一份;另外给我装六个煎包。”
那老板连忙应了声好,跟宝贝似的从后面的小灶拿出一个钢精锅来,用勺子舀出两块肥得见白不见红的红烧大肥肉出来;然后拿出一个尖椒一把香菜,放在案板上剁烂了,调上面酱搁上大葱丝儿,大声问道:“要辣子不要?”
方展宏让他少来点;他放了点辣椒油,接着拿过一张大饼卷了一大半馅,剩下的一小半拿过一个馍夹好了,拿两个袋子一兜;再从老婆手里接过包好的一袋六个煎包,往方展宏面前一递,道:“一共五块五,大饼卷肉两块五,没有多收你的,没有多收你的……”
方展宏看他那副样子,好象还有点愧疚似的,不住的强调其实没有多收自己的钱——天知道,就现在这物价,五块五买这么一大堆东西,至少能吃饱两个大男人的,这上哪儿去买啊!
方展宏连忙给了钱,挤出人龙,向清楼方向走去,一路留心寻找——下午还有课,郝佳不可能走远了,应该就在附近。
果然,走了没多远,遥遥的看见了,就在华蕾平日里练枪练拳的那个高处小凉亭里,一个孤寂窈窕的身影,不是郝佳是谁?
第二卷 醉卧花丛君莫笑 第二十五章 我不欠人的(下)
展宏远远的望着亭子里的郝佳,正打算走上前去,却了一下。
因为他看见,郝佳正拿着一双一次性的卫生筷,细致的把那袋煎包里压扁了的煎包挑出来,放进嘴里,慢慢的吃着;然后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式样非常老旧的旅行壶来,很秀气的喝着水,把粗劣得令方展宏这样的大男人也皱眉的食物咽下去。
作为一个女孩子,这个时候总是不愿意让人看见的,尤其是郝佳这样敏感要强的女生。
方展宏看着那个水壶,哑然笑了笑。在他的印象中,郝佳是个很有品位,美学感觉很好的女孩,至少从她在课堂上的一些表现可以看出来——可她在生活中却经常用这种不搭调的、土得有点个性的东西,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正看着郝佳把一个压扁了的煎包馅分馅儿皮分皮儿的零碎放进嘴里,喝了口水;方展宏正在纳闷,郝佳为什么要买那么一大袋,虽然她个子高点儿,可一个女孩子饭量也不该那么大呀!
“方老师好!”
两个学生吃完饭回清楼的路上,好巧不巧的从这条草坪小径走过,看见了方展宏,热情的齐声叫道。
方展宏楞了一下,这两个学生叫得实在太大声太有“朝气”了——方圆十里内除了聋子没有听不见的。
果然,郝佳一扭头,循着声音就望了过来。
方展宏和郝佳的目光相对,十分尴尬的笑了笑,连忙和两个学生点了点头,抬步向亭子里走去。
佳皱了皱眉头,拿出一条手帕来擦了擦嘴,然后认真的叠好放进手提包里,放下筷子不再吃了。
方展宏走进亭来看见了,心里不禁嘀咕,这个年代还有人用手绢?餐巾纸五毛一包满街都是,一块钱一包还带香味儿的!
“郝佳,”方展宏连忙解释道:“刚才我说话,也许重了些,其实……呵呵,你的午饭都压坏了吧,吃这个吧!”
方展宏说着,举起手里的一袋煎包递了过去。
佳有点意外的抬头看了方展宏一眼,下意识的把自己那袋煎包往身后藏了藏,随即咬了咬下唇道:“不用了,我不需要。谢谢你,我不欠人的。”
说着,她顿了顿,抬头凝视着方展宏,轻声道:“那天晚上的事,真的非常感谢你!我一定会想办法报答你的!”
方展宏放下了举着食物的手,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微笑着道:“为什么……你看起来总是很紧张呢?其实没有必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拒人于千里之外;好比说刚才那两个同学,她们未必就有什么恶意……”
“方老师,”郝佳突然打断他,冷冷的道:“您小时候,听过一个小马过河的故事吧?同样一条河,小象说能走过去,小松鼠说会淹死人;最后小马自己试了试,只是可以游过去而已……同样的一件事、一句话,放在不同的人身上,感受是全然不同的……”
方展宏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膀,没等他说话,郝佳抢着道:“……就好比对于几块钱的观念,对于你来说,可以随手扔出去,接济一个你自己都不见得很待见的学生;可对我来说,那是一天的饭钱;连一个几毛钱的煎包我都要掐算着买来吃……子非鱼,又安知鱼之痛呢?”
佳说着,起身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径自闪过方展宏身边,低着头走了。
方展宏苦笑了一下,面对这个班所有的学生,他都是心里挺有底的,毕竟他的年龄和生活阅历,有大大优于她们的地方;她们的一举一动,透露出她们的思想和心态,自己都能有个大致的估计。
惟独这个郝佳,象一个古怪的、矛盾的、复杂的谜语一样,让人琢磨不透。
他正低头茫然的想着,忽然背后走出几步的郝佳转过了头来,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也许会觉得我这个学生太不近情理……对不起,其实我心里知道,很感谢你!”背对着他的时候,郝佳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柔和,轻轻的说道:“至少,你没有买一些烤鸭、牛排甚至是鱼翅、鲍鱼之类的东西给我
耀你的优越……在接济帮助别人的时候,还能顾及受个人的感受——你是个好人!”
待方展宏愕然转过身来,只看见郝佳高挑婀娜的背影,提着那袋压得变了形的煎包,渐行渐远,消失在小径尽头……
……
夜色如水。
这几天北京的天气骤然下降,炎热的夏天终于过去,秋天来了。
晚上练晚功的时候,几个体弱的学生已经穿上了毛衣。
经过一个月“早出晚归”的晨练晚功,方展宏手下的这班学生,在台词和气声的专业功力上已经分出了明显的差距。
北方出身的学生的台词气声天分明显的要好于南方长大的孩子,这个气候和体质有关,而且还受方言习惯的制约。
象邹晓洁这样的略带南方口音的学生,即使是在电影学院或者其他专业院校,也是台词老师头疼的老大难问题。
用仇逍他们开玩笑时的话说,邹晓洁的中国话说的还没有安田枝子好。
安田枝子和吕无忘这两个学习对子,是整个班各个对子里目前台词成绩最好的;除了基本的那些枯燥繁琐的气声音之外,方展宏已经开始专门给他们两人加码,让他们提前练习一些贯口、绕口令什么的。
而成为全班台词重点扶贫对象的几个学生,包括邹晓洁在内,还在整天和六韵十八辙这些基本音较劲。
华蕾和邹晓洁是一组对子,因为要帮助邹晓洁,所以华蕾自己的练习几乎都给耽误了——现在每天晨练晚功,就是华蕾和方展宏两个轮番轰炸邹晓洁一个。
“……来,你学学这个,把嘴练利索了,再正音。说——花二百元钱买一小猪儿,吱儿吱儿喝水,嘎巴嘎巴吃豆,这儿墙头扔过去,吱儿的一声,你猜怎么着———死了叫起好来,大声道,方老师说段单口相声吧!
“滚!”方展宏回头没好气的笑骂了声,转头对着华蕾和邹晓洁解释道:“相声、话剧、影视台词的很多基础练习都是相通的,刚才这个是个贯口,练咬字和字音的;安田枝子才学了三天就说下来了,不难,邹晓洁你学一遍。”
说着,方展宏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翻出一条短信,记录的正是这条贯口——自从接了这个班的台词课,他就把以前学院上学的时候抄下的这些东西,都存在新手机里。
邹晓洁犹豫了一下,慢慢的说道:“说……说,说!说花饿百块钱买只小卒而,支支支……喝、水,哥八哥八哥的吃肉,这墙头扔过去,你猜怎么着——史……史、死了!”
费老劲了,这一头汗哪!
方展宏擦了擦汗,扭头对周围的学生喝道:“都不许笑,谁笑谁掏二十块钱交罚款!”
不说还好,一说身后这些坏家伙轰得一下笑翻了天了,羞得邹晓洁满脸通红。
仇逍跑过来掏出一张五十块钱来,递给方展宏,捂着肚子笑道:“方老师,给您。我先笑四十块钱的,您给找一下钱。”
……
欢乐的学习中,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
下了晚功,学生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往宿舍走去,一路笑闹着,消失在方展宏的视线中。
方展宏并没有急着走。一段时间以来,他似乎养成了一种习惯,每次晚功结束后,都会自然而然的留下来——因为华蕾也没走。
从一开始组织学生跟方展宏搞对抗,从来不参加晚功练习,到后来的每天必来;从方展宏特准她一个人在亭子里练习,到现在她执意要和大家一起练习,并且每天练习结束后还要自己一个人加练一小时自己的拳枪功夫……方展宏和她似乎越来越谈得来了。
每天下晚功后陪她练会儿功,两人聊聊天,对方展宏来说似乎成了北影厂里枯燥生活中最色彩亮丽的一种调剂。
星夜烂漫,月如钩。美人舞枪,有花香暗渡,小亭悠悠。
第二卷 醉卧花丛君莫笑 第二十六章 卿卿有情(上)
罢华蕾每天必练的一套组合动作——那是方展宏给她考电影学院时要用的形体自选动作。
远远负手眺望的方展宏微笑着,施施然走向小亭,远远的笑道:“你今天怎么有点心不在焉,好象没什么力道。”
华蕾哼了一声,噘着嘴道:“我又没有人请我吃什么水煎包、狗不理、狗爱理的,哪有力气练功啊?”
方展宏听她绕着弯子骂自己是狗,说郝佳是包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她用四川话说道:“华蕾同学,做人要厚道……”
华蕾不悦的收枪往地上一顿,道:“我不厚道?我谢谢您,再谢谢她!我替她打架得罪人,她倒好,扭头去跟人家道歉去了……差点把我们弄成酒后斗殴伤人的不良分子!一转天看见我们,好象反倒是我们害了她似的,脸拉得那叫一个长!天地良心,你是大度君子,我可是小女子一个!狭隘是我的天性,小心眼是本姑娘特权,爱咋咋地!”
方展宏呵呵一笑,走进亭子里来,背靠着一根柱子,迎着微凉的夜风,轻轻的抬起了头,仰望星空——高天如穹,一轮新月如钩。
方展宏悠悠的叹了口气,道:“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华蕾抬头看了一眼,楞了半天,扑哧一笑,道:“你傻了还是瞎了,今天天上的是月牙儿,什么月亮真圆,傻子!”
方展宏回头看着她,笑道:“其实月亮永远都是圆的;只不过日子不同,月球承受到太阳光返射光线的面不同,所以在地球上的人眼中看来,月亮也就有了阴晴圆缺……怎么你小时候地理课的老师没有教过你吗?”
“咳咳,方——老——师,你又想说什么?”华蕾白了他一眼,笑道。
“没什么呀!闲聊而已。”方展宏故作惊讶似的摊了摊手,笑道:“其实我十七八岁的时候,比你现在激烈叛逆的多了。可是后来慢慢的长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渐渐的也觉得,人世间好多事,就象这月亮一样……你以为你亲眼看见的就是真实的,可是有可能它真正的样子你并没有完全看见。”
华蕾歪着头静静的看着他在月光下的侧影,突然不说话了。
月光下方展宏的侧面,显得异常有棱角,在坚毅刚硬的感觉之外,仿佛沐浴着一种淡淡的柔和的光辉——比起那个用瓶子抡人脑袋的活土匪,这样说着话的方展宏给了华蕾一种很不一样的感受。
“……我们不可能时时看见美丽的圆月,但是却可以在自己的心里常常装着一轮满月,”方展宏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日月尚且时时不全,何况一个凡人呢?”
华蕾轻声一笑,怀抱着大枪,靠在他对面的柱子上,望着他道:“行啦行啦,为了帮美女说话,又是月亮又是冒充哲学家的。可不管有什么苦衷,我都不认同她向那个恶棍服软的做法,至少换是我就做不到!人怎么不是活着呀?凭什么不把自己的腰板挺直了?”
“我倒不觉得郝佳做的有什么不对。”方展宏摇了摇头道:“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从这一点来说,郝佳根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权力要求一个女孩为了她自己看不见摸不着甚至从来没有真切享受过的公理道义去得罪自己所无法抵抗的恶势力,去面对自己无法应付的报复。不要说普通百姓了,当时代表着法律威严的身穿制服的公安警察就站在她旁边——警察都摆明了在包庇坏人,警察都拿那个混蛋没办法,却让小老百姓用胸口去顶权贵的刺刀……这不是道德,这是道德,更是不道德。”
华蕾有点不服气,哼了一声道:“要是人人都象你这么想,谁还会站出来跟恶势力、跟坏人斗?坏人都逍遥法外了,不是会去害更多的好人?”
“这话不对,”方展宏笑着摇了摇头,道:“一个社会应该有一种机制,能够使每一个站出来维护法律和道义的公民,都得到基本的人身与财产的保障;一个社会官场文化盛行,特权阶层得不到制约,受了欺侮的老百姓不敢站出来主张权力,这不是某个人的过错,是我们的社会病了;把医治整个社会的恶疾这种任务加诸在某一个老百姓身上,说你为什么不站出来跟坏人斗,大不了就是一死嘛,为了正义与公理你就去死吧——这不叫道义公理,这叫道德强j犯
“道德这东西从诞生之初开始,就是让我们用来自律、用来要求自己的;可是我们中国的许多君子和精英们,却热衷于用它来约束要求别人。”方展宏接着道:“那些君子们自己就算得罪了权贵,退回来也有一口饱饭吃,还能生活的很好,却要把自己的道德诉求强加在受一点压力就会粉身碎骨的草根民众身上,告诉人家道义公理和骨气尊严比你和你家人的任何利益都高贵……这种所谓的道德君子,抓住了就该先崩后问,保证没有冤假错案的。”
“……对于那些君子们来说,所谓挺直了腰杆做人,所付出的代价也许只是少赚一点钱,或者吃一点小亏而已——比如说我,暴起痛打他一顿,最多不过是往北影厂里一躲,几天不出去玩而已,你看这么多天过去了,不也没事吗?可是对于一个连一块钱买四个煎包都要计算半天的女孩来说,也许已经足以让她和她想保护的人万劫不复了。如果站在我这样的角度,去大义凛然的指责郝佳,那我也该抓起来先枪毙五分钟的……”
华蕾呆呆的看着他说话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格格娇笑起来,指着方展宏道:“喂,姓方的,我问你个问题,别看你这么能说,保证你变哑巴!”
方展宏诧异的回头看着她,笑道:“小鬼!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吧?”
华蕾想了想,慢慢的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也处在佳的位置上,也是同样的一旦得罪了那种恶少,就会万劫不复,那你会选择和郝佳同样的处理方式吗?”
“我……”方展宏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凝神看着华蕾狡黠的笑容,无奈的叹了口气。
华蕾这个小妮子,实在可以说得上兰心慧质了,不但脑子转得奇快,对方展宏的性格脾气更是了然于胸。
方展宏替郝佳分析了半天,却被她一句话问的语结了——如果你说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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