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待弟子的。”
“这么说她要在南阳办这件事?”
“应该是。”
“应该?你不知道是什么事?”
“弟子不知。”
雷恨不再理会她,把目光投向朱敏仙:“那件事办得怎么样?”
朱敏仙先看了一眼雷恨身边的那个忧郁动人的年轻女子,那女子也正以焦急期待的目光看着她,仿佛雷恨刚才问的事情跟她有莫大的关系。
朱敏仙道:“石家的人果然不肯干休,可他们到底不敢惹咱们无花宫,弟子最后出面阻拦,他们就识相地退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退了。”
“什么意思?”
“有一个人一直暗中尾随着弟子,此人武功不弱,而且非常机警,他没有正式露面,我们暗中较量了几次,他都没有退却,一直到了秋风岭一带,才把他甩掉。”
“这么说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不能确定,但,我猜……他应该就是泰武门的少门主石千里。”
“是的,就是他,一定是他,他到底来了。”
那年轻女子激动,而且惊恐,似乎她很怕这个人的到来。
雷恨又哼了一声(好象不弄出这么一声她就不能说话,或者怕显示不出他的威严)道:“他来了又怎么样?他老子都不敢乱来,他一个后生晚辈还能反了天不成?芳华不必担心,不来是他的造化,若是来了,姥姥就永远替你除了这块心病。”
那叫“芳华”的女子向雷恨施了一礼,道:“全凭姥姥作主。”
似乎雷恨的话让她很放心。
雷恨不管对谁讲话要么阴森森的,要么就凶巴巴的,可对这“芳华”竟然要和蔼得多。
朱敏仙看着那女子,眉头微微皱起。
她没想到这女子竟能坦坦然然地说出这样的话。
这女子叫马芳华,是她们这次去山东带回来的。
她原是山东泰武门石家的人,是少门主石千里的未婚妻,虽然是她主动要求加入无花宫,愿意跟着她们走,可石家的人并不愿意。但是他们又不想――或者说不敢――惹无花宫,以他们的实力也惹不起,所以,一旦知道把人带走的是无花宫的人,门主石英伟就表示认了。
马芳华虽然是他未来的儿媳,但出身平民,并不是那么重要,不能为了她去冒险。
对今天的泰武门来说,和无花宫冲突就是冒险。
而且不是一般的冒险。
带走了马芳华,雷恨为图清静,只留下一个朱敏仙断后,以免石家的人再来啰嗦。
她知道,虽然当年泰武门也曾称霸齐鲁威震江湖,可那是在“鲁东大侠”大开碑手石飞的带领下,今天的石英伟只怕连他父亲的一半也及不上。
她相信,只朱敏仙一个人,就足以让石家不死心的人退避三舍。
因为她们代表着无花宫。
石英伟退却了,可还有个初生之犊的石千里。
朱敏仙虽然几次出手阻挡他,可在心里她还是很欣赏石千里的。
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可以这样为了一个女子千里追踪不舍不弃的,没有深情厚意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因为他这样做不管对他个人还是对他的家庭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
朱敏仙不明白,这样一个好男儿,马芳华怎么会轻易舍弃。
她更没想到当雷姥姥要为马芳华“永远除了这块心病”时,马芳华的表现竟是轻松了许多。
她真的想要雷姥姥杀了石千里么?
这个女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雷恨环视了一下整个大厅,把一个剥好的栗子放进嘴里,边咀嚼边道:“一个毛头小子,不必再理他,冰清,现在我们开始办正事。”
“是。”
她身边的应了一声。
她就轩的大弟子,称得上是雷恨左膀右臂的冷冰清,她和朱敏仙在众弟子中算是地位最高的了。
雷恨下令,她立刻把目光投向杨金山这一行人。
今天她们在这里设的是斩情堂,这些人才是今天的主角,什么石千里石万里的,她听了就来气,看了雷姥姥对马芳华的态度她更生气。
冷冰清看着杨金山他们,冷冷地道:“你们也许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儿来,现在听好了,我们就是真专以解救天下受苦的姐妹、惩处天下负心男子为已任的无花宫,我们设斩情堂,就是要替那些受苦的姐妹讨回公道,你们被带到这儿来,就说明你们已经犯下了罪过,现在开始,最好仔细想想,老实交待,或许会处置得轻些。”
杨金山看着冷冰清,把她刚才说的话又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还是似懂非懂。
什么受苦姐妹?
什么负心男子?
什么讨回公道?
什么老实交待?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觉得可笑,却不敢笑,生气,也不敢气,想哭,更不敢哭。
他就以这丰富之极的表情看着美艳冷峻的冷冰清,楞楞地出神。
第四十三章 你可知罪
冷冰清先把目光投向他,冷冷地道:“杨金山,你可知罪?”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不妙,这群姑奶奶绝对惹不得,虽然他对她们是又恨又恶,却只能在心里恨心里恶,表面上是不能得罪她们的,所以,他早打定主意,凡事顺着说,你说什么我都说是,你要什么我都答应,绝对不有任何怫逆。
可这第一个问题就让他犯难了。
罪?什么罪?怎么扯到罪上了呢?
他犹豫了半天,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极力在脸上挤满笑容,谄媚地道:“仙姑,小人平日就是好和朋友喝喝酒赌赌钱,再就是骑骑马打打猎,别的……别的实在是没做什么有违王法的事情,请仙姑明鉴。”
他极力让自己笑得真诚而且开心,以免惹得冷冰清不快,可他的笑容实在有点勉强,有点难看,不管是谁看了只怕都很难觉得愉快。
“这些我不管,我问你,这个是你的什么人?”
冷冰清指着雷恨旁边那个胖墩墩的中年妇女。
“嘿嘿,回仙姑,那个……那个是拙荆刘氏。”
“原配?”
“原配。”
“明媒正娶?”
“明媒正娶。”
“那我问你,你娶了刘氏,可曾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
“没有没有,也就是偶尔绊下嘴,小事情,没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
杨金山连连摇手,一脸的无辜,心里却在不住地骂:这都是什么问题,狗屁,我跟我老婆的事儿,碍着你们什么了,老子就算休了她用得着你来管么?这帮娘们儿肯定有什么毛病,她们就是一群疯子。早听说她们专门跟男人过不去,可你也不能管到老子家里来呀!这一个母老虎已经够老子受的了,你们又来参合什么。
当然,他这翻话是绝计不敢说出来的,甚至表情都不敢表露一点点。
冷冰清转向刘氏,淡淡地道:“刘春兰,杨金山说并没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
“他胡说。”刘氏未说话先揉揉眼睛,然后红着眼圈瞪着杨金山,带着哭腔道:“杨金山,当着仙姑的面,你敢昧着良心说话,你还要怎样才算是对不起我?自从我进了你们杨家的门,辛辛苦苦做年做马,里里外外哪一处不是我顶着,你非但无半句好言好语,甚至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每天聚些狐朋狗友在家里喝酒赌钱,搞得家不象家,最过份的是还把小老婆一个又一个地娶进门,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我早死。你…你…还说没有对不住我,你这天杀的,我……我的命咋这么苦啊……仙姑,你可得给我作主啊。”
着话,她扯开嗓门,号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还真就不辱没她那粗壮肥硕的身躯,竟让人有地动屋摇之感。
挨着宋五郎的那个中年人夸张地张大嘴巴看着刘氏,一副又气又笑的神情,当他看到杨金山的时候,眼里就完全是同情了,而对于他自己的处境却好象一点感觉也没有。
刘氏这一哭,杨金山的汗刷地就下来了。
他本来就疑心老婆和这帮娘们儿串通好了,出卖他,要么她怎么和她们站那么近。现在证实了,难怪她们会直接找到他杨金山头上。
这个臭娘们儿,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整。
若在平时,他早就冲上去动手了。
但最后吃亏的通常都是他。)
现在他可不敢,他只能掏出一块手帕,拚命地擦汗。
冷冰清看着杨金山:“她的话你都听见了?”
“听……听见了。”
杨金山仍在擦汗,却越擦越多。
“你可知罪?”
“罪?”
杨金山还是反应不过来,他对这个字眼始终不能适应。
别说那婆娘的话不尽真实,就算是真的也扯不到罪上啊。
“你既然娶了刘氏,就当好好对她,与她白头谐老,恩爱百年,却为何又娶三房小妾?”
“这……”
杨金山想陪个笑脸,可他现在实在笑不出来了。
这算啥问题?这就叫罪?
还有比这更平常的事情吗?
有着他杨金山这样身家地位的男人,不要说三个小妾,四五六七八个小妾也娶得,王法都不管的事,怎么到她们这就成了罪了呢?
冷冰清盯着杨金山,眼里忽然闪过一道冷而利的光:“你心里在觉得我的问题可笑是吧,象你这样的男人,娶个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惜,今天你碰到了无花宫,我们就是要管这你认为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女人就得嫁鸡随鸡,讲究从一而终,死了相公还得守寡守节,你们男人呢,夫人活得好好的还得一个又一个地娶,要么就在外面眠花宿柳。哪有这个道理,我们无花宫就是要为天下姐妹抱这个不平,就是要扭这个乾坤,改这个世道,就是要惩处你们这些负心薄情的臭男人。”
冷冰清讲到最后,语气渐急,雪白冰冷的脸颊上飞起两片红晕。
得出她很激动。
“是的,是的,确实不公,不公。”
杨金山心里直打颤,他都不知道自己嘴里说的是什么。
但有一件事,他觉得自己是知道的,他现在知道这帮娘们儿确实是疯了。
刘氏狠狠地道:“现在你知道不公了,想你平日都是怎么对我的,你都干了些什么?”
杨金山连忙努力陪着笑脸,边擦汗边讨好地道:“夫人说的是,我知道错了,今后一定改过,一定改过,一定好好地对待夫人。”
他现在只能这样伪心地说,其实他一看见刘氏就头大如斗。
这女人整日绷着个脸,对谁都一付苦大仇深的样子,同他亲热一下还要色鬼滛贼地一直骂到完,对待下人更如狼似虎非打即骂,简直就是个母老虎。如果不喝酒不赌钱整天只对着她,那他杨金山早就疯掉几百回了。
就因为他聚众喝酒,刘氏每天从早到晚絮絮叨叨的话得用马车装,他现在只要一听见她说话的声音立刻头大如斗。
可今天这种情形,他也只能委曲求全了。
他现在已经看出来问题的严重性了,一个搞不好,只怕要没法收拾。
谁知杨金山这么一低头,刘氏打蛇随棍上,竟更加号啕大哭起来。
“你终于知道对不起我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这么多年受的委屈怎么算?难为我每天的日子是咋过的,你这负心汉,你害得我好苦啊……天啊……我的命咋这么苦啊……”
他这么一哭,杨金山更是汗如雨下。
他原想说两句软话先安抚住她,没想到她越闹越凶,万一激起那帮娘们儿的同情或是火气可就大事不妙了。
杨金山的心里越来越没底。
他现自己从一开始就低估了今天的场面。
他强压着心头的恐惧和怒火,想再哄哄刘氏,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直没有做声的雷恨忽然咳嗽了一声:“不必又哭又闹的,一切由姥姥给你作主。”
她的声音阴冷低沉,但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似乎大厅里就是有一百个人在吵,也绝不可能压住她的声音。
她说着话,又拿起一个栗子。
刘氏扑通跪在雷恨面前:“请姥姥给小妇人作主。”
如此魁梧的“小妇人”只怕还不多见。
杨金山的脸刷地白了,看来这妇人是一点旧情也不念了。
雷恨又嗯了一声,道:“你要姥姥怎样替你作主?”
刘氏一呆,恨是恨的,真要拿他怎么样却还真没想过。
她瞪了杨金山一眼,狠狠地道:“象这种男人,他就该千刀万剐。”
杨金山心里一哆嗦,这臭婆娘竟要置他于死地,竟绝到这种程度,早知就不该念什么旧情,留她到今日。
冷冰清淡淡地道:“刘春兰,我们自然会替你作主,不管你要把这个臭男人怎样,姥姥都会替你办,但是,你要先加入无花宫,那样,就永远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无花宫的一切就是你的一切,你的事就是无花宫的事,当然,你――包括你所有的一切也都属于无花宫。”
刘氏一呆,绕了两遍,终于绕明白了这话中的意思。
依她的头脑,这么快就弄明白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主要是因为她找到无花宫本来就是有所图的,不过现在看来她的算盘好象是打错了。
她一狠心,冲雷恨叩了三个头,道:“求姥姥收留弟子,从今天开始,弟子生是姥姥的人死是姥姥的鬼,杨家大院的一切,弟子情愿献给无花宫。”
这原本是她的如意算盘,可她现这些解救天下受苦的姐妹的仙姑也有这个意思,除了双手奉上,她已没有别的选择。
杨金山简直快气爆了。
这是什么地方?是杨家大院,他杨金山才是这里的主人,可这些人竟当着他的面就把他的家产给霸了,看起来不还要杀他灭口。
这世上还真有这种事儿。
“臭婆娘,你好毒的心。”
他再也忍不住了。
“就算老子平日对你不够好,你也忒狠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初嫁老子前说你是致仕朝庭大员的女儿,后来才知道你爹就是个被查抄罢官的知县,从一开始老子就受骗了,你进门之后我家就没太平过,远近谁不知杨家大院有个母老虎?几个丫头你打死的打死卖掉的卖掉,就连从小伺候我杨平你也把他赶了出去,你哪还有点人性。
“不错,老子是小老婆一个又一个地娶进门,那是老子喜欢,我就堂堂正正地娶,可老子从不在外面鬼混,你呢?柳金儿是老子第一个娶回来的,不到一个月,晚上被你叫去吃了顿饭,回来竟掉到井里淹死了;第二个喝了你叫人送来的参茶,从此就成了哑巴;第三个,老子出了十天的门,回来竟连人也找不到了。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是你干的,若不是看在你给老子生了个儿子,老子早一刀把你剁了。”
冷冰清怒道:“住口。”
“你给我住口。”杨金山似已失去了控制。
“这是老子的家,老子想说就说,想怎样就怎样,你是什么东西,跑到老子家里呦五喝六?你们这群疯婆娘,给男人玩了又甩的疯子,所以你们才……”
杨金山正讲得激愤,声音忽然嘎然而止。
就在他讲的血脉喷张的时候,一件东西“扑”地一声打进他的颈部,随着一股鲜血溅出,他肥硕的身躯山一样地倒了下去。
第四十四章 最毒妇人心
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忽然会死。
杨金山的突然倒下震惊了大厅里几乎所有的人,因为震惊使厅里出现了刹那的宁静。这一刻,即使有一根针掉在地上也会听到声音的。
“啪”地一声轻响,雷恨又剥开了一个栗子。
在这异乎寻常的时刻,已经响过很多次剥栗子声竟让人听得心头一颤。
这声音里竟似含着杀气。
雷恨把剥好的栗子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眼睛微眯,一脸的享受,好象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生过。
短暂的沉寂,无花宫的人马上恢复了常态。
她们只是震惊于事的突然,对于这类事情她们可不陌生。
只有风晓霜,脸色苍白,目光低垂,拚命地咬着下唇。
反应最强烈的只有三个人:秦不还,宋五郎,还有那懒散凌乱的中年人。
那个中年人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冷冰清“审问”杨金山,就在杨金山倒地的刹那,他霍然转,目光射向雷恨,眼里闪过刀锋般的光芒。
就在那一刹那,雷恨拇指与中指环扣,弹出了她手中的栗子。
杨金山就倒在宋五郎的旁边,鲜血从颈部那栗子大小的洞中象泉水一样汨汨湧出。血流在地上,迅向外蔓延,顷刻间便是殷红的一大片。宋五郎连退两步,抬头望着冷冰清,一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你们……你们杀了他,你们竟然……杀人?”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一个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居然一下子就死了。
个人的死原来是如此轻易,如此迅。
他当然看不出是什么人出的手,所以他看着冷冰清,看着这个刚才一直主持局面的人。
秦不还则盯着雷恨,厉声道:“你居然杀了他?”
由于他站的位置的关系,刚好看到雷恨出手,他脑中浮现出“太湖毒龙”田松把筷子射进西门夫人母子咽喉的情形。
胸中的怒火立刻燃烧了他。
“你凭什么杀他?他说的有错么?这里是他的家,他连话都不能说吗?就算他说的不对,也不至于下杀手,你们……”
风晓霜的警告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住口,无花宫的事不需要你来插嘴,再多说一个字我立刻割了你的喉咙。”
风晓霜真的把剑抵在了秦不还的咽喉上。
秦不还几乎喷火的目光转向风晓霜。
他一向就不是个受威胁的人,自小受到的严厉管束反使他养成了叛逆倔强的性格,以至最后不但背着母亲一个人偷跑出来,而且连名字都改了。
这种人一旦认起真来,刀架脖子也不会低头的。
秦不还转向了风晓霜。
这一刻,他的怒火绝对可以点燃任何他目光所接触到的东西。
包括风晓霜。
他现在恨绝了无花宫的人。
因为她们杀了杨金山。
他和杨金山没有任何关系,但他看不过这些人恃强凌弱草菅人命。
她们怎么能这么随意地对待一个人的生命?
而且是一个无辜者的生命。
他现在已经不敢再自命不凡,也不想再充什么英雄好汉,抱打什么不平,但他还是秦不还,还有胸中正气——或者说是意气——他不能眼见这样的事在眼前生却无动于衷。
就如当时在秋风寨面对田松等四大高手(至少对他来说是高手,而且绝对是),他明知远非其敌,还是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剑锋的冰冷和肌肤的刺痛只能让他更加怒火中烧。
可真正面对风晓霜的时候,他到底还是闭上了嘴。
因为他看见了风晓霜的眼睛。
风晓霜语气凌厉,剑锋冰冷,出手无情,可她的眼睛里却饱含着另外一种东西
――焦虑。
在“南仙居”看到那朵花的时候她的眼里便闪现过这种神情,进入杨家大院之前她悄悄叮嘱的时候,秦不还又在她眼里看到了这种神情,而这一刻,她的眼里的焦虑更浓了。
除了焦虑,还夹杂着一丝痛苦。
那美丽眼睛里的复杂神情深深地震憾了秦不还,他一下子呆住了,浑然忘了抵在咽喉上的冰冷的剑锋。
那似怨似嗔的眼神象是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秦不还一肚子的烟火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也许是话没说出来憋回去的缘故,秦不还的脸涨得通红。
见他没有说话,风晓霜收回短剑,避开了他的目光,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雷恨冷冷地瞥了风晓霜一眼,森然道:“风丫头,管好你带来的人。否则,万一宫主见不着他而误了什么事儿,我们轩可不负责任。”
风晓霜垂着头,低声道:“是。”
象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的孩子似的。
风晓霜受气的样子,秦不还不禁心头火起,不过想到刚才的眼神,他还是忍住了。
现在他已经开始有点明白了,他的激愤不仅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也会给风晓霜带来麻烦。
无花宫的姐妹并非真的象姐妹一样。
见鬼,我为什么要闭嘴?我干嘛怕给这丫头惹麻烦?
他心里虽然这样嘀咕,但到底没再说话。
冷冰清的目光扫过众人,用几乎比她目光还要冷的声音道:“杨金山用情不专,欺凌妻,本人拒不认错,不思悔改,更有甚者,竟敢蔑视斩情堂谩骂无花宫顶撞姥姥,实属罪大恶极,不容宽赦,按本宫之规定,就地处以极刑,敢有不服者……杀无赦。”
宋五郎仍不住地低头去看倒在他身边的杨金山,再抬头看看对面的冷冰清,口里喃喃地道:“官府杀人还要先审案,再定罪,然后收监,选定时间才能开刀问斩,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把人就杀了,这是什么规矩,你们的规矩大过王法么?”
他始终无法相信眼前生的事情是真的。
他只不过是个农夫,没什么见识,但向来生性倔强固执,好钻牛角尖,认准的理,别的就什么也不在乎。
他一开始就认为我没做什么违心事,我不认识你们这些人,更从来没妨着你们碍着你们,凭什么抓我来?你们算什么人啊?看你们到底想怎样?
心里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从来到这里他就毫无惧色,反倒有些瞧不起战战兢兢的杨金山。
但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些人杀人竟比他锄地还要随意,还要简单,还要轻松。
这一刻,他心里的震惊远甚于恐惧。
那个中年人在杨金山倒地的刹那浑身散出一股凌厉的气势,使他整个人就象是一把出了鞘的剑,但仅仅是那一刹那,他马上就恢复了常态,恢复了他的懒散和轻慢。
宋五郎的话引来了他的一声轻笑,他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到底是个乡巴佬,这里可不是你那一亩三分地,这是江湖,懂么?江湖,讲的是谁的刀快,誰的势大,王法在这里如同狗屁,再钻牛角尖,你的小命只怕也要断送在这儿了。不过也未必,瞧你这样也就是个穷光蛋,杀了也没什么好处。”
他说话的时候不看任何人,象是在自言自语。
宋五郎一梗脖,瞪着中年人道:“断送了小命儿我也要说,这杨胖子不是什么好人,打猎打不着就射人家的羊,骑马不走大路专好踩人家的田,可干完这些坏事他一定会赔钱,只多给不会少,所以他还不算太坏,不该就这样给杀了。”
他还蛮认真的。
中年人淡淡地笑了一下:“人不坏有什么用,谁让他有钱呢,他不死,怎么好拿他的钱呢?”
“邱松扬,不要不知死活,在我无花宫的眼里,天下闻名的邱松扬和杨金山没有分别。所以,你最好住口。”
冷冰清的眼里透着杀机。
风晓霜,朱敏仙,还有秦不还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那个中年人。
原来他就是邱松扬。
这个搞得如此狼狈的家伙竟然就是风流自赏特立独行、被江湖中人骂为滛贼色棍却又让无数女子为之痴迷疯狂的“千芳百草寻香剑”邱松扬。
邱松扬嘿嘿一笑,道:“我住不住口都没有关系,大家心知肚明,只有杨金山死,他的家产才能落在他老婆手里,落在他老婆手里,也就等于落在无花宫的手里,不,也许――是落在轩的手里。”
他侧目看着雷恨,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眼睛却神光逼人,仿佛一下子可以把人看穿。
那实在不是一个阶下囚的眼神。
“你胡说,”刘氏脸色苍白,颤抖着道,“杨金山死有余辜,所有的东西是我心甘情愿献给姥姥的,我现在是无花宫的人,我的一切当然也是无花宫的。”
邱松扬啧啧摇头:“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杨金山纵有千般不是,终究是你丈夫,如今他死了,你非但一滴泪没有一丝愧也无,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那就让你见识一下‘妇人心’。”
冷冰清刷地拔出了她的剑。
她的剑比风晓霜的要长些,却比寻常的剑短,剑一出鞘,精光四射。
她本来要冲出去,雷恨摆了一下手,她又止住了。
雷恨淡淡地道:“让他说吧,连话都不让说,人家会说我们不讲道理的。”
好象她很讲道理似的。
就算讲,也只是她的道理。
“杨金山的事就算结了,刘氏从现在起就轩的姐妹了,你们要好好照应她。该这小子了吧?他是谁弄来的?”
她把目光投向了宋五郎。
第四十五章 无知者无畏
她一句话之后,杨金山的生命和他的鲜血已经成为不具有任何意义的历史。
直低头默不作声的马芳华往前走了一步,向雷恨施礼道:“回姥姥,是弟子。”
雷恨嗯了一声,把一个栗子放在两指之间着,阴沉着脸道:“他是怎么回事?”
马芳华躬着身道:“此人叫宋五郎,是镇西的一个农户,平时虽然倔强固执,做人倒还算老实,而且很有孝心。他于两个月前成亲,可成亲不足十天就开始打老婆,两个月来竟打了七八次,且越打越凶,最近的一次竟打断了一条胳膊,实在过分,所以弟子就把他带来了。”
冷冰清在一旁森然道:“好狠毒的心肠。”
马芳华这时已抬起头来,眼睛有些亮,似乎说话在冲淡了她心中的抑郁,或者,主宰别人的命运开始让她觉得满足。
她现在认为她的叙述已经激起了同门的愤慨,便又轻轻地道:“更可恨的是,在打断了媳妇的胳膊之后,他竟然把人家给休了。”
杨金山的老婆听到这里,凄然地道:“天可怜见,我们女子被这些臭男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若没有姥姥和众姐妹给做主,我们还有的活么。”
完竟掉下了几滴眼泪。
就连雷恨听完也瞪起小眼睛盯着宋五郎,厉声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
宋五郎回答得相当干脆直接,面对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不平姥姥”,他竟然一点害怕的意思也没有,在他眼里,看雷恨跟看他邻居张老汉的老伴没有什么分别。
得秦不还直诧异,一个未涉江湖的庄稼汉,碰上这种场面居然一点也不知道害怕,瞧他有时候呆头呆脑的,不知道是胆大包天,还是天生迟钝。
雷恨也觉得很意外,不要说他一个平常的农家小子,多少刀光剑影里斯混血雨腥风中行走的江湖豪杰绿林好汉见了她都胆颤心惊唯唯诺诺,不敢拂逆半句,这毛头上子难道真的有包天之胆?
或者是无知者无畏,他不是江湖人,自然也就不知道眼前这个小老太婆是何等人物。
雷恨惊奇于宋五郎的无惧,竟没有作,好奇地问了一句:“真的?听起来你这老婆打得好象还很有道理?”
“当然有,”宋五郎忽然提高了嗓门,象是有一肚子的火气,“一个人娶老婆为什么?自然是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可除了这些还得操持家务,体贴丈夫,孝敬父母,尤其这孝敬父母,更是马虎不得,不是么?”
“,谁说不是呢。”
别人没说话,邱松扬却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
宋五郎两眼红,一脸悲愤地道:“别人的老婆是,可俺的不是。俺那老婆模样倒还俊俏,可娶到家后什么也不做,既不下地干活,也不管家务,反倒要俺那年过花甲的老娘来伺候她,还对老娘呼来喝去,甚至出言谩骂,你们说,这样的老婆要得么?”
“要不得,当然要不得。”
又是邱松扬。
“这样的老婆不该打么?”
“该打,打的好。”
“开始俺并没有打她,只是训斥几句,可有一天俺现老娘头上有伤,追问之下才知道是被那贱人打的,俺一气之下,这才教训了她一顿,可她非但不改,竟然更加怨恨老娘,趁俺下田,居然打断了老娘的一支胳膊。这还了得?俺虽是个种地的庄稼汉,却也知道‘百善孝为先’,让老娘受这个罪,俺还算是个人么?所以俺一怒之下,暴的打了那贱人一顿――许是断了条胳膊――然后就把她休回了家。俺宁可光棍这一辈子,也不能让老娘受苦。你们说,俺做的不对么?”
“对,做的对,做的好。”
邱松扬竟拍起掌来,虽然双手无力,掌声不响,可在这寂静的大厅里依然听得异常清晰,刺人耳鼓。
他边拍手边摇头叹道:“闻所未闻,真是奇事,世间竟有这等女子,真乃蛇蝎心肠,半点人性也无。若换作我,别说打断胳膊,早就一刀杀了。唉,这天下间的女子哟!”
他阴阳怪气针针刺刺的,听得雷恨脸上立刻罩上了一层青气。
马芳华冲宋五郎喝道:“你胡说,我早已打探明白,是你那老娘苛待儿媳,你不要在这里谎言狡辩。”
宋五郎愤愤地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狡辩什么,俺也是七尺高的汉子,有什么事不敢认,用得着跟你撒谎?”
马芳华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她刚加轩不久,这是第一次参加斩情堂,她可不想办的第一个“案子”就在姥姥面前砸锅。
她不理宋五郎,转向雷恨:“姥姥,不管他怎么狡辩,他对媳妇先打后休,这是事实,如此随便,哪里还拿女子当人看?她那媳妇过门没两个月就给休回了家,自觉没脸见人,两天前竟要悬梁自尽,幸亏为弟子现救下,否则九泉之下就又多了一个含冤屈死的姐妹。”
邱松扬嘿嘿一笑:“你们想必也把他媳妇收入无花宫了,不知他有没有万贯家财呢?只怕是没有,否则,也不会嫁给这个穷小子了。”
冷冰清寒着脸道:“你是不是嫌死的慢了?”
她话说的很凶,语气却不严厉。与其说她这翻话是警告邱松扬,不如说是为了装装门面。
让这后来的小丫头难堪,或者让姥姥为了这小丫头而难堪她心里并不介意。
马芳华不理会邱松扬,又恢复了她的优柔郁郁,小心地轻声地向雷恨道:“请姥姥定夺,这宋五郎该如何落。”
不待雷恨说话,宋五郎先恼了:“凭什么落俺?老婆是俺自己娶的,愿打愿休干你们什么事,县太老爷都不来管,你们算什么?”
无知者无畏。这小子真胆大的可以。
雷恨刚刚就在他面前击杀了杨金山,尸现在距他也不过五尺之遥,地上的血迹还没有干涸,他就算再笨也应该明白,这些人都不是讲道理的主儿,对这些人来说,杀一个人和拍死一只蚊子未必就有什么分别。
可他就是不知道害怕。
雷恨嘿嘿笑了两声。可那根本就不象是笑,倒象是一股让人心寒的阴冷的风通过喉咙再从牙缝里冷嗖嗖地刮出来。
她的话绝对不比她的笑更让人听着舒服。
“我们算什么?哼哼,你个倔种,胆子还真不小,姥姥我就告诉你,我们是改天地换日月扭乾坤正世道的人,谁说你自家娶的媳妇想打就打想休就休,姥姥我杀的就是你这样的小子,念你一介山野村夫,不与计较,免得折损了我无花宫的刀剑,芳华,断他一臂,以示惩戒,让他长点记性,然后轰出去了事。”
马芳华应了一声,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闪身掠至宋五郎身边,寒光暴起,鲜血飞溅,宋五郎的胳膊随之飞起,,跌落在杨金山的头边。
第四十六章 自己人
秦不还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他现在绝对相信这些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可他的话音未落,宋五郎的胳膊已经断了。
可他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动。
当然,他想动还得动得了。
这时马芳华已退回到雷恨身边。
她看上去柔柔弱弱凄凄楚楚,出手却迅捷狠辣,干净利落,毫不含糊。
秦不还没想到马芳华还真下得去手,他原本对她还心存好感呢。她外表年轻漂亮,心肠可够狠的。
秦不还一开口,风晓霜立刻怒视着他喝道:“你再胡言乱语我杀了你。”
“杀就杀,不是已经杀了么,还在乎多我一个?你们这群蛇蝎心肠的妇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秦不还的火气已直逼顶门,哪里还能压得住,风晓霜的眼神对他已经不起作用了。
宋五郎只不过是个种地的庄稼汉,跟江湖扯不上半点关系,更不会威胁到任何人,就因为休了虐待老娘的媳妇,便给带到这里,还断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