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和财富的攫取欲望,功臣们对分封诸侯的强烈期盼,这种感受随着统一进程的加快越来越明显,压力也越来越大。
宝鼎可以想像到秦王政和他的追随者们现在的艰难处境,由此也可以理解历史上秦王政为什么在统一之后,把王翦、王贲、杨端和、羌廆、蒙武、冯毋择、李信等统一功臣统统弃置不用,而是让屠睢、任嚣、赵陀这些年轻将领去率军南征,几年后又让蒙恬、王离等年轻将领去率军北伐。说到底,秦王政只有通过压制功臣的手段来控制军队,通过控制军队,让这些军队去南征北伐增强中央的权威,以此来帮助中央强制推行高度的中央集权,而这一手段带来的弊端就是秦王政丧失了豪门贵族的支持,丧失了功臣们的拥戴,结果动摇了大秦的根基,亲手摧毁了一个庞大的新生帝国。
宝鼎已经改变了历史。当初他在立志拯救帝国的时候,拿出了三个策略,一个是把公子扶苏推上储君之位,一个是自己控制北疆军队,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引导国策变革向偏离高度中央集权制的方向发展,而其中的核心策略就是实施郡国制。
现在这三个策略基本实现,但结果与宝鼎的预想差距很大,他错误地估计了豪门贵族对分封的强烈欲望,而这一欲望直接导致中土在统一之后马上面临着再一次分裂的危机。
历史上秦王政以雷霆手段强行镇制豪门贵族,把他们的分封欲望彻底击碎,但现在宝鼎却在“法治”的堤坝上打开了一个缺口,而这个缺口正在不停地扩大,等到哪一天洪峰袭来,一个浪头摧毁堤坝,大秦也就不可避免地走上分裂之路。
秦王政和宝鼎的离石会面,其妥协背后的根本目的就是维持“法治”的堤坝,但两者对中土在经历数百年的战乱迎来统一之际所造成的惊天“洪峰”认识迥异,秦王政认为加固堤坝就行了,坚决堵住洪峰的冲击,而宝鼎则认为堵不如疏,所以他要在堤坝上开一道口子,先泄洪,先缓解国内的激烈矛盾,等到洪峰来了,增大泄洪力度,从而保住“法治”这道堤坝。
这种政治理念上的迥异造成双方在国策上的分歧。秦王政要坚决堵住洪水,堤坝背后的权力和财富都要尽数收入囊中,也就是权力和财富上的高度集中,而宝鼎却是在堤坝上开一道口子泄洪,把堤坝背后的权力和财富让渡于民,有效缓解中土各阶层在权力和财富争夺上的激烈矛盾。
形势发展到这一步,豪门贵族对分封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中央对地方的控制随着统一进程的加快越来越弱,这时候中土政治上的分封“洪峰”正在形成,大秦“法治”的堤坝正要经受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而秦王政和宝鼎在政治理念上的争执和国策上的分歧也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
“洪峰”铺天盖地而来,“法治”堤坝上的缺口太小,泄洪力度太弱,堤坝岌岌可危,此刻秦王政是“堵”还是“疏”?
秦王政还是要“堵”,坚决封堵,所以他坚决反对建立更多的封国以阻御“分封”,坚决反对在爵秩等级制上、在世袭制度上做出更大的变革以阻御功臣们对权力和财富的过度攫取,坚决反对在土地制度上、赋税制度上做出颠覆性的变革以阻止中央在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中向普罗大众做出倾斜。
宝鼎则要坚持在“法治”的堤坝上开凿更多的缺口以增加泄洪量,以最大程度地缓解国内最主要的最突出的矛盾,也就是妥善划分大秦各阶层在权力和财富上的再分配比例。分封诸侯、重建世袭,增加爵秩等级,变革土地、赋税等财经制度,等等,都是权力和财富再分配中的措施之一,这些措施直接关系到大秦各阶层在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中所占据的比例,只要这个比例适当,可以满足各阶层的需要,那么国内最主要最突出的矛盾自然就会得以缓解,帝国也就会必然走向稳定和发展。
所以秦王政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宝鼎也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在如何面对咆哮而来的政治“洪峰”上,在如何有效解决国内最主要最突出的矛盾上,两者既互相妥协、互相支持,又互相斗争,未来存在着无数的不确定性。
宝鼎在思考,他必须尽快拿出一个有效缓解国内激烈矛盾的妥善解决办法。
二月上,公子扶苏与齐国相后胜开始谈判。公子扶苏把当前局势的发展,把山东战场和淮北战场的最新战况详细告诉了后胜,然后带着后胜与齐军被俘将军,还有投降的郡县官吏们见了一面。
公子扶苏最后警告后胜,给临淄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必须投降,否则秦军就要攻城了。
假如楚军没有战败于淮北,假如太子安和魏王咎没有逃离琅琊,齐人或许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但现在齐人没有任何转败为胜的可能,彻底绝望。
三天后,齐王建投降,齐国败亡。
平舆大捷,王翦率领秦军横扫淮北,中原决战以秦军的全面胜利而结束。
统一就在眼前,咸阳了,隗状、王绾等公卿大臣们一致请奏,请武烈侯马上率军南下,与王翦联手渡淮,吞灭中土最后一个诸侯国,完成统一大业。
秦军在战场上势不可挡,秦军在短短时间内攻占了大量的疆土,如果秦军马上倾尽全力南下作战,那么这些新占领的疆土如何镇戍?当然是建封国。
公卿大臣们联名上奏,建议秦王政在山东、淮北各建封国。
依照大秦律,唯有王子可以领封国,而领封国的王子必须是封君,而封君爵要靠军功来获取。公子峤虽然出镇江陵,但至今没有建功,而另外一个可以出镇地方的王子公子骧至今还待在咸阳,寸功未立,都不符合领封国的资格。
公卿大臣们再奏,拿出两个建议,一是修改律法,让王子先领封国,然后再建功封君,其次就是扩大分封,让封君宗室领封国。其实这两个建议的目的都是一样,都是要修改律法,要扩大分封。
其中第二个建议给秦王政和咸阳宫施加了巨大压力。当今封君宗室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武烈侯公子宝鼎。公卿大臣们联名上奏,齐心协力要让公子宝鼎领封国,决心要扩大分封,秦王政和咸阳宫怎么办?
秦王政无法保持沉默。
他公开表示,先解决第一个奏议,也就是请武烈侯率军南下作战。如果武烈侯不愿意南下,那么南征楚国之议必然搁置。以咸阳目前的财赋,以王翦的中原军和麃公的东南军的实力,即便暂时杀过了淮河,攻占了寿春,横扫了江淮大地,也不具备渡江作战的条件。
假如第一个奏议没有成功,武烈侯率军返回北疆,王翦止步于淮河,那么咸阳也就赢得了稳定山东和淮北的时间,如此一来,大臣们的第二个奏议也就失去了实施的前提,扩大分封之议也就不得不中止。
秦王政十万火急书告武烈侯,征询南征之策。
与此同时,公卿大臣们的书信也是以最快的速度传送山东,隗状、王绾、公子腾、冯劫这四位代表大秦四大势力的上公大臣同时书告武烈侯,恳请他南下作战,迅速完成统一大业,而做为交换就是公卿大臣们联手把武烈侯推到大秦第一诸侯的位置上。
宝鼎的担心变成了现实,他亲手在大秦法治的堤坝上掘开了一道口子,而这道口子不但让洪水汹涌而出,也让一股滔滔洪峰从上游咆哮而至。
宝鼎毫不犹豫,回书王翦,断然拒绝南下作战。
宝鼎急告蒙武,马上率主力赶赴临淄,接管山东镇戍之重任。
宝鼎急令北疆各军统率,自接到命令之刻起,带上战利品,火速返回北疆。
宝鼎担心咸阳的政局变化传到山东后,会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他在接到秦王政书信的当天晚上,急召公子扶苏,说北疆有变,自己必须急速返回。
第二天清晨,宝鼎带着太傅府官员和司马尚的代北精骑风驰电掣一般离开了临淄,日夜兼程赶赴北疆。
宝鼎回书秦王政,我已日夜兼程返转北疆,北疆诸军正在陆续撤离山东。考虑到咸阳财赋困窘,山东、淮北局势动荡,中原大军久战已疲,所以坚决反对渡淮作战,更反对在这种情况下仓促进行南征。
宝鼎回书诸位公卿大臣,大秦改郡县制为郡国制,其根本目的是稳定中土,是维持中土的统一,而分封诸侯已经给中土带来了数百年的分裂和战乱,因此大秦绝不能重蹈覆辙,大秦绝不能再建诸侯。
这是宝鼎第一次旗帜鲜明地反对分封诸侯,第一次公开支持秦王政阻击公卿大臣们的扩大分封之议。
秦王政寝食不安,夙夜难眠,他不知道宝鼎会不会背信弃义违背承诺,假如宝鼎违背诺言,借此机会分封诸侯,那后果不堪设想。终于,宝鼎的书信到了,但秦王政心神紊乱,甚至不敢去打开这封关系到大秦命运的信。
周青臣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强自控制着慌乱的情绪,颤颤巍巍地打开了这封信。
他看到第一行字,顿时狂喜,冲着惶惶不安的秦王政激动地叫了起来,“回去了,武烈侯回去了,回北疆了。”
第一卷 崛起 第403章 轻赋薄徭
第403章 轻赋薄徭
北疆军在形势一片大好,在统一大业唾手可得,在朝野上下一致呼吁举兵南征,在楚国兵败如山倒只要再给它雷霆一击就可以消灭它的时候,北疆军竟然调头北上了,武烈侯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倒行逆施”,一时间指责声四起,更有人在愤怒之下上书弹劾,怒斥武烈侯居心叵测,有割代北而霸中土之野心,更有甚者,在背后势力的支持下,公然与武烈侯“翻脸”,建议秦王政和中枢为防患于未然,马上剥夺武烈侯的兵权,将其征召回京。
秦王政冷眼旁观,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事实证明武烈侯是大秦之鼎柱,绝对忠诚,绝对信诺,在未来帝国的发展方向上也与咸阳宫保持着绝对的一致,相反,朝堂上的公卿大臣们却是居心叵测。这一次中原决战虽然胜利了,但假如没有武烈侯给予咸阳宫坚决的支持,没有武烈侯一力承担了朝野上下施加的巨大压力,咸阳宫最终必定在政治上失守,在国策上失败,最终不得不走向分封诸侯之路,最终不得不再一次把中土推向分裂和战乱的深渊。
王翦和冯毋择等中原大军统率联名上书,向秦王政请战,详细呈述两淮局势,要求马上渡淮作战,攻占楚都寿春,饮马大江。
隗状、王绾、公子腾、冯劫四位上公联合中枢诸卿也纷纷请奏,极力主张大军渡淮攻击,以最快速度击杀楚国,完成统一大业。
面对朝野上下汹涌澎湃的“呼声”,面对文武百官对统一大业的极度“渴望”,秦王政“势单力孤”,无法直接拒绝,只能一边借口财赋严重不足、山东和淮北局势动荡不安为由,设法拖延渡淮作战的时间,一边向北疆武烈侯“求援”,请他竭尽全力配合咸阳宫,阻止中原大军的南征。
统一是大势所趋,南征是人心所向,秦人在中原决战中的胜利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强大,现在还有什么可以阻止大秦一统中土?
普罗大众看到的是灿烂的未来;大秦将士看到的是辉煌的功绩;唯有高居权力上层的贵族们才知道瓜分中土权力和财富的盛宴正在拉开帷幕。为了掠夺到更多的权力和财富,他们正使出浑身解数冲进宴会场,但秦王政和武烈侯就站在殿堂门口,他们要执掌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权,他们要给贵族们一一安排座次,这让贵族们非常愤怒。中土统一是几代人努力的结果,是贵族们用自己的血汗拼搏而来,他们有资格有权力在这场盛宴中饕餮(tao,tie)大餐,谁能阻止他们?
中原决战结束了,伴随而来的是矛盾的尖锐化,因为激烈矛盾而造成的冲突正在酝酿之中,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这是权力核心层的共识,但谁也不愿看到冲突的爆发,不想看到统一大业功亏一篑,所以大家都在努力,都在斗争,都在寻求妥协,都想在妥协中达到自己的目的。
要妥协,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首先就要对当前的政局有个清晰而正确的认识。
咸阳政局在中原决战前后发生了剧变。
剧变从秦王政和武烈侯的离石会面开始,到武烈侯率北疆军南下作战,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齐国,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大好形势的时候进入酝酿阶段,接着武烈侯坚决拒绝南征灭楚,率军返回北疆,就此把各方之间深藏的矛盾公开了,于是一场剧变轰然爆发。
各方势力间的矛盾在碰撞中猛烈爆发后,咸阳政局出现了一个显着的变化,那就是武烈侯和北疆武力做为朝堂上的第三股势力“横空出世”。
秦王政和咸阳宫拥有至高无上的王权,豪门贵族包括他们所控制地方势力则构成了大秦最为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武烈侯和北疆武力本来属于这个既得利益集团,但在中原决战后,它们与这个既得利益集团决裂了,它们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于是它们自成一系。
大秦还没有完成统一,但大秦的政局却演变为三足鼎立之势,这恐怕是大多数贵族们在大战之前没有想到的事。大秦政局由两强相争变成三足鼎立,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因两强相争而带来的激烈矛盾和冲突因此得到了缓解。
大战后,本来是秦王政和豪门贵族们因为集权和分封的矛盾而发生了激烈冲突,但现在武烈侯和北疆武力横空出世,形势也就陡然一变,变成了武烈侯和豪门贵族们为了争夺自己的既得利益而大打出手,秦王政和豪门贵族之间的冲突因此而得以缓和,秦王政再次拿到了推进政局发展的主动权。
大秦各方各势力既然对当前的政局有了清晰的认识,既然不得不承认武烈侯和北疆武力做为一股独立的政治力量已经崛起于朝堂,具备了影响和干涉大秦政局的实力,那么他们就不得不正视这一现实,继而分析和推衍未来政局的发展,拿出自己的对策。
武烈侯和北疆武力的政治诉求是什么?利益追求是什么?
武烈侯利用自己执掌北疆军政大权的机会,在北方边郡实施了一系列新政,在短短时间内打造了一支强悍的北疆军,而这支北疆军在山东战场上已经证明了它的强大武力。武烈侯用这个无坚不摧的武力告诉咸阳宫和豪门贵族,他崛起了,他拥有了割据称霸的武力条件,但北疆太过贫瘠,他还缺乏财力条件,所以他需要修筑直道,需要赢得秦王政和咸阳宫的财赋支持。假以时日,等到北疆的武力和财力都达到了称霸的条件,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这是秦王政和咸阳宫的担心,也是豪门贵族对武烈侯和北疆武力的政治诉求和利益追求的认知。
基于以上观点,秦王政和咸阳宫在未来一段时间需要北疆武力来稳固和增加中央的权威,利用北疆武力来威慑和压制豪门贵族,但同时也要限制北疆的发展,要利用中央的财赋始终钳制北疆,利用武烈侯和豪门贵族之间的矛盾挑起两者的斗争,让他们互相打击对方,不断地削弱两者的实力。等到中土统一了,稳定了,中央逐渐控制了地方,中央集权制逐渐走向了正规,那么接下来就可以解决武烈侯这个“隐患”了。
豪门贵族认定武烈侯不是圣人,武烈侯的终极目标是分封诸侯割据称霸,但北疆条件太差,武烈侯需要时间来发展北疆,需要时间来控制更多的地方势力,而要做到这一点,都取决于中央给予北疆的财赋支持。
中央给予北疆的财赋支持有个前提,那就是中土迟迟不能统一。
中土统一进程延缓,中央就有时间稳定和恢复新占领疆域,有时间从容布局控制地方郡县,就能迅速增强国力。国力增强了,财赋多了,中央就会给北疆更多的财赋支持,以维持和发展北疆的武力。北疆武力强大了,中央权威更大,那么对豪门贵族的威慑也就更大。可以想像,在一个强大的中央的驾驭下,统一进程的最后阶段可以一蹴而就,而豪门贵族对“分封”的追求会遭到沉重的打击。
豪门贵族当然不会束手就缚,不会任由秦王政和武烈侯联手打击他们,剥夺他们分封诸侯的机会,所以他们会向武烈侯妥协,让北疆在未来一段时间获得中央财赋的支持,但同时他们也会向秦王政妥协,联手秦王政压制武烈侯,遏制北疆实力的膨胀,从而挑起秦王政和武烈侯之间的矛盾。当这对兄弟针锋相对拔剑相向的时候,秦王政必然向豪门贵族做出让步。
谁敢把武烈侯和北疆这个潜在的威胁、这头吃人的猛虎一直豢养在身边?只要武烈侯和北疆足够强大了,强大到足以威胁到秦王政和中央安危的时候,秦王政必然要联合豪门贵族一起剿杀武烈侯。这就是最好的机会,杀了武烈侯,摧毁北疆武力,豪门贵族不但在统一大业中建功,还在维护中央权威和大秦统一中建功,于是豪门贵族必然会获得自己所需要的利益,梦想成真。
大秦的豪门贵族们以迅速统一中土为借口,联手向秦王政施压,说白了就是逼迫武烈侯“出手”,看看武烈侯如何选择。
豪门贵族从武烈侯的选择中就可以判断出未来大秦政局的发展方向,由此各方势力也就能拿出合适的对策。
武烈侯上奏咸阳。
这是武烈侯率北疆军返回北疆后,第一次以奏章的形式正式向咸阳表明自己对未来中土大势的看法。
武烈侯在奏章中第一个阐述的问题就是中土的统一。
统一的目的是什么?是结束中土的分裂,是结束中土的战乱,是创造一个和平富强的新中土,是创建一个崭新的强大的新帝国。
那么在统一过程中,到底是吞并六国一统四海重要,还是稳固疆土安抚普罗大众重要?
荀子在《王制》中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中土的普罗大众饱受了数百年战乱的苦难,到今天已经是不堪重负。大秦的国民也是一样。假如以桓齮将军在漳水河长城击杀十万赵军做为统一大战的开始,那么至今统一大战已经打了十二年,这十二年里,大秦国民付出了多少?大秦国民还能承受多少?
当统一大战进行到今天,当大秦的军队已经在北方抵达大黑河、在南方抵达淮河的时候,当大秦已经吞并关东五国几乎把整个中土并入大秦版图的时候,大秦的国力已经损耗到了极限,大秦的国民已经不堪承受,中土的苍生已经难以为继,这时候,大秦需要的不是渡淮作战一鼓作气击灭楚国完成统一大业,而是停下统一的脚步,让大秦的国民、让中土的苍生喘一口气,让刚刚吞并了关东五国占据了大片疆土的新大秦恢复一下国力。
想像一下,吞并了关东五国疆土的新大秦在休养生息几年后,其国力将发展到何种高度?大秦的国人将在几年后获得怎样强壮的身躯?中土的苍生将对给予他们生命和希望的新大秦以何种忠诚?如此强大的新大秦,新帝国,在几年后的最后的统一战争中,将爆发出何等可怕的威力?
总而言之一句话,大秦如其现在拖着一副伤痕累累的身躯,拿出最后一丝力气,冒着随时会崩溃的危险,去打负隅顽抗的楚国,倒不如把伤口养好,把身体养结实,把自家的家园建设得固若金汤,然后再去打楚国。这两种策略对大秦的未来,对中土苍生的未来,其利弊得失,一目了然。
武烈侯在奏章中详尽阐述的第二个问题就是“休养生息”之策。
大秦的统一大业基本上完成了,楚国根本阻止不了大秦统一中土的步伐,楚国试图隔江对峙与大秦鼎足而立不过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在未来几年,大秦要以举国之力,要以前所未有的激|情,去建设一个崭新的帝国。
中土自周武王分土地建诸侯以来,历经八百余年的分裂和战乱,一代代的中土苍生饱受苦难。今日大秦统一中土,以战争来结束分裂和战乱只是第一步,也是最容易的一步,而接下来大秦将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如何治理中土,如何建设新帝国,如何让中土苍生从此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实现他们梦中的乐土世界。
武烈侯的休养生息原则就是“轻赋薄徭”。
“轻赋薄徭”从字面上理解要归结到赋税徭役制度,但制度的变革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关系到国之根本的赋税制度,这一制度的变革首先涉及到大秦的财经制度,继而又必然会影响到土地、兵制、刑法等一系列重大制度的改革,最终它将对大秦基本国策造成深远的影响。
一石激起千层浪,咸阳震动,文武百官陷入激烈争论,秦王政和中枢大员们也是各执一词,辩论不休。
秦王政暗自高兴。虽然武烈侯在离石要塞说了,他不再干涉朝政,而此举明显违背了承诺,但秦王政无心追究,相反,他非常需要利用此事来转移朝野上下的视线,转移朝堂上的激烈矛盾。
现在不论咸阳宫还是中枢大员,不得不承认武烈侯在统一进程上的论断,那就是统一大业基本完成了。一个日落西山的楚国不足为虑,而江东在很多人的眼里实际上属于蛮荒之地,这就如同西秦在中原人的眼里至今还没有摆脱野蛮印迹一样。因为利益上的争夺,大秦的豪门贵族们急于消灭楚国,所以在他们的嘴里,只要拿下江东彻底灭亡楚国,大秦才算完成了统一大业,但假如没有这个利益争夺,中原决战之后,在咸阳实际上已经基本上完成了统一大业之后,豪门贵族也失去了一鼓作气杀进江东的动力。江东那个蛮荒而遥远的边陲有什么?如果不是妄图分封诸侯,有几个人愿意待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在这个时代,中土文化底蕴最深经济最富饶的地区就是中原、河北和山东,齐赵魏韩四国也是借此而称霸。西秦和荆楚,无论战绩如何辉煌,无论曾经是否称霸一时,始终都是蛮夷。至于江东吴越,更是蛮夷中的蛮夷。
既然统一大业基本完成了,那么统一大战就不再是咸阳的第一要务,相反,稳定和控制新占领疆域,迅速恢复国力,才是咸阳的当务之急。
大秦统一中土,仅靠灭人国,占人地,显然无法持久,必须收服人心,而赢得中原、河北和山东三地的民心,更是重中之重。如何收服民心?当然是让利于民,让天下苍生都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统一带来的好处,让他们切身感受到秦人的统治给他们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利益。
“轻赋薄徭”这一休养生息的基本原则的本质就是让利于民,就是在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中划一大块给普罗大众。
从土地私有化到重建世袭,再到轻赋薄徭,武烈侯一步步地把自己“让利于民”,把自己“民富,则国强”的政治理念逐渐落实到国策中,这导致大秦在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中不断地向“民”倾斜,这个民不但包括豪门贵族,寒门贵族,也同样包括普通国民和庶民。
秦王政和他的追随者们从这些国策变革中感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这些变革实际上正在增加地方和民众的权益,而中央的权力和财富却受到了削弱。
然而,中土形式摆在这里,统一前后的各种矛盾层出不穷而且越来越激烈,尤其“集权”和“分封”的矛盾已经严重影响到国祚安危,这时候中央应该及时调整策略,应该把稳定疆土、休养生息、恢复国力放到最高的位置上,而统一战争则应该暂时停止。
秦王政再一次拿出了他的特权,下令中原决战结束,王翦和中原大军陈兵于淮河以北,麃公和东南大军坚守于彭蠡以西,与楚国形成对峙。
第一卷 崛起 第404章 能否回京?
第404章 能否回京?
中土现在是百废待兴,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比如南下灭楚要花钱,北疆防御要花钱,新占领地区的局势稳定和经济恢复要花钱,统一全国的文字、度量衡、钱币甚至包括整修连通全国的驰道都要耗费大量钱财,而咸阳财赋早就入不敷出,赋税的征缴和徭役的征发力度已经是越来越大,国民不堪重负。
武烈侯在这个时候提出暂缓南征灭楚,先稳固已占领疆土,实施“与民休养,轻赋薄徭”之策,虽然可以迅速稳定大秦疆土,恢复大秦国力,但因为政策上是推行“轻赋薄徭”,是“让利于民”,所以贵族、普通国人和庶民都可以从中受利,而中央和地方府署却因为赋税增收和徭役征发暂时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反而无法享受到“休养生息”带来的直接好处,因此,这一变革策略在中央遭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从贵族的立场和利益来说,他们当然赞成“让利于民”了,他们自己就是“民”的组成部分,实际上就是这个政策的最大受益者,但从中央和王国的立场和利益来说,“轻赋薄徭”在短期内,在王国总财富没有达到一定高度,在“民”没有满足自身需要之前,中央和王国实际上无法从这个政策中受益,相反,还要把本属于中央和王国的利益让渡于民,这导致中央无法集中王国财富进行一系列的可以帮助中土进行重建、恢复和发展的大事情。
归结到战略层面,就是要稳定还是要发展?
如果要发展,现阶段也就是把统一战争进行到底,如此就要以牺牲稳定为代价,其造成的最严重的后果可能就是叛乱迭起,镇戍地方的功臣更有可能借助地方势力割据称霸,继而形成分裂。到那时中土陷入战乱,大秦危机四伏,国祚岌岌可危,统一大业功亏一篑,发展也就无从谈起了。
如果要稳定,现阶段就必须实施“与民休养、轻赋薄徭”之策,那统一大业就要暂时中止,其造成的最严重的后果有两个,一个是地方势力乘机坐大,镇戍地方的功臣即便不割据称霸,也会与中央形成对抗,中央的权威一旦受到压制和打击,旋即就会造成第二个恶果,那就是统一大业受阻,中土一分为二,大秦和楚国可能会划江而治,大秦陷入南北受敌的窘境,到那时就算国力增强了,发展也是极度缓慢。
如此一目了然,不管是要稳定,还是要发展,对中央构成最大威胁的就是地方势力,就是镇戍地方的功臣,就是中央鞭长莫及的边陲封国和边陲郡县。说到底,就是“集权”和“分封”这对当前最大的最重要的矛盾始终存在,始终威胁着大秦,中央不论是实施“稳定”战略还是实施“发展”战略,都严重受制于这个最大的矛盾,都被这个矛盾所捆缚,无法放开手脚痛痛快快地建设新帝国。
初夏,秦王政书告武烈侯,咸阳在中原决战结束后走到了历史的转折点,在发展战略上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而武烈侯在这一战略上的意见让中枢的争论愈发激烈,所以秦王政打算请武烈侯回京,请上将军王翦、蒙武、麃公回京,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把大秦未来几年的发展战略确定下来。
秦王政征询宝鼎的意见,你是否愿意回京共商国事,决定大秦未来的命运。
秦王政也是考虑很久才做出了这一决策。
武烈侯如今在北疆的威望如日中天。现今北疆局势太过复杂,外有匈奴这个强敌,内有秦人、赵人、燕人和北虏诸种之间的矛盾,危机四伏。武烈侯为此在军事上以北击匈奴南吞强齐建下赫赫声威,在经济上则以垦荒屯田、发展商贸和减免赋税来赢得民心。稳定压倒一切,以稳定促发展,这一战略让武烈侯在北疆站稳了脚跟,把他个人的威望推到了一个巅峰高度,但带来的后果就是北疆人只知道武烈侯,而不知道咸阳。这就像当年的赵奢和李牧,代北成了他们的领地,而代北始终与邯郸相对抗。武烈侯也正在走上这条路,但他所拥有的地盘却不仅仅只有代北,还包括燕南和中山,而他出身在北地郡,陇西和上郡的镇戍军将率们也与他有密切的关系,假如武烈侯在代北振臂一呼,从陇西到燕南,整个大秦的北部边陲都会响应,这个实力太可怕了,对咸阳的威胁也太大了。
然而,如今谁能代替武烈侯镇戍北疆?在大秦没有统一中土之前,在大秦没有稳固新帝国之前,在咸阳和中央没有牢牢控制地方并拥有无上权威之前,北疆的稳固与否直接关系到大秦的未来,所以,为了赢得一个稳固的北疆,大秦需要武烈侯镇戍北疆。
由此就造成了一个后果,武烈侯在北疆镇戍的时间越长,他在北疆所拥有的实力就越是强大,对咸阳来说最终就是尾大不掉,即便将来咸阳稳固了新帝国,拥有了绝对权威,也很难撼动武烈侯在北疆的绝对实力,于是就必然会重蹈邯郸和代北始终对抗的覆辙,咸阳和北疆也就会形成长时间的对抗,而这种对抗给大秦带来的后果就是中央始终无法形成绝对权威。大秦没有一个拥有绝对权威的中央,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分裂和战乱。
秦王政和武烈侯在离石会面的时候,武烈侯曾承诺绝不分封诸侯,但这种承诺在事实面前没有太大的意义。想像一下,坐拥北疆的武烈侯与中央分庭抗礼,事实上他就是北疆之王,和一方诸侯有什么区别?
有武烈侯和北疆武力这个足以与咸阳分庭抗礼的洪荒魔兽,豪门贵族尤其那些功臣们当然对“分封”有强烈的渴求,当然会浮想联翩,当然要竭尽全力与咸阳“搏杀”了。武烈侯和北疆武力这头洪荒猛兽存在与否,虽然与功臣们追求“分封”没有直接联系,但这头洪荒猛兽的存在,无疑会让功臣们士气高涨,斗志昂扬,在追求“分封”的道路上跑得更快,叫得更凶,杀得更猛。
秦王政在战略上倾向于稳定,也就是支持武烈侯的变革策略,既然如此,那如何打击功臣们对分封的追求,遏制地方势力坐大,就成为秦王政必须要考虑的首要问题,而这个问题的解决要依靠武烈侯的支持,依靠北疆武力的镇慑,于是秦王政和武烈侯之间就有了妥协的余地。
你要实施“稳定”战略,那就帮我坚决打击“分封”,而打击“分封”的首要条件就是你这头洪荒猛兽要离开荒野,回到老巢,要让那些妄图借助你的力量对抗中央的功臣们失去最强大的倚仗。
武烈侯离开北疆,回到咸阳,将对公卿大臣们造成多大的冲击?将给咸阳目前的被动局面造成多大的影响?咸阳宫是否会因为这个决定而陷入更大的被动?秦王政必须要考虑清楚,必须仔细权衡其中的利弊得失,最终他做出了用书信征询武烈侯意见的决定。
这是兄弟间的一次交流,如果武烈侯拒绝,此议就作罢,不会对秦王政和咸阳政局带来任何不利影响,反之,如果武烈侯愿意回京,秦王政就必须做出妥协,以保证武烈侯坚决支持咸阳宫,坚决把甚嚣尘上的分封之议压制下去,而不是给他机会联手功臣们来压制咸阳宫在“法治”的堤坝上打开更大的缺口。
武烈侯无意回京,虽然他在决战之后经过反复思考拿出了“稳定至上”的决策,但在统一大业即将完成,统一大势已经掀起最后一股惊天波澜的情况下,继续把统一战争进行到底的呼声压倒了一切,以武烈侯和北疆的力量根本阻挡不了这股惊天波澜,所以他做好了“稳定”战略被彻底否决的准备,那就是全力经营北疆,全力构建北疆防御体系,全力建设北疆武力。
只要武力在手,只要拥有绝对实力,那即便大秦因为继续进行统一战争而致使财赋陷入更为险恶的境地、致使国内局势陷入崩溃的边缘、致使咸阳政局陷入不可挽回的绝境,武烈侯也有信心凭借北疆强悍武力,力挽狂澜。
所以,武烈侯根本没有回京的念头,他在返回北疆后第一时间召集边郡官长,要求各边郡借助这次北疆军吞灭齐国所获得的大量战利品加快农耕和工商发展,并马上巡视漫长的北疆防线,与北疆各军统率商讨防御和军队建设,其目的很明确,以强悍武力促进经济发展,以经济发展推动武力更上层楼,一切都是为了戍卫中土,一切都是为了中土的统一和强大。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秦王政的书信到了,秦王政请他回京,秦王政在书信中明确告诉武烈侯,他支持以稳定战略来巩固大秦的统一战果,但这一战略在中央遭到了巨大的阻力,所以秦王政需要武烈侯公开的直接的帮助,秦王政需要武烈侯回到咸阳,兄弟必须联手才能稳定政局,兄弟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