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敢否定武烈王的北疆策略,竟然以修改国防策略来反击那些试图控制财赋策略的大秦本土贵族们。
始皇帝面无表情,但眼里却露出一丝赞赏之色。
李斯好智慧,一击而中,一句话就点明了要害。
建设北军强大武力的根源就是来自对南北战争的预想,而进行南北战争的国策则来自匈奴人统一大漠后可能对中土进行入侵的假设,于是帝国建立之初,国防策略马上修改为守外虚内,把帝国最强大的武力部署在北部疆域,由此构成对外防御、对内威慑的国防新格局。
守外虚内的国防策略是由武烈王一手促成并强加于咸阳。
统一大业尚未完成,武烈王就利用匈奴人入侵代北和征伐燕国的机会,把大秦主力军队全部部署到北疆,从此武烈王掌控了强大武力,并以此武力一次次威逼咸阳按照他的思路修改国策。等到统一大业完成,武烈王再次利用国内外局势和各种激烈矛盾,拿出了进行南北战争的重要国策,把大秦主力军队全部集中到北部疆域,就此形成了守外虚内的国防策略。
目前中土本部疆域只剩下地方镇戍军,而大秦的精锐将士都在北疆。随着北军建设策略的实施,大秦拥有了接近四十万的常备军。这是国防策略的需要,但它对中央财政却造成了重大影响。
中央拿钱养兵,养兵是为了进行南北战争,是为了实施守外虚内的国防策略,然而,中央是否完全集中了军权?是否完全控制了北军?始皇帝和中央能否利用北军的强大武力来镇制帝国贵族和地方势力,实施自己的“集权”策略?
答案是否定的。中央耗费巨大财力供养北军,但北军实际上却成了大秦贵族们对抗中央的强大后盾。中央耗费了财力,却增强了对手的实力,给自己的“集权”之路设置了重重障碍,这种事情怎能继续下去?
郎中令蒙嘉表情沉重,眼里不时掠过不安之色。
赵亥眉头紧皱,低头做深思之态。
蒙毅悄悄挪动身躯,试图把自己藏进黑暗之中。
周青臣伏案疾书,看不到他的表情。像这种内廷议事的记录都由他负责,但今天到目前为止只有始皇帝和李斯说话了,而他却始终在奋笔疾书,也不知他在写什么。
司马空拿着武烈王的奏章,还在凝神细看,似乎还没有读懂,还需要时间思考。
李斯这句话太过震撼,他的意图很明确,大家不得不稳定心神马上做出推衍,假如始皇帝采纳了李斯的建议,那将给政局带来何种影响。
丞相隗状,太傅、上将军武烈王等大臣极力主张实施休养生息之策,轻赋薄徭,让利于民,以此来迅速稳定国内局势,其理由就是因为中央财政难以为继,帝国需要迅速恢复国力。
这个策略看上去有些矛盾。既然中央财政难以为继了,为何还要与民休养,轻赋薄徭?那中央财政岂不更加危险?隗状和公子宝鼎等人的解释是,如其竭泽而渔,不如放水养鱼。
打个比方,渔民在湖里捕鱼,年复一年的过度捕捞会形成恶性循环,湖里的鱼会越来越少。假如限制捕捞量,让鱼儿获得良好的繁殖环境,那么湖里的鱼就会一年比一年多。鱼的总量增加了,捕捞量也就可以同步增加,从此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这个策略的实施需要时间,五年肯定不够,十年估计才有效果。
武烈王在朝议上公开说过,鉴于匈奴人统一了大漠,北疆局势逐渐紧张,预计南北战争要在十年内爆发。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只剩下七年了,在这七年内,要把直道修筑完成,还要养兵,还要囤积武器粮草,还要进行边境防御设施的建设,还要迁徙人口垦荒屯田,还要发展农耕畜牧和工商业以改善边郡军民的生活。算一算,这需要耗费多少中央财政?七年的时间够不够?
七年时间肯定不够,也就是说,武烈王的国防策略和他所主张的财政策略自相矛盾。
由此来进行推断,那么南北战争就是武烈王设下的一个陷阱。他把始皇帝和中央骗进了陷阱,让中央财政不停地投入,拖住中央财政,遏制始皇帝和中央的权威,延缓始皇帝实施他的集权策略。但南北战争假如迟迟没有爆发,武烈王的这个陷阱必定失去作用,所以武烈王又设下一个陷阱,这就是轻赋薄徭的财政策略。这个策略的目的和武烈王所坚持的国防策略的目的一模一样。
武烈王用了连环计。始皇帝和中央已经跳进了一个陷阱,假如再跳一个,那就彻底的上当中计了,“集权”将遥遥无期。
击败武烈王的办法就是以其人知道还治其人之身。
武烈王利用中央财政做“文章”,始皇帝和中央也可以利用中央财政来反击。中央财政不够,养兵养不起,那么只有两个解决途经,一是削减军队,二是修改国防策略。
削减军队的可能性不大,这不仅直接损害了帝国贵族们的利益,也危及到了帝国的安全。目前局势下,帝国无论是御边还是戡乱,都需要一支强大的常备军。于是只有修改国防策略,改“守外虚内”为“守内虚外”,其目的就是把常备军撤回京畿,罢去统兵将率的军权,由始皇帝和中央直接控制军队。
军队回到京畿,就近供养,那么中央财政就无须投入巨资稳固和发展北疆边郡了。
北疆边郡持续贫瘠,北军武力又被始皇帝和中央控制,武烈王和一帮将军们长期困守京城,那么他们的实力也就急剧下降,没有了足够的实力,他们还拿什么与始皇帝和中央对抗?
这就是釜底抽薪之计,一剑刺中武烈王的要害,留给他的就剩下两个选择,要么遵从中央的财政策略,按照中央的“集权”道路走,要么掀起新一轮的博弈,大家再斗一次,但考虑到帝国贵族势力之间的矛盾,武烈王能否守住既定的国防策略,能否继续控制北军就难说了。
始皇帝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把每个人的表情收入眼底,暗自揣测众人的心思。
很显然,除了李斯,其他人都不敢明确表态,倒不是因为众人畏惧武烈王的权势,而是因为大家都无法确认南北局势的发展。
假如匈奴人倾尽全力入侵,南北战争爆发,以大秦目前的财政策略和中土国力的恢复状况,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其后果非常可怕,被压榨到极限失去了生存希望的中土庶民尤其那些仇恨大秦的关东庶民,十有八九要揭竿而起聚众叛乱。中土一旦烽烟四起,咸阳对地方郡县的控制力势必骤降,可以想像,地方势力必定乘机割据自立,对抗中央。
那时外有匈奴入侵,内有暴民叛乱和地方割据,而中央却没有财政去御边和戡乱,其结果必然是帝国的崩溃。这太可怕了。
帝国建立之初,帝国的贵族们之所以一致要求马上发动北伐,也是考虑到中央财政的支撑问题。当时丞相王绾有一番颇有说服力的理由,归结起来就是“长痛不如短痛”,拿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去进行最后一搏,然后再集中力量休养生息。武烈王和北疆军的统率们则坚决反对,其理由就是匈奴人的实力不可小觑,,匈奴人和百越人的实力没有可比性,在广袤的大漠作战和在山林密布的南疆作战,也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以大秦当前的财力,根本打不赢这场战争。
国防策略的改变直接关系到帝国的存亡,这个责任太重大,谁也承担不起。
始皇帝的目光再一次转向李斯。
李斯倒是坦然。刚才那句话也不是他兴之所至的即兴之语,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结果。长久以来,他一直在考虑“集权”策略,集权于中央的前提就是大一统的稳定局面,没有稳定如何“集权”?
但武烈王拿出了进行南北战争的国策,大秦必须为南北战争进行准备,中央财政要全力支撑这场战争,由此导致中央根本没有时间和能力遏制地方实力的发展,更不要说进行权力上的集中了。
“中土统一,百废俱兴,当然需要休养生息,这一策略绝对正确。”李斯说道,“但我们为什么无法实施休养生息之策?是因为我们的国防策略。”
“武烈王认为匈奴人统一大漠后实力飞速发展,要入侵中土,对大秦形成了严重威胁,所以要进行南北战争,要北伐。”
李斯说道这里摇头苦笑,“现在我们财政的状况大家都清楚,以目前的财赋收入,如何支撑可能要持续数年的南北战争?中央财政一旦崩溃,不但大秦军队要败在北方战场上,就连国内都要陷入分裂和战乱,所以我们不得不增赋加税,以确保南北战争的胜利。南北战争胜利了,北部疆域安全了,我们的军队才能进行国内的平叛和戡乱。”
“如今武烈王建议朝廷实施休养生息之策,以稳定国内局势,改善庶民生活,缓解中央财政危机。这是正确的策略,但问题是,如果不改变国防策略,如果不延缓或者暂时中止南北战争的准备工作,中央财政会迅速陷入崩溃的危机。”
李斯脸色冷冽,“武烈王要进行南北战争,要北伐,要中央提供更多的财政支持,但同时他又建议朝廷实施休养生息之策,轻赋薄徭,如此一来中央财政必定骤减。试问一句,一个没有财政收入的中央,如何树立权威?如何控制地方?如何控制军队?我们是不是要质问武烈王一句,你目的何在?到底想干什么?”
“善!”始皇帝拍案称赞。
始皇帝明确表态,周青臣和司马空当然不敢迟疑,当即表示赞许,支持李斯的看法。
蒙嘉和赵亥很谨慎,两人都没有表态。
蒙毅看到始皇帝望向自己,不得不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守外虚内的国防策略,其核心还是守。”蒙毅小心翼翼地说道,“武烈王虽然预计几年后肯定要爆发南北战争,但他同时也说了,中土未来最大的敌人就是匈奴人,南北战争是长期的持久的战场,而北伐不过是南北战争中的一场战役而已,其目的是把河西、河南和代北连成一片,把匈奴人赶到阴山以北,继而扩大北疆防御的纵深,增强北疆的防御能力。”
蒙毅看到始皇帝脸色沉郁,不禁有些犹豫,目光悄悄看向蒙嘉。蒙嘉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色,示意他大胆说下去。
“守外虚内是主动防御,是把军队和财赋投入到边疆,御敌于国门之外,确保中土的安全。守内虚外是被动防御,虽然军队集中到了京畿,财赋支出也得到了节约,但边疆防御薄弱,匈奴人一旦杀进来,首当其冲的就是边郡,然后就是京畿。这时即便京畿大军火速出动,把匈奴人赶出了边疆,但损失已经无法挽回。长此以往,损害的不仅仅是中央权威,还包括中央财政,更严重的是,边郡的疆土和人口会逐渐丧失,匈奴人会逐渐杀到京畿门户,这对中土造成的影响之大可想而知。”
“在我看来,武烈王之所以建议实施休养生息之策,着眼的还是未来。只有中土国力恢复了,中央财政逐年增收,我大秦才能把南北战争坚持下去,才能守住疆土。边疆稳定了,中土维持了和平和统一,大秦的财赋越来越多,大秦的军队才能具备远征能力,才能开疆拓边,才能在南北战争中赢得最后的胜利。”
“守疆需要的不仅仅是军队和财赋,最最重要的还是是正确的国防策略。”
蒙嘉感到窒息,他急促的吸了几口气,结束了自己的阐述。
李斯的脸色十分难看。
蒙嘉也说到了要害之处,倒不时他故意为武烈王说话,而是他对“守外虚内”的国防策略有非常深刻的理解,而这正是李斯所不及之处,这令李斯很难堪。
始皇帝抚须沉思。忽然他示意司马空把武烈王的奏章递给他,然后再一次认真阅读。
御书房安静下来,但气氛愈发沉重。
“匈奴人统一了大漠,这是事实。”始皇帝把奏章放到案几上,看看众人,问道,“朕不能理解的是,武烈王凭什么认为,匈奴人在未来很长一度时间甚至在未来一两百年内都是中土最大的敌人?难道匈奴人如此强大?”
李斯对匈奴人没有任何直接的认识,但根据他对蛮夷的了解,他认为武烈王和北军统率们故意夸大了匈奴人的实力,居心叵测。
蒙嘉和司马空这次都随太子西巡,虽然没有直接接触匈奴人,但从义渠、西羌、大月氏等北虏诸族的介绍来看,匈奴人的实力的确不可小觑。武烈王对北疆局势的认知和预测不是无的放矢或者夸大其辞,而是有事实依据,有一定的道理。
蒙嘉曾随蒙恬在北疆与匈奴人或者其他北虏打过仗,他对北方战场还是有直观的认识。
“大漠广袤,据说比中土疆域还要大。”蒙嘉说道,“匈奴人来自大漠深处,逐水草而栖,牧牛羊而生。过去他们和其他北虏诸种一样,南下的目的就是掳掠,抢完了就跑。如今他们统一了大漠,北虏诸种皆归单于庭帐下,可以想像他们南下掳掠的军队有多少。但他们作战的方式不会有太大的改变,打得过就不停地打,不停地掳掠,从牛羊到人口,看到什么抢什么,而打不过他们就跑,一跑就是数千里。”
蒙嘉无奈摇头,“当年李牧为了围杀匈奴人,在长城内做了十几年的缩头乌龟,才把匈奴人诱到长城脚下,其原因就是赵人没有财力远征塞外,只能把匈奴人诱到家门口围杀。但自从李牧重创了匈奴人之后,匈奴人就不会上当了。”
“大秦虽说统一了中土,但匈奴人也统一了大漠,双方的实力都增加了,这时候,匈奴人对中土的威胁急剧增大,但大秦军队若想击杀匈奴人,却依旧困难重重,因为大秦没有足够财力支撑几十万军队远征数千里之外的大漠。”
“大秦若想具备远征大漠的能力,彻底击败匈奴人,永绝边患,其国力发展至少需要几十年,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第一卷 崛起 第438章 善!善!善!
第438章 善!善!善!
蒙毅这番话颇有见地,有力维护了“守外虚内”的国防策略。
匈奴人的老家在遥远的大漠,大漠太贫瘠,若要生存下去,就要持续掳掠,但掳掠是短期行为,匈奴人必须发展,所以他们要征伐,要开疆拓土,要占据大片富裕的土地和掳掠大量可以给他们创造财富的人口。
匈奴人抢了就跑,然后再来抢,中土若想断绝这个祸患,只有强大自身实力,指望上天垂怜匈奴人让他们富裕起来不要再抢了,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强大自身实力首先必须守住家园,家园都守不住还谈什么发展?守住家园就需要军队镇戍边疆,确保家园的安全,然后家园才有条件稳步发展。
守外虚内这一国策显然是正确的,但它与“中央集权”的政治理念背道而驰。军队守疆,将军们统军在外,军权一部分就落在将军们手上,这对中央控制军队明显不利。
如今武烈侯和北疆三大行辕官长统军近四十万,而且其中有三十万是常备军,这对中央的威胁太大了。
匈奴人距离咸阳太遥远了,匈奴人至今还没有入侵中土,而中土北疆有近万里的长城,就算匈奴人统一了大漠实力比想像的要强,但在始皇帝和李斯这些从未去过塞外也没有在北疆与北虏打过仗的人来说,他们即便重视匈奴人,即便知道南北战争一定会爆发,即便知道匈奴人是“打不死的小强”,也不会像武烈王一样打算集中全部国力进行战争。
始皇帝考虑良久,询问司马空,“爱卿有何看法?”
“当前的国防策略是正确的。”司马空首先肯定了蒙毅的意见。
“南北战争肯定是存在的。”司马空接着肯定了武烈王的策略。
“但就目前的中央财政来说,大秦显然没有能力进行北伐作战,甚至可以说,在中央财政没有得到根本性改善之前,我们在南北战争中只能被动防守。”司马空把李斯的建议进行了拓展。
李斯略略皱眉,旋即明白了司马空的意图,面露笑意。
蒙嘉和赵亥互相看看,微微点头。还是司马空厉害,一下子就抓住了对手的软肋。
司马空继续阐述自己的看法。
守内虚外的国防策略的核心还是“守”,守边疆,也守本土,就目前局势而言,守本土的重要性大于守边疆。攘外必先安内,国内都没有稳定,如何“攘外”?
从这一观点出发,中央应该把有限的中央财政用于稳定国内局势,加强中央权威,遏制地方势力的发展,增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
也就是说,中央财政不能再向北疆倾斜,不再着重于构建北疆防御,不再加大北疆武力的建设,转而利用中央财政来遏制武烈王和北疆武力,由中央财政来控制北伐时间,控制南北战争的规模,继而逐渐扭转中央在国事决策上的被动局面。
中央既然延缓或者搁置了南北战争的准备工作,那么必然与武烈王和北军统率发生冲突,而解决的办法就是在财政政策上实施休养生息之策。
财政政策如果实施休养生息之策,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赋税的减少,中央财政会更加拮据,而与之相反的是,中土国民的生存环境得到改善后,地方郡县的局势日趋稳定,地方势力将由此赢得了发展壮大的机会。地方势力坐大了,马上就会与中央争抢财富。
中央财政是否与预料的那样缓步增长并逐渐加强对地方郡县的控制?这显然是一件不容乐观的事情。
武烈王预言南北战争将在几年后爆发,但那时中央财政依旧没有改善,依旧无力支撑北伐,北疆局势会极度被动,北疆防御举步维艰,武烈王怎么办?是眼睁睁地看着几十万北军将士困守长城,还是调过头来支持中央,给地方势力以沉重打击,再一次与中央联手“剪羊毛”?
无疑,武烈王要支持中央,要用武力威慑地方,要掳掠地方财富。
几年后地方势力坐大了,当然不会任由武烈王和中央联手掳掠他们的财富,打击他们的实力,于是两者之间必然爆发冲突。
中央就此把武烈王和北军武力成功调回国内,以武力镇压对抗中央的地方势力。
如此一来,始皇帝和中央就赢得了把帝国推向“集权”道路的最好机会。
那一刻长城防线是安全的,秦军肯定可以守住长城;那一刻国内庶民也不会轻易叛乱,因为他们已经享受到了统一带给他们的直接好处;那一刻地方势力尚未真正强大起来,在武烈王的武力镇制下,地方势力必定土崩瓦解。于是,中央可以迅速控制地方,中央财政可以迅速得到增加,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这实际上就是将计就计之策。
武烈王要中央财政建设北疆武力,帝国贵族们则要掠夺中土财富发展地方势力,所以武烈王和帝国贵族们一边积极准备南北战争,一边威逼始皇帝实施休养生息之策,试图始终遏制中央实力的发展,压制中央权威的增加。
中央则将计就计,把有限的财政全部用于中央建设,进一步加强中央卫戍军的建设,进一步控制目前中央可以掌控的郡县,为稳定国内局势和推行中央集权打下基础。
中央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那不但没有权威,受制于人,而且必定无法掌控帝国。
中土形势假如按照这样的局面发展下去,可想而知,贫者愈贫,富者愈富,而最贫穷的就是武烈王和北疆武力。
这一残酷局面告诉武烈王和北疆武力一个事实,假如没有一个集权的中央,没有一个拥有绝对权威的中央,不要说中央财政始终无法摆脱危机,就连北疆镇戍军都养不起,至于南北战争,更是想都不要想。
中央目前只能自保,而地方势力一门心思发展自己的实力以便为未来割据自立做好准备。北疆和北疆武力也算是地方势力的一部分,而且还是最大的一部分,但可惜北疆过于贫瘠,而且承担着守疆戍边之责,在贫瘠和外虏的双重压力下,武烈王拿什么保证北疆武力?拿什么保证北疆的安全?
长城防线崩溃,北疆武力遭受重挫,武烈王就完了,那些支持武烈王的北军统率们也完了。中央或许不想看到这一幕,但帝国贵族们和他们所支持的地方势力肯定乐于看到。在他们逐渐发展壮大的时候,威胁到他们分封诸侯的不是中央,而是武烈王和北疆武力,那时候他们巴不得武烈王和北疆武力轰然倾覆。至于匈奴人和边患,距离他们非常遥远,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周青臣提出了一个疑问。
“假如南北战争迟迟没有爆发,武烈王和北军陷入极度困窘,必定会以武力威胁咸阳,那时我们如何应对?”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把有限的财赋收入用于中央建设。”
司马空站起来,走到悬挂在御书房一侧的地图前。
“中央建设的重点就是中央卫戍军的建设。”司马空说道,“目前中尉军已经扩展到五万,但这还不足以保护京畿的安全,所以我们必须再建五万大军,这五万大军就放在蓝田大营。”
“另外就是在关中四周修筑坚固要隘。”司马空手指三川郡,“函谷关是关中的东方门户。”接着他的手移向关中北面的北地和上郡一带,“鸡头山以北的乌氏和朝那城之间有萧城,在此修筑萧关做为关中的北方门户。”
司马空手指陇西,“此处地形险要,关隘众多,稍加修缮即可做为关中的西方门户。”
“关中的南边有险峻南山(秦岭),巴蜀和汉中只能通过几条栈道与关中相通,其中以陈仓故道最为重要,我们在此修筑关隘,以阻绝来自巴蜀和汉中的威胁。”
“关中东南方向与荆宛相连,我们在此筑有武关。加筑武关,以断绝来自荆宛方向的威胁。”
司马空犹豫了片刻,手指关中北方的子午岭和白于山,“直道还是要修,这条道路修通了,有利于关中东北方向的防守。”
始皇帝的脸色非常难看。
大秦统一了中土,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但中央竟然落到筑要隘以自保的地步。
李斯、蒙嘉等人的脸色也是异常难堪。难道未来局势对咸阳来说如此悲观?
司马空察觉到了始皇帝和众人的心理,微笑摇手,“这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如果没有这个借口,我们如何向武烈王解释?利用这个借口,乘此机会加固京畿防御,增加中央卫戍军的实力,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这会助长地方势力的嚣张气焰。”李斯不满地说道,“此策会损害中央权威,不利于中央控制地方。”
“中央权威是什么?”司马空反问道,“如果中央连京畿安全都保证不了,何来的权威?”
“咸阳筑关自守,肯定会损害中央权威,推动地方势力形成割据事实。”周青臣同意李斯的看法。
“咸阳不筑关自守,中央就能控制地方了?”司马空继续反问道,“假如岭南割据,江东割据,中央拿什么去镇制?”
李斯和周青臣哑口无言。
“这是诱饵。”蒙嘉抚须赞道,“这个诱饵布置得好,若想让对手落入陷阱,当然要示敌以弱。”
“关键还是武烈王。”蒙毅及时提醒众人,“这个计策的目的是遏制武烈王和北军武力,同时推动地方势力的发展,继而挑起两者之间的厮杀,最终实现中央集权。武烈王才智卓着,这个计策瞒不过武烈王,能否实施,还要看武烈王的态度。”
始皇帝考虑了两天,还是采纳了司马空的计策,下令急召武烈王回京。
八月中,武烈王公子宝鼎回京。
在此之前,始皇帝曾把这个策略拿出来与太尉蒙武商议,蒙武当即意识到始皇帝试图改变国防策略,虽然名义上国防策略还是“守外虚内”,但实际上随着中央财政投入方向的转移,这一国防策略已经得不到执行,转而向“守内虚外”的方向发展。
蒙武委婉地表达了对北方局势的担忧。北疆局势如果不稳,那对帝国来说就是个可怕的隐患。武烈王承担着守疆戍边的重任,他需要中央财政的支持,假如没有钱粮,他拿什么镇戍长城?他是人,不是神,没有钱粮,他肯定要打败仗。
始皇帝直言不讳,中央一旦实施休养生息之策,中央财政必然锐减,中央根本没有财政支持南北战争,也就是说,武烈王在迫使中央做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武烈王只能在国防策略和财政策略中选择一个,所以,始皇帝需要蒙武的支持。
宝鼎回京后,第一时间进宫觐见。
他在始皇帝的御书房内看到了丞相李斯、太尉蒙武、御史大夫赵亥、郎中令蒙嘉、内廷长史周青臣和皇帝客卿司马空。
李斯详细阐述了始皇帝的决策。
蒙武、司马空做了补充解释。
宝鼎陷入沉思。
始皇帝很谨慎,没有把这一决策拿到廷议上进行讨论,显然是想征询宝鼎的意见。假如宝鼎强烈反对,那么宝鼎就必须做出妥协,在国防策略和财政策略中选择一个。从中央的立场来说,无论如何不会同时实施这两个策略,继而把中央财政拖进崩溃的深渊。
宝鼎不得不承认始皇帝和李斯等人的考虑是正确的。
从国内稳定的角度来说,中央当然要实施休养生息之策,那么就必然要中止北伐,而休养生息之策又加速了地方势力的坐大,地方势力会逐渐形成割据事实,所以中央在无法确保对地方控制的情况下,就必然要加强中央建设,这迫使中央不得不削减北疆防御的投入,导致北疆防御能力迅速减弱,最终在南北战争爆发的情况下,只能被动防御死守长城了。
宝鼎重新审视大秦的历史。大秦的南征北伐拖垮了中央财政,虽然之前宝鼎改变了历史,提前完成了西南远征,但镇戍西南同样需要中央财政的支持,如今再加上北伐,那么大秦的中央财政必然重演历史上的崩溃一幕。更严重的是,宝鼎打开了分封大门,地方势力正在发展壮大,一旦中央财政崩溃,这些地方势力必然割据自立,功臣们也会乘势而起,中土将再次陷入分裂和战乱。
现在怎么办?明明知道南北战争就要爆发,匈奴人就要入侵中土,但受制于即将崩溃的中央财政,宝鼎只能同意始皇帝的决策,无奈地放弃北伐,死守长城防线。
然而,假如匈奴人倾尽全力进攻,缺少财政支持的北疆大军能否坚守长城?在南北战争最为激烈的时候,假如地方势力乘机割据自立,与中央形成直接对抗,中央拿什么去镇制地方?假如中央不能镇制地方,任由地方割据,那么中央财政危机只会愈演愈烈,这对戍守边疆的北军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后果不堪设想。假如北军战败,丢失长城防线,大秦内忧外患同时爆发,中央又拿什么保证中土的和平和统一?
宝鼎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他一直在努力,但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陷入急剧发展的国内外局势的围追堵截之中。
难道大秦就无法逃避败亡的命运?难道自己就无法战胜天道?无法力挽狂澜?
宝鼎想到了刘邦的白登大败,想到了汉初与匈奴人的和亲政策。刘邦是无计可施,他同样受制于财政不足,只能用屈辱的和亲政策延缓匈奴人的入侵,以此来赢得发展时间。到了景帝时期,外有匈奴人的频繁入侵,内有诸侯王的割据自立,长安一度岌岌可危,但最终景帝还是平息了“七王之乱”,顺利削藩。到了汉武帝时期,则最终实现了中央集权,以几代人几十年的财赋积累,击败了匈奴人,赢得了南北战争。
大秦是否应该走同样的道路?但两者统一的基础不一样,大汉是在旧时代的废墟上重建,而大秦是旧时代的延续,旧时代的贵族们掌控着帝国,这导致帝国的未来之路步履维艰。
宝鼎不说话,始皇帝等人也不说话,大家都在耐心地等待着他的思考结果。御书房内非常安静。
宝鼎暗自喟叹。不管选择哪一条路,前景都很黑暗,倒不如尊重始皇帝的选择,先加强中央建设,先把京畿防守得固若金汤,这最起码可以保证中土再一次分裂之后,帝国还有东山再起的本钱。
“全力以赴建设中央。”宝鼎神态坚决,语调沉稳,“从北军抽调十万大军屯驻蓝田大营,一来可以迅速增加中央卫戍力量,对地方形成威慑,二来减少北疆的军资支出,缓解中央财政的重压。”
始皇帝欣喜万分,拍案说道,“善!善!善!”
李斯、蒙武、赵亥、蒙嘉等人又惊又喜,他们万万没想到,武烈王竟然同意了始皇帝的这一决策,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第一卷 崛起 第439章 未雨绸缪
第439章 未雨绸缪
北军常备兵力三十万,这是北疆武力的基础,也是武烈王赖以抗衡咸阳的实力,如今武烈王主动放弃北伐,并建议抽调十万军队屯驻京畿,等于自降实力,虽然这是迫于中央财政的危机,武烈王不得不削减北军兵力,以减少北军军资的支出,但他把十万军队的控制权直接交给始皇帝,以换取中央实施休养生息之策,却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大让步。
这一妥协带给帝国贵族们的震撼可想而知。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意味着武烈王向始皇帝低头,向“中央集权”投降了?
武烈王交出了十万军队的控制权,实际上就是以二十万北军兵力来承担镇戍长城的重任。长城防线接近万里,用二十万军队去镇戍,其难度太大了。很显然,武烈王这是拿自己和自己所属的利益集团的未来做赌博。
武烈王肯定在进行新的布局,但谁也猜不透武烈王的心思,不知道他的目的何在。
不过现在无论是始皇帝还是他的近侍大臣们,都没有时间去揣测武烈王的最终目的。始皇帝和中央的当务之急是解决中央财政危机,解决财政危机的最直接办法就是“开源节流”。以现今的生产力,“开源”是奢望,只能靠“节流”,竭尽全力节省财政消耗。
中央财政消耗最大的一块就是北疆防御,削减了北疆防御的支出,等于遏制了武烈王的实力。武烈王以大秦利益为重,以帝国的和平统一为重,坚决支持中央的策略,主动建议大幅度削减北疆防御的支出,以此来赢得中央在财政策略的调整。
中央在财政政策上如何调整?是恢复到统一前的赋税水平,还是“让利于民”,轻赋薄徭?
从解决中央财政危机的立场来说,帝国的赋税最多也就是恢复到统一前的水平,而不是进行大范围的赋税减免,“轻赋薄徭”带来的后果不但无助于解决中央财政危机,反而让危机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越来越严重。
李斯借助御书房内良好的气氛,把“财赋集中”这一政治理念和“休养生息”这一财政政策做了阐述,希望得到武烈王的支持。
“匈奴人统一大漠是事实,匈奴人入侵中土也是不可避免,南北战争实际上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李斯这一次说了真话,言辞恳切,“匈奴人入侵中土的策略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但从匈奴人频繁攻击东方的东胡和河西的大月氏来看,匈奴人显然要征服东胡和大月氏,完全统一整个长城以北的疆土,然后从东中西三个方向同时入侵中土,以免在攻击过程中受到来自东西两翼的牵制。”
“这一观点武烈王早在统一前就反复解说过,所以统一大业尚未完成,我们就拿出了进行南北战争这一决策。”
“考虑到目前中央财政的实际状况,我们不得不暂停北伐,不得不改‘主动防御’为‘被动防御’,但‘被动防御’同样需要耗费巨额财赋。另外为了从侧翼牵制匈奴人,我们还有持续支援河西大月氏。假如匈奴人展开全面攻击,不管是主攻西北疆,还是同时攻打北地和代北两地,我们即便是死守长城,其财赋的消耗也是一个惊人数字,中央财政就算有所改善,也无法长久支撑。”
李斯说到这里冲着公子宝鼎拱手为礼,“仅从北疆防御考虑,休养生息之策可以实施,但轻赋薄徭之策务必慎重。”
宝鼎望着地图,久久不语。
御书房再度陷入寂静。
北疆战事一旦爆发,年复一年,秦军就算死守长城,那也是中央财政难以承受之重,也就是说,建设中央,稳固京畿,稳定大秦本土之策还是举步维艰,难以完成。与此同时,?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