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疆域万里,咸阳靠什么控制地方?”公子豹冷笑道,“大王和那帮关东人自以为是,都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神了,真是荒诞。当年周武王伐纣,以周代商,疆土辽阔,难以治理,故周武王分诸侯,建藩卫,立七十一国以兼制天下。今日中土一旦统一,疆土远远超过了大周一朝,其治理难度更是远远超过了当初,这种情况下,咸阳宫竟然还要墨守成规,还要继续以中央所领的郡县制去兼治天下,这可能吗?难道我们今日的大王比当年的周文王还要英明神武?难道我们的三公九卿比当年的周公、召公等四大名臣还要才智卓绝?”
宝鼎没有说话,心里异常沉重。
中土统一在即,大秦君臣面对统一后的权力和财富,一个个垂涎三尺,秦王政想独吞,而贵族们想在这块肥肉上咬下最大的一块,这种矛盾不可调和,正如公子豹所说,这场风暴根本没有化解的可能,最终只能靠杀戮来解决所有的问题。
历史上秦王政亲政之后,利用一场场风暴,把宗室、外戚、本土世家贵族全部打倒了,然后他利用统一中土所建下的无上权威,强行实施了高度的中央集权,独享了统一之后的权力和财富,但最终他失败了,帝国在十五年后轰然崩溃。在崩溃之前,宗室、外戚和本土世家贵族踪迹全无,甚至就连始皇帝的王子公主们都被一净,最后就剩下一个“指鹿为马”的赵高在疯狂中实现了“中央集权”的自我毁灭。
西楚霸王项羽分封诸侯,中土迎来了后战国时代。五年的后战国时代摧毁了中土,让无数生灵死于战火。项羽也失败了。
秦王政和项羽在统一中土之后,各自走上了极端。秦王政的帝国维持了十五年,霸王项羽的天下仅仅维持了五年。
刘邦再一次统一中土,他和他的部下们吸取了足够的教训,所以立国之初,实施了在中央领导下的分封和郡县并列制,但刘邦临死前,斩白马以盟誓,非刘姓不得为王,分封也仅仅是在宗室内的分封。四十年后,因为中央要削藩,要废除分封,终于引发了七王之乱。七王之乱结束后,中土才算真正迎来了中央集权下的郡县制。
纵观历史,从秦王政统一中土到汉七王之乱结束,统一后的中土为了实现中央集权下的郡县制,前后花费了七十五年。中土人用了七十五年的时间,在一次次血腥杀戮之下,用无数人的生命,最终完成了由分封和郡县并行制到郡县制的过度。
中央领导下的郡县制是中央集权的核心,也是王国权力和财富的终极分配方案,中土人历经七十五年的血腥厮杀,最终确立了这一分配方案,由此可见其中的艰难。
宝鼎过于想当然,虽然他已经考虑到了此事的难度,但事实上其中的难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像。
在他来到这个时代并以拯救帝国为使命的这段时间里,他竭尽全力让宗室和老秦人再度崛起,让熊氏外戚的实力得以保留,并不遗余力地打击关东系力量,最终把咸阳政局推向了自相残杀的深渊。
以目前咸阳朝堂上各方势力的力量来说,秦王政和关东系已经失去了绝对优势,实际上秦王政和关东系也一直没有占据优势。
历史上秦王政在华阳太后死后,陆续把昌平君、昌文君等熊氏外戚赶出了咸阳,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基本上控制了朝政,他和那些追随他的关东人根本就没有对手,即便是在统一大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王翦、王贲父子,也在统一之后销声匿迹。统一后大秦的内廷是蒙氏天下,外廷里冯氏占据了“半壁江山”,秦军则是由屠睢、任嚣指挥,北伐则是由蒙恬为帅。朝堂内外都看不到宗室、老秦人和熊氏外戚的身影,秦王政顺理成章地实现了中央的高度集权。
现在形势不一样了,宝鼎改变了历史,也颠覆了政局,秦王政和朝堂各方势力为了争夺统一后的权力和财富,不惜大打出手。
这场风暴就是双方血腥厮杀的开始,即使宝鼎没有利用赵太后的死布下“徐福刺秦”这个局,这场风暴也会在某个时间里发生,只不过引发风暴的事件不一样而已。
宝鼎低估了秦王政对君权至上的中央集权的狂热追求,也低估了宗室、老秦人和楚系贵族们对权力和财富的强烈攫取欲望,于是当风暴发展到巅峰,秦王政和贵族们的厮杀一触即发的时候,宝鼎不得不出来暂时稳定局面。
宝鼎的身份决定了他的命运。他是个特殊的存在,首先他是宗室,他是老嬴家的子孙,他代表了王国和王族的利益,但同时他的理想和抱负又把他推向了咸阳宫和秦王政的对立面,他把老秦人和楚系这两大贵族势力拉到一起形成了一个维护贵族利益的团体。如此一来,他和当年的孟尝君、平原君和信陵君一样,纠结于君王和贵族之间,在激烈的矛盾中起起伏伏。每当王国和君主有难,他就集结贵族们的力量去拯救,但每当贵族们的利益受到伤害,他又不得不代表贵族集团与君主甚至与整个王国针锋相对。
这一次,宝鼎以自己的隐退迫使贵族们妥协,避免了一场两败俱伤的厮杀,拯救了王国,帮助了咸阳宫和秦王政。但接下来,咸阳宫和秦王政就要“收拾”贵族们了,秋后算帐是肯定的,而宝鼎又将如何拯救贵族们?
公子豹大发雷霆,就是因为如此,而老秦人和楚系中断与宝鼎的联系,以此来表达他们的强烈不满,也是因为如此。
你隐退了,不过暂时避免了厮杀,但矛盾的根源还在,斗争还要延续,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退让是没有出路的,退让的后果就是失败,甚至是死亡,所以秦王政不退,老秦人和楚系也不退,他们在“大战”来临前向宝鼎求援,就是希望利用宝鼎的力量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宝鼎选择了“自杀”,他不给任何一方以支援,迫使风暴暂时中止,但乌云依旧笼罩了咸阳,天雷依旧在咸阳上空咆哮,风暴正在蓄积之中,下一次的爆发更加可怕。更大的风暴一旦爆发,宝鼎拿什么去阻止?
宝鼎感觉很无助,很无奈,很苦涩。
历史自有它的发展规律。秦王政以前所未有的强势打击了朝堂上的贵族势力,以前所未有的决心实施中央集权下的郡县制,他虽然失败了,但给后来者指明了一条如何在大一统的背景下治理王国的道路。其后霸王项羽分封诸侯的失败正好又给后来者一个警示,于是刘邦选择了分封和郡县并行制,但最终的道路还是高度中央集权下的郡县制。
在“中央集权”这条道路上,历史用七十五年的时间阐述了一个循序渐进的规律。始皇帝的“毕其功于一役”显然是失败的典型,刘邦及其子孙的“循序渐进”模式显然可取,这一模式符合发展规律,也是宝鼎决心要仿效的治国模式。
公子豹看到宝鼎陷入沉思,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的想法我可以接受,目前这种妥协之策符合各方的利益,除了大王和咸阳宫外,其他各方都能接受。”
自诸侯国变法以来,郡县和分封大行其道,尤其齐楚两国为最,而秦赵两国则推行郡县制。其实秦国完全推行郡县制的时间也不过七十年左右。在昭襄王时代,秦军灭了古蜀国之后,以古蜀国王族为蜀侯领巴蜀之地,事实上就是分封和郡县并行。
分封和郡县并行制了中央集权,给了贵族们更大的权力和财富,这当然让秦国的贵族们愿意为之血腥厮杀,但秦王政和咸阳宫不能接受,不愿意让手上的权力和财富有所损失,即便中土统一了,权力和财富更多了,秦王政和咸阳宫也理所当然地认为,现在的权力和财富分配方案也同样适用于统一之后的中土,以便用更大的强权来控制王国,用更多的财富来强大王国。
“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有何策让大王和咸阳宫妥协?”公子豹问道,“只要你给我答案,我即使不认同,也全力相助。”
第一卷 崛起 第327章 “汤”的问题
第327章 “汤”的问题
宝鼎想了一下,反问道,“伯父所坚持的分封,是分封功臣,还是分封宗室?”
宝鼎这话问的就是宗室态度。
分封功臣事实上就是“师古”从周制了。周武王的分诸侯,建藩卫,是建立在当时落后的生产力的基础上,由此诞生了春秋战国六百余年的大争之世,诸侯争霸兼并的根源其实就是来自分封制。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吕不韦灭周,更是把这种制度的弊端完全暴露,所以早从魏国李悝变法开始,中土的诸侯们和一些诸子大贤、寒门士卿便意识到分封制的危害,有意识限制和打击贵族们的权势,于是便诞生了封君制。
封君制始自战国变法。魏国李悝、赵国公仲连、楚国吴起、韩国申不害、齐国邹忌、秦国商鞅等人在诸侯国中的变法,其宗旨是强国,其核心则是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而分配方案的重点就是实施郡县制以集权中央,实施封君制以巩固王权,君王和寒门士人是这一分配方案中的最大受益者,宗室和豪门贵族则是最大的利益受损群体。
今日咸阳风暴的对立双方争斗的焦点就是分封。一个是要分封。中土统一了,政治背景和格局都变了,此刻重建分封制,从大局说是为了未来帝国的稳定,为了维持未来帝国的统一,从小处说,则是为了满足宗室和豪门贵族对权力和财富的占有。一个是坚决拒绝分封,因为分封制的危害有历史为证,它是一种错误的制度,而大秦能统一中土,就是得益于中央集权下的郡县制,所以理所当然,统一后的帝国肯定要坚定不移地沿着这条正确的路走下去。
如今在咸阳的政治格局中,秦王政和咸阳宫没有占据明显优势,宗室、老秦人和楚系联手之后,足以与之抗衡,甚至有压倒对方的实力,这种情况下,要么是自相残杀两败俱伤,重演昭襄王时代的悲剧,但因为有前车之鉴,斗争双方都不想走到那一步,毕竟两败俱伤与双方的利益诉求完全背道而驰,所以,双方选择了妥协。妥协才能让双方以最小代价获得最大利益。
宝鼎拿出了妥协方案。中央领导下的封国和郡县并行制。这是一个过度制度,依据这一制度,在统一后的权力和财富再分配方案中,直接受益者是宗室,君王和豪门贵族都未能从中直接受益,而是着眼于未来利益。未来,帝国还是要实施中央集权下的郡县制,君王可以集权于中央,但在这之前,帝国必须完成一系列国策的变革,这些变革中的很多制度将给予豪门贵族以巨大利益。
之所以要实施这个过度制度,就是要在统一后缓解君王和豪门贵族之间的激烈矛盾,找到一条可以和平解决双方利益冲突的道路。一旦君王和贵族们之间的利益冲突解决了,双方对权力和财富的分配方案满意了,那么帝国政治局面就稳定了,可以实施对君王和贵族们都有利的中央集权下的郡县制了。
说白了,今日大秦实施的中央领导下的郡县制,其权力和财富过度倾向于君王和中央,贵族们尤其是豪门贵族利益损失太大。
从强国的角度,从统一中土的角度来说,今日大秦的制度是正确的,否则无法强国,无法在诸侯国中脱颖而出,一统天下。只是统一之后,大秦在彻底解决生存危机之后,其外部最激烈的矛盾消除之后,转而面临的则是内部的激烈矛盾,而这个矛盾就是帝国各阶层的利益冲突,就是各阶层在权力和财富再分配中占有比例的多少。这个问题不解决,内部矛盾就会越来越激烈,最终会引发动乱。历史上,帝国就是因此而崩溃。
所以,未来帝国的国策要改,但如何改,如何在中央集权的基础上满足君王、贵族和庶民等各阶层的利益,这需要一个长期的摸索和试验的过程,毕竟这是中土人第一次统治一个万里疆域和数千万人口的大国,谁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于是,实施中央领导下的封国和郡县并行制是必要的,帝国必需用这个符合各方利益的过度制度来完成一个新帝国的建设。
然而,这个过度制度所蕴含的权力和财富再分配的方案,无论对君王还是对贵族,都无法直接受益。不是说他们不受益,而是没有达到他们理想的要求,距离他们所要的高度的中央集权或者分封诸侯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双方对这份妥协方案当然拒绝。
拒绝的后果就是,武烈侯公子宝鼎不得不“自杀”,以阻止双方失控进而演变为血腥残杀,但矛盾没有解决,公子宝鼎还得继续斡旋,斗争双方也寄希望于宝鼎拿出一个更好的解决之策。
公子豹和冯劫就是来帮助宝鼎拟制更好的妥协策略的,但公子豹显然倾向于分封诸侯,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然而现在的条件根本不具备,为此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先让宝鼎的妥协之策得到认可。既然王子分封了,那么宗室重臣的分封还会远吗?
公子豹给了宝鼎一个肯定的回答,“我坚持的分封是分封宗室,但你所谓的分封宗室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分封。封君依旧没有控制封国的全部权力,因此你拿出的策略,我完全不能接受。”
宝鼎笑着点点头,“你知道我的态度吗?”
“我正想知道。”
“我和大王一样。未来的帝国,应该坚持中央集权下的郡县制。”
公子豹脸色微变,目露吃惊之色。他真的很吃惊,他完全没有想到,公子宝鼎竟然支持秦王政的治国策略。既然公子宝鼎和秦王政、和咸阳宫的治国策略完全一致,他当然可以说服秦王政和咸阳宫同意他的妥协之策,只不过需要一段时间,一个恰当的时机而已。
“你知道这句话的后果吗?”
公子豹不得不提醒宝鼎。这句话一旦传开,公子宝鼎必将成为众矢之的,他所在的利益集团必定崩溃,这场风暴极有可能演变为一场两败俱伤的血腥厮杀。
“我只是告诉你而已。”宝鼎淡然笑道,“其实朝堂上下都知道,我一直赞成中央集权,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分封诸侯。我现在拿出的这个策略,不过是出于时局的需要。”
“那你为什么让公子扶苏和公子高出镇地方?你为什么要向咸阳暗示分封之意?”公子豹质问道。
“让公子扶苏出镇地方,纯粹是为了把他推上储君之位。让公子高出镇江南,纯粹是为了确保咸阳对江南的控制,确保西南策略的顺利实施。”宝鼎苦笑道,“自始至终,我没有做过任何分封的暗示。咸阳之所以有分封的流言,说白了,是传出流言的人自己想分封,他们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我的身上,结果变成我在极力重建分封之策。”
公子豹愈发吃惊。假如今日咸阳政局是秦王政和公子宝鼎联手布下的一个局,那结果可想而知,等到中土统一之后,一场血腥清洗在所难免。
公子豹强行驱散了心里的不详之念,他相信公子宝鼎不会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
“理由是什么?”
“很简单,今日中土和八百年前的中土完全是两回事,统一后的大秦国力和八百年前的大周王朝的国力也是不可同日而语。”宝鼎平静地说道,“我举几个简单的例子。八百年前有遍及整个中土的道路吗?有遍及整个中土的驿站吗?有数量庞大的耕地和人口吗?有一年两熟或者两年三熟的农耕技术吗?有发达的水利灌溉工程吗?”
宝鼎娓娓而述,其中心意思就是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以今日中土的生产力来说,必须要用中央集权制来统治帝国。分封诸侯不符合历史发展规律,是历史的倒推,它曾经带给中土六百余年的战乱,但六百余年的战争极大地促进了中土生产力的发展,而中土生产力的发展必然促进生产关系的发展。社会关系的发展归结到国策上,就是必然从分封制发展到中央集权制。
然而,事物的发展都有一个过程,尤其在大一统的背景下,从分封制到中央集权制必然有一个发展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的制度就是中央领导下的封国和郡县并行制,可以简称为郡国制。
宝鼎滔滔不绝。公子豹陷入沉思。
“我的理由足够充份了吗?”宝鼎问道。
公子豹苦笑,他的确被宝鼎说服了,但对权力和财富的强烈占有欲充斥了他的内心,让他很难接受这一事实。统一后的中土是多大的一块“肥肉”?但贵族们吃到嘴里的仅仅只是一小口,大部分都给君王和中央吞噬了。这种权力和财富的分配方案在宝鼎看来是一种必然,是为了中土长久的统一、和平和富强,但在公子豹的眼里,却是极度的不公平。
“你认为大秦有多少人会接受你的理由?”
宝鼎考虑的也是这个难题。历史上秦王政手段狠辣,发动一场场风暴打倒一批批贵族,最终实现了中央集权,实现了他的理想,但帝国的矛盾因此而异常激烈,由此直接导致帝国在十五年后轰然崩溃,可见在中土统一背景下的中央集权制不存在“一蹴而就”的可能。
项羽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失败是必然,但由此不难看到战国时代的贵族们对分封诸侯的强烈渴望,对权力和财富的掠夺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他们根本无视事实,权力和财富彻底蒙蔽了他们的心智,于是一个个像“飞蛾投火”一般自取灭亡。
后战国时代毁灭性的杀戮,把战国的贵族们一扫而尽,把他们统统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如此刘邦和他的一帮寒门士人和贫贱武夫才在中土统一后,在朝堂上没有激烈矛盾和对立势力的情况下,走上了中央集权下的郡国制的道路。郡县为主,分封为辅,到七王之乱后的削藩,至此才算完成了大一统之下的中央集权制。
从始皇帝的失败,项羽的失败和刘邦的成功中,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战国时代的贵族们是阻碍统一的中土走上中央集权制的最强大的一股力量。如今这股力量就在咸阳朝堂上,正在为分封诸侯而与秦王政和咸阳宫针锋相对。
宝鼎有可能说服他们吗?有可能迫使他们妥协吗?在公子豹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贵族们的力量太庞大了,而秦王政即便有公子宝鼎的帮助,也难以与整个大秦的贵族们相抗衡。矛盾的不可调和性导致妥协的余地很小。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人们会失去理智,会变得无比的疯狂,最终以杀戮而结束,以失败而告终。
宝鼎暗自叹息。难道秦王政对贵族们的杀戮和镇制是唯一的正确的办法吗?但失去了这股力量的制衡,秦王政的中央集权就会走上极端,所以,若想实现中央集权下的郡国制,不但需要这股力量的存在,还需要这股力量的妥协。
难,太困难了。
“你说过,只要我有办法说服大王做出妥协,你就竭尽全力帮助我。”宝鼎说道,“我现在需要你的承诺。”
公子豹稍加迟疑后,说道,“不管是我个人还是整个宗室,都是此策的受益者,我肯定会站在你这一边。”
“对于老嬴家来说,真正的受益者是那些王子。”宝鼎提醒道。
“现在他们是王子,但再过一些年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旁支宗室。”公子豹笑道,“你不要耍弄这些小伎俩,会让人耻笑。在我看来,大王在分封宗室这件事上会做出妥协,毕竟这种分封和分封诸侯完全是两回事,再说这些都是他的儿子,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的忠诚。至于其他人,也无法提出异议,大王分封自己的儿子,无可非议嘛,只是这样一来,二十等军功爵名存实亡。二十等军功爵是大秦‘法治’的基础,这个基础一经打破,影响巨大,这才是大王和咸阳宫无法接受妥协方案的重要原因。”
“我并没有说要废除二十等军功爵。”宝鼎叹道,“二十等军功爵有利于寒门,造就了大量的军功贵族,但它打击了豪门贵族,掠夺了豪门贵族的权力和财富,这是事实。统一后,中土和平,没有仗打了,即使要打也是与北虏人打,获得军功的机会越来越少,那么将来拿什么来保证贵族享有的权力和财富?所以这一制度必须马上做出改变,否则功臣们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对他们来说,分封诸侯不可行,封君也是难如登天,那么以二十等军功爵为基础的世卿世禄总该可以吧?大王和咸阳宫总要让豪门贵族在统一大业中拿到让他们较为满意的封赏吧?大王吃肉,总要给功臣们喝口汤吧?”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不满足于喝汤,而是要和大王抢肉。”公子豹神色苦涩,言语中透露出失望和不甘。分封诸侯不行,只能退而求其次,指望世卿世禄这口“汤”了,最起码可以保证子孙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
“现在的关键是,大王必须先妥协,先把这口‘汤’端出来,否则何以取信于臣僚?”
公子豹点头认可,这的确是关键,而最大的阻力则是来自于朝堂上的关东系,来自于法家大臣,来自于寒门军功贵族。
二十等军功爵实质上就是任人唯贤的官僚制度,世卿世禄制则是以血缘和宗亲关系做为基础的世官制,是一种身份制的官僚制度。从世卿世禄制到二十等军功爵,事实上就是官僚制度由“身份”制过度到“契约”制,这是历史的必然,但如果把这两种制度放到“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中去看,不难发现他们其实就是寒门士人和豪门士人对“权力和财富”的争夺,而在这个争夺过程中,官僚制度中的“身份”和“契约”关系必然并存。
从历史上来看,直到隋唐科举制度盛行,官僚制度才真正走向“契约”式,汉和两晋南北朝时代的官僚制度实际上都是“身份”和“契约”混合式,世家和门阀政治就是这种混合式的官僚制度的典型。
官僚制度的发展,与官学和私学的发展事实上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私学盛行,官学式微,则寒门士人对“权力和财富”的争夺就非常强势,这一点在春秋战国时代表现得最为突出。始皇帝废私学,兴官学,甚至不惜为此“焚书”,其实就是为了推进官僚制度由“身份”制向“契约”制发展,是为了更大程度地中央集权,但可惜的是,它最终竟然成了口诛笔伐的“暴行”。
归根结底,始皇帝违背了历史的发展规律,试图一蹴而就,毕其功于一役,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失败。
宝鼎现在要做的就是阻止秦王政推行中央集权的速度,把这驾豪华马车逐渐引向正确的道路,让历史按照它既有的规律去前进。
“你先把这口‘汤’做好。”公子豹说道,“豪门也好,寒门也好,老秦人和楚系也好,关东人也好,都想吃肉喝汤,但因为身份地位和功勋不同,有的奢望吃肉,有的却仅仅满足于喝汤。如果我们能在这口‘汤’上满足了所有人的欲望,那大事可成。”
第一卷 崛起 第328章 宝鼎的真面目
第328章 宝鼎的真面目
当前对宝鼎最有利的条件就是大秦自商鞅变法以来,百余年的时间里实施的都是“法治”,二十等军功爵所造就的权力和财富的分配方案已经深入国策之中,贵族们尤其是豪门贵族们在经历了一次次“反扑”失败之后,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在中土统一之前,贵族们再一次“反扑”,试图摧毁旧的权力和财富分配方案,重建一个足以维护自己利益的新分配方案,虽然这次的风暴来得非常猛烈,但还没有发展到像昭襄王和武安君之间的那种你死我活的局面。当年的那场“厮杀”是大秦历史上最大的政治“风暴”。
大秦历代君王和历代关东系士卿面对豪门贵族们一次次的“反扑”,面对由此造成的一次次血腥杀戮和国力的惊人损耗,也是惶惶不安,唯恐在豪门贵族的“反扑”中灰飞烟灭,所以他们面对这场规模可能超过大秦历史上最大风暴的政治“厮杀”,心里也是非常恐慌。
豪门贵族们早就有了“反扑”失败后不得不接受现实的心理准备,而君王和关东系士卿则担心百余年的努力毁于一旦,所以双方都想妥协。既然都想妥协,都不想酿成“玉石俱焚”之祸,那宝鼎就有机会让双方都能接受自己的妥协方案,而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什么样的妥协方案才能让双方都能接受。
“我需要时间,需要和大王,和朝堂上各方势力进行磋商,然后才能拟制一个让各方都能接受的妥协方案。”宝鼎说道,“事实上,这个妥协方案就是国策的变革方案,是未来帝国的国策和各项具体政策。这个难度之大可想而知,所以我首先必须赢得宗室的全力支持。”
公子豹看了他一眼,神情凝重地叹了口气,“你辞去护军中尉一职,离开中原返回南阳,是不是想集中所有精力为未来的大秦拟制一套治国方略?”
宝鼎笑着点点头,“冠礼结束后,我就上书大王,请他授权给我,由我主持拟制国策的变革方案。唯有如此,才能迅速化解这场风暴,把咸阳政局从两败俱伤的威胁中解救出来。”
宝鼎这句话没有让公子豹感觉过度惊讶。从刚才那番谈话中,公子豹已经意识到宝鼎的“自杀”绝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现在,宝鼎终于把他的真正意图说了出来,原来他发动这场风暴的真正目的是想利用这场风暴把自己推到掌控国策变革方向的重要位置上,他想牢牢掌控未来帝国前进方向,他想驾驭帝国这驾豪华马车。
公子豹想了片刻,然后伸手重重拍拍宝鼎的肩膀,“如此一来,你和你的新职权就变成了双方的妥协之物。好计,好计啊。只是你可曾想过,这其中的难度有多大?你这是吃力不讨好,是给自己套上一个枷锁啊。将来中土稍有异常,无论是中枢还是地方,都会把责任推到国策的变革上,而责任的承担者就是你。”
宝鼎笑了起来。对国策的变革他相当有把握,毕竟他穿越而来,他有丰富的历史经验,仅仅依靠这些历史经验,他就能拿出来一套基本可行的治国方略,然后他就能拯救帝国,拯救中土千千万万的生灵,让中土迅速走向强大。当然,任何一个国策都要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做出与之相适应的调整,帝国若想长治久安,国策还需要经过多次变革,但这是后人的事情,宝鼎不会去考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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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豹已经得到了答案,他不再纠缠宝鼎,到蓼园内府看望老夫人去了。
宝鼎率军攻克邯郸后,秦王政赐封白氏为“舞阳夫人”,食邑舞阳。虽然秦王政没有为公子弘昭雪沉冤,但此举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了。
冯劫同样想知道答案。他和公子豹一样,张口就询问宝鼎的意图何在。这些年,宝鼎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他的才智,没有人会傻到以为宝鼎当真要“自杀”,以为他是以自身的损失来阻止咸阳风暴的爆发。宝鼎每做一件事,其背后都有深意,他层出不穷的谋划已经让所有人为之忌惮。
宝鼎就像回答公子豹一样,首先反问冯劫对分封诸侯的态度。
冯劫的态度和公子豹如出一辙。他虽然属于关东系,但冯氏本为韩国世家大族,出自魏国的西河一派,学的是“经世致用”之学,以“法家政术”治国。子夏的“法家政术”思想源自孔子的“儒学礼治”思想,而子夏的“法术”和韩非子集法家大成的“法术势”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维护“礼治”,维护贵族的利益。
中原两大学派,西河和鬼谷,西河学派孕育了大量的贵族官僚,而鬼谷学派培养了一批批的寒门士卿。在大秦的关东系中,冯氏虽然是法家大臣,但与吕不韦、尉僚在治国之策上一直存在冲突。
历史上,冯氏曾与王绾等老秦人一起提议在帝国实施分封和郡县并行制,但被秦王政否决了,由此也可以推测到冯氏的政治立场。
宝鼎先期之所以敢于和冯氏合作,就是因为他知道历史上冯氏的政治立场。今天冯劫告诉他,冯氏赞成分封,宝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宝鼎把经过修改之后的封君制、郡国制和贵族官僚世袭制做了一番述说,详细阐述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辩证思想,由此来说明“封建制”向“中央集权制”发展的必然,但“中央集权制”在完成之前,必须有个过渡期,而这个过渡期的使命就是重新拟制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方案,一旦各阶层都能接受新的分配方案,则“中央集权制”就会成为立国之本,世代相传。
宝鼎以穿越者的优势来解说变革之路,当然让这个时代的人觉得他高屋建瓴,高瞻远瞩,但他们是否认同宝鼎所选择的路,那是另外一回事。
实际上每个变革之策都会有不同的发展方向,但只有一个发展方向符合历史发展规律,在寻找这个正确的发展方向的过程中,必然伴随着激烈的政治斗争和血腥杀戮,有时候甚至以统一的崩溃、以生灵的灭亡为代价。
变革就好比下棋。宝鼎是个先知,他知道这盘棋的所有走势,而这个时代的人最高明者也就是一个棋王,棋王每落下一子,看到的也就是后面几步的变化,但选择哪一种变化是正确的,棋王也不知道,他只能以“利益最大化”来做出选择,而这个选择或许就是错误的,最终以输掉整盘棋做为代价。
现在秦王政和贵族们就好比是一群棋王,他们和“天道”下棋,这个棋怎么下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他们不知道,所以在选择的时候,必然发生争执。
宝鼎这个“先知”的参与,让胜利的把握更大,但他若想赢下这盘棋,首先得说服这群“棋王”,按照他的选择“落子”。
难就难在这个地方。宝鼎利用这场风暴挑起了秦王政和贵族们的“厮杀”,逼着他们妥协,逼着他们“变革”,最重要的是,是要逼着他们同意自己所选择的“落子”位置。
秦王政和贵族们是否同意由宝鼎主掌国策的变革,主掌未来帝国前进的方向?
冯劫考虑良久,给了宝鼎一个肯定的承诺,但他提醒宝鼎,宝鼎的机会很少,只要一步棋走错,只要有一个变革导致朝堂上的矛盾激化,宝鼎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遭到秦王政和贵族们的围攻,最终将失去国策变革的主导权。
我要的就是主导权。宝鼎笑着连连点头,在感激冯劫支持的同时,也暗自吁了一口气。早在他来到这个时代打算拯救这个帝国的时候,他就曾想过要掌控国策变革的主导权,如今这个愿望的实现终于近在咫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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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文君熊炽姗姗来迟,他见到宝鼎之后,第一个问题也是询问宝鼎“自杀”的目的何在?
王贲从邯郸飞马而至,他见到宝鼎后,也是毫不客气地质问宝鼎隐退的意图是什么?
宝鼎一一解释,最后就是一句话,给我国策变革的主导权,我就满足你们的利益需要。
接着蒙武、章邯、隗藏、公子庄等中原军政官长以及淳于越、伏生、叔孙通等大贤从中原赶至。公子扶苏和公子高则分别从河北和江南赶到宛城。
昌平君与江南官长庄翼、江南十八方镇官长盖聂、荆轲等联袂而至。
桓齮、司马锌和公孙豹从咸阳赶来。
上将军王翦和武安侯公子腾也派出使者赶到蓼园。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宛城已经是权贵云集,大贤齐至,热闹非凡。
宝鼎利用这个机会,与权贵、大贤们就国策的变革问题进行了一系列的商讨,而每日商讨的主要内容经宝鼎整理之后,以私人书信的方式送到了秦王政手上。
在宝鼎行冠礼的前一天,最重要的人物到了,怀德夫人,也就是公子扶苏的母亲,代表秦王政赶到宛城参加宝鼎的冠礼和婚礼。
随同王夫人前来的有内外廷数员大员,其中就有郎中令蒙嘉,治粟内史冯去疾,卫尉李瑶,廷尉李斯,内史公子成。
琴氏家主隗清陪侍于王夫人左右。公子将闾等小王子小公主也来了七八个。
秦王政用这种方式向天下人表明,他和宝鼎兄弟情深,宝鼎依旧是大秦的鼎柱,是中枢举足轻重的一员。
权贵们对此不屑一顾。宝鼎是什么人?说“自杀”就“自杀”?大王以为靠血缘和亲情就能把公子宝鼎拉过去?
王夫人抵达宛城的当天晚上,酒宴结束之后,宗室、老秦人、楚系熊氏和关东人就在蓼园激烈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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