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时候,李瑶一定非常激动。陇西人一代代盼望崛起的机会,今天终于盼到了。
宝鼎沉默了半晌,微微颔首,“老爹见到李老将军后,代我向老将军问好,并代为转达我对老将军的谢意。此次出塞,左庶长和陇西勇士浴血奋战,给了我很大帮助。”停了一下,他的目光转到毛子睿脸上,笑着说道,“老将军帐下英才云集,像左庶长这样的才俊必定很多。蓼园缺人,请老爹代为转告,如果老将军愿意割爱的话,就再给我几个,我将不胜感激。”
毛子睿闻言大喜,当即就想躬身感谢,但他强自忍耐住了。公子宝鼎和一般的权贵不一样,他有血腥残忍的一面,也有平易近人的一面,他不喜欢手下人对其阿谀奉承,他只要求手下人踏踏实实地做事。在这样的大权贵身边,不需要费尽心机刻意讨好,只要尽心尽力做好自己的事,就能得到非常丰厚的回报。
公孙豹自然知道宝鼎拉拢陇西李氏目的,一笑置之,“如果大河封冻之后,匈奴人再攻河西,陇西军就要过河。咸阳方面必须尽快授权于陇西,否则可能贻误战机。”
“老爹催我回京吗?”宝鼎笑道。
“你出塞八个月,也该回京了。”公孙豹正色说道,“大秦和月氏结盟的事由你全权负责,现在月氏使团已经到了咸阳,正在与咸阳商谈盟约的具体事宜,这时候难道你不该回去?假如盟约不能在大河封冻之前完成,咸阳凭什么授权陇西支援河西?”
“再等等。”宝鼎摇手道,“再说,我并不想参与这个盟约的谈判。”
公孙豹和韩非等人面面相觑。你不想参与这个盟约的谈判?这个盟约对大秦稳定西北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其中所有关键性的构想都是来源于你的策略,你不参与谈判那这个盟约必定偏离你的策略,后果可想而知。
“我不想让咸阳知道我的西北策略。”宝鼎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如果咸阳知道了我的策略,那么西北局势将异常艰难,种种掣肘将把我的构想扯得粉碎,我们在西北将一事无成。另外,我也不想让月氏人因此得到喘息的机会,重新雄起于河西。”
众人神色微凛,蓦然想到了宝鼎的用意。宝鼎的目标不仅仅是河南,还包括河西。
“对大秦而言,河西更重要。”宝鼎的语气非常坚决,“我们只有拿到河西,才能真正意义上遏制匈奴人对中土的威胁。我们打河南,占据河南,整个西北策略看上去非常完美,但我在此必须郑重告诉大家,西北策略的终极目标是河西,而不是河南。这个目标掩藏在西北策略的背后,只待时机成熟,我们就一举攻占河西。我们拿到了河西,对河南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匈奴人还能守得住河南?”
公孙豹的眼神忽然黯淡下去。他知道宝鼎的野心大,但他没想到宝鼎用心险恶,所谓的西北策略不过是欺骗月氏人的工具。
“西北策略说白了就是驱虎吞狼。”宝鼎说道,“我联合月氏打河南,匈奴人若想保住河南,就必须击败月氏拿下河西。虎狼相争,一死一伤,然后西北就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众皆默然。
宝鼎高瞻远瞩,高屋建瓴,从出塞前一直到现在,他反复说明河西的重要性,其实早把他的想法透漏了,只是众人都被大秦和月氏的结盟所蒙蔽,谁也没有看穿这层迷雾而已。
“咸阳对西北局势有全盘考虑。”宝鼎继续说道,“在大一统的前提下,西北局势首先要求稳,所以咸阳会有限援助月氏,联合月氏遏制匈奴人。这个策略对我们有利。匈奴人持续威胁河西,攻打北地,将迫使咸阳在未来几年加大对西北边军的投入。西北需要更多的军队,需要更多的武器和粮食,这场谈判可以帮助我们达到这个目的。所以我不会参与谈判,不会让咸阳认为我有意在西北增加自己的实力。”
宝鼎想在乌氏再待一段时间,但咸阳局势的发展突然出现了惊人的变化,他不得不准备即刻返京。
王翦急书。九月,蒙武的大军在河北番吾与李牧相遇。双方激战,蒙武战败。侥幸攻打赤丽、宜安一线的蒙毅和冯毋择撤得快,在井陉一带拼死阻截,总算让蒙武的主力安全撤回,损失不算太大。其后李牧急速杀到邯郸,在漳水一线击败了杨端和。杨端和后撤五百里,损失两万余人。
与此同时,赵国黑衣大量潜伏到咸阳,展开了血腥刺杀。右丞相昌平君熊启两次遇刺,但均成功逃脱。左丞相隗状遇刺,有惊无险。御史大夫昌文君熊炽则遇刺受伤。大秦三公同时遇刺,震动京师。
楚系最近一个月连续有人离奇死亡。阳泉君熊宸死在了溷(hun)厕里,他儿子熊璞半夜掉进井里淹死了。苏筑死在了小妾身上,长子苏湛在家中自缢而死。卫庭被一匹疯马活活撞死,他儿子卫廖则在博易馆里被人误杀而死,凶手杳无踪迹。魏缚在蓝田狩猎,不慎被一只野狼咬中要害,哀嚎两天后死了。与他同行的公子厉更惨,狩猎途中坐下战马受惊,连人带马冲下了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老太后连闻噩耗,身受打击,一病不起,如今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眼看时日无多了。
咸阳一时间人心惶惶,咸阳宫内更是哀声一片。
几天后,秦王政的急令送达乌氏,命令公子宝鼎尽快返回咸阳。
第一卷 崛起 第174章 谁是阴谋家?
第174章 谁是阴谋家?
楚系死去的不仅仅是这些权贵,还包括这些权贵的亲信,所有在盐铁大案中因为特权而逃离大秦律惩罚的权贵官僚全部被杀,无一幸免。
十一月的第一次朝会在呼啸的寒风中,在给事中苍凉的喊声里开始了。
大殿上一片肃穆,廷尉卿李斯高声诵读着一份长长的名单,凡是读到名字的人都已经死了。这份名单很长,足足有三十八人。盐铁大案涉案官员总共一百一十四人,除了那些已经被处死的、流配的或者关押大牢的罪囚以外,其余的全部在这份名单上,一个不缺。
谋杀,这是血腥的谋杀,而谋杀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惊人的阴谋,这个阴谋的目标就是武烈侯公子宝鼎,要置公子宝鼎于死地。
以三十八条性命换取公子宝鼎一条性命,这个阴谋太狠毒了,狠毒得让人不寒而栗。
廷尉卿李斯再奏。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三十八个人死于谋杀,但这三十八人的离奇死亡本身就是证据,这些证据可以让人联想到盐铁大案,继而联想到公子宝鼎。所有人在听到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人者公子宝鼎也。
这就是阴谋,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想到的阴谋,一个血腥的阴谋。
盐铁大案是公子宝鼎一手“打造”的,是老秦人对楚系发动的全面进攻。
盐铁大案主要涉案人员因为特权而逃离了大秦律的惩罚,这是对大秦律的侮辱,这是对大王的侮辱,这是对大秦王国的侮辱,但特权无处不在,从古到今都是如此,特权可以利用律法给自己打造一副坚固的铠甲,可以利用激烈的权力博弈让自己凌驾于律法之上,这就是在王权至上的王国里“以法治国”的最大悲哀之处。
商鞅为大秦打造了犀利的“法治”,但最终他死于特权的剑下,死在自己一手创建的律法之下。武安君的死就是“人治”践踏“法治”的最好诠释,至高无上的王权根本无视律法,它想让谁死,谁就得死,大秦“法治”的尊严因此被彻底撕碎,“人治”露出了它无耻而狞狰的真实面目。
今天,咸阳却有一个阴谋家在用最原始最血腥的屠杀来重建“法治”的尊严,他试图用违法者的鲜血来粉饰“人治”丑恶的嘴脸,继而用这块血迹斑斑的布来遮掩“人治”的真相,以此来维护大秦律的威严,维护大王的权威,维护大秦王国的正义。
谁是阴谋家?
是公子宝鼎吗?公子宝鼎是受害者,他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西北边塞,他根本没有机会杀人。
是老秦人吗?不可能,老秦人迎来了东山再起的最佳机会,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做这件极度血腥的事。
此次秦军再次在河北战败,这一次失败让大王和关东人颜面尽失。桓齮的失败是建立在他在漳水一线歼灭十万赵军的基础上,结果功过不能相抵,他和他的部下们遭到了咸阳的严厉惩处。现在呢?蒙武和的关东部下们有什么骄人战绩?他们拿什么功劳来抵消河北大败的过失?
大王的处境因此变得非常尴尬,从楚系到老秦人,整个咸阳都在看一场笑话。遵照“法治”,大王就要一碗水端平,秉公处置。当初咸阳严惩桓齮和他的部下,现在就必须加倍惩处蒙武和关东人。大王打算怎么做?他若要维护自己的威信,在大秦军方建立至高无上的权威,他就要一碗水端平,他就要严惩关东人,否则,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威信,还失去了大秦军队。
去年年底当老秦人黯然退场的时候,谁有又能想到,短短几个月后,老秦人就东山再起了?此时此刻,还有谁能阻止老秦人东山再起的步伐?即使强悍如大王,也不得不面对老秦人全面崛起的事实。但这一场阴谋却证明咸阳有一股强大的势力正在试图阻止老秦人的再度崛起。
老秦人的崛起对哪一个势力的损害最大?无疑是楚系,但楚系会用屠杀三十八条性命,包括自己亲人的性命来阻止老秦人的崛起?事实上这绝无可能,咸阳宫的老太后还在,楚系强在朝堂,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与老秦人争夺军队的控制权。
看上去这场阴谋针对的是公子宝鼎和老秦人,是要蓄意挑起楚系和老秦人的争斗,那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者是谁?
阴谋家呼之欲出,人人震怖。
大王,咸阳宫的大王,以及大王所信任的关东人。楚系一旦和老秦人正面厮杀,那大王获利最大,关东人获利最大。谁有如此惊人的实力在短短时间内谋杀三十八人?大王。谁需要诛杀那些罪孽深重的楚人来重振大秦律法的尊严,重振王国的威严?大王。谁需要阻止老秦人的全面崛起?大王。谁需要打击在塞外建立惊人功勋的公子宝鼎?大王。
老太后悲恸不已,病情迅速加重,很快步入膏肓之境,就是因为老太后太伤心了,她终于看清了大王残忍的真面目,她的心彻底死了,她只希望用自己的生命来赎回楚人的生存,只希望用自己的死来哀求大王放过对楚人的屠杀,给楚人一条生路。
秦王政以沉默回应咸阳的猜疑,他日夜陪伴在老太后的身边,尽心服侍,仿佛忘记了咸阳宫外的血雨腥风。
秦王政要尽孝,但忠孝难以两全,国事还是不可避免地耽搁了。时值年底,各地郡县上计中央,是一年里最忙的时候,偏偏这时候老太后不行了,大王疏于国事,导致奏疏堆积如山。
今天秦王政出现在朝会上,公卿大臣们趁此机会纷纷上奏,以便把耽搁的国事赶快完成。
廷尉卿李斯第一个请奏,他认为楚系亲族及其亲信大量死亡是一场阴谋,他恳请大王下令彻查。
彻查?查大王?怎么查?谁敢查?
朝堂之上一片肃穆,只有殿外寒风的呼啸之声不时传进来,气氛极度压抑,人人感觉冰冷刺骨。
李斯莫非疯了?楚系外戚是不是打算与大王翻脸?当然不是,老太后不行了,楚系外戚的好日子到头了,这时候楚系当然要全力自保,而自保的唯一办法就是满足大王的心愿,与老秦人发生直接冲突。
楚系和老秦人有什么直接冲突?有,而且这个冲突已经形成,那就是对乌氏不遗余力的打击。一旦收拾了乌氏,这场冲突就不仅仅是楚系和老秦人之间的战争,大王也被卷了进来。楚系建议秦王政把战马蓄养的控制权拿到手,夺走乌氏的大草原,夺走义渠人的栖息之地,如此一来,楚系把大王拉进了冲突,大王则可以借助解决乌氏人的机会,给公子宝鼎和老秦人迎头一击,继续利用关东人牢牢控制军队。
老秦人假如全面崛起,全面控制军队,公子宝鼎背后的实力就太大了,大到已经可以威胁到秦王政了。
楚系就赌这一点,就赌秦王政为了遏制公子宝鼎,决心继续压制老秦人。为了遏制公子宝鼎,秦王政仅仅依靠关东人的力量显然严重不足,尤其在蒙武战败于河北的情况下,他极其被动,这时候他需要楚系的帮助,需要楚系为他冲锋陷阵。
只要公子宝鼎的实力越强,老秦人的实力越强,秦王政就不会抛弃楚系外戚,楚系外戚就能继续生存,尤其在老太后死后这段特殊时期,楚系外戚尤其需要缓和与秦王政的关系,而公子宝鼎,这个被西羌大萨满称之为天之骄子的强悍人物,突然之间就成了有效缓和楚系与秦王政关系的纽带。
公子宝鼎出塞的战绩太耀眼了,耀眼得让咸阳权贵们睁不开眼,一个个黯然失色。
大王为什么突然血腥打击楚系?就是因为公子宝鼎太耀眼了,偏偏河北大战又打败了,老秦人要东山再起了,如此实力强悍的人物一旦与楚系联手,那大王的日子还过不过?这就是楚系对大王心思的揣测,所以楚系拿出的对策就是坚决站在大王一边,帮助大王打击公子宝鼎和老秦人,以便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
秦王政神色憔悴,目无表情,一言不发。
驷车庶长公子豹说话了,“请问李卿,怎么查?查谁?”
“乌氏。”李斯说道,“乌氏与赵国卓氏关系亲密,太子丹逃亡一事就得到了他们的帮助。卓氏与李牧关系亲密。李牧为了在河北击败我们,派出大量黑衣潜伏到咸阳实施刺杀。这些黑衣怎么进来的?通过什么渠道进来的?当然是利用卓氏的商队了。卓氏商队又受谁的保护?乌氏。”
“这次右丞相奏议,有意将战马蓄养和大兵制造收归官营。乌氏强烈反对,对我们恨之入骨,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向卓氏和赵人求援,于是赵国黑衣开始大肆谋杀右丞相的亲人。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一则可以威胁右丞相,打击右丞相,二则是用这个阴谋嫁祸大王,挑起大王和老太后之间的矛盾。这个策议是右丞相提出来,一旦大王因此拒绝了右丞相的奏议,那就等于乌氏成功阻止了朝廷的决策。”
公子豹冷笑,牙齿缝里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证据?”
李斯冷笑,“国尉。”
公子豹转目望向国尉尉缭,脸色愈发难看,“证据?”
尉缭两眼低垂,沉默不语。
“国尉是否收到了武烈侯的战报?”典客卿王绾也站了出来,大声质问道,“乌氏倮集结四千义渠人舍生忘死戍守我大秦北疆,这样的人怎么会背叛我大秦?”
“嗤……”少府卿熊琨嗤之以鼻,“匈奴人攻打的是义渠人的草原,乌氏倮当然舍生忘死,难道月氏为了义渠人的草原会舍生忘死?”
“如果没有月氏大军,现在京师就要告急了。”公子豹厉声骂道,“你个鸟人的眼睛长到鸟蛋下面去了?”
“大堂之上,你敢口出污言,辱骂上卿……”熊琨大怒,指着公子豹的鼻子就叫了起来,“我要弹劾你。”
公子豹大嘴一张,“噗”就是一口吐沫,正好吐在熊琨的脸上,“弹劾?老夫就站在这里,你告我啊?”
熊琨气得面红耳赤,刚想叫喊,右丞相熊启站了出来,狠狠瞪了他一眼。熊琨霍然惊醒,这才意识到公子豹今天表现反常,自己上当中计了。他嘿嘿一笑,慢慢擦去脸上的吐沫,然后把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好臭。”
公子豹理都不理他,再度盯着尉缭,一字一句地逼问道,“黑冰台的证据在哪?”
尉缭就像一尊雕塑,纹丝不动。
“太子丹逃跑了,黑冰台没有责任?你这个国尉没有责任?”公子豹突然咆哮起来,“三公被刺,你黑冰秘兵在哪?廷尉府的李卿刚才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说了一个故事,他肯定地说,乌氏就是阴谋的策划者,老夫请问,当赵国黑衣在杀人的时候,你的黑冰秘兵在哪?你既然有证据,为什么不去阻止?你居心何在?”
内史公子腾忽然走了出来,把公子豹推到了一边,“国尉到底有没有证据?廷尉府在朝会之上以肯定地口气指证乌氏背叛大秦,你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尉缭慢慢地抬起头,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黑冰台隶属于国尉府吗?”
公子豹和公子腾互相看了一眼,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怒意。
熊启、熊炽和李斯等人则暗自吃惊,脸色骤然凝重起来。公子豹的反常举动,尉缭话里隐藏的深意,让他们忽然不安起来。难道我们赌错了?
黑冰台隶属于行人署,行人署隶属于相国府。相国改为左右丞相后,行人署隶属于左丞相府,左丞相是隗状。尉缭轻轻一推,把事情推给左丞相隗状了,但朝堂之上所有的公卿大臣都知道,黑冰台实际上控制在大王手中,而代替大王指挥黑冰台的就是国尉和郎中令。郎中令传达大王命令,国尉负责谋划,黑冰台负责执行,至于丞相府和行人署,实际上与黑冰台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摆设而已。
问题是,依照制度来,国尉府和黑冰台的确没有隶属关系,尉缭这句话没有错误,公子豹和公子腾找他要证据,岂不是一句笑话?
“哈哈……”公子豹笑了起来,“也就是说,国尉手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乌氏背叛大秦的证据?”
尉缭断然摇头,“没有。”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李斯冷笑,质问道,“既然黑冰台没有证据,为何长期羁押卓文和乌原?”
尉缭微微皱眉,不紧不慢地问道,“黑冰台隶属于国尉府吗?”
李斯暗自苦叹,他已经肯定楚系的判断发生了错误,这种错误是致命的。老太后弥留之际的悲痛并没有软化秦王政那颗冰冷的心,他已经向楚系举起了屠刀,只是时机还没有到。
李斯望向熊启。熊启微微沉吟,然后望向了隗状。他的眼神很复杂。巴蜀人正在崛起之中,隗状终于还是达到了目的,虽然楚系至今还没有分裂,但分裂不过是迟早的事。隗状野心太大,而且有耐心,他在等待一口吃掉楚系的机会,不过楚系太庞大了,即使是大王,也没有一口吃掉的能力,所以熊启认为自己还有机会扭转乾坤。
熊启的眼神渐渐凌厉,就像寒冬里的风,冷彻入骨。
隗状那双平静的眼睛在寒风的厉啸下终于荡起了层层涟漪,良久,他开口说话了,语惊四座。
“臣下奏请大王,此案由武烈侯主审。”
大殿之内再度沉寂下来,死一般寂静。
乌氏和武烈侯是什么关系?那就是一家人。乌氏倮的女儿现在就是武烈侯的妹妹,让武烈侯主审此案,那还审什么审?直接放人算了。
尉缭闭上了眼睛,变成了一尊雕塑。
公子豹仰天打了个哈哈,和公子腾相视而笑。
熊启长长吁了口气,机会终于还是有了。好厉害的隗状,好狠的大王,这是要一石二鸟啊,不但要逼着自己和公子宝鼎大打出手,还要逼着公子宝鼎做出让步,但公子宝鼎是什么人?他岂肯让步?大王,这是你逼的,我只有铤而走险了。
“准。”秦王政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冷冷吐出一个字便再度沉默了。
李斯望着高踞王座上的秦王政,背心处透出丝丝寒意。他无法理解秦王政,不知道秦王政为什么一定让楚系和公子宝鼎打个两败俱伤。老太后死了,你大权独揽,完全可以压制楚系和公子宝鼎,这时候还有必要让楚系和公子宝鼎打个两败俱伤?咸阳的斗争在你的推波助澜下,越来越血腥,这对统一大业有什么好处?
第一卷 崛起 第175章 人生就是一场赌博
第175章 人生就是一场赌博
大雪纷飞之际,公子宝鼎率领使团抵达京师云阳城。
早已等候在此的南山子与宗越悄然出现在宝鼎的营帐里。宗越向宝鼎简略述说了刺杀经过,然后便说到了咸阳形势,当宗越说到大王下令由宝鼎主审乌氏一案的时候,宝鼎先是惊讶,然后笑了起来。
“消息准确?”
“消息来自楚系。”宗越说道,“黑衣得到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虽然这个消息的可信度的确不高。”
“咸阳既然没有乌氏背叛的证据,哪来的乌氏一案?”宝鼎笑道,“仅靠子虚乌有的谣传就能把乌氏抓起来审讯?”
“廷尉府和黑冰台都在调查乌氏。黑冰台动手快,把人抓去了。廷尉府没办法,只能靠假设和推断判定乌氏背叛大秦,并认为咸阳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刺杀都与乌氏有牵连,还认定楚系人员的大量死亡也与乌氏有关系。如此一来就算没有证据,乌氏一案也已经成立了。”
宝鼎笑着摇摇头,形势的发展与他先期的预测有些不一样,他没有想到楚系竟然死抓着乌氏不放,甚至不惜与自己殊死一搏。熊启到底想干什么?大王难道认定是我在背后操控咸阳局势的发展,所以打算利用楚系来遏制自己?他有意利用乌氏的案子,支持楚系,让楚系与自己打个两败俱伤?
“老太后怎么样?”宝鼎问道。
“最好的状况是支撑到明年初。”宗越说道,“但老太后认定大王杀了她的亲人,悲痛万分,随时都有可能撒手西归。”停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咸阳宫现在就是大王说了算,楚系外戚的风光日子就此终结。”
宝鼎沉吟稍许,目光转向悠然坐于一侧的南山子,又缓缓转向宗越,“大王此刻正在想什么?”
南山子也罢,宗越也罢,过去都是大权贵身边的绝对心腹,对这种权力博弈可谓驾轻就熟,经验极其丰富。宝鼎穿越而来,虽然带着后世两千多年权力博弈的理论积累,但他缺乏实践,这时候他非常需要南山子和宗越的经验,需要他们的分析、推断和建议。
“过去大王把你从乌氏逼出来,让你冲锋陷阵,是想利用你背后的实力与楚系血腥厮杀,以便从中渔利。”宗越说道,“大王的目的达到了,但老太后的反击非常凌厉,她不惜代价把你推上了高位,让你的实力迅速膨胀,转眼之间就给大王制造了一个全新的对手。大王因此投鼠忌器,不敢把楚系打倒,以免让你乘势坐大,难以控制,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不断挑起楚系和你的厮杀,以消耗你们的实力,最大程度地控制你们。”
“然而,公子天纵奇才,先是献统一大计,接着藉此大计出塞建功。”宗越目露敬佩之色,他觉得宝鼎的运气太好了,机遇总是接踵而至,而难能可贵的是,宝鼎竟然凭借自己的才能每次都抓住了机遇,结果建下了显赫功勋,继续打造着他那不可思议的传奇,“公子功勋盖世,老秦人东山再起,公子的实力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便达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峰,这是大王和老太后都没有预见到的事情,咸阳各方更是瞠目结舌。”
“此刻,咸阳宫的大王在想什么,还用得着我们来告诉公子?”宗越苦笑道,“现在就连咸阳坊间的市井小民都知道公子是天子骄子,仅仅带着一个使团,就在塞外诛杀了匈奴人三个王,斩首北虏万余人,挽救月氏于危难之中,还帮助月氏人立了新王,稳定了河西。这是何等惊人的功绩?公子是大王的弟弟,一个宗室贵胄建此奇功,对大王来说意味着什么?”
宝鼎脸色微变,“咸阳坊间如何得知我在塞外的所作所为?”
“两个途径,一个是咸阳宫,一个是公子的对手。”宗越说道,“我们回到咸阳的时候听到这些传闻也是非常吃惊。坊间好事者已经将你与赵国平原君、齐国孟尝君和魏国信陵君并列。事实上也是如此,公子回到咸阳后肯定要封君,否则大王就要落下一个妒贤嫉才的恶名,他必须封你为‘君’才能向天下人证明他的王者胸襟。”
宝鼎的心神乱了。他竟然成了战国四大公子之一。历史上战国四大公子中的楚国春申君黄歇是公室后裔,其本人不具备楚国芈氏熊姓的宗室血统,所以历史上的战国四大公子实际上应该称之为战国四君子。宝鼎是大秦宗室公子,咸阳坊间将其与赵国平原君、齐国孟尝君和魏国信陵君并列,则是实至名归的“四大公子”,只不过以宝鼎目前的功绩,尚不足以与上述三人并列。
咸阳坊间的传闻很快便会传遍中土,公子宝鼎的人生轨迹将被人为地固定在一个模式里,那就是赵国平原君、齐国孟尝君和魏国信陵君三位公子的人生轨迹,而这三位公子都是各自王国的中流砥柱,在他们辉煌的一生里,他们和自己的君王既是亲人,也是对手,激烈的权力博弈伴随着他们的一生,王国的存亡、王国君王的更替和他们自己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他们的沉浮轨迹事实上也就是王国兴衰的历程。
宝鼎没有想到自己的地位和声誉突然间到了这种高度。他一直想赢得秦王政的信任,为此他非常努力,他出塞也是为了赢得秦王政的信任,然而,他的好运气帮助他建下了功勋,而功勋则帮助他赢得了地位和声誉,但更高的地位和声誉不仅没有帮助他赢得秦王政的信任,获得更大的权力,反而让他与秦王政越行越远,与权力越来越远。
宝鼎苦笑。事情失控了,与他的设想完全背道而驰。未来的始皇帝是中央集权的缔造者,是中土统一的缔造者,他需要对权力的绝对控制,所以他绝不允许一位强势公子的存在,绝不会让一位宗室公子影响到他的权威,更不会让一位公子独揽大权凌驾于咸阳宫之上。
有得必有失,宝鼎得到了地位和声誉,却失去了权力,失去了改变历史轨迹的机会,这是他出塞之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事。
“现在老太后病入膏肓,楚系外戚失去了最大的支撑,实力遭到空前打击,这时候楚系打击乌氏,实际上就是向大王献媚,试探大王的反应。假如大王支持他们打击乌氏,那说明大王要压制你,楚系还有存在的价值,楚系可以依赖大王继续待在朝堂上。反之,楚系没有存在价值了,楚系即刻就会与你和解,与你联手抗衡大王,这样楚系依旧有机会待在朝堂上,并成为公子最强的盟友。”
“现今大王下令由你主审乌氏一案,说明他承认自己屠杀了楚人,他拒绝楚系的臣服,决心将楚系赶出咸阳。公子要秉承大王的意愿,利用乌氏一案将楚系打倒在地。如果公子与楚系和解,那么大王就要利用黑冰台控制的卓文和乌原,将乌氏背叛一事变为现实。公子与乌氏是一家人,怎么可能不屈服?公子要救乌氏,就要帮助大王打倒楚系。楚系当然不会束手就缚,一场血腥厮杀在所难免。等到你们打得两败俱伤了,大王出面收拾残局,驱逐楚系外戚,而公子付出的代价则是离开咸阳,否则公子如何挽救乌氏?”
宗越说到这里无奈长叹,“公子失算的地方就是没想到老太后禁受不住打击,病入膏肓,以至于让大王成了最大的嬴家,把自己陷入两难窘境。楚系同样失算,为了打击你早早把目标对准了乌氏,挖了一个陷阱,谁知老太后一倒,他们自己掉进了这个陷阱,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宝鼎连连摇头,笑容苦涩。前世他在读这段历史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老太后死亡的时间,如果注意到了,也不会犯下这个大错误。
“从大王下令由你主审乌氏一案来推测,坊间传闻正是从咸阳宫传出来的。”宗越继续说道,“公子从走出乌氏开始,锋芒毕露,尤其塞外一行,更是震惊中土,这时候不要说咸阳宫的大王,换做关东诸国任何一位大王,都会毫不犹豫地压制你。公子要做好准备,封君之后就要去封地,咸阳不能再待了,否则不但要连累老秦人,更会危及到公子自身的安全。”
宝鼎转目望向南山子。这位墨家剑道大师曾经侍奉于平原君左右,而平原君在邯郸数起数落,每一次起落都给赵国带来巨大影响,甚至可以说决定了赵国的命运,所以南山子对权力博弈的理解应该更加透彻。
“退一步,海阔天空。”南山子淡然说道。
宝鼎陷入沉默。自己只有退了,但何时起来?距离大秦统一中土的时间只剩下十年了,假如自己一退不起,那什么抱负理想岂不都成了笑谈?自己拿什么拯救帝国?
不,不能退,坚决不退。
怎样才能留在咸阳?楚系,唯一的办法就是与楚系联手。
这个念头刚刚掠过宝鼎脑海的霎那,他的心神蓦然震颤。我和楚系联手?我和楚系联手那就是秦王政的对手。始皇帝终其一生不立后,不立太子,肯定和楚系有直接关联,难道这其中还牵扯到我?宝鼎瞬间陷入了现实和历史的迷雾之中,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是在现实中迷茫,还是在历史中彷徨。
到底是我改变了历史,还是历史改变了我?
留下来,与伟大的始皇帝做对手。这个想法太疯狂了,但这个疯狂的念头一经产生便再也无法遏制,它以匪夷所思地速度增长,膨胀,最终牢牢占据了宝鼎的心灵。
既然无法赢得秦王政的信任,既然无法通过秦王政获得权力来拯救帝国,那就只有反其道而行之,做秦王政的对手,在权力博弈中求生存,在激烈厮杀中改变历史轨迹的前进方向。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舍此以外,再无它途。
战斗,为了帝国,顽强战斗下去,不死不休。
“你能找到神医吗?”宝鼎抬头望着南山子,郑重其事地问道。
南山子和宗越神色微变,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惊色。他们都在大权贵身边服侍了很多年,当然擅长揣测上位者的心思,但宝鼎目露坚毅之色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公子宝鼎拒绝了他们的建议,他要留在咸阳,他要和秦王政正面厮杀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权力博弈的最终结果是要依据利益大小来决定。前期宝鼎为秦王政冲锋陷阵,借助秦王政之力回到咸阳,如今他却要与楚系化干戈为玉帛,联手抗衡秦王政,以此来谋取更大利益。这个变化太快了,快得让南山子和宗越不寒而栗。
公子宝鼎不仅仅血腥残忍,阴险狡诈,而且唯利是图,根本没有是非善恶之分,他刚刚杀了三十八个楚系的人,并嫁祸给大王,但不等剑上的血干涸,他又要和楚系称兄道弟握手言和了。这种人事实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公子决定了?”宗越小心翼翼地问道。
“决定了。”宝鼎的口气不容置疑。
“为什么?”南山子实在想不明白,“公子很年轻,非常年轻。”言下之意,你的未来很好,有必要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这有什么意义?看看平原君、孟尝君和信陵君的人生轨迹,哪一位公子不是在进退之中翻云覆雨?
宝鼎无法解释。他的抱负不是做一个名垂史册的公子,而是要拯救帝国,拯救天下苍生。这种崇高的理想不过是孩童的天真而已,说出来就是笑料。宝鼎知道历史轨迹前进的方向,他假若不去拯救帝国,就要随帝国一起灰飞烟灭,他拯救帝国的理想就是来源于此,但这话说出来谁信?
“公子知道后果吗?”南山子追问道,“公子为此做好准备了吗?”
“死不休战。”宝鼎言简意赅,斩钉截铁。
宗越只有接受,他没有任何退路。
南山子其实希望公子宝鼎勇敢地冲上去,咸阳越乱,对赵国越好,尤其公子宝鼎预言赵国只有三年左右的国运,这对他的刺激非常大,他不相信,但他害怕预言会变成现实,所以他愿意帮助公子与秦王政血战到底。咸阳政局长期动荡,对赵国、对关东诸国的好处不言而喻。
“楚系被公子清洗之后,实力大损,如果老太后再死了,隗状肯定要带着巴蜀人分裂出去,这样楚系就失去了与秦王政抗衡的实力。”南山子抚须说道,“目前的确需要老太后的存在。老太后对秦王政恨之入骨,如果公子愿意与楚系联手,老太后必定在其最后的时间里给公子以最大的支持。公子实力强了,楚系恢复元气了,那么老太后即使不在了,公子与楚系也可以与秦王政长期抗衡。但是,人命天定,即使有神医也救不了老太后。”
“即使只有一丝希望,我们也要竭尽全力。”宝鼎毫不犹豫地说道。
“公子,如果你坚持的话,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