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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画江山第22部分阅读

    里不哥越打越穷,到后事无法支撑,寻求西域的财力支持失败后,终于放弃抵抗,向忽必烈投降,承认了后者的汗位正统。

    与此相应,整个南楚的局势在太祖当年的定计下,裁撤冗员冗兵,节省了大笔军费。再加上海外贸易的越发繁荣,整个大楚的岁入是一亿贯以上,除去朝廷用度和军费开支,每年都可节余大量的财力。

    只可惜,太祖当年继承了富庶的南宋,财力充足,在农耕上畜牧业上,下力很小。今时此日的大楚,富者可敌国,而贫者仍无立稚之地。就是因为人力不可抗天,农民经常要饱受灾荒之苦。而粮食的不足,亦使得穷富分化的问题显的极为严重。一旦遇着天灾,政府不免要花费大量的钱财前往赈济。

    繁荣的背后,掩盖着农民的痛苦。中国几千年下来,并不曾在实际意义上解决农民的问题,三百年一轮回的繁华与衰败,正因如此。

    与中国相对应的是,欧洲的土地富沃,天灾极少,自罗马的文明被蛮族毁灭后,却又以罗马的继承人自居。经历了几百年的黑暗与徘徊后,从未发生因大规模灾荒引发的农民暴乱的欧洲,在坚强厚实的农业基础支持下,在文艺复兴的思潮指引下,开始了大踏步的前行,终于将一直领先世界的中国抛在身后。

    张守仁与后世到来的太祖不同,太祖虽然亦知农业是当世之时的立身根本,却又在潜意识中,无法抹杀后世的工业与商业立国的影响。在太祖心中,大兴工商,才能兴国强国。却不知道,中国历朝历代,一向重农而轻商,并不是当时的人愚蠢,不知道商业流通的重要,实在是因为中国本身就是一个封闭的大陆,不似欧洲,分裂成若干个小国,在王朝的大一统后,立国的基础和稳定的最重要因素,自然是关系到几千万农人生计的农业。张守仁虽然是襄城市民出身,却是身居下层,眼里见的多了,农人之苦,农业对整个天下大势的影响之大,他自是心知肚明。

    正因如此,他一进大别山后,首重之事,不是开炉练钢,亦不是烧制玻璃,而是选取良种,改革农田水利设施,设立严形峻法,以屯田校尉管理几百个寨子的数十万山民。大半年下来,虽然因为山地条件所限,却是获得了比平地上好良田仍然丰厚许多的收获。

    经此试验,张守仁信心大增。他的夹袋中尽有后世改革农业的种种办法举措,只要善加利用,必收奇效。不但是小麦,还有那水稻、棉花等军国需用的紧要农产品,亦可大举推广先进的办法而善加改正。再加上那珍妮坊织法配合流传正广的黄道婆坊织法,只需保障吃食与衣着的产出,他就有信心养起一支百万大军。只可惜,那些良种与中国没有的品种,却仍是没有办法得到,只得慢慢设法。

    当年秦国不过五百万人,所用的耕具与办法远远比后世落后,不过是倚靠着先进的管理办法与明确仔细的分工,就养活了百万大军。张守仁以前每观阅史书,总是感慨秦国得天下之速,简直似如天授,待看了来自后世的许多总结之后,方知道秦国的胜利与辉煌,绝非偶然。一头耕牛的死,居然会一直追查到县令,罚俸之余,还影响仕途。只有在这样的严苛的法条治理下,才能将一团散沙的封闭式的农业社会,发挥到最大的效能。

    提起这些耕作之事,堂中的众将自然是全无兴趣。就是伍定国,曾经担任屯田校尉,后来又任屯田将军,管理几百个下属,四处奔波,选育良种,督查农田水利,甚至哪个寨子死了牛,亦要汇报到他的案头。只是军人生性渴望在战场上建立不世的武勋,象这样的事,他一旦卸下之后,便再也不会插手其中。

    此时见张守仁讲到耕战之事,想想地盘日大,管理的的民众越发的多,以前任屯田将军时就不胜其烦,待到此时,若是仍让他专责此事,却是打死也不肯干了。

    他满脸苦笑,见旁人不敢出声,只得向张守仁答话道:“大帅,人口变多,地盘变大,还需以专人专责,管理此事为好。最好,是单独成立部门,以收全责全力之效。”

    张守仁摇头道:“部门越多,越办不了事。想那蒙兀人,有大断事官按大扎撒处理民政,有下属各官专理马政、军事、宿卫,各以专职,人数甚少。每有错漏,就是管事官的责任。大别山里,我是没有办法,山路崎岖狭窄,只是委以各屯田校尉分权,在这颖州附近,只需将民政尽委州官县令,不宜多添部门,徒耗官帑。”

    他冷笑道:“我的州县官,还有下属的那些辅佐官员,需得按职责踏实办事,若是还效仿前宋和本朝的文官,在袖飘然,宛若神仙,实际的政务却只交给小吏去办―――我就让他们真的去做神仙!”

    又见伍定国满脸释然,张守仁不禁失笑道:“你是我麾下一员猛将,我怎么舍得让你老去耕田。”

    他站起身来,向众人道:“收整部曲,安抚伤患,厚葬死者,这些是当务之急,你们立刻去做起来。”

    众将连忙躬身,向他答道:“是!”

    眼见各人退出,张守仁招过一名亲兵,向他令道:“去唤张仲举来。”

    那张仲举自从被李勇唐伟二人俘获后,凭着识得文墨,言语狡猾,心智多变,居然也在张守仁身边,搏得一个幕僚的身份。

    众将私下里劝谏,这种小人唯利是图,断然不可信任。张守仁却是放声大笑,向各人道:“他唯利是图是最好不过,我一直让他有利可图,让他明白我这里才是利益最高之所在,他自然是一心为我效力。人么,知道趋利,便知道避害啊。”

    自得颖州后,张守仁建牙称帅,地位声势已经与往日绝然不同。除了张仲举这样的实才,还有许多名士大儒、乡野隐士等蜂然而投。

    他到不重视这些满口经义,却很少和道变通的儒生。只是蒙兀人最瞧不起这些文官,在他们看来,这些读书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打仗不行,做事也不行,真不知道世界上还专门有读书为职业的人。因为这种理念,自成吉思汗起,蒙兀人一直将儒生视为下九流。就算是忽必烈兴起后,重视汉族大地主与名士,却也是绝然瞧不起纯粹的儒生。故语相传,忽必烈曾经在山东亲手射了孔子像一箭,不论事情是否属实,却也是整个蒙兀统治阶层对儒家态度的一种体现。

    张守仁亦是讨厌儒学的僵化与保守。只是他深知一点,在中国小农经济的社会条件下,交通不便,资讯困难,对那些目不识丁,不知道外界消息的农夫来说,能解读朝廷谕令和官府黄纸的,便是那些摇头晃脑,满口子曰诗云的儒生。

    在影响力上,不论是佛,道,均不能与儒家相比的原因,便是因此。千百年下,儒学及儒家信条的各种行为规范,人生准则,通过儒生的嘴巴,流伟在中国民间,形成了根深蒂固的传承。

    这种来自民间底层的力量,反过来影响上统治阶级,统治阶级为了迎合这种力量,则必然不敢在学说与思想上与儒学悖离。

    这样一来,整个中国历史上,除了元朝以绝对强大的武力,漠视儒学外,在它之前的唐宋、之后明或满清,均是将天地君亲师挂在嘴上,绝对不敢稍有质疑。而元朝,亦是因为其在对儒家处理上的失败,决定了它早早退出中国腹地,返回漠北的命运。

    这种自西汉就形成的儒家学说一家独大的传统,绝非是一个人能在短时间内可以改变的现实。张守仁了解这一点后,却并不如当年楚太祖那般苦脑。他毕竟不是一个现代人,对儒学在后世的失败并不是那么直观与痛切。

    在他看来,适当的改良之后,反过来利用固有的传统力量,反而是绝大的助力,岂不更好?汉宣帝的话,他深觉有理: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什么样的君主,使用着什么样的权力,张守仁决心以霸道整合天下,以王道来挂上幌子罢了。任凭是谁,敢质疑并动摇他手中的权力,则自然会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对这一点,现在已经深具自信的他,从未怀疑。

    出城之后,过百亲兵簇拥着他,鲜衣怒马,狂奔而出。自城门一出,那些早知消息,前来侍奉的一众幕僚。那张仲举自然亦在其中。他与那些满脸谄笑,只以为是陪同张守仁前来游乐的儒生幕僚不同,他深知张守仁绝非是那种闲来无事,跑出城来游玩取乐的人。是以在看着张守仁谄笑奉承的同时,却也紧盯着他眼,等他的示下。

    古人喜欢奴才,今人亦不能免俗。象张守仁这样半今不古的人,遇到张仲举这样体帖小意的奴才,心中却也欢喜。

    与几个老儒寒暄一番之后,张守仁打马向前,示意张仲举跟随在他身后。

    “仲举,听说你没事还喜欢填词弄诗,你好生风雅。”

    张仲举听闻他夸奖,却也洋洋自得,当年自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上书《拈花集》三字。他一边将这集子向张守仁递去,一边微笑道:“小人自幼开蒙学诗,苦心孤诣,略有小成。在这颖州城被围时,闲来无事,便又多写了一些。更巧的是,大人身边好些老夫子,可以拔冗指教一番。小人自己觉得,亦是略有小成了。这不,刻成了这一本诗集,还请大人雅正。”

    张守仁左手控骑小马,右手接过那诗集,略瞄几眼,便递还给他,一面似笑非笑,夸赞道:“好,想不到我的属下幕府中,人才济济。连你张仲举,都能填诗做诗,吟风弄月。”

    张仲举听他话头不对,不敢再来自夸,只是小心翼翼答道:“小人怎敢言风月,不过是闲来……”

    张守仁回头瞪他一眼,怒道:“闲来?你拿着我的俸禄,很闲么?”

    第一卷 第六卷 剑指开封(三)

    张仲举知机的快,立刻腾出手来,一面伸手将那诗集撕的粉碎,一面断然答道:“小人知罪。自此之后,再也不碰这些无用的东西。”

    他如此知情识趣,张守仁心中大是满意,不觉点头道:“很好。我身边的积年老儒,诗词行家,难道还少?你这个人,强就强在知机善变,通晓大局。若是和他们一般,我要你做甚?”

    主子如此交心的话,却令张仲举眉开眼笑,整个脸上的肌肉均是挤在一处。当下就向张守仁立誓道:“小人自此之后,一定为麾下出谋划策,敢不以死效力?”

    他以狗头军师自居,张守仁噗嗤一笑,却也懒得与他多说,只是扬鞭道:“你看前面,被蒙兀人裹挟来的几十万百姓,来自北面归德各处的州县,这是他们送给咱们的财富。需得尽管编伍束民,选出勇猛敢战之士,充实军伍,诚恳多智之人,充做官吏,老实能干之辈,尽归田间。仲举,我操心的事太多,这些事,需得有信的过的人,眼力超卓的人,前去料理。”

    他转过头来,目视着张仲举,郑重道:“会有几个老夫子,去协助你。要唯才是举,不可偏私嫉妒。不然的话,你的狗头必定难保。”

    张仲举急忙点头道:“大帅目光如炬,英明神武之极,小人怎敢在大帅面前弄鬼。”

    “嗯,你虽然不敢,不过人力强不过制度。你亦知道,我手下有间龙,专刺探敌军情报。我不妨告诉你听,他们刺探敌情的同时,亦是有分司在颖州,专门监视我手下的将领和你们这些官员。你小心了,敢背地里捣什鬼,吃亏的总归是你。”

    张仲举冷汗直冒,却也佩服张守仁这样直言不讳,当下收了脸上伪装,诚心答道:“大人,小人自从跟随麾下左右,就知道大人是盖世雄杰,将来必定是可以大有成就的。小人这样的草莽余孽,能有幸跟随左右,将来或许还能青史留名。小人也是人,虽然胆孔子小了那么一点,性子狡猾了一点,也贪财好色一点,却是不蠢的。既然跟了大人,就打算一生一世,唯大人马首是瞻了。”

    “好,很好。聪明的小人,确实强过愚笨的君子。仲举,你以后不要以小人自称了,称下官便是了。我已经行文各处,将你任命为节度推官了。自此之后,凡州县民政,就是你的责任了。”

    “小人……下官敢不以死效力!”

    两人谈谈说说,不久又放慢马力,与那十几个幕僚会同一处。待到此时,张守仁却又是满嘴的先贤大儒,风光景致,甚至微笑着听那些儒生吟诗弄词,还插言赞上几句。一时间气氛大好。

    此时天气正是深秋,叶落根深,一路上枯草寂寂,秋风肃杀,就是在眼前的这片土地上,不久前还有一场数十万人浴血疆场的拼死搏杀。

    “大帅,那天在下就在城头助战,为我军将士擂鼓助阵,眼见那些大怪岛飞翔而来,在下琮以为是上天的异景,谁料竟然是大帅伏下的奇兵!这些怪岛威力巨大,大帅若是建上几千只,到时候飞临东京城上,东京必定一战而下,而大帅的威名,必将流传万里,千载之下,亦是受人景仰。”

    仿佛受到了气氛的影响,一众文士的脸庞上,均是神情凝重。各人打叠心思,或是说些应景的话来奉迎张守仁,或是满心盘算,要赋上一首好词,用来纪念此事,将来必定能流传千古。

    “各位老夫子,人生乐事不过是饮酒赋诗,各位都是高人雅士,不要说这些杀风景的话了。打仗么,是我们武夫的事,各位人品高洁贵重,不要被血腥气伤了雍容大风的气度才好。”

    张守仁不愿与这些人讨论什么正事,轻轻巧巧地将话题岔开。张仲举知道他的意思,当下微微一笑,却又提起自己那本被撕毁的诗集来。

    他如此灵巧机变,张守仁以赞许的眼神看他一眼,便将此事交由他来处置。自己招揽这些文人雅士,不过是为了装点门面,更方便快捷的获得政权上的合法与正义性。将来自己兴兵攻楚时,什么祭天文告,什么吊民伐罪,这些官样文章自然是他们来做。至于别的,还是让他们少操些心的好。

    各人一路行来,越过当日战场不远,又行得里路,便是蒙兀军关押着二十余万百姓的大营。自大战完结,蒙军的粮草物资全被城内得到,这营内的百姓全是汉人,张守仁下令每日调拨粮草,按天划给,绝不多给分毫。因为如此,所有的百姓只能得到一天的吃食,自己距离家乡甚远,一路上又害怕得到资助,只好还留在营内,不敢离去。因为如此,张守仁也并没有布下大军看守,只稀稀拉拉,派了几百骑兵,来回巡哨,防着j人做乱便是。

    甫近营前,一股熏人的恶臭便弥漫天各人鼻间。无论如何,在这小小的营地内,挤入了几十万人的百姓,吃喝拉撒,俱在一处。几十天下来,不得休息,又如何有空浆洗衣服,洗濯自身的污秽。就是那些黄白之物,也连同各种各样的脏物,随意倾倒。如此这般,自然是其臭难当。

    眼见如此,张守仁皱眉道:“各位先生,你们就在营外等候吧。气味如此不好,各位老先生身体均是太弱,不能和我这个武人相比。”

    见他们还欲做忠勇状,张守仁断然摆手,阻住了这些人的话头,只向张仲举略一点头,只带着他入内。

    他是平民出身,现下却又是满心的霸道。此时看着这沿着一条小河,蜿蜒十数里的营地内,污水横流,苍蝇乱舞,所有的百姓均是面露菜色,身形憔悴。任是他已经视人命为草芥,却也不免侧然。

    待守营的骑将大多数百姓驱赶至一处,他纵骑到得一处高岗之上,向众人放声道:“尔等俱是我大楚百姓,汉人苗裔。今日被异族蛮人,虐待至如此地步,本帅身为大楚飞龙军节度使,实感心痛。”

    底下,离他稍近些的,听的真切清楚,已经开始低声啜泣。稍远一些的,听得旁人转述,亦是悲泣。

    一小股的声浪开始汇集成河,几百年来北地和中原汉人被战争和动乱割下的创伤,这几十年来蒙兀人的横暴,几十天来的悲惨境遇,使得这些人,纵声大哭。

    张守仁满头大汗,终于领教了什么叫“哭声震天”。直待半响过后,哭声稍弱,他方又大声道:“本该即刻资助你们粮食,放你们归乡。只是我军与蒙军刚刚战罢,敌人惨败而归,你们若是还乡,以敌人的横暴,难免有不测之祸。而颖州各处,亦是久经战乱,良田荒芜,急需人来耕种。是以我将你们先留在此处,然后分别派遣至各处州县,由官府配发耕牛农具,划给房舍,提供农田。就让你们在此安家,如何?”

    众人虽然面面相觑,张守仁却是不再多说,一边纵骑下岗,一面向张仲举道:“仲举,我已经有颖州一州五县,再有原本的大别山地盘,还要攻下亳州、宋州、陈州,加起来户数近十余万,人口亦有过百万,整个北方,河北、山东、陕西、四川、河南,再有湖北等诸路,加起来不过千五百万人,我这里是中原和准南西路的富庶之所,准水和江山穿越而过,平原沃土,一马平川。原有的州县官,一定是不能用了,我已经观察许久,重新挑选,令他们赴任。你任节度推官,总领文官政务,一定要好心去做。”

    他紧紧盯着张仲举,见他目不转瞬,便又道:“成吉思汗以一部大扎撒,将过百万的蒙兀游民,捆绑在了一起。我今不用楚法,要用秦律汉法。儒学教授,已经将故书旧例整理完毕,你只管依例去做。不论是有人叫苦也好,甚至有心谋反也罢,哪怕是伏尸遍野,也总归要做下去。你懂我的意思没有?”

    张仲举打了一个寒战,连忙答道:“是,大帅的意思,下官已经全然明白。”

    他此时已经后悔,若是知道张守仁如此行事,一定不能接这个推官的职务。当年曹操与袁绍交战,军粮不够,只得令军粮官每天克扣,后来军士鼓噪,曹操立刻将责任推到了那军粮官身上,一斩以定军心。张守仁既然决意以严刑峻法,以残酷的手段来对待下属百姓,将来万一出了乱子,或是天下安定,修史著书时,难免又会将自己推出来做替罪羊。不论是身前的一刀,还是身后的恶名,都委实教人思之而后悔后怕。

    张守仁却不知道他的异样心思,自管自的说道:“仲举,你只管放手做,有什么事,总归推到我的头上。我已经想的清楚,秦始皇落得个千年骂名又如何?中国还是由他一统,我华夏至秦之后,再也没有如同战国那般的惨烈混战。统一的趋势大过分裂。现下的局面,不会长远。要么是我打败蒙兀人,要么就是蒙兀人一统天下。成败,在此一举,凡仁人志士,绝然不会在乎自己身上的那点虚名。就是身后洪水滔天,又能如何!”

    “大帅……”

    饶是张仲举心思灵动,却一时也寻不出话来回答。他乡下的秀才出身,家境贫寒,满腔的抱负却是无从实现。没有办法之际,只得入山投了杆子。此时得张守仁赏识,摇身一变,竟也成了节度推官,正经的朝廷命官。每当想起家乡那些父老鄙夷自己的眼神,就恨不得现在就换上官服,带上卫队,回乡下去炫耀一番。

    待得此时,听得张守仁的胸襟报负,他也是读书人出身,如何能不明白。呆了半响之后,方才半真半假的泣道:“大帅知遇之明,信重之厚,仲举如何敢当,又如何回报!”

    “我不需你回报。你只需尽你的本份办事,就上对的起祖宗神灵,下也对的起我了。”

    张守仁在他肩头拍上一拍,笑道:“不必做小儿女之态,你的这个模样,也与你性格脾气,很是不搭。”

    说的张仲举一阵郝颜,他又吩咐道:“如此,我就回去。此间细务,由你来操办。”

    “是,请大帅放心。下官一定将这些百姓分的清楚明白,隔地安置。待种子农具全到了,就可以督促地方官员,安排秋播。”

    “好,很好。”

    张守仁微微一笑,双腿一夹,便欲离去。

    “这位将军,请留步。”

    张守仁略一回顾,只见一青稚少年,正抬着看向自己。见自己眼光扫来,却是夷然不惧,坦然与他对视。

    整个营地的百姓,全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看张守仁一眼。却不料这十五六岁的少年,胆大至此。张守仁饶有兴味,看向他道:“你有何事,竟敢擅自唤我。”

    那少年施了一礼,却仍是不卑不亢,只朗声道:“大人适才的话,小民全听的明白。大人的见识见度,原本不该由小民来质疑。只是,这些百姓全是那鞑子从这方圆近千里的几十个州县驱赶而来。或是全家大小,一起到此,或是抛妻别子,家口离散。大人若是以仁德待民,就需发放盘缠,愿留者留,愿走者走。如此这般,留着心甘情愿,必定竭诚效力。而离去者,亦是感念大人的深恩厚德,将来必有厚报。如此这般,岂不更好。”

    他将这一通话说完,一张脸孔已经涨的通红。适才装出来的从容与自信,已经消失无综。待说到最后时,已经吭吭哧哧,不能成句。

    因见张守仁似笑非笑,并不先答自己,只是在自己身上和身后的姐姐身上打量。那少年便又小声道:“大人莫怒,小民虽然饶舌,却也是为大人着想。”

    见张守仁不置可否,他又红着脸道:“小民是很佩服将军的,以万余人败敌近二十万,如此神勇,古之名将亦不可及。”

    张守仁微笑道:“蒙兀主力不过两万多人,还曾分兵五六千去大别山中。城下的主力,不过是临时拼凑的汉军,全无战力,一击就溃。如果不是有这几个蒙兀万人队在,我不需守城。开城与他们直接拼杀,也能一战而败之。这一场胜利,委实算不得什么。”

    第一卷 第六卷 剑指开封(四)

    他神色一暗,又道:“小胜而已,如果因此而轻视了蒙兀人的国力和军力,就是我们自讨苦吃了。”

    那少年忍不住又抬起头来,用极敬佩的眼光和神情向他赞道:“胜而不骄,将军有古人名将的风范气度。”

    “不必夸我了。嗯,你适才的话,虽然有礼,我却并不能听从。”

    “将军,这是为何?”

    “一者,适才我有言,蒙兀人凶横残暴,这些百姓若是回去,若是遭受迫害,就是我的罪过。二者,我这里百废待兴,正需人力。天以这数十万百姓赐我,哪有送回去的道理。”

    “可是将军,不少离子散,人心难附。”

    “不妨事,法度之下,没有人情可言。不论是谁,触犯我的法度,就必遭受严惩。”

    那少年涨红了脸,怒道:“当年刘玄德以爱民著称,曹操攻来时,数十万荆州百姓跟他一路,不肯离散。而曹操在徐州滥杀无辜,结果弄的天下马蚤然,士民离心。今天将军要效法的是曹操,还是玄德公?”

    他又紧接着道:“将军这样的做法,与蒙兀人何异?”

    张守仁并不着恼,只微笑道:“迂腐之见罢了。这少年,死在这城头下的,有不少人是蒙兀人强征入伍,用来做肉盾的哈沙尔队,又叫签军。蒙兀人征南讨北,经常在当地强征百姓,充为哈沙尔队。一万蒙兀,到经常可以左右十万的签军。我问你,这样怕死的百姓,冲掉了自己国家的城防,灭亡自己的民族,毁灭了祖宗留下的香火。那么,到时候又是谁的做法对呢?”

    他说的全然是实,这些年来,有识之士自然也精研蒙兀战法,这少年在家时,摆沙图,看兵书,研习蒙兀人征伐之术,自然知道张守仁说的句句是实。

    他辩白不过,气的两只眼睛鼓涨起来,溢满了泪水。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偏生此时与他辩论,所持的观点截然对立的,却是他心中崇拜的大英雄,大豪杰。

    在没见张守仁前,他想象中的,自然是如同赵子龙那般,英雄豪气,神枪无敌,纵横敌军阵中,无人能敌。而且还要爱民如子,对百姓亲切和蔼,令人如沭春风。

    偏生到得此时,张守仁除了身形长大,其余亦是平常。除此之外,还显的心狠手毒,为利而不择手段,当真是令他失望的紧。

    他憋了半天,终于还了一句,向张守仁道:“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将军欲为大事,首在得人!”

    “这又是笑话。秦始皇得了六国的民心么,刘邦得了江东的民心么?曹操又得了谁的民心?远的不说,这蒙兀人得了谁的民心?少年,得民心者得天下,不过是得了天下后,要得民心罢了!征战天下,靠的是铁和血,不是民心。”

    张守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与他说上这么许多,他见识原本也与这少年相同,只是亲眼见的,得太祖遗物后学的,却是相反的东西。种种新鲜思维与固有道德理念的冲突,在他心中扭曲变异,冲突挣扎。

    今日之事,若是老黑在此,又如何?这样的行事,不顾百姓的意愿,强迫行之,如此的手段和做法,与余波、杨易安那样的人,区别何在?

    以大义之名,掩盖一切罪恶么?

    他适才就在自己心中,质问着自己。却碰巧遇着这少年,如同积蓄很久的洪水,一下子遇到了宣泄的渠道。

    “将军,舍弟年幼。见识浅薄,多有得罪,尚乞将军恕罪。”

    他正在沉思,却又听得人向自己说话,移目去看,见一脸色黝黑,面容却是清秀姣好的青年,正在目视着自己。

    没来由的脸一红,张守仁施了一礼,向对方答道:“无妨。令弟小小年纪,见识已经不凡了。我象他那般年纪时,刚刚入伍当兵,大老粗一个,可是什么也不懂。”

    他哈哈一笑,又向这兄弟二人道:“弟弟的见识已经不凡,却不知道兄长如何?这位兄台,有什么可以教我?”

    “这如何敢当。”

    对方先微微一笑,逊谢一句,然后方正容道:“将军的见解识论,也不能说错。不过,舍弟的说法,亦是不错。若论得民心者得不了天下,那么刘秀以何得天下?许多仁人志士,豪杰英才,不远千里,前去投奔势孤力穷的他,不过是他以仁德待人,以致豪杰倾心。我观将军所为,自然是急欲扩充力量,以便与蒙兀人相抗。这原也没错,不过在下要提醒将军,天下异能才俊之士甚多,将军的做事办法,众人看在眼里。合者,则来,不合,必去。将军不论如何,做事不可太过操切。或者,最少要在义理上占着先机。今日的事,将军还是有些道理的,就是这般做法,也可交待的过去。只是今后行事,还需多加考虑,不可太罔顾众论,一意偏行的好。”

    他的话,清脆悦耳,一连声说来,不论是否有理,张守仁身边的人,俱是听的呆了。那青年眼见各人盯视自己,突有所悟,脸红之余,亦是慢慢警惕。

    还好他此次化妆的好,旁人并没有看出破绽。而张守仁沉思之余,虽觉对方语言空乏了些,并没有实际的诤言,却也是难得的高见了。

    当下跳下马来,执住那青年的手,恳切道:“这位兄台,见识果真非凡。”

    那青年脸又是一红,急忙将手抽手,正色道:“既然将军觉得我的浅见是对的,不妨改弦更张,如何?”

    张守仁喟然一叹,摇头道:“虽然如此,却仍然不能如同兄台所言那般。我之苦衷,在于力量太弱。以常理来做事,不等我将力量蓄积到可以与蒙兀人一战的时候,敌人的铁蹄必定已经踩到了我的头顶。到时候,说什么名声,又有何有?路程太远,马力太弱,我只能以非常之法,快马加鞭。”

    他感慨一通,终于结论道:“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只能用夹心饼干的方法来做事。至于做的对不对,好不好,由着时间来检验吧。”

    那青年奇道:“将军,什么是饼干?”

    张守仁窘道:“这是西洋吃食,弟偶尔得之,记得其美味,不由忘形了。”

    他又抓住对方双手,向他道:“兄台见识不凡,我这里的幕府正急需人才,我看兄台境况也甚是困难,与其到乡下耕田,或是为一小吏,不如到我的帅府去参赞军机,如何?”

    这样的机会,对眼前这一对衣衫破烂的青年兄弟来说,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张守仁满意为对方必定是满口答应,却不料那青年又将手抽回,微笑答道:“我兄弟其实亦不是贫寒人家出身。只是在探亲路上,不合遇着蒙兵,被抓捕至此。此时的衣着打扮,不过是为了避祸罢了。将军宅心仁厚,却又是误会了。”

    “喔?竟是如此。”

    张守仁倒退一步,仔细观看这兄弟二人的神情举止。却见他们虽然衣着破烂,面容憔悴,却仍然是满脸英气,身形挺拔。

    当下不由道:“确实是我看走了眼,嘿,眼前有贵人子弟,竟然对面不识,真是瞎了眼了。”

    那青年抿嘴笑道:“将军也不必如此过于自责,我兄弟这时候的打扮,只怕连我父母亦是无法认出,何况将军。”

    张守仁甚觉遗憾,对方既然是大户子弟,那么从军效力的诱惑,自然是要小上许多。当下只得笑道:“这也无妨,人各有志,守仁不会相强。你我有缘,不可拿你们当寻常百姓看。”

    他转身回顾,向自己的亲兵队长令道:“你一会派几个人,护送这兄弟二人到边境为止。”

    那亲兵队长答了,他又向对面的青年道:“盘缠什么的,我亦会为你们准备停当。只可惜我公务繁忙,就不留你们久待了。”

    对方不肯效命,他甚觉失望,此时不想多说,待见那兄弟二人点头之后,便待离去。

    “将军,其实我适才想说,待我兄弟回家之后,禀明父母高堂,再来为将军效力。”

    张守仁心中大喜,转身回头,又抓住那青年的手,笑道:“此话果真?”

    他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手底下的武将也还罢了,有胡烈叔侄,唐伟李勇等人,再加上许多后起之秀,以眼下的军队规模,足够使用。只是文官辅佐之士,太过缺少,若是不然,他也不会轻易的把推官一职,就给了张仲举那厮。

    这兄弟二人,弟弟也还罢了,兄长气度娴静,对答之间,甚有章法见识。若是将他招入幕府,用心培养,将来必定是一大臂助。

    他满心要招揽这兄弟二人,其因正是为此。

    那青年满心嗔怪,心中暗道:“这将军真是太也奇怪,老爱抓住人手。”

    她是青年女子,如何知道男人表示亲热时,自然会有肢体动作。此时心中极是尴尬,只得又将手用力抽出。

    眼光流转处,看到弟弟似笑非笑,不觉大羞。

    却又向张守仁答道:“自然当真。将军都欲放我兄弟离去,又何必说些欺诈之语。”

    “好,甚好!”

    张守仁满心欢喜,当下又令多派人手,要护得这兄弟二人安全。待安排停当,见他们就要离去,便又问道:“不知贤兄弟台甫,我糊涂的紧,差点忘了问。”

    “我叫王怒!”

    “好,小兄弟气宇轩昂,连名字也如此有气派,将来必定是一员虎将。”

    张守仁心情极好,却是轻飘飘拍了一句马屁过去,惹的那王怒心醉神迷,傻笑不已。那年长青年见张守仁又目视自己,不觉有些害羞,却也轻声答道:“在下王秀。”

    第一卷 第六卷 剑指开封(五)

    “王秀……”

    张守仁轻声念了几遍,见对方已经上马,便只得向他们拱手而别。见他们渐行渐远,方才微笑道:“名字这么秀气,象个女孩儿一般。嘿,不过他的手也够滑腻,若不是他如此见解气度,我真要当他是个女人了。”

    他傻站片刻,终于想起自己亦有急务要办,便急忙翻身上马,下令随众跟随,留下那张仲举在营内分盘百姓,送往各州安置。

    自此之后,张守仁一面以大量人力,在大别山中开挖铁矿,大量招募各种工匠,打造武器盔甲,一面招募壮年男子,以身长体壮,气力长大为标准,充实飞龙全军。与此同时,又以张仲举为首,带着一帮州县官员,在张守仁控制的境内,抢播秋耕。

    自颖州一战后,张守仁分兵四掠,连占颖州周边的州县,待到大楚平帝元年冬,他已经占据六州三十余县,人口近三百万,打下了一个椭圆形的小小地盘。

    这样的一个地盘,北东西三面,全数与蒙兀人的地盘相接,如同一只小船,被放置盆中,四面,全是汹涌肆虐的洪水,稍有不慎,便立刻倾亡。

    而在南面,他与大楚的安丰府、庐州府相接壤。在地盘相连之初,楚国朝廷却并没有派遣人员或物资支持。而只是下了几道模棱两可的诏旨,又似表鄣张守仁扩疆拓土,立下大功,又似?br />免费电子书下载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