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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风云录第89部分阅读

    故意让两府的矛盾激化,最后南阳肯定要出事,当两府闹得不可开交的时侯,咸阳宫就有最好的借口出手了。

    章邯飞黄腾达了。接到命令后,他被同僚团团围住,恭贺之声不绝于耳。这贺喜的酒筵肯定要吃,但不是今天,今天他必须去感谢所有帮助他的人。

    章邯先去拜谢中尉卿张唐。张唐面无喜色,等到章邯把感谢的话说完了,他叹了口气,“很抱歉,我虽然贵为上卿,但对这件事,我实在无能为力。”

    章邯垂首不语,心生愧疚之意。他追随了张唐十一年,对张唐一直忠贞不二,但今天,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背叛的感觉,然而,就如张唐所说,他也是无能为力,他除了顺应命运的安排外,他还能做什么?

    “我一直在想,你怎么会被武烈侯看中?”张唐摇摇头,“除了那次你指挥中尉军帮助武烈侯围杀关东秘兵外,你和他没有任何接触。”张唐停了一下,叹息道,“或许,这就是你的命吧。”

    章邯不能继续无动于衷了,他面露吃惊之色,佯装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武烈侯是天之骄子,他的眼光更是非同寻常,他能看上你,可见你的才智的确出众。”张唐继续说道,“你知道今上和武烈侯的关系吗?他们是兄弟,但几年前,今上的另一位兄弟长安君在上党屯留发动了兵变。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一直帮我处理机密事务,应该多少了解一些长安君兵变的真相。”

    章邯的脸色变了,真的变了。他已经预测到未来的南阳形势危机重重,但没想到其中的内幕竟然如此惊人。难道南阳就是当年的屯留?难道武烈侯也要发动兵变?怪不得武烈侯会选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尉府司马出任南阳郡守,原来其中还有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

    章邯强自按耐住心中的震骇,躬身为礼,“末将追随了将军十一年,末将能有今天,都是因为将军的信任和提携。”

    张唐微微点头。他明白章邯的意思,章邯向自己求助,但自己能给他什么帮助?

    “还记得都山之战吗?”张唐问道。

    章邯郑重点头。

    “当年上将军和庞煖激战于都山,我奉命反攻,但被赵军团团围住。将士们拼死鏖战,浴血突围。我们打败了,上将军中伏而死。都山之战是我一生的耻辱,但对你来说,它是一次难得的经历。生死对你我来说,算什么?”张唐望着章邯,突然厉声说道,“生也罢,死也罢,我们都要站着,要顶天立地,要像武安君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章邯躬身受教,“末将谨尊将军的教诲。”

    “我是老秦人,你也是老秦人,武烈君同样是老秦人。”张唐大声说道,“谁要杀我们老秦人,谁就是我们老秦人的敌人。”

    章邯豁然醒悟,轰然应诺。

    章邯又去拜谢驷车庶长公子豹。公子豹第一次看到章邯其人,好奇之下问了不少事情。章邯对答得体,让公子豹大加赞赏。他倒没有叮嘱什么,毕竟这个人是公子宝鼎点名要的,与公子宝鼎必定有非同寻常的关系,肯定值得信任。

    “南阳的事,你了解多少?”公子豹问道。

    “将军教诲良多,下官受益匪浅。”章邯恭敬地回道。

    公子豹微微点头,“武安君,长安君,到今天的武烈侯,对咸阳某些人来说,都是必欲杀之而后快的对象。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们?很简单,他们的存在,阻碍了某些人试图控制我大秦的阴谋。”公子豹望着章邯,冷声说道,“你记住,这是阴谋,武安君死在阴谋下,长安君也是一样,我和所有的老秦人都不愿意看到武烈侯也死在同样的阴谋下。”

    “下官誓死守护武烈侯。”章邯当即发誓。

    “有决心是不错,但你看看当年,多少人为武安君陪葬?多杀人为长安君陪葬?你也想为武烈侯陪葬吗?”公子豹挥舞着手臂,冷声说道,“所以仅仅有决心不行,你必需拿出对策来,必需帮助武烈侯摧毁这个阴谋,把阴谋背后的敌人斩尽杀绝。”

    章邯告辞离去的时侯,耳畔还在回响着公子豹冷森森的声音,接着他想到了咸阳宫,想到了大王和坐在他身边的那帮近侍大臣。谁是武烈侯的敌人?关东人还是楚人?似乎楚人的可能性更大,但武烈侯和熊闵的关系为什么如此亲近?假如武烈侯和昌平君是一对生死仇敌,武烈侯还会这样亲近熊闵吗?

    章邯对咸阳权力上层的内幕几乎一无所知,他无法揣测到南阳局势将如何发展,不过他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权力上层,只要紧紧追随武烈侯,赢得武烈侯的信任,他将成为这个阶层中的一员。

    这天晚上,章邯在一条幽静的小巷内上了熊闵的轺车,随她一起赶往蓼园。

    车厢内,章邯和熊闵紧紧拥抱。两人的心情都很激动,积压在心中多年的痛苦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熊闵喜极而泣,章邯也是热泪盈眶。过去,他们也不相信有情人会终成眷属,但现在他们相信了,他们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而这一切,都是来源于武烈侯公子宝鼎。

    “我们要谢谢武烈侯。”

    “我会报答他。”章邯说道,“我会用自己的生命来报答他。”

    “你的生命是我的。”熊闵笑道,“你只要报答他就行了。愿意为武烈侯献出生命的人太多了,目前还轮不到你。再说,即使你要把性命给他,他也不会要。”

    章邯不解地望着熊闵。

    “告诉你一个秘密。”熊闵兴奋地抓住章邯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听太后说,武烈侯对你的评价非常高,武烈侯说,如果大秦的中流砥柱都不在了,能够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独自支撑大秦的就是你。”

    章邯骇然心惊。这怎么可能?武烈侯凭什么如此高看自己?旋即一股强烈的自信从心底喷涌而出。武烈侯既然如此看重我,我又岂能让他失望?

    甘罗接到任命后,第一时间赶赴蓼园拜见武烈侯公子宝鼎。

    封君的相国,事实上就是封君的大总管,但这位大总管与一般权贵家里的家老有不同之处,那就是这位大总管还直接听命于君王和中央。

    在实际执行中,封国的相当然要听封君的指挥,这是毋庸置疑的,否则封君岂不成了傀儡?封君在他的权限范围内,可以指挥相国,相国也要绝对遵从,但封君一旦超过了他的权限,违法乱纪了,那相国就可以代表君王和中央予以劝谏和阻止,假若封君不听,相国马上就要禀奏君王和中央,否则相国就要承担连带责任。封君受到惩处,相国也跟着一起受罚,而且罪责更严重,所以这就逼着相国不得不睁大眼睛监控封君,毕竟这关系到他的头颅,关系到他宗族亲人的身家性命,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大意。

    甘罗今年二十一岁,已经加冠成|人,相貌英俊,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是咸阳有名的青年俊彦。他也是少年得志,但他的“得志”源自咸阳政治的需要,所以也就是昙花一现,尤其自吕不韦被赶出咸阳后,他就风光不再,基本上被边缘化了,距离权力中枢越来越远。

    这些年咸阳的风暴一个接一个,咸阳各方权势都先后遭到了打击,咸阳的形势当真是扑朔迷离,根本无从预测。像甘罗这种人都是依附权贵而生存,虽然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但稍不小心就会被卷进风暴,尸骨无存,所以甘罗事实上就是无根的浮萍,在激烈的漩涡中拼死挣扎,不知道自己的将来是什么。

    就在他惶恐不安之际,灾难突然从天而降,他被赶出了中枢,外放到南阳,出任封君府的相国。

    封君的相国是个什么官?出力不讨好的官,典型的受气包,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的官。

    哪个封君会喜欢这样的“管家”?至于信任,更是谈都不要谈了。封君信任相国,就等同于把脑袋送给相国,哪个封君会如此白痴?所以封君和封君的相国历来就是貌合神离的一对死对头。

    封君是强势一方,封君的相国肯定是弱势一方,封君肯定要想方设法赶走自己的“管家”,而“管家”却竭尽全力保全自己。不要以为相国直接听命于君王和中央,就可以为所欲为,相反,相国的日子难过正是因为这个特殊权力。封君的权势都很惊人,在朝堂上更是耳目密布,而回到封邑的封君还随时可能重返权力中枢,可以想像,在封君府上做相国,那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甘罗做梦也没有想到噩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他在中枢为官,对权力顶层的事当然知道一些。事前他就没想到武烈侯会自请就国?武烈侯既然自请就国,肯定有不得已的原因,但无疑他与大王产生了矛盾,于是大王把他赶走了。

    武烈侯是什么背景?他的背景太庞大了,由此他的对手也非常厉害。大王此刻把他赶出咸阳,让他回到封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像甘罗这样的士卿大臣还是看得很清楚。南阳在什么位置?为什么大王要把南阳赐给武烈侯为封邑?现在清楚了,因为大王要把武烈侯赶到南阳,然后置武烈侯于死地。

    甘罗的任务是什么?很简单,睁大眼睛找到武烈侯的违律之处,如果找不到,那就制造事端,逼着武烈侯违律,总之一句话,要给君王和中央一个理由将武烈侯彻底打倒在地。

    这事能干?武烈侯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宗室公子,他的实力太强悍了,而甘罗呢?一个普通的士卿官僚而已,武烈侯要整死他太容易了。

    甘罗怎么办?他思前想后,发现自己必死无疑。南阳的确是个死局,公子宝鼎被彻底击倒的可能性也很大,但公子宝鼎在倒地之前,肯定毫不犹豫地砍了自己。退一步说,就算自己没有死,老秦人还在,老秦人还有机会杀了自己。

    既然进退都是死,那还不如赌一把,赌公子宝鼎有能力破开这个死局。公子宝鼎不倒,自己做为他的封君,当然也不会倒,假若有朝一日公子宝鼎重返咸阳做了权倾朝野的大权臣,那自己岂不水涨船高?

    但是,自己被逼无奈之下,不得不投靠公子宝鼎,难道大王想不到?大王肯定能想得到,那他为什么还要用自己?

    第一卷 崛起 第196章 真真假假

    第196章 真真假假

    宝鼎第一次看到这位名显历史的英才,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

    太史公对甘罗情有独钟,特意在《史记》中记载了十二岁的甘罗为大秦建功并被拜为上卿的故事,这个故事后来成为人们教育子弟的经典案例。宝鼎读书的时侯,他的历史老师也以甘罗为例,教育学生们勤奋读书。宝鼎当时很钦佩甘罗,这个记忆至今仍十分清晰,但长大后他在读史的时侯却产生了一个疑问,甘罗后来有什么成就?在大秦统一进程中和在帝国十五年的短暂历史中,他都干了些什么?如此一个少年得志又深受秦王欣赏的人才,为什么在大秦最后一段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来到这个时代,融入到咸阳的权力顶层,看清了湮灭在历史中的秘密,宝鼎前世读史时所产生的疑问逐渐有了答案。

    甘罗是个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可以想像一下,以甘罗的家世,他以十二岁的年纪来到秦国,即使有天纵之才,吕不韦会把他和荀子的学生李斯同等看待?当然不会,在这个时代,就算家学深厚,十二岁的少年又能懂得多少政治权谋?甘罗的祖上甘茂是大秦丞相,昭襄王继位不久出逃齐国,然后在楚国待了一段时间,最后死在魏国。甘茂同样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吕不韦把甘茂的后人甘罗找到咸阳来,给他极高的待遇,给他功绩,让秦王给他升官加爵,说到底就是一个目的,以甘罗为例子,吸引关东贤才,加强关东人在咸阳的实力。甘罗出名后,关东贤才蜂拥而至,吕不韦的政治目的达到了。

    秦王政亲政之后,风暴迭起,长安君屯留兵变,嫪毐之乱,然后吕不韦就给打倒了。秦王政和吕不韦最终还是败给了楚系外戚。吕不韦倒了,关东人受到重创,甘罗的价值自然也就荡然无存,他本应该随着吕不韦一起消失,但甘罗是大秦的标志性人物,某种程度上他是大秦“任人唯贤”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典范,所以他继续留在了咸阳,留在了朝堂上。

    这几年甘罗都在干什么?为生存而挣扎。他是楚人,在吕不韦倒台后,他当然要重新做出选择,最好的投奔对象当然是楚系。本来他和楚系一直保持着较好的关系,但在楚系扳倒吕不韦的过程中,甘罗坚决站在了吕不韦一边,这导致他重投楚系的路被彻底断绝。如此他只剩下一个选择,投奔秦王政,然而,他和李斯不一样,李斯虽然是荀子的学生,但研习的是法家学说,大秦需要李斯这样精通“法治”的贤才,而甘罗研习的是杂家学术,大秦现在不需要杂家。

    杂家是战国的九大学派之一,以博采各家之说见长,其学说特点就是“兼儒墨,和名、法”。甘罗的祖上甘茂就是一位著名的杂家,吕不韦也是一位杂家,由他主持编篡的《吕氏春秋》正是杂家的代表著作。

    当初甘罗被吕不韦所用,正是因为他的祖上甘茂是一位杂家,据说吕不韦的师傅就是甘茂的弟子。吕不韦和甘罗的关系其实就是师徒关系,这些年甘罗一直追随吕不韦研习杂家学说。这也是楚系和吕不韦反目为仇的时侯,甘罗坚决站在吕不韦一边的原因。

    以当时的情况来说,秦王政假如不惜一切代价力保吕不韦,还是有一定的把握,但秦王政和吕不韦在治国策略上也出现了重大分歧,其根本原因就是秦王政是一位坚定的法学者,而吕不韦是杂家大贤,这导致两人在很多国策上无法达成一致,于是秦王政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吕不韦,重新布局,而布局的核心就是中央集权,为此,他把公子宝鼎从乌氏逼了出来。现在秦王政正在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目标,他需要法家学说做为自己治国策略的理论,所以他把韩非抢了过来,所以他根本不需要甘罗这样的臣僚,即使甘罗是个天才。

    昌平君举荐甘罗出任封君府相国,就是有意把吕不韦时代残留下来的东西彻底抹除。甘罗现在处境极其艰难,姥姥不爱舅舅不疼,假如不是大秦的标志性人物,恐怕早被赶出咸阳了。在楚人看来,他是个背叛者,投奔了秦王政,随时会为秦王政冲锋陷阵,是个不能留在咸阳的人。在秦王政看来,甘罗就是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既然楚系有心把他赶走,那就把他赶走吧,顺便最后榨取一下他的价值,把他榨干吃尽,也算他没有白拿大秦的俸禄。

    甘罗过去是吕不韦的亲信,是个名闻遐迩的少年英才,这几年虽然被边缘化了,但好歹是个人物,此刻突然被秦王政委以重任,在咸阳人看来,他肯定要为秦王政冲锋陷阵了。

    宝鼎也有同样的看法。他在咸阳一直没有遇到过甘罗,但这并不代表甘罗就被秦王政放弃了。果然,关键时刻,秦王政重新起用甘罗了。

    甘罗当然清楚自己的处境,但他有苦难言,他即使把心掏出来也无法博得任何一股势力的信任。他现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足轻重的弃子,弃子的命运就是死亡,就是被上位者压榨出最后一丝价值,然后灰飞烟灭。

    甘罗如今的心态就是一个弃子的心态,悲愤、痛苦、沮丧、无力和不甘,他静静地坐在宝鼎的对面,神情萧瑟,眼神落寞,就像在秋风中飘舞的落叶,无助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宝鼎端着香茗,偶尔小酌一口,一双眼睛始终观察着甘罗,渐渐感受到他那颗绝望的心。

    宝鼎其实不在乎自己的相国是谁,就算这位相国是自己的死对头,他也没有诛杀之心,因为南阳对他而言是一个充满生机的地方,他用的是阳谋,他对大秦的忠诚天地可鉴,他更没有谋反篡国的念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秦,为了帝国的未来,所以他坦荡荡,所以他相信封君府的相国即使抱着置自己于死地的使命,最终也将被自己对大秦的忠诚所折服,最后只能向君王和中央如实禀奏,武烈侯是大秦的中流砥柱,是大秦的鼎柱之臣。

    宝鼎需要相国对君王和中央的忠诚,需要相国用敌视的态度来监视自己,需要一位相当强悍的敌人,当自己的功绩从敌人的嘴里说出来的时侯,才能真正赢得君王和中央的信任,也只有如此,自己才能重返咸阳。

    宝鼎不说话,甘罗也不说话。在甘罗的眼里,宝鼎的吸引力甚至不如茶杯里的几片绿叶。

    “几年前我还是乌氏的刑徒。”宝鼎说道,“我听说了你的故事,当时非常崇拜你,觉得你非常了不起,将来一定会成为我大秦的相邦,或许有一天,你会说服大王,赦免了我的罪责,让我重返咸阳。”

    甘罗抬起头,惊讶地望着公子宝鼎,一股异样的情绪突然充斥了他的心田。曾几何时,他也有抱负和理想,也想建功立业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残酷的现实摧毁了一切,如今他只剩下一副没有生气的臭皮囊了。

    甘罗落寞一笑,再次低下头。

    “我到咸阳后,原以为会在朝堂上看到你,看到你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英姿勃发的身影,谁知……”宝鼎摇摇头,“现实和理想总是两回事,我们都在咸阳,竟然直到这一刻才见面,而且还是以这种关系见面。”宝鼎叹了一口气,“我很失望,真的很失望。在我的想像里,你不但英俊,风流倜傥,而且还是一位志在天下的大贤才,谁知……”

    甘罗沉默良久,黯然低叹,“我不是武烈侯的敌人,过去不是,将来也不是。”

    “那你是什么?”宝鼎笑道。

    “我只是一个惨遭命运凌辱的人。”甘罗说道,“我的祖上如此,我也是如此,这似乎已经成了我甘氏的宿命。”

    “那你为什么来咸阳?”

    “我命不由己。”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咸阳?”

    “我命不由己。”

    “那你为什么去南阳?”

    “我命不由己。”甘罗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南阳就是我的归宿。”

    “归宿?”宝鼎笑了起来,“为什么?能说说你的理由吗?”

    甘罗望着杯中的茶叶,心神有些恍惚。说,还是不说?命运把自己推进了绝境,自己总不能束手就缚,该挣扎的时侯还得挣扎一下。

    “武烈侯此去南阳,正是关东诸国加紧合纵的一刻。”甘罗说道,“不论秦国是否继续攻打赵国,韩魏楚都要合纵。韩国是魏国的屏障,魏国则是楚国的屏障,当秦军主力在河攻打邯郸之际,正是韩魏楚合纵反击,重新稳固中原的最佳时机。韩魏楚一旦合纵,首要攻击对象就是南阳。南阳若失,武烈侯必担重责。武烈侯乃大秦宗室,罪不至死,而我这个相国将承担全部罪责,必死无疑。”

    宝鼎微笑点头,“相国凭什么认为,韩魏楚一定会在今年合纵?”

    “因为秦军在河北两战两败。”甘罗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因为李园迫不及待要建功立业,他等待这个时机已经等得很久了。”

    “既然相国都能看出中原形势,想来咸阳宫一定有对策。”

    “咸阳宫能有什么对策?”甘罗冷笑道,“秦军虽然在河北两战两败,但赵国的损失远远超过了秦国,赵国事实上已经不堪一击,这时候,对秦国威胁最大的不是赵国,而是楚国。自邯郸大战开始,楚国就是关东合纵军的主力,只要楚国愿意合纵,则合纵必成,而且每每都能打到函谷关下。合纵取胜,秦国东征受挫,赵国则取得了喘息时机,韩魏也能乘机喘口气,图谋反攻,收复失地,以便稳固中原。邯郸大战到现在快三十年了,关东人合纵抗秦的策略始终不变,而秦国也始终无法取得东征的决定性胜利。”

    “咸阳宫明明知道关东诸国的合纵肯定成功,东部郡县都处在合纵军的威胁之下,还执意要把武烈侯的封邑放在南阳,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甘罗说道,“咸阳宫无非是乘机打击老秦人,重新掌控军队的控制权,但武烈侯毫无办法破解这个死局,所以南阳就是我的归宿。”

    “南阳死局没有破解之策?”

    “文信侯主政期间,曾两次遭到合纵军的攻击。第一次被信陵君的合纵军打败了,第二次他侥幸击败了春申君的合纵军。文信侯曾对我说,若要破此死局,唯一的办法就是休养生息,增强国力。他主政期间的大策略就是如此,但大秦外有连番战事,内有动荡政局,根本没有实施这个策略的基础。退一步说,就算因为不可预知的原因,大秦打破了这个死局,横扫关东六国,但可以想像,大秦在统一四海过程中,其国力损耗之大,黎民苍生将要为此付出惊人的代价,而这个代价造成的后果就是大秦的崩溃,在其武力达到最鼎盛时侯,因为黎民不堪重负而造成的崩溃,最终,大秦将一无所有。”

    宝鼎暗自认同甘罗这番话。

    文信侯吕不韦的预测完全正确,虽然帝国在诞生之初依靠掳掠六国所得支撑了十五年,但十五年后瞬间就崩溃了,其崩溃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不过,吕不韦的治国策略与秦王政及其身边那些法家公卿的治国策略有天壤之别。吕不韦要休养生息,蓄积实力,徐图统一,而秦王政却急于统一,为此不惜劳民伤财,穷竭国力,所以吕不韦肯定要离开咸阳。

    宝鼎就在想,假如依照吕不韦的治国策略,大秦的国力在持续增加,那关东诸国的国力岂不也在增加?当然,关东六国彼此还有战争,而这种战争会消耗他们的国力,只要大秦的策略得当,时机掌握得好,依旧可以统一天下,但这仅仅是一种理想化的推测,谁也不敢保证大秦就能统一天下,最起码不能保证在秦王政统治时期统一天下。如此看来,秦王政以强权治国,以最快的速度统一天下,也不能说他的策略就错了,在统一这件事上,秦王政的决策还是无可挑剔。

    甘罗这番话透漏出许多讯息。吕不韦被赶出咸阳,不仅仅是因为激烈的政治斗争,还包括治国策略上的分歧,而甘罗本人因为所持的治国策略源于吕不韦,所以他不会得到重用,更没有机会进入中枢决策,因此,秦王政有理由牺牲他,反过来,甘罗也有理由背弃秦王政。

    宝鼎倒是需要甘罗这样的人才和他所持的治国策略,只是宝鼎无法信任他,而甘罗这番话却给他自己赢得了机会。

    “这么说,南阳也是我的归宿了?”宝鼎问道。

    甘罗的目光再次投到茶杯上,良久,他叹了口气,“有些事看似偶然,其实是必然。即使是你,也无力改变。”

    宝鼎笑了起来。历史上关东诸国在这个时期搞了一次合纵,最终没有付诸实践,半途而废了,但现在的问题是,历史随着自己的出现正在改变,这一次关东诸国的合纵或许就会成功,而且合纵军将直杀南阳,再由南阳方向经武关杀进关中。机遇不是上天赐予的,而是自己创造的,自己或许正在创造一次再度崛起的大好机遇。

    “我相信这是一次必然。”宝鼎说道,“但我相信自己也有能力改变命运。”

    甘罗沉默不语。

    “你是否愿意与我共创奇迹?”

    甘罗思索良久,抬头望向公子宝鼎,大胆说道,“奇迹的背后是齐心协力,我需要武烈侯的信任,但如果彼此间没有最起码的信任,奇迹永远也不会出现。”

    宝鼎沉思。甘罗忐忑不安,内心非常紧张。

    “你需要什么样的信任?”宝鼎问道。

    “生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甘罗说道,“但我有父母,有家人,我希望我死了后,他们能像现在一样,过着安宁平静的日子。”

    言下之意,他不想背着罪责死去,从而连累父母家人过着非人的凄惨生活。

    “你能为我做什么?”宝鼎又问道。

    “我愿意为武烈侯献出生命。”甘罗苦笑,“当然,这本来就是为人臣子的本份,但我只剩下这条命了,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条命。”

    宝鼎想了片刻,正色说道,“对你我来说,南阳是死地,但也是生机盎然之地,只要你我齐心协力度过难关,一切都会改变。”

    “咸阳其实并不在乎我们的生死,只在乎能否把合纵联军诱进陷阱。”甘罗也正色说道,“眼前的局面都是咸阳蓄意制造出来的,目的是迷惑关东诸国,让关东诸国以为南阳局势混乱不堪。关东诸国是否中计,关键就看我们是否中计。我们中计了,彼此厮杀,关东诸国必然中计,但接下来的局面就是我们也罢,关东的合纵联军也罢,都将被咸阳的大军一扫而尽。”

    “所以呢?”

    “我能看出来的东西,关东诸国也能看出来,合纵联军当然不会上当。”甘罗说道,“所以我们联手,正是咸阳所期望看到的,我们联手主动出击,正是合纵联军所希望看到的,如此南阳局势尽在咸阳掌控之中。”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宝鼎笑道,“何谓真?何谓虚?”

    “真就是假,虚就是实。”甘罗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浅笑,“胜负之道,就在真假虚实之间。”

    第一卷 崛起 第197章 开府

    第197章 开府

    宝鼎无意违法乱纪,甘罗一心求个活路,两人在南阳这块地方有一致的利益诉求,当然能建立一种最起码的信任。

    有了这种最起码的信任,再加上对未来形势的一致预测,君相两人肯定要通力合作。咸阳宫拿出来的是阳谋,利用形势的发展堂堂正正地拿下武烈侯,让武烈侯死无怨言;蓼园的对策同样是阳谋,但直到目前为止,宝鼎依旧没有具体的办法,甘罗同样一筹莫展。宝鼎好歹知道历史发展的轨迹,而甘罗甚至对南阳郡都所知有限,因此这场博弈刚一开始,蓼园就处于绝对下风。

    宝鼎带着甘罗去拜见母亲。

    以后甘罗就是封君府的“大管家”,封君府的大小事务包括内府事务都由甘罗一手掌控,这是君王赋予封君府相国的权力,封君府上上下下必须绝对遵从,否则就是违律。违律的后果很严重,轻则夺爵,重则判刑。君王和大秦律法的尊严绝对不容忤逆。

    当然,在实际执行中肯定要大打折扣。封君是君,相是为君服务的臣子,尊卑主次不可能颠倒。再说,相是弱势一方,他的利益与封君的利益是紧密相连的,封君出事了,相肯定要倒霉,就算相提前奏报了中央,他还有一个监察不力的罪责。大秦律法的基本原则就是连坐,因为连坐,无罪也有罪,所以相和封君一般都能和平相处,你好我好大家好,即使封君有一些小违律,但只要无关大局,相也会睁只眼闭只眼,视而不见,甚至还会主动配合一下。

    封君事实上就是王国的小诸侯,封君的相包括封君府的主要官员虽然由中央委派,但因为他们不再是中府署的官员,所以俸禄都要由封君支付。谁付我工钱,我就给谁干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到了封君府,再想回到中央任职就比较难了,除非封君能上位,那大家可以水涨船高,鸡犬升天,否则一辈子就这样了,混吃等死,所以封君府的中央委派官员清一色都是“郁郁不得志”的人,这样的人到了封君府,他们对封君的态度可想而知了,当然是能巴结就巴结,尽量多捞些实惠。这种情况下,封君府的相即使想拉帮结派与封君抗衡都做不到,只能随大流,夹着尾巴做人了。

    甘罗的选择,其实和所有封君府相国的选择一样,但唯一不同的是,他要为生存而挣扎,所以他和封君的利益尤其紧密,他不得不想方设法与封君走得更近,甚至成为封君的心腹。

    甘罗大礼拜见白氏,态度极其恭敬。白氏早闻其名,也知道他是甘茂的后人,而甘茂当年被逼无奈逃离大秦,其中就有郿城“孟西白”的功劳。

    白氏听家中长辈说过当年的恩怨,她非常同情甘茂的遭遇。甘茂出逃大秦后非常惨,西秦以各种办法威胁关东诸国,所以齐国不敢用他,楚国甚至一度想把他送还秦国,甘茂无奈之下逃到魏国,郁郁而终。甘茂在魏国期间结识了范睢。范睢到秦国出任丞相后,说服昭襄王赦免了甘茂的家人,并把甘茂的后人送回了楚国老家。

    白氏对甘罗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加上对甘氏一家的同情,所以对甘罗非常热情,嘘寒问暖,聊了很长时间的家常。

    甘氏在吕不韦的帮助下,重返咸阳,但世事无常,吕不韦倒了,甘氏随即又被打回原形,目前也就是聊以度日。甘罗发迹的时侯,门庭若市,然而世态炎凉,如今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像甘氏这样的人家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甘茂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白氏立即就上心了。宝鼎目前的处境,白氏心里很清楚,她也是忧心如焚,奈何找不到帮助儿子的办法。眼前这个甘罗关系到未来南阳局势的发展,如果能通过联姻把甘罗拉进蓼园一系,那对宝鼎的帮助就大了。白氏随即打算找个时间与儿子好好谈谈,假如儿子同意的话,她马上着手安排。

    晚上夜宴的时侯,宝鼎把唐仰、司马昌、曝布、宗越、赵信等人介绍给了甘罗。众人得到宝鼎的暗示,与甘罗亲热寒暄。酒酣耳热之际,自然就谈到了开府的事。

    自秦王政任命了封君府相国之后,武烈侯府就进入了筹建阶段,而主要筹建人当然是封君和相国。

    大秦律法已经规定了封君府的府署架构,基本上就是沿袭中央府署架构,只不过官秩级别低,规模小而已。封君府有内外府的区别。内府当然是封君说了算,外府官长就是相国了,其府署组成仿照中央相国府而来,职权等同,司直、长史、征事、东西两曹掾等等属吏一应俱全。

    开府的主要任务其实就是任命官员属吏。封君府的主要官员虽然由中央委派,但封君和相都有建议权。至于属吏,那就由封君和相来招募了,权力事实上都在他们两人手里。一般来说,为了避免出现架空封君或者架空相的事,双方各自都要招募一部分属吏。

    公子宝鼎的封邑是整个南阳郡,既有封君的相,又有中央委派的郡守,两府同时管理一个地方,其中的矛盾可想而知了。若想避免矛盾,唯一的办法就是明确两府的职责,也就是谁说了算的问题。

    秦王政在南阳同时设置守、相,其实意思很明确了,郡守府说了算。公子宝鼎刚刚提出以郡守府为主的建议,当即招来一片反对之声。甘罗沉默不语,他当然也不同意,但他不知道宝鼎的意图何在,所以很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守、相两府的权责,直接关系到封君的财富,而封君的财富又直接关系到封君属吏门客的利益,所以封君府当然没有理由主动退让,受制于郡守府。

    依照大秦律,第九等五大夫爵以上就可以享受“食租税”的赏赐了。“食租税”和赏赐田亩完全不一样,赏赐田地,田地要自己耕种,而赏赐“食租税”多少户,就不用自己耕种,到时间去收租就行了,坐享其成。租税怎么收?总不能一家家去收,那情况太复杂了,所以“食租税”的租税,其实都由地方郡县代收,地方郡县再根据当年的收成,折算给“食租税”者。

    这其中的名堂就大了,给多少都由郡县说了算。当然了,能“食租税”的都是权贵公卿,地方郡县哪敢得罪,即使砸锅卖铁也要凑足了,这也是攀附权贵的一条途径嘛,如此国库收入就受到了影响。这就是弊端,但没办法,如果让“食租税”者自己去收,会造成更大的弊端。

    封君的最差一等就是“食租税”,没有固定的封邑,当然也就无须设置封君府了。

    有封邑的封君,对其封邑有经济特权,一旦为了攫取财富而不管庶民的死活,那必然要出事,所以这样的封君必须设置相,由相来确保封君绝对遵从王国的统一法令,严格按照律法的规定来获取合法的财富,但封君和相可能“狼狈为j”,为此地方郡县就成了制约封君违法乱纪的最后一道屏障。

    以南阳郡为例,南阳郡守首先关心的是南阳郡的稳定,南阳庶民的生存状况,要优先完成中央下达的所有命令,而很多事中央未必会调拨钱粮,需要南阳郡自掏腰包。南阳郡所有田地的田租,商税,还有山泽之利,都是武烈侯的财富,如果把收缴田租、商税等等权力都授予南阳郡守,那南阳郡府必定要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