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政局太过复杂,各方势力为了“分封”不遗余力地对抗中央,比如刚刚完成西南远征的岭南,就强烈要求穿过东越和闽越盘驻之地,北上杀进江东,以抢占地盘和掠夺财富。
岭南就像北疆一样,距离咸阳太远,中央对他们的约束力基本等于零,只能靠财赋来钳制,但假如岭南利用有限的钱粮北伐江东,最终必定逼得中央不得不加大财赋供给,以避免他们在北伐失败后再丢掉西南三郡,那中央损失的不仅仅是财赋,还包括中央的权威。
“告诉岭南,不要激怒咸阳宫,更不要试图挑衅中枢的权威。”
宝鼎目光凌厉,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秦王政还没有正式立扶苏为储,再说,即便立了,也可以废黜。东南熊氏不可能永远待在岭南那块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们若想返回咸阳,就只能指望扶苏,假如扶苏倒了,熊氏外戚不要说崛起了,恐怕连生存都异常艰难。
怀德夫人当然知道岭南那边的想法。公子峤是她的儿子,熊启、熊炽都是她的亲人,双方的联系非常紧密。事实上怀德夫人赞成岭南方面乘机北伐,毕竟岭南是蛮荒之地,熊氏若想早日返回京城,就必须到江东战场上抢功劳,只是怀德夫人没有想到,宝鼎竟然直接拿公子扶苏的未来来威胁她。
匈奴人当真那么厉害?北部边疆的局势当真那么紧张?南北战争不过是你拿来逼迫中央给北疆以财赋支持的借口而已,你真正的目的还不是打算壮大自身?你把北疆发展起来了,拥兵自重,目的何在?以我看你不是想割据,而是想谋国啊。你谋国,扶苏的未来又好得了?
怀德夫人在沉吟,宝鼎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冷峻。
他并没有失去对远征军的控制,章邯在江南,盖聂和荆轲在岭南,只要秦王政一声令下,章邯就可以断绝岭南的粮草供养,盖聂和荆轲也可以凭借手上的军队阻止远征军北伐江东,但如此一来,扶苏的储君之位就没了,秦王政绝不会容忍熊氏外戚背叛他,在他背后下黑手。
我历尽艰险才把扶苏推上储君之位,岂能让你们因为个人私利而破坏我的全盘谋划?
宝鼎轻轻敲击了一下案几,嘴角处露出一丝阴冷,“熊启是考烈王之子,假如负刍死了,他有资格继承楚国王位。”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当即让怀德夫人骇然失色,隗清也是花容变色,不敢置信地望着宝鼎。
“熊氏是不是打算九族皆灭?”
宝鼎微微一笑,但那浅浅的笑容落在怀德夫人和隗清的眼中,却是格外阴森。宝鼎终究是一头吃人的老虎,激怒他等于自取灭亡。
第一卷 崛起 第420章 中土最无耻的大盗贼
第420章 中土最无耻的大盗贼
怀德夫人高兴而来,败兴而去。
她本以为扶苏做了大秦储君后,熊氏外戚可以先从地方开始,缓慢而有步骤的重回权力中枢,这样扶苏继位之前,熊氏外戚基本上可以再度掌控楚系,等到扶苏登上王位,熊氏外戚就可以再度“杀回”咸阳了。
谁知宝鼎根本不给熊氏外戚重回咸阳的机会。宝鼎穷尽心血才把熊氏外戚赶出朝堂,由此才给扶苏问鼎储君铺平了道路,怎么可能在秦王政有生之年,让熊氏外戚再度出现在朝堂之上?
怀德夫人总是想借助熊氏外戚的力量给扶苏保驾护航,所以看到熊氏外戚在西南建功,马上就变得急不可耐了,而熊氏外戚更是不甘心被排除在统一后的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之外,所以同样急不可耐。权力常常让人迷失,甚至蒙蔽心智,尤其像熊氏外戚这样曾经在历史上数度辉煌的豪门大族更是如此。
宝鼎对熊氏外戚的警告由隗清传递给隗状。
隗状掌控楚系容易吗?可谓千难万苦,如今他和武烈侯之间隔阂甚深,彼此间更无信任可言,而琴氏与蓼园之间的亲密关系也早已荡然无存,与蓼园巨商富贾们的合作也基本中止,这给琴氏带来了惊人的损失。与此同时,秦王政与以隗氏为首的新楚系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秦王政并没有给予新楚系最大的信任。
这时候熊氏外戚借助开辟西南之功试图卷土重来,对隗氏在楚系中的领导地位形成了致命的威胁。就在隗状焦虑不安的时候,武烈侯对熊氏外戚的警告让隗状不禁松了口气。
巴蜀人始终依靠楚系而存在,隗氏外戚若想取代熊氏外戚,奠定自己在大秦朝堂上第一豪门的地位,就必需依靠秦王政和扶苏父子的信任,而这对父子对熊氏外戚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这就导致隗氏若想实现自己的目的,就必须借助秦王政的力量彻底击倒熊氏,然后给扶苏保驾护航,让隗氏在扶苏做君王的时代完全发展壮大起来,建立起真正属于自己的楚系力量。
宝鼎对熊氏外戚的警告,不仅仅是为了帮助扶苏,也帮了隗氏的忙。
宝鼎会无缘无故地帮助隗氏?
隗状意识到,自己必须利用这次难得的契机,与武烈侯重建信任,即便无法重建信任,也要让琴氏重新进入蓼园,继而为双方搭建一个可以沟通的桥梁,建立一定的默契,有了这层默契,隗氏才能利用秦王政、宝鼎和扶苏三者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在政治上趋利避害,最大程度地攫取利益。
隗状、隗清兄妹同至蓼园,少主琴珪和大匠琴唐跟随于后。
这些年武烈侯和隗状虽然交恶,两大势力一度势同水火,但琴氏始终进出蓼园,与武烈侯一家保持着密切的私人关系,甚至就在蓼园基本中止与琴氏的合作后,隗清也没有让政治势力之间的冲突影响到双方之间的私人感情。
隗清的这种鲜明个性,或多或少给武烈侯造成了一些触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双方再次合作的难度。
宾主言欢。席间除了闲话家常,主要是谈琴氏进入北疆修建冶铁和武器作坊的事。
北疆镇戍军的数量非常庞大,长城更是连贯东西,无论是常规武器、守城器械还是战车的需求量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所以宝鼎在北疆防御体系的构建中,把冶铁和武器作坊建设的重要性放到了等同于牧马苑建设的高度。
北疆假如可以就地冶铁和制造武器,受益的不仅仅是北疆防御,还可以推动北疆的发展,增加北疆的赋税收入,尤其重要的是,它为秦军出塞作战、开疆拓土打下了一个良好基础。然而,这一类作坊的建设不但牵涉到了国祚安危,还涉及到技术、原材料和工匠等诸多难题,中央在政策上更是有着严格的限制。
目前少府治辖的官营作坊因为在冶铁和武器制造的技术和产量上都存在严重不足,再加上这其中牵扯到朝堂各方势力的直接利益,所以依旧允许琴氏、墨家、乌氏三家私营冶铁和武器制造。
乌氏这几年已经取代琴氏,成为中土第一巨贾。乌氏过去牧马,但随着武烈侯的崛起和在统一战场上的所向披靡,乌氏以蓼园为后盾,与墨家共享技术,又与关东巨贾卓氏、张氏、猗顿氏、白氏、孔氏、郭氏和端木氏密切合作,成为一个兼营盐、铁、马等众多工商领域的超级大巨贾。
乌氏倮当年对宝鼎母子的“投资”获得了堪称“神迹”般的回报,如今乌氏倮因为对大秦统一做出了巨大贡献而被秦王政特封为伦侯爵,在义渠族中更是等同于部落王,享受着和大秦封君一样的待遇,可谓名利双收。
但私营冶铁和制造武器,对大秦来说始终是个隐患,所以当统一战争进入到尾声,而中央财政行将崩溃之际,没有在这一块获得直接利益的贵族们就急不可耐地拿出了改革措施,建议中央马上修改律法,把所有关系到国祚安危而又能给中央带来财政收入的私营工商领域统统改为“国有官营”。
这一措施得到了秦王政的赞许,左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治粟内史冯去疾、少府王戊和廷尉卿李斯等中枢大臣们也是一致赞同,但因为此策一旦实施,目标就是以武烈侯为首的宗室贵族和以隗氏为首的外戚贵族,所以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至今还停留在讨论阶段。
宝鼎选择的双方合作的切入点非常好。
宗室和外戚始终是王国的大贵族,是统治阶层的高端所在,掌控着王国最多最大的权力和财富,这个以宗法和血缘组成的豪门贵族集团与以军功、文学而逐渐崛起的集中了豪门和寒门的贵族集团在利益上始终存着着激烈的冲突。
宝鼎先是以“立储”把符合自身利益的宗室和外戚贵族拉到了一起,然后又以工商制度改革为切入点,重建了与以隗氏为首的楚系集团之间的合作。
宝鼎早在很多年前就曾说过,大秦在“法治”基础上的“中央集权”体现在工商制度上就是“国有官营”,而这一制度在短期内对中央财政来说的确有好处,但在长期内,它将制约和打击工商业,阻碍工商业的发展,最终损害的不仅仅是中央财政收入,还阻碍了王国的发展,严重制约着国力的提高。
咸阳宫的发展理念是国强,然后则民富,而对当前的既得利益集团也就是贵族们来说,则主张民富,然后则国强。这两种发展理念体现在国策上都是“与民休养”,但实际执行的结果却截然不同,比如在工商业领域,一个就是坚持国有官营,一个则坚持放任的自由经济,其实也就是工商业的私营化。
宝鼎就始终如一的坚持“私有化”,从土地到工商业,他都坚持私有化,坚持放任的自由经济,主张中央在这些经济领域以“无为而治”为基本原则,努力发展农耕和工商,先让饱受数百年苦难的中土普罗大众吃饱穿暖,安居乐业,然后王国再以赋税改革来调整中土财富的再分配,让中央的财政收入逐渐增加,继而达到强国的目的。
中央没有财政,能干什么?为了财政收入,就必须“取之于民”。
民不堪重负,又如何安居乐业?不能安居乐业,看不到生存希望,民自然就要揭竿而起,为生存而战,那时国祚岌岌可危,哪来的中央财政?
中枢于是激烈博弈。
宝鼎若想让大秦国策依循自己的发展理念而前进,他必须在朝堂上获得足够多的盟友。
为此,公子扶苏要回京,要做储君,要形成自己的政治势力。
公子扶苏的政治势力的主要组成就是宗室和外戚,于是宝鼎利用公子扶苏这个储君身份,把矛盾层生的宗室和外戚拉到了一起。
宝鼎当前的对策是,利用北疆紧张的局势,利用即将到来的南北战争,利用正在实施的北疆防御体系,在中央财政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大量引入私营工商业,利用私人资本和技术来推动北疆的发展,加强北疆的武力。
中央要限制和打击私营工商业,北疆却反其道而行之,不遗余力地发展私营工商业,这种公开的对抗对中央的权威显然是一种挑战,但宝鼎没有选择。政治斗争嘛,无法就是在斗争中妥协,在妥协中斗争。为了能让帝国渡过危机,把国祚延续下去,让中土的普罗大众从历史上的那场浩劫中逃脱出来,宝鼎义无反顾。
琴氏一直想进入北疆,这次终于获得了合作机会,而宝鼎也不吝啬,把北疆最肥的一块肉送给了巴蜀人。
“为了在最短时间内缓解当前紧张局势,内廷拿出了两种意见。”
隗清看了大兄隗状一眼,看他并无阻止之一,于是继续说道,“一是从关东各郡迁徙大量富豪,把他们安置在关中、巴蜀和荆宛三地。还有一个则是命令各郡马上收缴所有铜铁利器,就地炼化。”
琴唐嗤之以鼻,嘲讽道,“迁徙关东富豪其实就是抢钱,咸阳宫先抢他们一次,然后地方郡县再抢他们一次,最终把他们抢得一无所有。”
“我看主要目的还是防止关东人叛乱。”唐仰笑道,“收缴天下利器足以说明问题了。”
“咸阳宫怕的不是关东人叛乱,而是怕府库里没钱。”琴唐不屑地撇撇嘴,“我看他们收缴天下利器的目的就是想铸更多的钱,钱铸得越多,谷价就涨得越厉害,最终天下人的财富都给咸阳宫洗劫一空了。好手段。”
“治标不治本。”宝鼎笑着摇摇头,“关东人为什么叛乱?叛乱的根源什么?不去解决根源问题,不去想办法疏通,却总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总是妄图靠堵塞去阻止叛乱,这是行不通的,最终必定自食恶果。”
隗清黛眉微挑,问道,“武烈侯反对?”
宝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隗状,一语双关地说道,“中央财政之所以入不敷出,关键原因在于咸阳宫的心态不好。咸阳宫太急了,试图一夜间解决所有的问题,这怎么可能?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以现在的财赋收入来说,可以先集中财力完成统一大业,然后再去北疆与匈奴人作战。就统一战争来说,中原、山东、两淮和江南可以集结二十万到二十五万左右的军队进行江淮决战和渡江作战,不出意外的话,一到两年内就可以灭杀楚国。当然了,前线将士假如上下齐心,全力以赴,或许今年内就能占据江东。”
隗状面带笑意,微微点头。
他注意到宝鼎没有提到岭南,也没有提到直道,更没有提到为统一大典而大兴土木的事,也就是说,宝鼎希望双方在未来几年的发展策略上达成一致,以循序渐进的方式,集中财力把最急迫的事情解决了,至于其他的与王国发展关系不大甚至有损王国发展的事情,统统搁置一旁,绝不把有限的财政做无谓的浪费。
很显然,宝鼎已经下了决心,迫于即将到来的南北战争,他必须竭尽全力让国内局势先稳下来,“集权”和“分封”的矛盾也好,“官”与“民”的矛盾也好,中央和地方的矛盾也好,统统放下,谁敢与其公开对抗,谁敢把个人和集团利益置于王国利益至上,宝鼎就要联合秦王政动手杀人了。
步子稳一稳也好,在国内外局势都异常紧张之刻,内部矛盾的爆发只会让形势更糟糕,让大家的利益都受损。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蠢事绝对不能干,顺应形势发展,在发展中攫取最大利益,才是生存之道。
“楚国有大江之险,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吧?”琴唐怀疑道。
“在绝对实力面前,谁有抵御之力?”宝鼎语含深意,缓缓说道。
众人互相看看,都不敢擅自接话,不知道宝鼎接下来打算说什么。
“集权于中央是大势所趋,是天道,非人力可以改变。”
宝鼎果然语出惊人,隗状等人虽然神色不变,但内心里却是陡掀波澜。
“集权中央之后,王国财政自然也是集中于中央,这一点毋庸置疑。”宝鼎继续说道,“是国强民富,还是民富国强,都要依据实际情况来灵活实施,所以是否与民争利,始终存在争论,也无法分出胜负高低。”
这句话一说,隗清、琴唐和琴珪的脸色随即有了变化,就连陪坐一侧的乌氏倮和乌原父子也是暗自惶恐。
宝鼎在今日形势下所拥有的实力,和他所说的话始终不相符合。今日形势下宝鼎可以割据称霸,可以与秦王政正面交锋,但宝鼎始终坚持大一统,始终说大秦的未来是中央集权,然后他又不遗余力地推动北疆的发展,实际上就是增强他自己的实力,同时他又不遗余力地压制对手,这个对手同样包括秦王政,这使得宝鼎的言行总是充满着矛盾,让这个时代的人看不懂,而正是因为看不懂,大家越来越畏惧宝鼎,不知道他继续发展下去,将给中土带来何等祸福。
“我曾经说过,任何国策和政策都要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时代在进步,国策和政策也要随之调整,不过有一点亘古不变。”
众人齐齐望向宝鼎,等待他的答案。
宝鼎用手指指自己,又指指隗状,“我们主宰着这个时代,国策和政策都是我们制定的,同时也是为我们而服务。”
“所以……”宝鼎的手转向了乌原和琴珪,“我看不到乌氏和琴氏的未来,现在看不到,将来更看不到。”
琴氏和乌氏同时色变。
隗状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你们是否以为我和丞相能够阻止咸阳宫对关东富豪的掠夺?”宝鼎问道。
琴珪下意识地点点头。
“绝无可能。”宝鼎说道,“关东六国,从他们的王族到地方富豪,都是我们的敌人。对于敌人,征服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从肉体上彻底消灭他们。”
宝鼎想到历史上的关东富豪大迁徙,不禁暗自叹息。假如历史上的秦王政没有果断实施此策,恐怕秦国在内忧外患之下,连十五年都支撑不过去。这个时代的贵族必须灭亡,必须更新换代,必须从思想上到肉体上都彻底消灭“分封”,然后帝国才能看到世代传承的希望。
“你们也是一样。”宝鼎再次手指琴氏和乌氏,“大秦只要一个政策,一道命令,就能让你们的肉体和财富同时消失。”
听到这里,大家都有些明白了。不要再做巨商富贾了,赶紧利用眼前的时机调换身份,踏入贵族行列,成为国策和政策的制定者,而不是国策和政策的牺牲品。
琴唐承认宝鼎的话说得有道理,但一想到宝鼎用这种赤,裸,裸的方式进行掠夺,他的愤怒就不可遏止的喷发而出。
你是中土最无耻的大盗贼。
第一卷 崛起 第421章 连骗带唬
第421章 连骗带唬
事情明摆着,中央财政濒临崩溃,豪门贵族们本打算以此策来逼迫咸阳宫在分封上做出更大让步,谁知关键时刻,大秦第一权贵武烈侯“倒戈”了,理由是南北战争迫在眉睫,北疆局势危急万分。武烈侯为了赢得国内形势的稳定,与秦王政取得了一系列的妥协,其中的重点就是挽救中央财政。
挽救中央财政的第一个策略就是先打统一战争,后进行南北战争,其余凡影响到这两场战争的不必要的财政支出统统搁置,包括直道修筑都暂时停止了。其次就是借着迁徙关东富豪的名义大肆搜刮关东财富,同时把可能导致国内叛乱的隐患一次性解决掉。
既然咸阳宫竭尽全力搜刮财富,怎么可能漏掉归附在蓼园之下的关东巨贾?武烈侯疯狂了,竟然在中央财政濒临崩溃的情况下,从自家的私库里掏出钱粮来倒贴了。
当然,这也是无奈之举,武烈侯不“倒贴”,蓼园门下的关东籍巨商富贾必然会遭到中央的洗劫,甚至可能遭到致命的打击。不过想想这些年蓼园巨商富贾们依靠武烈侯的支持掠夺了中土诸侯国的大量财富,而且还凭借大秦的优惠政策获得了难以估量的好处,如今大秦有“难”,他们把这些年赚的财富贡献一部分出来,也是应该的,既能名利双收,又能保全身家性命,更重要的是,在武烈侯的运作下,他们花钱买到了“贵族”这个护身符,比如乌氏倮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可以想像,假如哪一天大秦在工商政策上突然来了个颠覆性的改革,蓼园门下的巨商富贾们也必然能摇身一变,以大秦显贵的身份避过这场劫难。
琴氏是大秦本土巨贾,在这个关键时刻也不能“无动于衷”置若罔闻,该捐献的时候自然要捐献,但武烈侯根本不满足琴氏的捐献,而是要抢劫琴氏。蓼园与琴氏再次合作,武烈侯送给了琴氏一块大肥肉,但这不过是武烈侯的诱饵,武烈侯真正的目的是把琴氏诱进他的陷阱,然后任意宰割。
琴唐暗自恨得咬牙切齿,但隗氏兄妹倒是十分淡然。不就是钱财吗?要多少给多少。武烈侯为了渡过眼前难关,什么事不敢做?但这个难关一旦渡过,他的实力就非常可怕了,即便是秦王政和咸阳宫也不得不礼让三分,到那个时候巨商富贾跟在他后面,有赚不完的钱财,今日的损失或许在明日招招手就回来了。
宝鼎接着就给了琴氏一个惊喜。
“随我去北疆如何?”宝鼎手指琴珪,笑着揶揄道,“你这个琴氏少主不做也罢,如其让别人掌控你的命运,不如将来你入主中枢,主宰天下人的命运。”
琴珪毫不犹豫,当即大礼拜谢。
琴珪不是没有机会出仕,而是没有机会获得足以让他跻身权力高层的军功。没有显赫军功,即便像乌氏倮一样花钱买个伦侯,那也始终摆脱不了巨贾的身份,命运还是控制在别人手上。
隗状知道自己在这场交易中落于下风,但没办法,不管是立储一事还是打造属于自己的新楚系,都离不开武烈侯的支持,这时候他只有忍耐,来日方长。
如果说琴氏是巴蜀人的“钱袋子”,那么陇西李就是巴蜀人手中的利剑。宝鼎既然打劫了巴蜀人的“钱袋子”,当然也不会放过巴蜀人手中的这柄利剑。
宝鼎从琴珪到北疆报效国家,谈到了未来的南北战争,由匈奴人的强悍谈到了北部边疆的镇戍军。
北部边疆的镇戍军目前有三十万,其中西北边疆十万,这十万中上郡的离石要塞就占据了五万,剩下五万分布在陇西和北地,由此可知京畿西北部防线镇戍兵力的单薄。这种状况暂时无力改变,所以大秦和大月氏的盟约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到了大秦西北边疆的安全。
未来南北战争的主战场一个是河西,一个是河南,都在西北边疆,很显然,统一战争结束后,渡江作战的秦军主力肯定要陆续赶赴西北疆。
问题就在这里,咸阳调得动吗?当然,功臣们不可能公开违抗咸阳的命令,但假如江东始终动荡不安,楚人频繁叛乱,甚至就连山东、江淮等地也是反贼四起,咸阳如何从大江两岸调拨军队?大江两岸的军队调不动,功臣们乘机稳固和发展地方势力,对抗中央,那南北战争一旦爆发,咸阳怎么办?是不是就要向功臣让步,分封诸侯,继而来换取一个稳定的国内环境,单靠武烈侯和北部边疆的力量去打南北战争?那假如南北战争久拖不决,再一次拖垮了大秦的中央财政,试问中央还如何控制地方?如何阻止分封了诸侯的功臣们乘机分裂大秦,破坏中土的统一和和平?
宝鼎当初正是因为看到这一点而担心中土在统一后再次陷入分裂和战乱,但他没办法,一度沮丧甚至绝望。直到西南远征捷报频传,咸阳宫利用开辟西南之功再度扭转了政治上的劣势,秦王政也因为宝鼎所拿出的西南策略取得了成功而加大了对他的信任,他才借助北部边疆的新形势正式确立了进行南北战争的战略构想,试图以南北战争来转移国内一触即发的矛盾,并乘机把功臣们及其所属军队调往北部战场,给秦王政和咸阳宫赢得更多的时机来稳定国内局势缓解国内矛盾,进一步加大对地方郡县的控制,继而在未来成功阻御功臣们对分封的攫取。
历史上秦王政就是借助“南征北伐”来达到了这一政治目的,其后更是借助“焚书、坑儒”两大重案重创了攫取分封的豪门贵族,维护了中土的统一和中央的权威,但因为南征北伐拖垮了中央财政,激化了官与民之间的矛盾,导致秦王政刚刚驾崩便爆发了陈胜吴广起义,大秦随即倾覆。
现在宝鼎改变了历史,“南征”提前完成,北伐还需要不少年的准备,这给了大秦稳定国内局势的时间,当务之急就是缓解中央财政危机,让大秦不至于因为横征暴敛而激化官与民之间的矛盾。休养生息是不可能了,但最起码要让普罗大众活下去,要让他们看到未来还是可以期待的。中土的普罗大众经历了几百年的战乱,各诸侯国的一代代君王们无不极尽压榨之能事,普罗大众的忍耐力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只要能让他们活下去,那么就不至于出现“官逼民反”的极端现象。
咸阳宫打算把关东富豪迁徙到大秦本土,并让他们分散而居之,其目的正是要以暴力手段摧毁六国之民对大秦的反抗。普罗大众是单纯的,只要吃饱穿暖就可以了,但六国富豪们的利益受损严重,他们要夺回自己的利益,于是想方设法利用一切机会煽动普罗大众举旗叛乱。
宝鼎坚决支持咸阳宫的这一举措。此策不仅可以遏制六国反贼的叛乱,还可以断绝功臣们借助地方富豪的力量大力发展地方势力,同时也可以断绝两者联手谋反试图割据地方分裂大秦的图谋,另外顺便还能掳掠一番以缓解中央财政,可谓一举多得。
地方势力的发展因此遭到遏制和打击,中央也因此赢得了时间,可以继续维持对地方郡县的有限控制,这样当统一大战结束后,咸阳调拨功臣及其军队北上征伐匈奴的阻力就要小得多。功臣们在咸阳各种手段的轮番轰炸下,最终或许都将被驱赶到北疆战场,那对秦王政和咸阳宫来说就是一个了不起的胜利了,他们因此获得了足够的时间来控制和稳定地方郡县。
宝鼎在言辞中透露了一些自己对未来局势的分析,带着一点威胁,也带着一点劝说的意思。
隗状并没有考虑太长时间,便隐晦地答应了宝鼎的要求。
巴蜀人自身的力量毕竟有限,虽然隗氏统领新楚系不会被认做有蚂蚁吞大象的不自量力之嫌,但巴蜀人始终不能与当年的熊氏外戚相提并论,所以巴蜀人有自知之明,谨慎本份,先把根基之地掌控牢了,然后再择机发展。巴蜀人只有把自身实力发展了,才能更好地掌控新楚系,正是基于这一认识,巴蜀人即便有隗藏、李信之辈在关东大显身手,但至今没有公开介入到各大势力对新占领疆土控制权的争夺之中。
眼下宗室、老秦人、关东系和一些楚系贵族为抢夺地方控制权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彼此间的矛盾冲突也是层出不穷,唯独巴蜀人小心谨慎,不敢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唯恐遭到对手的打击。
隗藏如今在荆宛,镇戍江陵重镇,由此把巴蜀的势力范围大大向东扩张了一步。这一步对巴蜀人来说至关重要,而这一步的成功正是得益于与武烈侯的政治交易。
李信在江淮战场上,不出意外的话,统一战争结束后,他可以在大江两岸的某个地方控制一定的地盘,但这对巴蜀人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大江两岸将来肯定是宗室和老秦人的势力范围,关东系也从中插上了一脚,而远在岭南的东南熊氏十有八九也要插上一脚,形势太复杂了,如其将来在那里处处受制,不如顺应形势,痛痛快快地返回陇西,承担起戍守京畿之责。假如陇西李在未来的南北战争中再度建功,那对巴蜀人的发展来说就非常有利了。
宝鼎抓住了巴蜀人的要害,一打一个准,收获颇丰。
然而,宝鼎在与老秦人和关东系的谈判中,却是阻力重重。
老秦人是大秦的鼎柱,没有老秦文臣武将的浴血奋战,也就没有大秦的今天;关东系是大秦发展的源动力,没有商鞅、张仪、范睢、吕不韦这一代代贤臣的不懈努力,也就没有大秦的统一大业。
有付出就要有回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在大秦获得统一大业的同时,下山“摘桃子”的却是宗室,而功臣们只能靠边站。老嬴家是王族,王族理应“吃肉”,但总要给功臣们一块骨头啃啃吧?就算没有骨头了,至少也要给一口肉汤喝喝吧?
秦王政和咸阳宫太过薄情寡义。如果实施高度中央集权,功臣们不要说啃骨头和喝肉汤了,最多也就是站在锅边上闻闻肉香而已,这实在让人无法接受。好在宗室们也被这一国策赶到一边,估计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喝一口汤。看看熊氏外戚的下场就知道了,即便是血缘亲人,如果你敢把手伸进锅里捞肉吃,对不起,我不是要砍你的手,而是要剁下你吃饭的家伙。所以宗室们也是忍无可忍,终于武烈侯跳了出来。
武烈侯拿出来的国策变革策略实际上只是照顾到了宗室,统一大业的丰硕果实不再由秦王政和咸阳宫独享,而是由老嬴家共享,而且还是秦王政一脉的嬴氏子孙共享。由此可以想像,就连武烈侯自己只不过凑到锅边喝口汤,更不要说那些功臣们了,他们还是一无所有。
我累死累活流血流汗帮你老嬴家打下了天下,统一了中土,最终一无所有,这还有没有天理?自古以来,上至三皇五帝,下至大周武王,哪一朝哪一代君王不是与自己的功臣们共享天下?中央集权,君权至上,这天下的一草一木就连空气都是你君王一个人的,这是哪一家的道理?
特定的时代决定了特定的思想,这个时代的人除了大秦的君王,没有其他诸侯国信奉法家学术,而大秦的君王之所以信奉法治,是因为太穷了,穷则思变,被关东诸侯国所摒弃的法家学术,到了经济和文化双贫瘠的西陲,就变成强国之宝了。如今一统天下,秦王政更进一步,试图把“法治”发展到极致,并用之统治中土,其阻力之大可想而知。这个阻力不仅仅来源于关东诸侯国的普罗大众,也来源于大秦本土国民。
宝鼎无计可施,最终选择了“拖”字诀。
过渡策略的实施需要时间,这个时间的长短取决于统一后的中土人在思想上的变化。思想变化得快,对大一统的认知越来越深,那么过渡策略实施的时间就越短。从历史经验来看,大汉帝国由郡国制过渡到中央集权制,大约用了百年时间,但那是建立在旧时代旧贵族旧文化几乎彻底灭绝的基础上,而现在宝鼎试图在这个时代这批贵族和这些传承文化的基础上达到同样的目的,那么所需要的时间肯定更长,过程肯定更为艰辛。
宝鼎在与王绾、王戊的会面中,在与冯劫、蒙嘉的交谈中,直言不讳地说到了这些尖锐问题。
如果大秦在统一后实施分封,那么中土必然再次陷入分裂和战乱,不难想像,最终的胜利者只有一个,而其他人就像关东六国一样灰飞烟灭。这个险是否值得冒?
如果大秦在统一后实施郡国制,那么顺应了时代,顺应了民意,大秦可以维持统一,中土可以维持和平,大家都能得到发展和壮大。大秦统一后百废俱兴,权力和财富有限,大家一窝蜂地去争抢,所得有限。既然如此,不如等一等,等到中土发展起来了,国力增强了,权力和财富更多了,大家再去争抢权力和财富,岂不是收获更多?
宝鼎甚至在密谈中做出了暗示,秦王政是人,不是神,他也有离开这个人世的一天,他离开了,大秦难道还是一成不变?一朝天子一朝臣,君王和公卿大臣都换代了,谁敢保证国策还能始终如一地得到贯彻执行?谁敢说现行国策五十年、一百年都不会改变?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昭襄王和武安君的激烈碰撞是个教训,假如武安君先把邯郸打下来了,把赵国灭了,那历史肯定会发生改变。今天也是一样,假如今天我们和秦王政对抗到底,最终就是玉石俱焚之局,双方都是失败者,有必要吗?
宝鼎最后再一次做出了明显的暗示,你们所需要的,所想的,也是我所需要的,我所想的,但我认为,大秦富强了,我才能获得更多。
很明显的例子,假如当年昭襄王让步了,武安君和当年的功臣们能获利多少?即便分封诸侯,也不过一县甚至数县之地而已,但现在呢?现在假如分封诸侯,我们能拥有多大的疆土?所以不要急,欲速则不达,慢慢来,尤其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刻,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
宝鼎的劝说最终起到了作用。事实摆在这里,一旦爆发内战,大秦在内忧外患的夹击下,极有可能崩溃,一旦崩溃,大家不要说一无所有了,连性命都保不住。如其冒着国破家亡身死族灭的危险去赌博,倒不如步步为营了。
最终各方达成妥协。以最快速度吞灭楚国,然后迅速稳定新占领疆土,至于南北战争,那是几年后的事,暂时不讨论。
第一卷 崛起 第422章 剪羊毛
第422章 剪羊毛
新年之后,溥溥出嫁,咸阳政局也悄悄发生了变化。
秦王政与中枢大臣们经过反复商讨,在诸多国事的决策上取得了一致意见。
秦王政下令,为尽快稳固关东地方郡县的形势,中枢决定迁徙大量关东富豪于大秦本土安置,并剿杀藏匿于关东各地的叛逆,收缴关东人私藏的利器等等一系列遏制和打击地方势力,防止地方叛乱的举措。
此策治标不治本,为标本兼治,秦王政又下令,严禁地方郡县借着中央增赋加税的机会,擅自以各种名义加重普罗大众的负担,一经发现,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