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雄兔明显一个停滞,迟疑着折返,去到血泊中,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那被钉在地的雌兔。
咻!
又是一声破空,警觉的雄兔刚刚竖起绒毛,可惜,终归箭来更快。不及闪避,这兔儿,成了一对亡命鸳鸯。
血更浓了,冒着些微热气,甚至把雪地溶出一个窟窿。
悉悉索索,十几丈外,被雪覆盖的冬草堆动了动,一只灰黑猎犬嗷嗷扑出!
“汪!汪!汪!”
猎犬嗅了嗅地的兔尸,而后跑到它们出窟的地方,卖力刨了起来。
那草堆又动,雪尘翻滚,竟然生生钻出一个人来。
定睛望去,也不知那八尺莽汉,是怎么一动不动,藏在雪堆里的!
“嘿!灰子,别给老子乱刨。要是弄死了那窝兔仔,老子煮了你。”
大汉骂骂咧咧,一手提着弓,一手拿箭,警惕的观察四周雪林情况,谨防碰什么大型野兽。
几步来到尚未合拢的雪窝前,一脚把那条摇尾乞怜的猎狗踢到一旁,大汉侧蹲,先是仔细观察四周,而后放下弓箭,双手其扒,三两下,拨开了积雪。
“嘿!不错不错,过冬的肉食足矣。”
只听那汉子低呼,熟练的从背后拿出一只麻袋,小心翼翼,从窝子里捧出七八只兔仔,放了进去,生怕把这些小东西弄死。
无怪乎大汉这般兴奋,冬日里猎物本来就少,有鹰没处撒。加之猎物繁殖季节多为春夏,对于猎户来说,收获锐减的冬天,的确难熬。
不要以为猎人就是打打猎,天天大鱼大肉。在山里,纵然最厉害的猎人,也不能保证,自家顿顿能吃好、吃饱。猎物有限,许多比人还狡猾。是故若遇产崽,就是大幸,多是带回去豢养,等到肥些、收获不好的时候,宰了吃掉。至于说当场杀死,或者放生,基本是不可能的。许多故事里形容猎人智慧、懂得可持续展,遇到产仔的母野,都会放过、至少放过小的,那完全是胡扯。连人都饿死了,鬼来管你自然循环、绿色保护。况且在野外,若是没了母兽保护,基本,也等若给幼兽判了死刑。
大汉收了一窝兔子,仍旧不甚满足,又从背后,拿出个别在裤腰的小铲,把土坑挖开一些,企图找到漏网之鱼。
可惜,忙活了半饷,终归是徒劳。贪得无厌,本就是人之本性,何况汉子也没办法,都是被苦日子逼的。惋惜的摇了摇头,那大汉复又晃悠、略显得瑟的朝着死兔走去。
他甚至哼起了小调儿,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起来。
“嘿嘿嘿,都说兔儿蠢,兔儿蠢,一头撞大树。我二狗子今天是知道,这兔子真蠢,放着一窝仔不守,到处瞎跑。都被老子射死了一只,还想玩什么鸳鸯比翼,嘿嘿,老子这可是做善事,成全了你们”
山里的猎户,自然不懂得什么罗曼蒂克,兴许衣食无忧的诗人吗,会为那雄兔的徘徊而感动,可惜,在猎人眼里,那就是两堆肉、两堆蠢肉。
这猎户自然也不会看到,在他身边,不远处,立着一个天仙般的女子。
而那女子看他的眼神,渐渐从淡漠、变成不善!
“你说,谁是蠢物?”
冷酷的语调,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大汉,直接搭起了弓箭。
可惜,在他以任何形式做出回应前,一道强光,夺去了他全部意识
惊愕在飞起的头颅定格,热血溅射,何止三尺?
倒下的尸体,似乎还留着对人间的眷恋。也不知,会否有家人,在等待他的归去
青铭走到两具兔尸旁,久久不语。
倒下的猎户尸体,引来了一阵犬吠。忠心的猎狗,猛的朝着青铭扑去,最终,尚未碰到衣角,就呜咽躺在了主人身旁。甚至到死,它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猎狗脑袋软趴趴搭在猎人背,原本系在猎人后腰的麻袋松开,露出几团瑟瑟的雪白。
猎人错了吗?他没错,没有任何错误。
兔子错了吗?它也没错,没有任何错误。
那青铭,错了吗?
“我只是,厌恶他的‘指桑骂槐’。”
无意的冒犯,同样是冒犯,就像挡路的蚂蚱,踩死了,又如何?
青铭,也没错,自问、心底无愧。错的,只是这,疯狂的世界
侠以武犯禁,犯禁的不是武,是侠。儒以文乱法,乱法的是儒,不是文。绝对的力量、权利,终归会导致意志不可逆转的变化,视界高高在。但这,岂是力量和权利在变化?腐蚀掉的,不是客观事物本身,而是主观的、心
所谓平等,从来不是指,个体权利、力量,苛刻的平衡,而是
楚翔不知自己,到底在王座坐了多久。那种感觉,仿佛当年本体成神时,迷迷惘惘跨越了亿万年。连星辰都数度毁灭,凡间不过几天。
长短之间的落差,比天一天、地下一年还要过分。若非心性历练到神的程度,最坚强的战士,面对这种境况,亦会疯狂。
而现在,坐在这里。他甚至失去了,仅存的时间概念!
究竟一千年,还是一天。
这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楚翔觉得恍然。
继承,是一项庞大的工作,远非仅仅承载记忆片段,就足够。
问题是,身处时间断层、时空缝隙之中,不代表他的时间也随之停止。
理论,处在这样的地方,他于外界的时间维度,就不会改变。不论第八高等位面,哪一界。然这种偷天手段,又不是仅仅一个时间片段、一个对于时间法则一无所知的人,能够“本能”做到。
譬如他和青铭在时间片段相遇,理论,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存在。
因为他们最终出去的时间维度,将一至。也就是说,不论谁先离开,最终两个人会在同一时刻,同时出现在外面。就像主神空间、剧情结束传送,至少旁观者眼中如此。但他们进入的时间维度,却已经不同!这矛盾隐喻着,当述情况生,两人出去的时间维度,总有一人,是和进入时间维度不同的。若以标准,最先进入者时间维度为基准,那么,其后进入者、青铭,她出去的时间,甚至在进入时间之前!也就是,从旁观者眼中,她的时间生了倒流!
这不可能!除非她也是掌控时间规则的存在!而现在,楚翔清楚,恐怕连唯一的守恒都不会生。因为他二人算清风,三人,没有一个是时间规则掌控者!
他们做不到,哪怕对于这时间断层,最简单的运用。
掌握方法、取得钥匙的青铭也不行!至少,在楚翔和清风离开前,不行。
若等到原本不属于这片空间断层的两人离开,同样也意味着,当青铭彻底把门户锁死。这时间断层,将成为她专有的,庇护!当她进入,她于外界的时间维度,彻底静止!而第三者,是不能进入的,除非、除非达到时间断层缔造者的,时间规则掌控程度。
理论很复杂,现状很简单。时间断层,原本能让缔造者、继承者,获得一个永远静止的时空,以达到某种程度的不死不灭。但外人,当同时有两个、两个以意识体,依照次序、先后巧入,就不能享受如此待遇。
所以,当楚翔离开,不会看到先走的青铭。而且,离开时外界的时间维度,也和进入时,不同。
青铭的进入,打乱了原本时间断层,微弱的“本能”守恒。楚翔和清风在外界本来静止的时间维度,开始流逝。
比例,不可能是一比一。但他们本就不多的时间,的确在流逝
卷 四 血浴废土 第五十一章 破碎
简单?复杂?不,这其实,很简单。
布局,就算是运筹帷幄的诸葛亮,往往最看重的,亦非事件切入——在正确的事件中,切入正确的改变诱因。
真正善于算计的人,他们唯一可能出现偏差,也即会导致相互博弈成败的,是时机把握!
大局观,很重要,但具备大局观的,每朝每代,岂止一二百人。顶尖谋者,哪个不具备完美的大局观?
博弈大师,国手,他们纵横棋盘,算计十步之外,却并不能成为位者,战略大师。
因为现实这盘棋,从来不只一人一手简简单单、你来我往的纷争,而是争分夺秒的比拼!
纵向的二维棋盘,或许能够很好的推导出大势走向。但时间,是简简单单棋盘、沙盘,所不具备、显示不出的。
对于时间的精确把握,才是位者成功、战略家制胜的,真正关键之一!
“某一时间、某一地点、达成了某一指标”,时间,终归凌驾于空间、事件之!
铁铸王座,楚翔已经第八次睁开眼睛,冥冥中,他仿佛又一次听到了本尊的召唤。
本尊赠予他,丰厚的礼物,丰厚、珍贵到令人难以想象。
这其中最贵重的,反倒不是表面地坤之道的阐述、一世冥皇的传承,而是——接受、继承这些,所需要的时间!
倘若不是青铭的“误入”,哪怕时间片段“本能”力量较弱,楚翔在外界时间维度、命运轨迹的脚步,都将停止。于轮回看来,他会在一瞬继承、掌握全部“礼物”!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楚翔是杰出的,早已为领悟地坤、天乾——天谴之道奠定了基础。其中地坤之道的基础更为厚实,可以说,纵然没有本尊干涉,楚翔早晚也能领悟真正的地坤之道。或许时间会有所浮动。
是故,本质的珍贵反而显示不出珍稀。于时间的限定压缩,却是楚翔,根本做不到的!
楚翔隐隐觉察,青铭的行为,仿佛损害到并不只是自己的利益。
或者说,损害他的利益,终归较少!
就算他的时间维度开始推进,身处静止的时空断层,外界维度又能流逝多少?
一天、一年?比起他原本领悟、继承全部,所需要的时间,终归是大大缩短。
一瞬间就继承、和十天才能继承,在楚翔看来,哪怕所剩时间本就不多,也没太大区别。
这于他,本就是算计之外的意外,属于本尊的手笔、伏笔。
但是对本尊来说,非但欠的债没还清。甚至、甚至原本完美的布局,也出现了明显的漏洞。
意料之外的之外,不会对楚翔的布局造成太大影响。意料之内的意外,这次本尊,真个要措手不及。
楚翔又一次闭目,无视了本尊的召唤。
他对于冥皇“遗产”的继承,已经到了最后、最关键的时刻!
他不会成为新的冥皇,这不是单凭一份“遗产”,就能窃取的权柄。但,他的实力、潜在实力,将会达到至少前代冥皇的高度!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假以时日、楚翔必定、至少能成为,真正、完美的、巅峰圣人!
时间在流逝,鬼雾浓郁、漩涡轮回。
那坐在钢铁王座的男子,肌肤表面,被隐去的神光渐渐浮现!这一次,这光亮,更加璀璨!朦胧像是,天外极光。
男子并未睁开眼睛,因此没有看到,他的身下,钢铁王座渐渐粉碎,化成一点点微粒,融入到身体中。
紧闭的眼帘背后,他的右眼,瞳孔中心,某个轮盘忽然出现。
起初是一个黑点,渐渐越转越快、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一片漩涡,盘踞了整个瞳孔
黄泉的气息在他身隐晦出现,冥主的威势,虽然晦涩、却又坚定的融入血脉。
待到坐下王座消失,他依然凌空虚浮,仿佛王座还在身下!
他睁开眼睛,这一次,浓郁的鬼雾再不能阻挡他的目光。
眸子里,用星辰做背景,那双眼,就是两个完美的新生宇宙。
左眼中,雷海无垠,连繁星的光芒,都被掩去!
右眼中,银河灿烂,那灿烂的银河之,一片漩涡旋转。
“冥主、天尊”
楚翔呢喃自语,跃下并不存在的王座,朝着来处走去
轰隆,剧烈的崩塌声自身后传来,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塌了。
楚翔不曾回头,他不用回头,亦知道,背后一定是无尽的扭曲,和崩灭!
“不好啦!不好啦!祸事了!祸事了!”
冥府一层地狱,森罗大殿!殿门忽然大开,外面传来报信小鬼的呼声。
原本人头攒动的森罗殿中,立刻变得无比寂静。
两旁鬼差齐齐朝着殿门口望去,不少喊冤的鬼魂颤巍着飘向一旁,为那冒冒失失、连滚带爬跑进来的鬼役,让开一条道路,生怕冲撞了差。
而那鬼差却毫无形象,跌跌撞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冲了大殿。
“不好啦,不好啦!祸事了!大人!祸事了!”
报讯小鬼显然不是什么天庭正仙,莫说成就元神,怕是阴神都没练到家。只看他哆哆嗦嗦的样子,别提道骨仙风,哪里还有往日面对孤魂野鬼的威风。比最胆小的怂鬼,还要逊色三分。
殿坐的森罗王一看就是十分不喜。像他这种正品大罗天仙,虽然不会因为个人好恶而影响理智判断,但不代表,就不要面皮。
“嗯?!祸从何来,说说看。”
不咸不淡的口吻,目光炯炯如电,直接压到了小鬼身。晓是这堂之人只是森罗王某一具常驻金仙分身,瞬间爆出的威严也非寻常鬼隶所能抗拒。
“砰”地一声,那鬼差直接跪倒,惊慌失措,三魂都差点被吓飞掉。
唯唯诺诺,小鬼这才想起森罗王的脾气,更是结结巴巴,口不能言。
森罗王蹙眉等了片刻,现那鬼差仿佛真个被自己吓傻。堂下还有许多恶鬼善魂等着他落,哪有闲情在这耗着。
“罢了。”
只见他一抬手,那鬼差尖叫着飞到他手中。
高高在,端坐着的森罗王看着并不如何伟岸,只当他一掌捏住堂下跪着的鬼差,最前排的幽魂,才哆嗦低下脑袋。
而几乎同时,那些站在大殿两旁、注目事情进展的鬼隶衙役们,齐齐低头,盯紧了脚尖。
“啊啊啊!!!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针落可闻的大殿内,只剩下鬼差惊恐的尖叫,他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痛苦,无意识的嘶声嚎啕。
这一刻,不管是差役、刑夫,还是堂下最残酷的猛鬼、最善良的善魂,全都不自然缩了缩脖子,试图让自己变得更矮、更不显眼一些。
痛苦嘶嚎的序曲,并未响起太久,很快,空气里只剩下某鬼无意识的呻吟。
砰!
鬼差的尸体被扔到堂下,条件反射式抽搐着。
这注册在籍的鬼役,都有一具适合生存于冥界的躯体——鬽魄,亦是所有鬼差福利之一,代表着和那些幽魂的不同。
当然,这并不表示,入籍的鬼役,就有多少、多大的人权。
恰恰相反,只要不列仙籍、不入仙班,终归,只是最低等的奴隶
“扔出去!”
森罗王闭着眼睛,像是在遐思。
他话音刚落,两旁鬼役最的左右,立刻抄起杀威棒,交叉一夹,把这烂肉似的鬽魄,架了出去。
沿途众鬼不敢拦路,事实,他们哆哆嗦嗦,连看都不敢看。
没有人敢去询问究竟生了什么,只有一旁判官,看着沉默的森罗王,若有所思
森罗王好似觉察到了判官的目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判官目光平静,无有畏惧。
“冥王宝座,崩灭、消失了。”
森罗王幽幽而言,甚至不曾瞒着众鬼。
然而,那些善恶孤魂、包括大多数鬼差,全都茫然无知。
只有靠前列的少部分鬼差,目露惊骇,颤抖着身子,差点连棍子都抖落。
主簿、判官齐齐朝着森罗王瞩目,却无法分辨出哪怕一丝虚假。他二人复又对视,如同高高在的森罗王一样,若有所思
“主簿,执笔。本座,要去天庭一趟。”
本就热闹的地府,在这一刻,连同十八层地狱,齐齐炸开了锅!
天空中,六道轮回仍在旋转,只是吸慑力,似乎比以前大了许多。不少喝过孟婆汤,却并未将前世记忆、怨气、执念清洗干净的善恶之鬼,竟然和那些纯粹的魂一起,飞了天空!
这一日,镇压冥府的冥王宝座,六道轮回辅助灵宝之一,消失了!
“哇哇哇”
“生了!刘员外!生了,是个少爷!呵呵呵呵呵!”
清河镇,大潮路,刘府。
紧张的气氛压的半条街都透不过气来。
随着一声孩提哭泣,老妪刻意的谄笑,这浓重的气氛,刹那为之一清!
“生了?生了!是个崽子?我看看!我看看!哈哈哈哈哈!”
“有赏!全都有赏!老赵,你下去支两百两银钱,取五十两给婆子。其他兑成铜子,统统有赏!统统有赏!”
豪迈的声音,直传百丈开外。一些早就候在刘府朱门外的乞丐、贫民,立刻朝着那高门石狮涌了过去!
“恭喜刘老爷!贺喜刘老爷!”
此起彼伏,却又无比乏味的祝词,让那拿着鞭炮,带着两名家丁守在外头的老管家,一时不知所措!
“唉唉你们等等,你们等等!别急,别急。”
那老管家却是连连摆手,试图控制住场面,一面又手忙脚乱,吩咐两个家丁将鞭炮、大红灯笼挂。
要说那些乞丐饥民,却都是收到风声,算准了时辰,专程在刘府外候着、等喜钱的。
只要不是传出什么难产之类的噩耗,不管生男生女,相信刘府大老爷,多少都会给些吃食。
现在,听到年过半百、膝下无子的刘大老爷,忽然多了个儿子,这些投机倒把的家伙,哪还能不争先恐后。
他们当然不敢推攘孔武有力的家丁、一身锦衣的管家,但是彼此之间,多不吝老拳。
“唉唉我说你们别打!别打啊!”
老管家见状,在旁急的直跺脚,他倒是不在乎这些贱民的死活,但今天府大喜,倘若外头生了什么流血事件,终归不吉利。
“吱呀”一声!
却正是这时,紧闭的大门打开,七八名雄健家丁开道,两个账房师爷,搬着一个大麻袋,鱼贯而出!
“今日我刘府大喜,诸位”
喊话的师爷,说着一些没有营养的话,却早就被那些起哄的乞丐们嚷嚷声淹没。
老管家见状,直接微笑着让面红耳赤的师爷退下,也不废话,喝令府中家奴开始派钱。
他的举动,立刻得到了所有人支持,大呼小叫。往日无比严苛的管家,今天竟然笑脸迎人,还是和这些下三滥的人。
抱了抱拳,在府外众人渐渐变得有序的祝福声中,老管家急不可耐小跑入府!
这夫人有喜,老爷得子,可是天大的喜事。他的喜悦,半点都不比自家主人来的少。
他刘福已经三代在刘家为仆,好容易熬到了管家位置。他有信心,只要刘家传承不断,那么他的后辈、子子孙孙,必定也可以在管家这二把手的位置,衣食无忧。
他这“刘”性,还是早年老老爷赐予的,可见刘家对他的赏识、和恩重。
却正在这时,老管家尚自屁颠屁颠,美美的祝福着刘家百子千孙,里屋忽然传来了一阵惊恐尖叫!
“啊!!!”
“喝!啊!!!”
先是一声女子尖叫,他辨出是夫人的陪嫁丫头,立刻一呆。而后传来男子低沉的惊呼、惨叫,哪里还能控制住情绪!
“不好!”
老管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身旁路过、同样惊愕止步的家丁手棍棒夺来,而后猛的朝着里屋冲去!
他分明听出,那濒死惨叫的,就是自家老爷!
“啊!!!”
“妖怪!!!”
“跑啊!!!”
老管家已经无心分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究竟属于谁,更加无力去揣摩,内院生了什么!
他对于刘府的忠诚,毋庸置疑。所以,他想都未想,义无反顾朝着事地点跑去!
这里是老爷、老老爷的家,也是他刘福的家!
慌乱中,老管家撞倒了一名不知所措的侍女,那女孩一头栽向路旁顽石,昏了过去。
他哪里有心情关注,只顾蒙头疾跑。
等他越过庭院,看到一个个或惊慌、或不知所措的下人们,心中竟然也升起了对于未知的恐惧。
砰!
一个血人忽然从后院门口斜刺里扑出,恰好跌在老管家身前。
“啊!!!”
一惊声,本就文弱的管家,直接吓得把棍子扔到了地!
“救、救我”
地穿着家丁服饰的男子,抬起头来。
他那血淋淋、被抓出条条裂痕,连一颗眼珠都挂在外面的尊容,却只能把老管家惊得连连后退。
刘福根本认不出这厮是谁,他自问对府中下人了如指掌,但现在,他完全无法从这鬼一样的面孔,辨出他的身份!
刘福心中开始惊慌,原本以为再糟糕的情况不过刺客潜入,现在,他隐隐觉得没那么简单!
恐惧压过了忠诚,老管家连滚带爬,开始朝着回路跑去!
救我”
那将死之人还没死绝,刘福听着他的有气无力的呻吟,心中恐惧更甚!
“嘶!”
仿佛是和地面快出摩擦的声音,刘福隐约记得,少年时,曾经陪着老爷,如是惩罚过某个偷儿
他还记得,当时是自己亲手把那偷儿绑在马后,一路拖到郊外,直接叫人活埋。
这声音太像了,除了没有撕心裂肺的惨叫。
“哼哼哼嘿嘿嘿嘿嘿”
背后忽然传来一股阴风,接着是若人若鬼的尖声诡笑。
那声音像是回音谷里的呐喊,竟然在耳边回荡,挥之不去!
刘福扑倒,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是是否刚刚跑的太过剧烈,只觉全身无力。
“要死了吗”
老管家只剩下这样一个念头,随即,恐惧被愤怒淹没,忠诚再度占据风。
“就是死,我也要在凶手身,咬下一块肉来!”
带着骨子里仅存的悍勇,老管家猛的回头!
他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一幕,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惊悚。
入目,一个清秀的男孩,朝着他狞笑。除了漆黑一片的诡异双眼,男孩长得,和幼时的老爷一般无二!
老管家愕然、恐惧、明悟、愤慨!
他仿佛猜到了什么!
“畜生!”
他嘶声怒骂,和远处尖叫的奴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男孩抱着一颗只剩半边的头颅、啃啊、啃啊!
嘎嘣嘎嘣,嘴里红白一片!
管家哪里不认识那半颗头颅,莫说还剩半个,就算化成灰,他也认识!
那是他的主人啊!
“畜生!!!”
老管家最后的怒吼,伴随着一阵阴冷的惨笑,回荡在刘府空,久久不散!
刘福内,大门前不知何时聚集了几十个家丁,他们慌慌张张,试图冲出府邸。
只是,那门,怎么都打不开
连通着花园、内宅侧门,忽然抛出了一只残缺不全的血手,刘府正厅、大堂前院,响起了惊悚死亡的交响
“嘿嘿嘿,桀桀桀桀桀”
天道有纲,地道有常。乾坤朗朗,岂容妖孽肆虐?
妖有妖道、鬼有鬼道。六道已乱,众生焉能不罔!
卷 四 血浴废土 第五十二章 转世
“清风?”
楚翔来到忘川河畔,黄泉路的尽头。
他试探性的招呼一声,看着那跪在河边的白老人,难以置信!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倘若不是天殛雷剑,他根本不可能认出,这垂垂老朽的家伙,会是自己身后坚定不移的跟班、伙伴!
静止的时间断层,怎么还会生生命流逝这种可笑的情况。
遑论真正强者,譬如自己、譬如清风,根本就已经可以无视岁月的痕迹。只要不是天地大变,只要不是神罚,单纯的光阴,纵然在外界,也很难再让他们感受到死亡的召唤。
但是现在,他可以明显察觉到,清风的生命力,已经所剩无几。
跪在河边、罪人般的清风,若有所触、颤动了一下。
他茫然转身,浑浊的眸子,迷茫的看向楚翔。
老眼昏花,这就是对此刻清风最好的形容!但是,但是这种情况,怎么可能生?!讽刺、可悲的讽刺!!!
清风是和他一同进入的,也就是说,清风的轮回轨迹、宏观时间维度,应该和他一般无二。虽然不知道由于青铭的干涉,外面究竟过了多久。但楚翔猜测,理论,绝对不会过十年!
十年,就算清风来到这里后,力量尽失,对他的生命力造成了一定影响。难道,区区十年,就能叫一个少年,步入坟墓?
况且楚翔知道,清风其实并没有失去力量。就像那座桥一样,他看不到,所以踏不,这不表示,桥不存在。
力量、和桥又不同,纵然他感觉不到力量,丝毫不能动用。那本就是属于他的,实际存在,就不会因为他是否相信这种“个人意志”,而生“本质改变”!
也即是,哪怕无法运用力量,理论,清风的寿元,不可能减弱分毫!那种力量,分明还在他的身体中,灵魂深处!
“清风”
楚翔不懂,根本没有理由。他又一次,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清风终于反应过来,身子剧颤。那昏黄的老眼中,闪现出一丝理智的光泽,而后滚滚浊泪涌出。
他看着楚翔,脸有激动、有懊恼、有欣慰、有悔恨、有自责、有自卑,独独没有、责备!
“我来晚了。”
楚翔拍了拍清风肩膀,他不敢太过用力。眼前老者、腐朽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
甚至、甚至他怀疑,对方根本就是凭着一股执念、一口咽不下的傲气、在吊命!
只是一次短暂的分别,清风、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清风摇头,他看起来显得激动。艰难的挪动起身子,佝偻的身形颤颤巍巍,正面朝着楚翔跪坐。
“不,不,尊清风没用清风没用”
“只是只是清风真的不懂真的不懂看不透看不透”
清风呢喃,眼神复又开始变得迷茫。
楚翔明显感受到,几乎瞬间,他身所剩无几的生命力,遽然大量流失!
“清风!”
楚翔眼眸里冷光爆射,沉声低喝。
清风一个激灵,猛然转醒。但随即,身晃动,直接趴倒在地。
这一次,他甚至连跪,都跪不起来。
楚翔目光平静,看不出波动。事实,继承冥主意志后,楚翔曾经被打落的境界,业已寻回。一点点感情,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没有将其彻底抹去。但在绝对理性压制下,某些情绪,也再难左右其意志。
“主、主。”
清风嘴唇蠕动,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很可笑,又可悲。
他本该是最不该死、也最不可能会死的。他同那释天一样,他二人的命,怕不是比主角还要来的硬。他们秉承天地气运而生,在轮回崩坏前,合该横行无忌,所向披靡。然而
他清楚,自己就要死了。死在这里、正常轮回轨迹之外。这里是时间断层,连造化都管不到的地方。他要死,最可能的,也确是死在这里。
他不甘心,他还有理想,还要追随那最初引导他、给予造化都未曾给予温暖、希望的男人。他永远记得,那初初见面的伸手,那种自信、坚定、伟大之目光的感染。他更不甘心,到死都没弄懂,为何只有自己不懂。
但他,甚至无力,表达出这种忿懑。
楚翔俯下身子,侧耳倾听,原本他是无需这样的。但他觉得,如此行事,会更加合适。
清风,不是蝼蚁,他要“死了”,总该和蝼蚁,有所不同。
见到楚翔认真倾听,清风笑了,显得满意。
把剑带走”
眼角的余光看向落在身旁的长剑,里面有眷恋、和期盼。
清风是一名剑客,所以很在乎自己的佩剑。这种在乎,甚至仅次于追随楚翔的执念、和自己的生命同列。他并不希望,这样一柄神剑,随着自己腐朽。
在清风乞求的目光下,楚翔点了点头,伸手拾起了地的宝剑。
楚翔也是一个剑客,至少曾经是的,他能理解这种感情,至少曾经拥有。
可惜,现在的他,甚至连剑在哪里,都不清楚。
“我会的。”
如是保证,却没有拔出。
清风叹息,无奈的闭眼睛,喃喃自语。
“看不到为什么会看不到为什么那里会有一座桥”
楚翔蹙眉,俯视着倒下的清风。不知怎的,忽然蹲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清风疲惫的睁开眼睛,不解的看着楚翔。
楚翔笑了,朝着忘川河指去。
“你看那里。”
只见忘川河,出现了一道彩虹,也不知是何种伟力幻化,那虹,就像一座桥梁。
清风艰难的回头、随即愣住。
“桥!桥!主!主!我看到桥了!我也看到桥了!主!我知道自己可以帮你的!我知道自己可以、可以”
激动伸直的手臂,无力垂下。清风希冀的眼神,黯淡失彩。他的生命,终于在一个不该存在的地方,走到了不该存在的尽头
霞光散去,虹桥不再,但那旁边,的确有一座桥,并排着、叫做奈何
清风看不到,他不知道,其实当青铭走过,他已经再不会看到。他的心里,被人种下了,一颗生根芽的种子
楚翔早就告诉过他,真实存在,不以意志为转移,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它的确客观存在。
可惜,眼睁睁看着青铭走过,清风不愿意相信。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以至于,连他自己都不晓得,其实心底开始排斥真相
真相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转移,出现、或者隐藏。但是,人们往往可以自欺,哪怕事实,就在眼前。
理论,力量再强,清风,终究只是凡人
不知何时,一名艄公,背着斗笠,提着竹篙,出现在楚翔身边。
而楚翔,缓缓将清风抱起,复又放在地、摆正,神色平静。
“你是佛,你比我高尚。”
艄公如是说道,惋惜的看着比他更老的清风。
“这孩子,可惜了”
楚翔不语,抬头仰望天空中轮回之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是,第几代愚公。”
艄公一愣,似乎不曾想到,楚翔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第几代?记不清了我爷爷的爷爷,好像写过一本族谱,后来,被我爷爷烧了。”
艄公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有些缅怀。
“为什么,烧掉。”
这问题,显然涉及到,甚至一族禁秘,楚翔却问的自然而然。
艄公深深望了楚翔一样,沉默了半饷,这才回答。
“烧掉啊因为,我爷爷说,这山太大,不可能移走。就算能被移走,也是很多很多年以后。但我们叫愚公,所以不可以放弃。他并不希望,当后人见到厚厚的族谱,对比着并未矮多少的高山,生出绝望。他说,他希望每代愚公,都只记得父亲做过的,和将来要自己孩子做的。历史、或者未来,对愚公一族,并不重要。我们,早已经赌了一切。”
“传承下去,就有希望,纵然再渺小。而这火种,却经不起风浪,哪怕是再小的风浪。所以,他宁愿让后人忘记先辈,忘记荣耀,只记得,自己叫做愚公。呵呵,其实,愚公一族,又哪来的什么荣耀。”
艄公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旱烟,嗒巴嗒巴抽了起来。烟圈滚滚而,承载着莫名的信念。
楚翔一愣,随即低头,沉默。
“你爷爷,叫”
“呵,他当然叫愚公。”
自问自答,随后自嘲一笑。楚翔认真看着艄公,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在这里,是为了?还债?”
艄公闻言、笑了,张狂大笑,笑的眼泪都落下。他状若疯癫,又仿佛在讽刺世间。
“还、还债?哈哈哈哈哈!谁和你说的?谁和你说的!”
“哦——你继承了“他”的意志。是啊!还债!哈哈哈哈哈!”
“还什么债?还那天道赐下了一把铲子,还那造化开辟的一条山路?笑话!笑话!”
“我愚公一族,不欠天、不欠地!还债?还什么债?移山移山!山移了,是天道的赏赐!人见可怜!你又岂知,在那之前,我愚公先辈流下了多少血汗!这‘恩惠’,不要也罢!”
艄公恨声,咬牙切齿。他双眸中写满了愤怒,似乎曾被人算计。又像是,信仰遭到侮辱。
等到好容易平静下来,看着冷漠、毫无表情、显然完全压抑情绪的楚翔。百般怨念,也只剩叹息。
“罢了,你和他们一样,又怎么会懂我在这儿,只是为了,看看我愚公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