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关系到朝堂各方势力的利益,其中博弈之惨烈可想而知,岂是一个小小的商贾所能左右?熊氏家族有权有势,财富无数,难道还像市井小民一般贪图吕不韦的那点金子?太扯淡了。
吕不韦是卫国商贾,出身低贱,在韩国阳翟打拼,渐渐积累了一定的财富。在邯郸偶遇异人之后,他萌发了一个“投资”念头,于是到咸阳为异人跑关系,看看能否运作一下,把异人弄回秦国。
这个难度非常大,一般到外国做质子的宗室公子,首先是庶出,其次是庶出中最没有前途的。这个很好理解,宗室公子的母系如果权势庞大,朝堂内外都有一定的势力,即便是庶出,也不至于沦落到离乡背井到外国做质子的地步。做质子基本上等同于在外国坐牢,运气差一点的这辈子就老死他乡了。比如赵高的祖辈就是赵国派遣到秦国的质子。
异人如果能结束质子生涯,返回咸阳,凭借其功劳足以获得一定的权力和财富,这可以帮助吕不韦在西秦打开一条商道。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吕不韦结交异人,并主动帮助其到咸阳运作的主要原因。当然,也不排除吕不韦异想天开做白日梦的可能,毕竟当时异人的父亲安国君是大秦储君,偏偏这位储君还没有嫡嗣,理论上只要是安国君的儿子,都有可能是未来的大秦君王。
吕不韦的运气的确不错,他的那点金子让他见到了熊氏,给熊氏传递了一个讯息,质子异人因此进入华阳太后和熊氏的视线。
当时昭襄王还在,安国君是大秦太子,但安国君年纪很大了,身体也不好,所以确立第三代继承人是迫在眉睫的一件事。
第三代继承人的确立非常复杂。昭襄王迟迟不立太子,原因很多,但集权于中央是最大的原因。昭襄王“固干削枝”,在宣太后死后先是驱赶熊氏,后杀武安君打击老秦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范睢等一帮关东人也因此死得死,逃得逃。等到昭襄王好不容易稳下局面,马上又爆发了储君之争。
昭襄王长寿,子女多,其嫡长子已经死了,嫡次子安国君也老了,而安国君并不是理想的储君人选,原因无他,安国君的夫人出自熊氏,如果安国君做了大王,熊氏外戚十有八九要东山再起,这是昭襄王所不能接受的事。不过幸运的是,华阳夫人没有子女,她必须在安国君所有庶出儿子中挑选一个做嫡子,但这个嫡子落在谁的头上,她说了不算,安国君也做不了主,只有昭襄王才能决定。
谁能进入昭襄王的法眼做安国君的嫡子?首先这个人必须在某个方面能打动昭襄王,这时候进入熊氏视线的质子异人给了熊氏以启发,那就是昭襄王应该有“质子”情节。
昭襄王当初就是在燕国做质子,他能被秦国接回来继承王统,咸阳曾有一番激烈厮杀。武王突然驾崩,因为没有子嗣,一帮弟弟们为争夺王统大打出手。昭襄王是武王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母亲宣太后是楚国公主,在后宫的地位是第五等“八子”。后宫嫔妃分八等,如果加上太后,那就是九个级别,由此可见宣太后当时在后宫的地位不高,而当时秦国的楚系势力也不算大,这也是武王继位后,把昭襄王“发配”到遥远的燕国做质子的原因。
在这场王统争夺中,宣太后和楚系势力显然没有任何优势,但当时的魏氏是军中悍将,与郿城“孟西白”和夏阳司马氏有不错的交情,而当时的左丞相甘茂与右丞相樗里疾是死对头,他们谁赢得了军队的支持,谁就能控制朝政,继而也就能控制王统的继承。
结果不言而喻,老嬴家、本土老秦人和楚系联手,赢得了王统,赶走了甘茂。其后宣太后主政,楚系迅速崛起,宗室樗里疾一脉、郿城孟西白、司马氏和魏氏在其后的几十年里,成为大秦军政两届最为炙手可热的大权贵。
人老了总会回忆过去,昭襄王也不例外,而到燕国做“质子”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也是他最为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所以当“质子”异人在秦赵大战之际逃回咸阳,便在第一时间进入了昭襄王的法眼。异人的母亲是韩国公主,与楚系没有密切的联系,将来异人继承王统,显然会重用以韩系为主的关东人,这样一来就避免了楚系的东山再起。
华阳夫人和熊氏的崛起之策终于成功了。异人虽然得到了昭襄王的青睐,但其根基太弱,若想顺利继承大统,必须绝对效忠于华阳夫人,为此他甚至改名为“子楚”,穿楚服,说楚言,以讨华阳夫人的欢心。
子楚继位,论功行赏,楚系熊氏当然是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牢牢把持朝政,而把子楚从赵国“偷回来”的吕不韦当然也是头号功臣,出任大秦丞相,位极人臣。
吕不韦就此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仔细看看寒门贵族,从吴起、商鞅、苏秦、范睢到吕不韦,等等,无论功绩如何,结果如何,都逃脱不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运,他们始终是豪门贵族争夺权力和财富的工具,始终不能控制和主宰王国甚至包括他们自己的命运。
这就是时代特色,在这个时代,控制和主宰王国命运的始终贵族,这个贵族主要是指豪门贵族,尤其是那些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世家贵族。寒门大贤能够出人头地,首先就要攀附豪门贵族,没有这些豪门贵族的支持,哪有资格觐见大王,向大王呈述治国之道?就算大王破格录用,还需要豪门贵族的支持才能一展抱负,没有他们的支持,政令根本出不了府门,所以寒门贵族始终依赖于豪门贵族而生存,哪一天他们被豪门贵族所抛弃,也就从天堂到地狱了。
吕不韦始终是大秦豪门贵族手里的一条鱼,这条鱼想挣脱,想获得自由,于是他殚精竭虑,在秦王政主政前韬光养晦,把韩系力量和关东力量逐渐融合到一起,并赢得了部分宗室和老秦人的支持。
他本想在秦王政亲政后给楚系以打击,也想效仿昭襄王的“固干削枝”驱赶熊氏外戚,继而夺回朝政的控制权,但他棋差一着,反而落入了熊氏的陷阱。
征伐赵国的本意是想赢得功勋,让本系人马获得更多的权力,但哪料熊氏果断出手,结果蒙骜大败战死疆场,长安君更是“举兵叛乱”最终不得不逃奔赵国,韩系力量灰飞烟灭,关东力量遭遇重创,吕不韦多年的努力一夜间化作乌有。
一个天才的商贾和一个世代传承的豪门贵族,事实上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看看历史上的吴起、商鞅、苏秦、甘茂、范睢等等,哪一个不是一代人杰?但“鱼肉”就是“鱼肉”,当“刀俎”一旦从天而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这个时代的主宰者始终是豪门贵族,直到陈胜吴广揭竿而起,“鱼肉”随着滔滔河流奔腾而出,在付出几千万人的代价后,才把这些“刀俎”,这些命运的主宰者,彻底抹杀。
但熊氏的反击远远不止于此,接踵而至的嫪毐(o,au)之乱把秦王政打得“鲜血淋漓”,吕不韦及其所属势力更是遭到了毁灭性打击,《逐客令》更是差点把所有的关东人扫出关西。
熊氏外戚的威力之大,在此两战中发挥得淋漓尽致。熊氏外戚击败了对手,彻底控制朝政后,开始了征伐,建功立业。熊氏若想让楚系“枝繁叶茂”,就必须利用战争让本系人马获得功勋,继而源源不断进入朝堂和军队,但转折点在此出现。
熊氏外戚东山再起的速度非常快,谁知衰落的速度更快,其转折点不是因为武烈侯公子宝鼎的出现,而是在河北战场上的失败。桓齮被李牧打败,这是熊氏外戚由盛转衰的转折点。紧接着老秦人乘机引爆盐铁大案,关东人更是把宗室、老秦人和巴蜀人拉到一起结成了暂时的同盟,熊氏外戚不得不妥协退让。
武烈侯公子宝鼎是这场博弈中的一颗关键棋子,但华阳太后非常厉害,就在秦王政认为这颗棋子的使命基本完成的时候,华阳太后却把这颗棋子放到了自己的棋盘上,于是局势再度发生变化。公子宝鼎从棋子迅速蜕变为对弈者,而熊氏外戚却变成了棋子。
历史重演。今日的公子扶苏等同于当年的公子成蛟,今日的熊氏外戚等同于当年的韩系力量,今日的中原战场等同于当年的河北战场,今日的博弈双方由秦王政和熊氏外戚转变为秦王政和武烈侯公子宝鼎,而博弈的目标没有变化,依旧是大秦朝政的控制权,大秦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权。
如果历史重演,公子扶苏在东南战场上按兵不动,那么蒙武在中原战场上极有可能打败仗。这一仗打败了,责任要归咎于公子扶苏,最终将演变为父子相残,而陪葬者就是熊氏外戚。
杀人者必被人所杀,因果循环,熊氏外戚可谓报应,而秦王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隐忍多年,今日总算找到了报仇雪恨的机会,又岂肯错过?熊氏外戚诛杀其政治对手,秦王政可以忍受,但熊氏外戚设计陷害他的母亲,侮辱和践踏他母子两人,陷他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却是忍无可忍。
如果没有深仇大恨,秦王政在华阳太后死后,为何要严厉打击熊氏?为何非要置熊氏于死地?以熊氏在大秦的实力,即便离开中枢,也足以影响朝政,耐心蛰伏一段时间完全可以找到机会卷土重来,再说统一大势已经明朗,楚国已经岌岌可危,熊氏为何还要谋反?熊启为何还要叛逃楚国,甚至还做了楚国最后一任大王?
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秦王政为什么至死不立储?在他病重的时候,让扶苏回京代理国事,却不给他一个储君之位,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他不知道自己随时会死,大秦随时会陷入血腥的王统之争吗?他到底因为什么对身体里流淌着熊氏血液的扶苏始终耿耿于怀,就是不愿意立他为储?
仔细推敲屯留兵变和嫪毐之乱背后所隐藏的秘密,不难发现秦王政和熊氏外戚之间所结下的生死仇怨。假如历史当真如此推测,那么这种仇怨的确不是杀戮就可以了结的,它对秦王政的伤害太大了,以致于他虽然中意扶苏,却至死都不愿意把国祚交给他。
这就像项羽一把火烧掉咸阳一样,当年武安君水淹鄢城,血屠郢都,火烧楚国宗庙,这种仇恨深入到楚人的血液和骨髓里,所以当项羽杀到咸阳后,他有一百个理由屠杀秦人,火烧秦都。同样的道理,但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后,关东六国之人埋藏在心里的仇恨彻底爆发,这种仇恨不仅仅是亡国之恨,而是在几百年的战争中由一代代人积累下来的仇恨,这种仇恨一旦爆发,其威力足以摧毁大秦,摧毁整个中土,直到尘归尘、土归土,一切推到重来。
这些秘密章邯必须说出来,不说清楚不足以让公子扶苏认识到当前危机的严重性。
章邯现在的身份很特殊,也很尴尬。他深爱自己的妻子,熊氏也接纳了他。熊氏既然接纳了他,以武烈侯对章邯的推崇,熊启当然对他寄以厚望,有些事情必须要告诉他,让他在关键时刻能够做出正确的有利于熊氏的决策。
熊氏如果在这场风暴中被摧毁,章邯的前途基本上就完了,更严重的是,公子扶苏绝无可能成为大秦储君。公子扶苏的前途没有了,楚系力量分崩离析,最大的嬴家是巴蜀人,是秦王政,而最大的输家就是武烈侯。武烈侯的左膀右臂就是老秦人和楚系熊氏,一旦武烈侯断了一臂,武烈侯拿什么抗衡咸阳?武烈侯失去了权势,那么对所有追随武烈侯的人来说都是一场不可承受之灾难。
华阳老太后的布局到今天终于显露出了它的真面目,熊氏外戚在其死后对武烈侯的全力支持终于把武烈侯推到了足以抗衡咸阳的最高位置,同时也把熊氏外戚的生死存亡和武烈侯的利益紧紧联系到了一起,两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离不开谁了。
公子扶苏陷入极度的震骇。
这些过去、现在和将来一直都在殊死搏杀的人全部是自己的亲人,虽然公子扶苏知道斗争是存在的并且残忍而血腥,但今天当章邯揭开了这层迷雾,让公子扶苏看到血淋淋的事实时,他无法接受,他的心被深深刺痛了,痛得他想死,想离开这个可怕的人吃人的世界。
自己的父王,自己的祖母,竟然被自己的高祖母和母系一族凌辱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而上溯其原因,却是因为先祖昭襄王对自己母系一族的背叛和杀戮,在这些恩怨情仇之中,自己的父王、成蛟叔父,还有宝鼎叔父都是其中的牺牲品,权力博弈的牺牲品,而如今自己这一代尚未长大成|人,便也被咆哮的漩涡席卷而去。
章邯在讲述的过程中很含蓄,很隐晦,但公子扶苏在外历练了这么多年了,心里如明镜一般清晰。
扶苏泪流满面。
“叔父会抛弃我们,是吗?”扶苏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要害。
章邯沉默不语。
武烈侯还能力挽狂澜吗?他做了无数次的推衍,都看不到武烈侯有拯救之策。武烈侯为了推动国策的变革,为了推动咸阳实施封国制和土地私有化,付出了惊人的代价,而这个代价极有可能让他失去一切,重回北疆牧羊。
第一卷 崛起 第375章 心若无私天地宽
第375章 心若无私天地宽
“我绝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
宝鼎神态坚决,语气更是斩钉截铁。
听到这句话,公子扶苏和章邯稍稍松了口气,但也就仅仅松了口气而已,因为宝鼎并没有拿出拯救之策。
“叔父,计将何出?”扶苏忐忑不安地问道。
宝鼎微微皱眉,沉吟稍许后,问道,“对当前局势,你有何看法?”
扶苏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真话。宝鼎所说的“承诺”显然是对公子扶苏的承诺,这个承诺并不包括拯救熊氏,假如宝鼎设法阻止公子扶苏去东南战场,那么熊氏还是生存无望。扶苏悄悄望向章邯。章邯神色凝重,目露鼓励之色,那意思很明显,必须说服宝鼎出手拯救,否则局势必然失控,而局势失控之后将给公子扶苏带来灭顶之灾,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叔父还记得屯留兵变吗?”扶苏鼓足勇气说道。
宝鼎点头,“这就是你对当前局势的看法?”
“此次决战,恐怕没有多少胜算。”扶苏毫不犹豫地补了一句。
宝鼎神情冷峻,问道,“如此说来,你怀疑咸阳发动中原决战的目的了?”
扶苏脸色微变,不知如何回答。
“你对局势的理解是错误的。”宝鼎严肃地说道,“咸阳调你去东南战场,正是为了增加决战的胜算,也就是说,咸阳为了确保此仗的胜利,已经使出了所有的手段,由此可见咸阳的决心。”
扶苏暗自吃惊,再一次望向了章邯。从宝鼎这句话里听得出来,宝鼎不但不会阻止他去东南战场,而且还要求他不惜一切代价在东南战场上取得胜利,继而帮助秦军主力在中原战场上赢得决战的胜利。
章邯很冷静,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眼里却掠过一丝慌乱。很明显,宝鼎并没有拯救熊氏的意思,难道他当真要抛弃熊氏?
“我对你说过,我和你父王之间的矛盾是源自治国理念的冲突,不管我们之间的矛盾有多大,我和你父王的目标完全一致,我们要统一中土,要建立一个强大的帝国,要让帝国万世传承。”宝鼎一边用力挥动着手臂,一边说道,“所以,当我说服不了你父王,我就只有支持你父王,即便走错了路,我也要追随他走下去,因为我和你父王是兄弟,我们的身体里都流淌着老嬴家的血液,今生今世,我们永远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宝鼎手指扶苏,声音蓦然严厉,“你是我的亲人,是你父王的血脉,我和你父王即便大打出手,也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利而牺牲自己的亲人。”
扶苏神色尴尬,愧疚低头。
章邯心惊胆战,冷汗“唰”地出来了。
“你错了,大错而特错。你有私心,面对今日局势,你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利益。你怀疑你的父王,你怀疑我,怀疑我们为了争权夺利而牺牲你。”宝鼎面如寒霜,厉声质问道,“你可曾为大秦想过?可曾为中土想过?可曾为千千万万的芸芸众生想过?”
扶苏豁然省悟,跪倒在地,悔恨的泪水顿时涌出,“叔父,我错了。”
宝鼎看到扶苏的泪水,强行压制的怒火突然爆发了,“你为什么总是流泪?为什么这样懦弱?你是大秦的王,是中土之主,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一剑在手,天下谁敢当之?”
吼声如雷,震撼大帐,赵高、章邯等人无不色变。
“给我站起来!”宝鼎一拳砸到案几上,厉声狂吼。
扶苏惊骇欲绝,一跃而起,昂首而立。叔父的惊天愤怒让他意识到自己错了,真的错了,彻彻底底的错了。
宝鼎怒目而视,厉声问道,“此去东南,计将何出?”
“战!”扶苏颤抖着声音说道。
“若有宵小从中阻扰,计将何出?”
“杀!”扶苏的声音大了起来,透出一股刚毅之气。
“假如东南攻击不力,计将何出?”
“死战!”扶苏猛地握住剑柄,大声叫道。
“东南若败,计将何出?”
扶苏望着宝鼎,面露决绝之色,“以死报国!”
宝鼎拔剑而出,烈日秋霜划出一道惊鸿钉在了扶苏脚下,“滚!”
扶苏一把抓起烈日秋霜,义无反顾地冲出了大帐。
章邯冷汗淋漓,“扑通”跪下,“末将罪该万死。”
“我对你很失望,非常失望。”宝鼎冷森森地盯着他,“我对你寄予厚望,我曾认为假如我死了,可以代替我守护大秦的就是你,但你却给了我这么一个答案。”
宝鼎真的很失望,甚至有心痛的感觉。他想到了在大秦的最后一刻,当王离带着北疆将士死战巨鹿的时候,章邯却按兵不动,任由北疆军全军覆没。其后他更是投降了项羽,任由项羽坑杀了二十万大秦将士,彻底埋葬了大秦。不管章邯有多少理由,有多少冤屈,在大秦的最后一刻,他是大秦的最后一线希望,但章邯却亲手扼杀了这一线希望,他的私心在最后时刻占据了他的身体,同时也摧毁了帝国。
章邯以头磕地,心神震颤,他甚至感觉自己闻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武烈侯愤怒了,怒火在熊熊燃烧。
“我把扶苏托付给你,我信任你,但你竟然这样教导扶苏,你竟然诱导扶苏父子相残,你竟然把扶苏推上死路。”
宝鼎咬牙切齿,杀气喷涌而出,“你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赵高、朱英、东方无畏此刻都在大帐里,他们知道宝鼎动了杀意,无不骇然心惊,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
“武烈侯,现在局面非常复杂,谁能看透咸阳宫?”赵高急切劝说,“大王没有食子之心,但谁敢说咸阳就没有人试图伤害长平侯?长平侯一旦出现意外,你和大王之间还有兄弟情分吗?”
“武烈侯,东南形势随时可能失控,长平侯根本无力掌控局势的发展,一旦他成了质任,整个大势必然崩溃。”朱英面色苍白,连连哀求,“武烈侯,务必阻止长平侯南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武烈侯,右更只是对局势做出自己的判断和预测,绝无伤害长平侯之意。”东方无畏向来恪守本职,但他和章邯私交不错,此刻也不得不竭尽全力救助章邯。
章邯也要自救,他不得不辩解,“武烈侯,熊氏是众矢之的,关东人更是与熊氏结下了生死仇怨,这一次熊氏很难逃过绝杀,所以长平侯无论如何不能去东南,他去东南就是给熊氏陪葬,而接下来就是武烈侯给长平侯陪葬。武烈侯,请三思啊!”
“都给我闭嘴!”宝鼎拍案而起,厉声说道,“很简单的事情,都是因为私心,才会变得如此复杂。”
“扶苏必须去东南,扶苏必须赢得东南战场的胜利。一力降十会,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一切都要靠实力说话,没有实力,任你有天纵之才,任你贵如君王,也一样是死。”
“看看楚国,负刍杀了两位楚王,杀了李太后,杀了阳文君,杀了所有反对他的贵族,倚仗的是什么?是实力。”
宝鼎望着章邯,心里的怒气无处发泄,冲上去就是一脚,“扶苏到了东南战场,有熊氏的帮助,有公子腾的辅佐,还有杨端和这样的悍将,有荆宛和江南两地的十万大军,这样的实力还怕什么?打赢了,扶苏就有割据称霸之力,更与我形成了南北呼应,谁敢动他?”
“为什么会有屯留兵变?就是因为私心作祟,就是因为成蛟身边有像你们这些一门心思想着自己利益的人,结果大军在上党屯而不发,两路夹击变成了蒙骜孤军深入,由此导致蒙骜陷入包围,战死疆场。假如成蛟一往无前,与蒙骜两路攻击赵国,还会有屯留兵变吗?就算战败了,就算蒙骜战死了,也不会有屯留兵变了。”
“之所以有屯留兵变,之所以熊氏的谋划能取得成功,不是因为熊氏的谋略高超,而是因为他的对手畏惧熊氏,他的对手担心自己失去了既得利益,结果上当中计。”
“今天的局面也是一样,无论形势如何复杂,在胜利面前,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没有成功的可能。”
赵高等人哑口无言。
这话说得有道理,但事实上可能吗?当初的成蛟肯定也是一腔热血,要建功立业,结果如何?扶苏去了东南,熊氏会听他的?十八方镇会俯首听命?扶苏可以驾驭一切,如臂指使地指挥荆宛和江南两地的军队吗?
武烈侯未免一厢情愿了。这些年公子扶苏的确建下了战功,但公子扶苏是“摘桃子”的,他的能力和威望不足以服众,更无法镇制像熊氏这样的豪门贵族,他主宰不了东南战场。
曝布、熊庸、公子婴、乌重从城外大营飞马而至。
“不惜一切代价赢取东南战场的胜利。”
这就是宝鼎的对策,反击咸阳的对策。
“虎烈军随同长平侯赶赴东南战场。”宝鼎手指赵高、朱英,“你们两个辅佐长平侯,帮助他驾驭东南战场,如果有人蓄意阻扰,斩!”
赵高、朱英躬身领命。武烈侯这是孤注一掷了,再无退路。
“武烈侯,虎烈军走了,你的安全怎么办?”曝布担心地问道。
“你认为我驾驭不了北虏诸种?”宝鼎冷笑,“如果我驾驭不了,靠你们这一万虎烈军能干什么?不要担心我,也不要担心北方战场,全力以赴去作战,拿下九江,杀进江淮,夺取东南战场的胜利。”
曝布郑重点头,“江南有武安侯,有盖聂和荆轲,我们可以确保江南军队绝对支持长平侯,但昌平君和大庶长……”
宝鼎嗤之以鼻,手指章邯,“我马上奏请咸阳,把杨端和调到北方战场,让章邯统率荆宛军队。至于昌平君,他的身体不好,不宜坐领江陵了,我会劝他辞去一切职务,到南阳与昌文君一起颐养天年。”
章邯暗自心喜,躬身领命。虽然宝鼎骂了他一通,踢了他几脚,但并没有记恨他,依旧相信他,依旧把公子扶苏托付给了他。
宝鼎看看章邯、曝布和熊庸三人,郑重说道,“长平侯少不更事,武安侯年纪大了,东南一战就托付三位了。我只嘱咐你们一句话,牢牢记住,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
三人轰然应诺。
朝阳升起,虎烈军扈从公子扶苏启程南下。
扶苏驻马而立,遥望远处城池,泪水悄然盈满眼眶。叔父见不得他流泪,但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叔父的教诲如暮鼓晨钟,让他瞬间顿悟,心若无私天地宽,如此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才是一个王者应该具备的基本操守。
号角长鸣,铁骑滚滚,要离开北疆了,不知自己是否还有机会重返封国,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再见叔父。
扶苏翻身下马,面朝城池,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这一刻,他泪流满面。
众将感同身受,也齐齐冲着城池方向,躬身为礼。
武烈侯没有出来送行,他很决绝,这一仗打不赢就不要回来见我。实际上也的确如此,这一仗如果打输了,东南局势崩溃,大家基本上也不会再见面了,武烈侯肯定要去北疆牧羊。
咸阳接到武烈侯的奏章,大为高兴。
调长平侯到东南战场,征召长沙侯公子高回京,继而迫使武烈侯不得不全力支持中原决战的计策成功了。
秦王政下令,调杨端和镇戍燕南,并代理封国事。章邯则火速赶赴东南战场统率荆宛大军,听从长平侯公子扶苏的调遣。
接下来,他耐心等待昌平君熊启的请辞奏章。
熊启当然不愿意拱手让出主动权,把熊氏一族的身家性命交给咸阳,所以他看完宝鼎的书信后,认为宝鼎有背信弃义之嫌,当真是怒不可遏,不过等他看完第二遍之后,随即冷静下来。
宝鼎的大道理没有说服力,关键还在于宝鼎对此仗的预测。宝鼎认为,此仗对秦军最不利的地方在于钱粮武器的不足,钱粮武器不足导致秦军必须尽快完成决战。
秦军强悍,主动攻击的情况下,齐楚两国肯定要拼死防守。秦军在河北战场上两次败于李牧之手,其关键就在这里。秦军远征,赵军是本土作战,其优势就在于防守,在于本土所提供的兵源和战争物资,战争一旦拖延下去,双方的实力对比就会慢慢发生转换,最终败北的反而是秦军。
这一战也是如此,秦军本来在兵力上没有占据绝对优势,应该集结主力于一路进行攻击,哪料咸阳被一连串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秦王政和中枢信心膨胀,竟然兵分三路进行攻击,简直是找死。
既然秦军肯定要败,秦王政和中枢肯定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那还担心什么?
东南战场的主要作用是牵制楚军,但东南战场范围太大,从长沙杀到江淮,有一两千里,就算秦军在东南战场上势如破竹,但孤军深入是有限度的,拿下彭泽之后,秦军的推进速度肯定非常缓慢。
东南战场捷报频传,中原战场就着急了。咸阳不可能任由战事无限制地拖延下去,假如让东南军队杀到江淮,甚至攻克楚都寿春,咸阳就被动了。
中原战场一着急,必然出错,一出错,必然要败。咸阳决策错误,打败了,秦王政和中枢要承担所有责任。
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会成功。总之一句话,只要东南战场大捷,则一切皆在掌控中。
宝鼎为此威胁昌平君,如果熊氏非要在东南战场上搞阴谋诡计,非要把他和熊氏置于死地,非要让秦王政父子相残的话,他将动用非常手段。宝鼎手里有黑冰秘兵,有蓼园秘兵,有南墨刺客,如果宝鼎决心要杀熊氏首脑的话,那昌平君、昌文君、魏起、杨端和等人恐怕很难活下去。
当然,熊氏因为决战失败而取得的优势是暂时的,咸阳不会甘心失败,会在稳住阵脚后展开反击,而对象还是熊氏。
宝鼎给出的对策是,马上开始第二次中原决战,把统一中土的功勋牢牢控制在手,就此彻底扭转局面。
第一次中原大战虽然秦军败了,但齐楚两国的损耗也非常惊人,马上开始第二次决战,让齐楚两国没有喘息的机会,如此秦军就抢占了先机。
此策有个前提,武烈侯必须彻底稳固北方战场,也就是说,武烈侯必须在近期击败匈奴人,否则,大秦没有条件马上进行第二次决战。
武烈侯在这件事上没有做出承诺,但字里行间透出他的决心和信心。
熊氏主要首脑全部退出东南战场,其主要作用就是“示敌以弱”,从政治漩涡中摆脱出来,这样中原决战无论胜败,咸阳短期内都无法打击熊氏。不过这个时间不能太长,太长了楚系力量在失去首脑后会纷纷转投巴蜀隗氏,那熊氏就是自寻死路了。所以,这也是武烈侯即便在不具备中原决战的条件下,也要迫不及待地发动第二次决战的重要原因。
熊氏因此承担了生死存亡的巨大风险,昌平君急切间无法做出决策。
假如这是秦王政和武烈侯联手设下的陷阱,假如第一次中原决战打赢了,假如武烈侯无法击败匈奴人,无法马上开始第二次中原决战,那熊氏就必死无疑。
第一卷 崛起 第376章 武烈侯的利剑
第376章 武烈侯的利剑
熊氏陷入两难之境,昌文君熊炽和魏起急速赶到江陵与昌平君商议,杨端和在离开东南之前也特意赶到江陵。
昌文君熊炽和魏起坚决不同意熊氏全面退让,而杨端和则支持武烈侯的建议。现在一退到底事实上掌握主动,可以以不变应万变,静待复起时机,如果一味强硬到底,激怒武烈侯,那熊氏就陷入两大势力的夹击之中。以熊氏目前的处境,对付武烈侯都力有不逮,更不要说与咸阳抗衡了。
谁能想到华阳太后薨亡仅仅几年时间,大秦第一豪门熊氏竟然衰败到这种任人宰割的地步,实在是让熊氏无法接受。
“如果因为东南战场的原因导致中原决战战败,那熊氏就是大秦的众矢之的。墙倒众人推,到那时武烈侯即使出面,也无法拯救熊氏。”
杨端和从军事层面给熊氏做了一番详细分析,但谁也不知道中原决战的结果是什么,武烈侯的判断也不过是一家之言,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中原决战如果打败了,咸阳肯定要把责任推给东南战场,如此一来熊氏首当其冲,所以武烈侯要求熊氏主动退出这场政治风暴是明智的,更重要的是,它可以给武烈侯拯救熊氏赢得足够的时间。
“武烈侯奏请咸阳,把我调到北方战场,事实上就是传递给你们一个讯息,那就是武烈侯和熊氏的联盟还是牢不可破。”
杨端和看看神色凝重的熊启、熊炽和魏起,言辞恳切地说道,“咸阳把长平侯调到东南战场,授予长平侯统兵大权,等于把长平侯的未来和熊氏的生死捆绑到一起,这导致武烈侯极度被动。现在他恳请熊氏全面退出,应该是目下唯一的可以暂时扭转被动局面的办法。”
熊启等三人沉默不语。
“我觉得你们应该站在武烈侯的立场,全面权衡一下利弊得失。”杨端和继续说道,“当前对我们威胁最大就是巴蜀人。隗氏已经彻底倒向咸阳宫,假如中原决战失败,熊氏前景黯淡,那么楚系力量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做出选择,不出意外的话,大部分会转投隗氏,一部分会转投武烈侯。”
熊启等三人暗自惊凛。
杨端和这话说得非常明白了。南阳杨氏不会给熊氏陪葬,关键时刻,杨氏会投奔武烈侯。
熊氏在军中有两大力量,一个是桓齮,一个是杨端和。桓齮所属已经投靠武烈侯,现在和老秦人合作愉快。假如杨端和所属力量也弃熊氏而去,那熊氏“损失惨重”,咸阳宫会毫不犹豫的下手,轻而易举地吞噬熊氏。
武烈侯请奏咸阳,把杨端和调到北方战场,而秦王政果断下令调杨端和北上,其根本原因就在这里,就是要“釜底抽薪”。
事情明摆着,武烈侯说服了杨端和,杨端和从南阳杨氏的生存出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杨端和匆匆离去。
关中和荆宛两地的熊氏主要人物以最快的速度传递书信,商讨“退出”事宜,但争论依旧激烈。荆宛熊氏已经动摇,而关中熊氏则强烈反对。
关中熊氏以华阳君熊戎的后人为主要力量,包括华阳太后的弟弟阳泉君,华阳大姐所属的苏氏家族,中枢里面的熊布、熊璞等人,还有泾阳君公子市和高陵君公子悝的后人。
昭襄王时代的四大豪门穰侯魏氏、华阳君熊氏和宗室泾阳君、高陵君的后人在华阳太后主政时期纷纷复出,遍布朝堂和地方。这四大豪门通过血缘、联姻和利益结盟构筑了强大的楚系,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重新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牢牢控制了朝政。
桓齮大败于河北是这一代熊氏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假如没有这一仗的失败,秦王政就无法把关东人、老秦人和巴蜀人拉到一起建立一个抗衡楚系的联盟,并利用这一仗的失败和随后的盐铁大案重创熊氏。就在熊氏节节败退之际,蒙武又大败于河北,这给了熊氏反击的机会,于是武烈侯公子宝鼎和老秦人趁机崛起,咸阳朝堂上于是出现了三股大势力鼎足而立的局面。
华阳太后的薨亡给了熊氏致命一击,熊氏只?br />好看的电子书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