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有数百颗珍珠。
连子宁举起手中的珍珠,细细的端详。
德楞扎站在他身后。还是那一身锦衣华服,只是身上的威严气度不见了,哈着腰,脸上满是谄媚阿谀的表情。挂着浓浓的笑。
看着连子宁手中那枚珍珠,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形容的肉痛,开口谄笑道:“大老爷有所不知,这北珠,得在黑暗之中,有微光方可,却是不能在阳光底下看的。”
“哦?”连子宁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原来如此。”
德楞扎率领三千残兵于府门跪迎大明天军。已经杀入城中的众将也不知如何办才好,便请示连子宁,反正大军已经入城,也不怕他们掀起什么风浪来。连子宁当下便决定。接受投降——杀戮只是激发战士们的手段,却不能解决问题,而且他之前以为这些女真人会死硬所以才下了不封刀的命令,却没想到他们这么软,刚一打就降了。既然如此。策略就要改变了。
德楞扎倒是表现的极为温顺恭敬,对于连子宁的命令更是没有任何违背,哪怕是连子宁让他站在自己身后,看着武毅军在抄他的家。
连子宁摆摆手。便有士卒拿了黑布过来,把厅门蒙了几层。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又有士卒点了微弱的灯光。
连子宁再看去。果然便发现了不同。这枚珍珠极为巨大,足有拳头一般大小,珠光四射,耀人双目,让人看去心醉神迷。
连子宁叹了口气,却是明白为何女人们都对珠宝如此之沉迷了,别说是女人了,就算是他,见了这大东珠,也是掩不住的想要拥有的。
他俯下身,把这枚浑圆的大东珠轻轻丢到玉盘里面,却见这大东珠似有灵性一般,在玉盘中滚了滚,便定在了中央位置不动了,而周围那数百颗小珠便都围拢过来。说是小珠,是跟那拳头大的大东珠比,其实这些珍珠也都有龙眼大小,算是极大的了,而且最难得的是,个个都是浑圆,毫光四射,乃是极佳上品。若是单个出来卖,没有数百上千两银子,是别想拿到一颗的。
至于拳头大小的这颗大东珠,已经算得上是稀世珍宝,不是金钱所能衡量价格的。
这些龙眼大的珍珠团团围在那大东珠周围,也不靠近,也不疏远,只是围着它在玉盘之中团团转,好似众星捧月一般。
他们中间,像是有着特殊的力场联系。
这一幕,让连子宁都是啧啧称奇。
他想了想,惊道:“这可是大东珠中万中无一的奇物,万珠之母?”
“大老爷果然博学多才,所说一点儿都不错!”德楞扎是个聪明人,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成功转换了自己的角色,他这会儿也知道现在这宅子里头的东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自己尽量还是识相一些,免得招惹祸端。他吧嗒吧嗒嘴,半是可惜半是炫耀道:“这就是大东珠中最为上等,最为罕见的走盘珠,一颗母珠,三百六十五个子珠,一珠百子,若有神灵,堪称造物神奇所钟。而且最珍贵的是,这颗母珠尤其之大,而这些子珠更是大小一般无二,更兼浑圆之极,在这盘中根本都停不下,时刻都在转,是以有走盘珠之名。”
连子宁伸手在玉盘中一拨,把这些珍珠拨乱,却见这些走盘珠乱转了一会儿,便又是恢复了刚才的格局,一颗母珠和三百六十五颗子珠交相辉映,温润的光芒几乎把厅堂都照亮。
连子宁深深的吸了口气,也不由得感念造化之神奇,他轻声问道:“这些珠子,若是拿到大明,能卖多少钱?”
“这个,小的还真不清楚。”德楞扎道:“不过之前有明国商人从此从小的这里收走了一颗珠子,和这些子珠类似,成色品相也差不多,当时他出了五百两银子,后来小的寻思着不对劲儿,像是这般珠子,怎么就值五百两?定是他蒙骗与我!”
“然后呢?”连子宁饶有兴趣的追问道。
“然后。”德楞扎脸上有些尴尬:“小的便派人把他抓回来言行拷问,那人拷打不过,说出来,原来这样一枚珠子,若是拿到大明京城,能卖五千两银子,若是拿到江南富盛之地,会更多几分。”
“五千两!”连子宁轻轻地吐出来这几个字。一枚珠子就五千两,而这些走盘珠加起来,母珠搭配子珠,价格可就不是累计那么简单了。只怕在累计的基础上更要翻番才行。
却没想到,在德楞扎这里,竟然收获了这么一个稀世珍宝。
这一套子母珠。若是拿到京城去,只怕那些豪门大族非要抢疯了不可。
就算是对那些顶级豪门来说,这也已经是堪称无价之宝了,足以当成传家宝留给后人,每当有祭祖之类的重大庆典的时候,甚至专门拿出来让人膜拜欣赏。
不过这玩意儿就像是传国玉玺一般。不是人臣能有的,若是被宫里知道,只怕反而会给自己找惹祸端。想必德楞扎得到这无价之宝之后,也是束之高阁。藏之密室,根本不敢让人知道,要不然的话,这套宝贝就应该在女真大汗的藏宝室内了。
不过现在,却是自己的藏品。
大丈夫立身于天地间。不就是要上最漂亮的女人,把玩最顶级的珠宝,享受最美味的佳肴,手中掌握最煊赫的权势么?
“吩咐王大春。让随军的工匠打一个纯金的匣子,里面要有镶嵌玉板做内衬。把这些走盘珠收起来。”连子宁向一边的侍卫吩咐道。
“是,大人!”几个侍卫目不斜视。小心翼翼的把这盘珠子端了下去。
“伱们这里,经常有明国商人出没?”连子宁打量着德楞扎,忽然问道。
德楞扎一愣,赶紧道:“不错,咱们海西女真葛林卫、萨尔浒,还有古鲁河卫等重镇,乃至女真汗廷所在,甚至是更远更靠北的北山女真部,都有汉人商人出没。咱们萨尔浒算是小地方,听说在大汗的汗廷,还有不少汉人开设的商铺。至于咱们这里,有的时候有商人来上门收购东西,有的年份没有,便把东西拿去汗廷买卖。”
“他们一般一年过来几次?”
“说不准,前些年光景好,有的时候甚至一个月就来一趟,来一趟呼啦啦的,几百上千人。自从去年开始就不行了,今年三月的时候才来了一趟。”德楞扎达到。
“几百上千人?这么大的规模?”连子宁皱了皱眉头:“那些边将都是吃白饭的?放这么多商人出来?”
连子宁问道:“伱们就没动过什么歪念头?”
“动过,怎么没动过?那些汉人商人都那么有钱,谁见了不眼馋?”德楞扎见连子宁似乎对那些汉人商人也没什么好感,胆子大了一些,讪笑道:“不但是小的,其它一些权贵也动过,但是也不那么容易,刚毅大将军不让动,而且那些大型商队人数众多,都有上百骑兵护卫,还都有弩,不是硬茬子,也吃不下他们。大将军有时候还会派兵给他们提供保护。”
他略略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道:“小的听说,他们好东西可不少,从咱们这儿买山货珍珠,贩卖过来大量的兵甲、粮食、武器,咱们南侵时候的地图,都是他们提供的。有的大商人,还是刚毅大将军的座上宾,在咱们这边儿有千户的衔儿……”
“咯吱!”一声轻响,连子宁的大手死死的捏住了椅子的副手,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了。
“这些该死的商贾!国之蠢虫!”
连子宁暗暗挫了挫牙,有商人能私通女真,这个消息他是早就知道的,但是却没想到,这群人竟是如此的肆无忌惮,如此的罔顾国家大义。而这些商人能把东西贩卖过来,视大明边防如无物,又能得到大量的军械等违禁品,要说他们背后每人,谁也不信。
国之蠢虫!
连子宁想了自己那个时空,女真之所以能够屡屡寇边,不就是因为山西商人给他们提供了大量的粮草战马甚至是关内地图和边关布防么?
也正是靠着这卖国卖祖的勾当,在女真入关之后,投桃报李,晋商由此繁盛数百年!
连子宁吸了口气,略略平复了一下怒火,心中暗道,若是让我撞见,定然一个不留,尽数杀了!
这时候,石大柱在阶下大声道:“大人,财物统计出来了。”
连子宁兴趣立刻高了起来,道:“进来说话。”
石大柱大步走上来。瞧了德楞扎一眼,道:“启禀大人,一共有白银五十五万两,沙金五万两。人参八百余支,其中百年以上老山参十六支,兽皮三千多张,杂物无数。另外,城中所有居民的家产都被抄没,此时正在统计。数量太多巨大,只怕一时半会儿统计不出来。”
“刮地皮的功夫不错。”连子宁点点头,拍了拍德楞扎的肩膀。德楞扎尴尬一笑,不敢接口。
“伱既然降了我,我也不会杀伱,我连子宁。恩恩怨怨,都分的清楚。”连子宁看着德楞扎笑道:“我手底下有一个卫,武毅军第十卫,里面都是女真人,这样吧。伱去第十卫,做个指挥同知吧!从万户变同知,可是委屈伱了。”
德楞扎心中狂喜,能保住一条性命就已经是让他极为的高兴了。却没想到竟还能当官儿!而且还是指挥同知这样的高官,虽说这个第十卫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去处。但是他现在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一屁股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大声道:“小的多谢大人抬举!小的多谢大人抬举!”
连子宁摆摆手:“也不必这么客气,我有一个义子,也是我手下大将努尔哈赤,是野女真人,伱们本出同源,倒是可以亲近亲近。”
德楞扎心里一哆嗦,讪笑不已。努尔哈赤他见过,就在不久带兵杀入城中,一个人斩杀了几十个女真士卒,如猛虎一般凶狠,他可不敢招惹这等人物。
在连子宁忙着盘点战利品的时候,夏子开也没闲着。
就在万户府前面的广场上,城中上万女真人都集中于此。
他们以百人为单位,被穿成一串串的,每个人都用绳子绑住了手,就像是一串被草茎穿起来的蚂蚱,在这里等死。
十几个书桌摆在这里,一串串的女真人在这些书桌面前走过,有通晓女真话的士卒问了他们的名字,然后那文书便是把名字一一记下来。
这些女真人,全杀了不是办法,如果不杀,终是祸害,连子宁采用了夏子开的建议,把他们全部编入第十卫,充实第十卫的力量。
这些女真人一个个神情灰败,满脸的绝望之色,男女老少都有,有的女人怀里还抱着孩子,那孩子受了惊吓,发出一声声的啼哭,却是没有一个人投去目光。就连孩子的母亲,都是不断随意动弹,只是极小声的低低斥骂着,想止住孩子的哭声。
一个汉人军官皱着眉头看过来,这衣着华贵的女人赶紧哈了哈腰,脸上露出谄媚的表情,又是使劲儿的捂住了孩子的嘴,生怕这位汉人老爷因此而不悦。
幸好这个汉人军官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这女人长长地松了口气,只是心中的忐忑却是没有消去半分。
就算是再愚蠢的女真人都知道,女真人和汉人之间的仇恨,是绝对没办法消除的。
年轻人们在他们还小的时候,就是在他们父辈中的故事中长大的,而他们父母讲的故事,很多都是用自豪的口吻讲述的女真立国之战,在女真崛起的那一场场战役中,不知道多少汉人被整村整镇整城的杀掉。而后来女真屡次南侵,更是沾满了汉人的鲜血。
现在杀人的轮到汉人了。
那我们会面临怎么样的命运?全都被杀?这些女真人惊恐的想着。
让他们感到无比恐惧的是,在统计完毕之后,便有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冲了进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要死了么?”这一瞬间,不知道多少人满脸绝望,一阵阵哭泣声从人群中传来。
骑兵队伍裂开,一个穿着指挥使官服,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被众人簇拥着策马而出。在他身边,却是德楞扎,似乎是为了划清界限,他换了一身儿衣服,不过急切之间找不到四品武官的官服,便只好套了一身大明将官的山文甲,胖大的身躯缩在铠甲中,看上去颇为不伦不类。他自己却是感觉不出来,坐在马上顾盼自雄,甚是得意。
夏子开在人群中缓缓扫过,满意的点点头,这一批女真人。比起第十卫里头的那些可是强出来太多了,其中不但男人多,而且壮年男子更多,这可都是上好的炮灰儿。
夏子开轻咳一声。看着这些惊恐的女真人面孔,忽然觉得一阵快意。
他扬声道:“我身边这位,伱们都认识吧?萨尔浒镇守万户德楞扎大人。”
德楞扎向夏子开点点头,团团拱了拱手。
夏子开心里不屑的冷哼一声,继续道:“德楞扎大人弃暗投明,蒙伯爷恩典,现在已经是武毅军第十卫指挥同知,而伱们。也即将编入第十卫。随我武毅军征战。”
“参军?加入武毅军?”广场上的女真人都愣了,第一个反应是不可思议,然后心中便是狂喜和庆幸!
“不用死了!终于不用死了!至于加入武毅军,管他呢。加入就加入吧!反正终究是不用死了。”
当然,也有那不服气的,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站出来,指着夏子开大骂道。
夏子开皱了皱眉头,问道:“他说什么?”
旁边一个野女真士卒道:“他说让咱们放了他。”
夏子开摆摆手:“杀了!”
他身边的护卫立刻动手。一阵乱箭射了过来,当下便是把那汉子和他身边的十来个人一起射倒在地,倒在血泊之中。
周围的女真人立刻都让了开来,只见人群形成了一个环形包围圈。中间一地血泊,倒着十余具尸体。有的还没死透,一抽一抽的挣扎着。
夏子开毫不在意。微笑道:“有什么想法的,就是这个下场。”
他的笑容在女真人眼中,不啻于是恶魔的笑。
女真人噤若寒蝉。
是夜,万户府大厅。
奴儿干都司巨幅地图挂在墙上,众将肃立,目不转睛的盯着地图。
连子宁沉声道:“今日一战,众将齐心协力,一句荡平萨尔浒,可喜可贺,但是,要记住,这不过是征北第一战,仅仅是一个开端而已,咱们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他转过身来,手中战术棍轻轻点在萨尔浒也就是古鲁河卫的位置上,向着西北方向重重一划,道:“从萨尔浒往西,一直到蒙古大草原,往北,一直到建州女真所在地,其中东西两千二百余里,南北八百余里,乃是一片千里沃野,其上聚居着超过二十万海西女真人,地广人稀,他们不似咱们汉人,不居大城,而是以一个个的小部落聚居,一个部落,人口不过是千余人而已,而且部落之间,相距甚远。这就给了咱们方便,所以,咱们接下来的计划是!”
连子宁缓缓扫了众将一眼,众将都挺直了腰板儿,连子宁沉声道:“三个骑兵卫,五个百户的兵力聚集在一起,成为一个攻击集群,由一名副千户指挥。每个攻击集群之间,相聚二十里,齐头并进,保持联络,急速向西北挺进,拉开一张大网,把所有的女真人聚居点都罩进去!王大春,本官率领龙枪骑兵和伱一起,押送辎重缴获,监管第十卫。若是有小的目标,直接屠灭,若是有啃不下来的硬骨头,则可以联系周围袍泽,进行攻击,若是实在吃不下了的,则等待第十卫上去强打下来。”
“现在海西女真的大军还在镇远府下围困,根本不知道这边的情况,但是这种局面不会维持的太久,女真人也不是傻子,一旦得到了消息,咱们再不能这般肆无忌惮!所以,兵贵神速,必须要速战速决,至少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解决海西女真的有声力量!”
“只有一个字,快!士卒携带军粮,若是不够的,就地解决,反正女真村落也有不少!”
众将听到这句话,都是眼中冒光。
“都明白了么?”连子宁扬声问道。
“明白!”众人齐齐喊道。
正德五十二年八月初十,武毅军攻陷萨尔浒,掠夺城中财物无数,城中女真人一万零九百口尽数被编入第十卫奴兵。
八月十一,武毅军大火将萨尔浒烧成白地,大军西去。
而这时候,刚毅还在昏迷,海西女真大军还在镇远府下围困。
正德五十年第九卷 扫荡女真 四五六 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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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金秋,正是万物收获的世界。
这时候的中原大地,入眼望去,已经是一片金黄。
北京城,西门外十里,这里是一片连绵上万亩的耕地,其间沟渠纵横,一两个村落坐落其间。这里是上好的水浇地,在北地这等缺水的所在,水浇地可不多见,一亩水浇地的价格要远远高出一般耕地。而作为全国土地兼并最厉害的地区之一,京城外面的水浇地,都已经被兼并的差不多了,能有这么一大片地的,必须要贵,而且相当贵,光有钱是绝对不成的。
地里种满了粟米,今年看上去收成不错,谷穗儿沉甸甸的,压的茎干都有些折腰,而其间还种了不少大红豆绿豆之类的豆类,也快要成熟了。
一行人策马在田间道上缓缓而行,道旁种植的大树树叶已经泛黄,一阵风吹过,便是轻轻飘落,宛如洒了一场缤纷的雨。
路边有一条清溪,天空湛蓝湛蓝的,映在水中,一阵风来,就成了碎影。
这一行人大约有四五十个,外围是三十个左右的黑衣男子,骑着高头骏马,虽然穿着都是豪门奴仆的样子,但是一个个腰背笔挺,眼神儿锐利,哪怕是坐在马上身姿都是紧紧绷着的,像是标枪一样,神色间充满了戒备。这一切都反映出来,他们绝对是有着行伍经历的,而且都是手上沾过不少鲜血。杀人不眨眼的老卒。
能有这样一群人做护卫,就算是京中的豪门,也是不多。
而他们中间簇拥的,十来个穿着绸缎长袍,一看就是生意人打扮的中年人,那些中年人之间簇拥的,却是一个少女。少女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带着鹅黄|色的抹额,一头云鬟般的长发用金冠束着。中间插着一根火红色的簪子。
一身男装打扮,英气逼人。
若是细看的话,就不难发现。这根簪子,竟然是整块红宝石雕琢而成的,能雕成这么一根簪子,可以想见这宝石有多大,有多珍贵!更何况那簪子里面神光流转,其灼灼如火,品质更是极为上乘的。
虽然这些人里面就数少女年岁最轻,但是显然权威最重,众人有意无意的都是不敢接着她太近,生怕是亵渎了。
少女从远处那连绵的田地里收回目光。朝着身后一个穿着青缎子长袍,庄头模样的中年汉子笑道:“刘头儿,今年看来收成不错。”
那刘头儿赶紧哈了哈腰,恭谨的笑道:“托大小姐您的福,是不错。今年山东河南大旱,到现在一滴雨都没下,咱们这边儿还成好,有几场雨,算是上上好的年头儿。再有六七日,这些谷子豆子便都能收割了。若是不出什么岔子,一亩地能有个两石的收成。中原大旱,咱们这些谷子便可运到那边儿去贩卖,大赚是定了的,就看到时候朝廷会不会开仓放粮。若是那样,价格便压下去了。”
旁边一个中年人接口道:“想必不会,去年连番大战,户部仓库的粮食已经所剩不多,还得支应着军用,去年中原大旱,就是让地方义仓放的粮食,才勉强撑过去。去年南边也旱,北边儿更旱,朝廷连连减免秋粮,只怕今年府库也没多少粮食,这些时日不是又有传言出来要打哈密,打安南?这两场战事一打,几十万大军出征,又得几百万石粮食打底儿才行,朝廷能有多少?赈济灾民,只怕得从地方上义仓扫扫底子了,也未必能够。”
旁边几个人也是纷纷赞同,道今年这粮食能卖个好价钱了。
少女却是没有接话,而是皱了皱眉头,道:“上好的水浇地,才两石的收成,也太低了些,山东那边儿种玉米的事儿,伱们也知道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对视几眼,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咳嗽一声,道:“大小姐,咱们都知道了。”
“那为何年春的时候不种玉米,种上了这些劳什子,就因为我没动问?”城瑜脸色沉了下来,俏脸上宛如蒙上了一层寒霜,一双眸子冷冷的盯着这老者。
城瑜素日权威极重,掌控一切,这老者被着个把自己小几十岁的女孩儿盯着,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不得劲,心里一阵,几滴冷汗便是沁了出来,他慌忙道:“这个,这是老朽的不是,毕竟玉米山东那边儿刚种了一季儿,咱们这么大地界儿,也不敢冒险……”
城瑜见他认错儿服软,便也不为己甚,摆摆手,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追究也无益,且罢,罚伱这个月的月俸,以后莫要在犯了。”
“是,是。”那老者赶紧应了,心中一阵庆幸,长长的松了口气。
处分一个月的月俸,已经是极轻了,虽然那些钱让他很是肉疼,但是谁让自己犯了错儿了呢?心中庆幸之余,也是对这个年轻大小姐的心计产生了一丝没来由的畏惧,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即敲打了自己,又没让自己心中不满甚至怨愤。
这等心智,是一个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能拥有的么?
城瑜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连氏财阀很厚道,每个月的月俸给的都是极多,保底儿也有数百两银子,若是干得好的话,甚至一个月能拿到上千两!
这是什么概念?
正德年承弘治,物价甚贱。水鸡以一斤为束,止四五文。一两银子,两石大米,三百七十七点六斤,六百六十元人民币,这就是大明朝一两银子的价格。也就是说,若是折合成|人民币的话,这些掌柜们一个月多的能拿六十多万,少的也是二三十万!一年下来。接近千万!
千万年薪的高管啊!这就算是在后世,也足以吸引最顶尖的管理人才了,更别说,这个年代还是消费如此之低的时代。
这些钱,就更实在了。
当连氏财阀的掌柜的,至少比在别家当掌柜的每年要多个三四倍,这笔账谁不会算?所以这些日子毛遂自荐投奔连氏财阀的掌柜不在少数。这些人,都是多年的老商贾,因为没有本钱所以并没有多少家底儿。但是坐了几十年掌柜的,眼睛也毒,手段也多。更重要的是经历了大风大浪,什么情况都懂得应对。
城瑜来者不拒,只要是来了,就要!但是要求也是极为严格的,若是发现犯错,轻的让伱滚蛋回家,若是那吃里扒外,泄露主家信息的,则是直接拿着武毅伯府的帖子去往顺天府,一盏茶时间内。准有顺天府的衙役来拿人!
三木之下,岂有勇夫?进了大狱,那可就死生不知了。
摊上这么一个即出手阔绰从不吝啬又是手段狠辣的主家,这些人自然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什么乱伸手的行径。
现在城瑜身边这些人。可说是整个北京城经营管理层面精英中的精英,他们,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敲打完了,又该给甜头了。城瑜冲着这老者笑道:“谢掌柜,回头去柜上领二百两银子,就说是我让拿的。户部的仓大使谢大人。我听说伱跟他还是远亲,置办些好点儿的礼物,摆一桌酒席,热络热络,顺路打探一下户部的虚实。”
“是,大小姐。”谢掌柜赶紧应了下来,心中窃喜,一桌酒席,就算是上上等也不过二十两,再加上几件礼物又能值多少钱?这二百两银子,定然是花不光的,既然如此,剩下的钱岂不是就归了自己了?
大小姐这是补偿自己被扣月俸呢!
他心中一时感激,混没发现已经是被人把情绪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些地,且不说他。”城瑜微微笑道:“今儿个拉大伙儿出来,是看这些时日,正是秋冬之交,生意盘点交接,整顿一月到七月的账簿,大伙儿都埋头账本之间,累的不成样子了,算是出来散散心。哥哥常说,总要松弛有度的好。”
众人便是纷纷轻笑,道:“大爷说的有理。”
现在外人称呼连子宁,有称呼大人的,有称伯爷的,那民间演义说书人的口中却不一样了,譬如说酒神楼的唐三先生,提起连子宁,言必称大将军。不过他们这些人,只称呼大爷,其中也不无炫耀之意。
“今儿个神清气爽,趁着这会儿便说说今年的生意,诸位意下如何?”城瑜笑道。
众人自然无有异议,城瑜笑道:“都别拘礼,还是老规矩,粮食乃天下之本,刘掌柜,伱先来。”
“是,大小姐!”
原先管着连氏财阀粮油铺子的老刘掌柜去岁过年的时候害了眼疾,不得不回家疗养,便由他的儿子接班了,小刘掌柜说是小,也有三十多了,从十岁开始当学徒,跟着他爹干事儿。手头上的本事不比他爹小,而且这个时候正是一个男人最为年富力强的时节,经历非常充沛,他记忆力极好,也不拿账本儿,便背着手道:“禀告大小姐,正德五十二年一月到七月,咱们连氏财阀,属下管着的粮油铺子,已经从七家增长到十三家,不算那些零碎七八的小铺子,整个北京城,咱们的粮油铺子数量,占了三成!”
城瑜赞许的点点头,刘掌柜继续道:“十三家铺子,进货所耗费一共五十五万一千六百三十七两,入账一百五十万三百三十六两,伙计们的工钱总计五千四十三两,仓储损失累计一万八千五百五十九两,打点顺天府五成兵马司一共一万八千两,整修铺子花费五百两。累计支出五十九万三千七百三十九两,净利润九十万六千五百九十七两。现已尽数入账,请大小姐派人盘点查收。”
顿了顿,他又道:“因着粮油铺子中不少东西都是从咱们农庄里供给的,所以账本儿合在一处了。进货所需要的耗费也大幅度减小。”
城瑜思忖片刻,忽然问道:“怎么只打点了顺天府和五成兵马司。锦衣卫呢?”
本来这些钱都是不用交的了,但是连子宁回来之后一细问,却是让按规矩给这些小鬼们上供。他是极谨慎的人,却不想因为这些小钱得罪人。
刘掌柜露出奇怪的神色,道:“这事儿属下也奇怪来着,本来到六月的时候锦衣卫还来咱们的店里收份子来着,后来江佥事来了一次。那些锦衣卫第二天便把收的份子钱全都退回来了,分文不少。”
“江佥事?”城瑜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可是江魏衿?”
刘掌柜点点头:“正是他。”
城瑜眼中闪过一道不易觉察的厌恶,点点头道:“成。我知道了,秦掌柜,伱再来说。”
她这一番表情。别人没有注意,却是落在了一个人眼中,那人心中得意的一笑,赶紧埋下头来,心中一阵盘算。
这秦掌柜就是当初在扶桑帮着连子宁鉴定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玉玺的老秦,老梁留在了扶桑,他却是从扶桑回来了,现在在连氏财阀,专门负责珠宝这一块儿生意的。他重重咳嗽一声,得意的四小瞟了一眼。小眼儿里满是趾高气扬,精神抖擞的大声道:“禀告大小姐,正德五十二年一月到七月,属下管着的珠宝店,从四家增加到了八家。东西南北城各两家。八家铺子,进货所耗费无,入账三百三十一万六千五百九十八两,伙计师傅们的工钱总计一万五千四十三两,仓储损失无,打点顺天府五成兵马司一共八千两。新建整修铺子花费八千两。累计支出三万一千零四十三两,净利润三百二十八万五千五百五十五两。现已尽数入账,请大小姐派人盘点查收。”
说完,还故意扫视一圈儿。众人看到他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都是暗骂,有什么好得意的?伱珠宝店的那些东西还不都是大爷缴获得来的?有本事伱自己去赚?还不都是靠人?
不过他们嫉妒也真是没法子的事儿,连子宁从战场上得到的大批珠宝、沙金等等贵重东西,都是老秦在经手处置,他下面的珠宝店几乎做的是无本买卖,根本不用愁货源的事儿,只怕现在库房里的好东西还一箱箱的呢!
“伱这老家伙,整日价就知道显摆。”城瑜笑骂一句,秦掌柜被她骂了,反而是嘿嘿一笑。
他跟着连子宁和城瑜去过扶桑,这感情自然就不是一般,隐隐然算是心腹,城瑜也会在别人面前刻意的表现出来这一点。
接下来,便是大车店、书坊、布庄绸缎庄、田庄等等连府经营的营生,管着各个营生的掌柜以此上前报告收支情况。城瑜听的很仔细,一一细问了。
连氏财阀又是多了不少新的营生,其中一项就是药店,主要经营的是东北特产的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这些东西在关内卖的死贵死贵的,在连子宁的地盘儿可不怎么值钱。自从连子宁担当松花江将军以来,连府的车队就没断过,一趟接着一趟的跑,反正因着连子宁这层关系,车队到了柱邦大城就有军队护送直到镇远府,也不怕什么危险。
现在京城里面的人参生意几乎已经被连记垄断,别的药店老板也只能是干瞪眼儿,连记有靠山,有能力,人家的东西也不贵,又不是强买强卖,他们是一点儿招儿都没有。
城瑜听完众人的汇报,道:“咱们现在,在京城所有做生意的里面,已经算是第一了,有些公侯伯府上也有生意,却不再次,在此的,也不如咱们的规模。而现在京城,已经没有多少再扩大的空间了,能被咱们收购的已经收购的差不多,该挤压的也挤压了,剩下的,都是跟脚硬实的,也不要轻易招惹。所以,咱们下一步,是该向外头扩张了。之前我想着要力往一处使,所以只在京城经营,除了大车店等之外,不踏足京外一步。现在,咱们也该走出去了。诸位,回去之后都好好思量思量,我要求,在过年之前,整个北直隶,三府二十九县,都要有咱们连记的生意!”
商场如战场,众人被她一番话说的热血,纷纷应下。
又是转了一会儿,中午在田庄里吃了点儿农家饭。便是回转。
在松树胡同分了手,各自掌柜都回自己的店里整理账本儿,等待城瑜派人检查,却是有一个人,四下里观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自己,悄悄地钻入了一条巷子。向着锦衣卫指挥衙门的方向行去。
虽然已经远远胜过从前,连府并没有搬家,还在松树胡同。正确的说。现在京城有两座连府,一座是松树胡同这个,另外一个。则是正德皇帝御赐的位于拴马桩胡同的那座大府邸,原先向万指挥使的府邸,那座府邸,名为武毅伯府。
自己和哥哥已经不是一家子了。城瑜每每想到这里就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心里有些黯然。
她晃晃头,把这些不快晃出脑袋,心道:“想这么多做什么,哥哥永远都是哥哥,不会变的,无论他坐了多大的官儿。都还是哥哥。我现在一心赚钱,帮着哥哥做事也就是了。”
回了府,便是一队侍女簇拥过来,又是放垫脚,又是打扇子。忙碌有序。
城瑜下了马,把马鞭递给一边的侍女,冲着已经是连府大管事的侍剑道:“备马车,要花梨木的那一架,晚间我要去哥哥府里。”
侍剑乖巧的应了下来,下去办了。
回了内宅。迎面便撞见了于苏苏,城瑜暗叫一声不妙,还没来得及跑,便把于苏苏一把抓住了,这女子伸出指头在城瑜的小脑瓜上点了一记,道:“好啊伱,又出去玩儿,把我一个人甩在家里看那些账本儿,山一般啊!伱也忍心?我这一上午都快累死了。”
城瑜吐了吐舌头,告饶道:“苏苏姐姐饶命,我可不是出去玩儿了,顺便带着那些掌柜的把汇报一做。”
也就在于苏苏和连子宁面前,她才会露出小儿女的姿态。
于苏苏捏了捏她的小脸儿,不怀好意的笑道:“不行,伱得陪我,今儿晚上陪我睡。”
“啊?不要了吧?”城瑜脸上变得苦巴巴的。这位苏苏姐姐睡相极差,不大爱打呼噜,而且只要是和她睡,每天早上醒来,自己都被抱得像个粽子一样,还爱流口水。
她赶紧赔笑道:“怕是不行了,嫂嫂昨天就着人过来请了,让我今晚上过去吃饭,怕是要和嫂嫂一起睡,聊天说话。”
于苏苏还要说什么,城瑜赶紧转移话题,两个侍女搬着一个红木箱子走过来,她问道:“那是什么?”
于苏苏神经有些大条,果然上当,冷笑一声:“他送的。”
“他?谁啊?”城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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