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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风云录第42部分阅读

    叛逃的将领要夷灭三族,桓齮一个人逃了,他的亲人家眷却难逃一死,三族尽诛,几百口人啦,他白痴啊?就为了自己一条性命却让几百位亲人死于非命,谁会干这种事?以最坏的情况来说,桓齮无论是被杀还是自杀,他只要不逃,家族几百口人的性命就保住了,而且连坐有限,毕竟他是打了败仗,不是谋反叛乱,惩罚太厉害肯定会对军中将士造成冲击,所以他死后,他的家族亲人衣食无忧没有问题,子孙后代还是一样可以重新崛起。

    宝鼎思来想去,想不明白桓齮为什么要逃?如果一定要找理由的话,那只有一个,他的存在威胁到了楚系的利益,楚系为此不得不抛弃他,置他于死地,他只有出逃,他逃了,对楚系的威胁没有了,反过来,楚系感恩图报,自会妥善处置他的家人。

    这种事在宝鼎的前世非常多,很多大罪犯为了保住自己背后的利益团体,出逃国外,而背后的利益团体感恩图报,也不会亏待了他的家人,大家各取其利。宝鼎想不通,很自然就把前世的东西代入了这个时代,于是认定桓齮被楚系抛弃了。

    那么,桓齮掌握了什么秘密,又被谁发现了紧追不放,以致于威胁到了楚系的安全,迫使楚系不得不抛弃他?

    当前对楚系威胁最大的是什么?一个是宜安大战,如果宜安大战以惨败做为结论,那楚系在军方的力量必定受到打击;还有一个就是晋阳的私盐大案,此案牵扯甚广,但正是因为牵扯太大,利益纠葛严重,一时半会查不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此案一旦查个水落石出,恐怕楚系要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这下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咸阳的大王抓住机会,穷追猛打,而楚系虽竭力抵挡,但私盐大案刚刚爆发,河北大战又以惨败而结束,连番遭受打击,顾此失彼,这种情况下楚系必须做出选择了,要么向大王让步,主动让出一部分权力,但后果极有可能是兵败如山倒,被大王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最后一败涂地;要么壮士断腕,顽抗到底,与大王拼个两败俱伤。很显然,第二个选择最符合楚系的利益。

    楚系要自断一臂了,那砍谁?历史上的很多真相湮灭了,但结果却常常被记载下来。在这个特殊的时期,秦国的假上将军桓齮战败出逃了,不可思议地出逃了。这就是宝鼎知道的答案,通过这个答案一路倒推,虽然很多细节还是推不出来,但宝鼎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若想扭转局面,就不能让桓齮出逃,必须把他留下来。

    怎样才能留下桓齮?很简单,先把他三族亲人全部抓起来。这是桓齮的命脉,只要抓住了这个命脉,桓齮根本不敢出逃。

    这件事大王可以做,但大王需要抓捕桓齮三族的证据。证据需要核实,在没有核实之前,不能乱抓人,楚系会以此为理由极力阻扰,这时候,就需要隗氏出来了,至于隗氏怎么做,用什么办法欺骗华阳太后和相国熊启,那就不是宝鼎考虑的问题了。宝鼎不熟悉咸阳,他也想不出来主意,此事需要隗氏与秦王政密议,拿出一个完整的足以骗过华阳太后和相国熊启的计策。

    琴唐所问的这个问题也是宝鼎没有想明白的问题,他只知道最后的结果,但答案很快就会出现,因为晋阳的局势已经紧张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等到真的爆发了,答案也就出来了,桓齮为什么要出逃也就清楚了。

    “至于为什么,我现在不能说。”宝鼎以机密为理由,拒绝透漏,“如果你认为隗氏可以影响到楚系的决策,可以抢在桓齮出逃之前将他的宗族家人全部抓起来,以便阻止桓齮出逃,那我马上告诉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琴唐知道自己问得太冒失了,以他的身份,知道的机密越少越好。

    “我认为有把握。桓齮对楚系来说太重要了,左膀右臂啊,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放弃。”琴唐仔细想了一下说道,“此事对楚系明显有利,只要隗氏计策得当,时机掌握得好,肯定可以做到。”

    宝鼎笑着点点头,心想单靠隗氏一家的力量还是不行,必须要大王配合,只是这样一来,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隗氏和楚系外戚就要翻脸了。

    “公子,此事关系重大,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还是亲自返回咸阳为好。”琴唐担心书信不安全,于是主动建议日夜兼程速返京师。

    宝鼎摇摇手,“时间肯定来不及了。晋阳局势马上就要发生惊天变化,先生还是写封信送回咸阳,叫咸阳以最快速度做好准备,迟恐不及。”

    “我写?”琴唐惊讶地望着宝鼎,为什么要我写?这有什么玄妙之处?我说得清楚吗?

    “先生向咸阳传递密信的时候,有没有暗语?”宝鼎问道。

    琴唐这才恍然大悟。商贾传送回易机密的时候,为避免泄密,都用事先约定好的暗语。此事过于重大,宝鼎当然要面面俱到,确保万无一失。琴唐暗自钦佩宝鼎心思慎密,于是当着宝鼎的面写好了书信,随即躬身告辞,连夜就要派人送出书信。

    宝鼎陪着琴唐向帐外走去。琴唐一边走一边说道:“行辕的事估计很严重,三位上卿都无法调停,想必公子今夜无论如何都要跑一趟。”

    “驷车庶长在,廷尉卿在,还有宗正卿和太原郡守,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朝廷大员?”宝鼎笑道,“我算什么?跑去丢人现眼啦?”

    “也是,廷尉卿李斯掌刑狱,有他往那里一站,还有谁敢违律?那不是自寻死路吗?”琴唐抚须笑道。

    廷尉卿李斯?宝鼎的脑海中立即掠过一张刚毅严峻的面孔。第一次看见李斯的时候,宝鼎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觉。前世读这段历史的时候,他憎恨赵高,更不喜欢李斯。

    大秦帝国的突然灭亡,李斯要承担全部责任,死不足惜。

    赵高当时是什么官?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中车府令是个什么官?官秩六百石,职务相当于皇帝的侍从车马班长,专门负责皇帝的车马管理和出行随驾,有时候亲自为皇帝驾御,是皇帝的绝对心腹。

    说白了赵高就是始皇帝的“司机”,兼职管印章,就这么个屁大的官,能翻多大的浪?李斯当时是帝国左丞相,他才是“沙丘之变”的真正主谋,正是他的一念之差,葬送了整个大秦帝国。后世历史把葬送大秦帝国的责任一股脑儿推给了赵高,这才是真正的“指鹿为马”,不知居心何在?

    李斯四十多岁,未老先衰,鬓角都白了,不过看上去还是很硬朗。他对宝鼎倒是客客气气,但宝鼎却自始至终没有给他好脸色。想想也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看到一个亲手葬送了大秦帝国的人,恐怕谁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没有借题发挥、指桑骂槐,当场发飙骂人就算很不错了。

    琴唐敏锐地察觉到宝鼎听到这个名字后脸色马上阴沉下来,于是不失时机地提醒道,“他是楚人。”

    楚人?李斯是楚人?宝鼎倒是从没想到过李斯竟然是楚人,惊讶之余不禁脱口问道,“他是楚系?”

    琴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李斯不是楚系还是哪一系?难道他还是老秦人啦。

    “他过去不是吕不韦的人吗?”宝鼎一直以为李斯属于关东外系,谁知完全错了。

    “吕不韦的人?”琴唐嗤之以鼻,“如果他是吕不韦的人,他会上书谏逐客,再跑回咸阳?吕不韦贬黜洛阳,他的人誓死追随,全部离开了咸阳,公子不知道?”

    宝鼎连连点头,他有些明白了。李斯上了《谏逐客书》被秦王政召回后,马上做了廷尉卿,一直到始皇帝快死的时候,他才进了一步,做了左丞相,丞相公的副手。在一个位置上一干就是二十多年,这个人的确有本事,但绝对算不上始皇帝的心腹。

    接下来晋阳要发生的事,会不会和李斯这个廷尉卿有直接关系?

    刚刚送走琴唐和唐仰,冯劫又派人来了,这次口气严厉了,以师傅的名义勒令宝鼎马上赶去行辕。师傅要饿晕了,如果你再不来,师傅就拿着鞭子来打人了。

    “快到夜中了,继续僵持下去也没意思。”宝鼎笑着对公孙豹说道,“老爹,你是不是跑一趟,摆摆长辈的威风,给两位上将军一个面子,让打架的人都回去吃饭?”

    公孙豹轻蔑冷笑,“老夫没兴趣。”

    “你是不是不想看到驷车庶长嬴豹啊?”宝鼎戏谑道,“听说你们两个都是军中的豹率,彼此不服气,常常大打出手。”

    公孙豹嗤之以鼻,不屑地挥挥手,“你刚才和琴氏大匠密议甚?”

    “请他向咸阳传个消息。”宝鼎笑道,“晋阳要平空响惊雷了,但不是今夜,我还需要时间。”

    公孙豹诧异地看着他,“有办法回咸阳了?”

    宝鼎点点头,“我们很快就能回咸阳,但今夜的事必须解决,必须让双方暂时缓一缓,以便让他们积累更多的怨愤,这样惊雷响起来的时候,才能惊天动地。”

    公孙豹也不问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确信宝鼎的病好了大半,并且变成了一个天才,只要按他的话去办,事事皆成。从他瘦弱的背影上,已经隐约可以看到当年武安君睥睨(pi/ni)天下的风采了。

    公孙豹带着一队卫士飞驰行辕而去。

    夜过中,冯劫坐着青铜轺车辚辚而至,公孙豹却没有回来。

    “公孙老爹呢?”宝鼎一边扶着冯劫下了轺车,一边问道。

    “他已经恢复爵位了,不是你老爹了。”冯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错,还好你没有去,你要是去了,你就不要叫我师傅了,我丢不起那人。”

    宝鼎笑了起来,好奇地问道:“咸阳赦免了老爹?”

    “多少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冯劫换上一副笑脸,乐呵呵地说道,“大王恢复了豹率的爵位,少上造将军,代替麃公,算是暂时平息了一下北军的愤怒。”

    宝鼎又惊又喜,“老爹呢?他还在行辕?他把打架的人都劝走了?”

    “谁敢惹他?”冯劫抚须大笑,“他雷霆震怒,纵声咆哮,当即把一帮将率官长们吓得抱头鼠窜,都跑了。”

    第一卷 崛起 第101章 弱肉强食

    第101章 弱肉强食

    冯劫一边吃饭,一边把行辕内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下。

    自始至终,桓齮都没有露面,让人觉得他理亏,蓄意躲避,这是普通将率的想法,像冯劫这样的官长当然不会有这种幼稚的想法。

    冯劫感觉很不安,桓齮太反常了,麃公的事他其实可以解释,因为麃公是少上造爵将军,奖惩权不在他手上,而在咸阳。咸阳要把宜安大战损失巨大的责任推给麃公,他也没办法,最多代表军方上奏呈述,为麃公鸣冤叫屈而已。

    奇怪的是,他躲了起来;更奇怪的是,王翦也躲了起来。军方将率们大打出手,两位上将军都充耳不闻,这只有一个解释,他们在纵容部下闹事,给咸阳施压,迫使咸阳改变对麃公惩罚的决定。

    桓齮和王翦分属不同的派系,楚系和老秦人的关系一向紧张,在军方两派将率们更是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但一旦撞上了,那就是真刀真枪,大打出手,毫不客气。

    这次王翦表现得非常大度,顾全大局,冒着给咸阳严惩的危险,率军杀进河北救援桓齮。王翦投之以桃,桓齮报之以李,在麃公这件事上,桓齮就非常配合,蓄意把事情闹大了,把三位在晋阳查案的上卿都给惊动了,目的就是一个,向咸阳施压,迫使咸阳在宜安大战的最终结论上有利于军方,也就是说,只要咸阳认定宜安大战算是无功而返就可以了。既然你不愿意承认我们与赵人打个平手,那也不要说战败,这事就到此为止,找个理由再给麃公官复原职,大家你好我好皆大欢喜。

    咸阳的大王不愿意,他就是要乘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把楚系将领从军中赶出去,他岂肯善罢甘休?他蓄意打压公子宝鼎,蓄意罢免麃公,就是要嫁祸楚系,以挑起楚系和老秦人之间的矛盾,把事情闹大,然后乘机重拳出击。

    楚系当然要反击,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担战败的罪名,不愿意失去对军方的控制,所以看到大王连续打击老秦人,激起了老秦人的怒火,马上将计就计,乘机把事情闹大,闹得不可收拾,闹得让大王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后没办法收场了,只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终不了了之。

    让冯劫不安的地方正在如此,桓齮和王翦的反应都很反常,他们似乎发现了大王的真实意图。

    秦王政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先打老秦武人,让老秦武人和楚系将率打起来,然后各打五十大板,再把楚系将率赶出军队,如此一来,关东外系就可以乘虚而入,迅速在军方崛起,由蒙武为上将军牢牢控制军队。大王控制住了军队,他的腰杆就硬了,既可以抗衡楚系,又不怕老秦武人威胁他。

    王翦之所以害怕桓齮在河北战败,其实就是担心老秦武人再度受到打击,而桓齮更是心知肚明河北战败的结局,楚系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对军队的控制,但越是担心越是出事,秦军真的败于河北,侥幸的是没有全军覆没,否则楚系肯定失去对军队的控制,老秦武人也要被进一步边缘化。

    现在桓齮和王翦看上去似乎正在掉进大王设下的陷阱,但关键时刻,咸阳又来了一封诏书,竟然是恢复公孙豹的爵位,任命他为将军,代替麃公一职。这说明什么?说明华阳太后出面了,向大王施压了,大王迫不得已,只有让步,以公孙豹代替麃公,暂时安抚老秦武人,以缓和军队内部的激烈矛盾。但是,大王的让步非常有限,因为咸阳还是没有给宜安大战下结论,咸阳各方还在激烈的博弈之中。

    宝鼎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默默地听着冯劫讲话,眼神是不是有些恍惚,好象陷入沉思。

    冯劫不时地看着他,目光中的忧郁越来越浓。

    宝鼎是个天才,天才都难以驾驭,宝鼎也是一样。不管在代北、在晋阳,还是在河北,宝鼎都屡有惊人之举,但这些惊人之举完全脱离了咸阳的控制,让咸阳感觉宝鼎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他们本来想收服这匹野马,让野马如臂指使、忠诚听话,结果这匹野马太暴戾了,太难驯服了,反而把这些试图驯服野马的人玩得团团乱转,不得不屡屡改变计策,跟在野马后面穷追不舍,被野马牵着鼻子跑,一个个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宝鼎在代北刺死燕国国相公子隆,直接导致秦燕盟约破裂,如果不是把太子丹抢过来做了人质,燕赵必然结盟,形势将对秦国十分不利。宝鼎到了晋阳,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把巴蜀人拉了过来,接着又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搞出来一个私盐大案,对准楚系就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猛攻,结果打了个咸阳措手不及,一场大风暴突如其来降临了,秦王政因此十分被动,一度被华阳太后骂得狗血淋头。河北正在打仗,你却在背后捅楚系一刀,这叫什么事?

    这个私盐大案的内幕太复杂了,牵扯的人太多了,牵扯的利益太大了,没人敢去触动他,包括秦王政自己都不敢捅,因为在他没有掌握绝对实力的情况下,一旦捅开,就等于捅了个大马蜂窝,不可收拾,也收拾不了。

    王翦为什么要冒险一试?巴蜀人为什么打算与老秦武人秘密联手捅一下?其用意就是想让咸阳乱起来,他们好浑水摸鱼,乘机捞好处。哪料到宝鼎正好到了晋阳,还把三派拉到了一起,天赐良机啊,能把大王拖下去,让大王和楚系斗起来,对他们的好处不言而喻。

    秦王政暴跳如雷,把冯劫和蒙恬臭骂了一顿,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只有想办法解决。

    本来的确有办法解决,秦军一旦在河北战败,桓齮首当其冲,楚系将率肯定要遭到清洗,而王翦擅自跑到河北战场,真要追究起来可以以谋反论罪,所以王翦也要倒霉,如此关东外系的将率们顺理成章地控制军队。大王得老天相助,天赐良机,就此就可以完全控制军队了,接下来正好借助晋阳私盐大案,狠狠地打击一下楚系外戚,那么可以想像,要不了两年,大王就可以提前实现自己的集权大计了。

    但让人出离愤怒的是,宝鼎在河北一战成名,把老天赐给秦王政的绝世良机一拳打了个粉碎。秦王政欲哭无泪,恨不得冲到河北一剑砍了宝鼎。他恨啦,他十三岁做大王,今年二十六了,十三年来,一直被人捆住了手脚,无法大展宏图。他殚精竭虑、日思夜想,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楚系外戚赶出咸阳,以便自己独揽大权,建下一番万世功业,谁知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却给宝鼎一拳打碎了。

    冯劫暗自长叹,仰头喝干了爵中的甘醪(o),嘴中虽是浓香甘甜,心里却是苦楚不堪。

    宝鼎啊宝鼎,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了当日的诺言,背叛大王啊。

    大王可以原谅你在代北、在晋阳、在河北所做的一切,因为你不知道大王的计策,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王,你不过是好心做了坏事而已,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擅自给大王定计啊。

    你了解巴蜀人吗?你知道隗氏与楚国、与当初蜀国之间血脉相依的关系吗?你知道从昭襄王开始,大秦国就一直在压制巴蜀人吗?巴蜀人一代代想崛起于咸阳,今日你竟然帮助巴蜀人崛起,你知道这触及到了大秦人的根本利益吗?你在对咸阳政局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把巴蜀人轻轻松松地拉了过来,你就不觉得太容易了?一个根深叶茂的大派系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制于你,听你的安排,对你的计策言听计从,你不觉得这里面隐藏着很深的阴谋?巴蜀人正愁找不到机会崛起,而你偏偏就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你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吗?

    你一个小小宗室公子,凭什么给大王拟定关系到王国存亡的大计?你不和我们商量,也不和老秦人商量,更没有征得大王的同意,就擅自把巴蜀人推到了丞相公的位置上,你在做此决策的时候,知道自己有多大多粗吗?知道这个计策将给大秦国的未来带来多大的影响吗?知道大王会因此觉得你无视他的权威,损害他的尊严吗?幸好你是一个刚刚走出北疆蛮荒之地的公子,幸好大王有宽广的胸怀和雄浑的气魄,幸好巴蜀人想方设法消减了大王的愤怒,否则,你就没有未来了。

    知道大王为什么不给你加爵赏赐吗?知道大王为什么要解除麃公的军职吗?因为他愤怒,因为他的满腔怨恨无处发泄啊。

    “师傅,这事透着古怪。”宝鼎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打断了冯劫的思绪。

    “什么事?”冯劫顿时警觉起来。这小子太聪明了,不会从中看出大王的真实意图吧?

    “昨天咸阳下诏解除麃公的军职,今天麃公的部下到行辕闹事,晚上咸阳恢复豹率爵位的诏书就到了,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宝鼎皱眉说道,“从咸阳到晋阳有一千五百多里,但咸阳似乎有先知先觉的本事,诏书到达的时间竟然恰到好处,这怎么可能?”说到这里他抬头望着冯劫,问道,“诏书是不是由驿马传送?”

    冯劫心往下沉,预感到这件事的真相已经瞒不住宝鼎了。如果宝鼎猜到了大王的真实意图,他将怎么做?他又要做出什么惊人举动?这个举动是不是将再一次冲击咸阳,让大王雷霆震怒?

    “这还用问吗?”冯劫强自笑道。

    “师傅,这份诏书何时到的?是送到谁的手上的?”宝鼎追问道。

    “何时到的我不知道。”冯劫说道,“这份诏书是廷尉卿李斯拿出来宣读的。”

    宝鼎“哦”了一声,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他想通了,他把这件事的真相大致推断了出来。

    恢复公孙豹爵位、任免他为将军的决定是楚系做出的,楚系的目的是平息老秦武人的愤怒。楚系肯定不愿意把宜安大战定论为失败,老秦武人更不愿意了,那么很显然,解除麃公军职的决定是由秦王政做出的,秦王政的目的由此一目了然,他蓄意挑起老秦武人和楚系将率的矛盾,让双方大打出手,然后乘机把宜安大战定性为战败,籍此狠狠打击老秦武人和楚系将率,让关东外系的将率乘机控制军队。

    现在楚系反击了,接下来秦王政肯定还有更利害的手段,而目标就是桓齮,只要把桓齮打倒,秦王政还有机会将宜安大战定性为战败,还能实现自己的目的。

    楚系如何反击?楚系没办法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舍弃桓齮,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桓齮,让桓齮一走了之,让秦王政找不到打击的目标,最后不得不与楚系妥协。

    一股怒气从宝鼎的心里喷涌而出,他突然非常痛恨秦王政,痛恨楚系外戚,痛恨咸阳的权贵们,这些人太无耻太卑鄙了,为了争夺权力,竟然把大秦将士当作他们博弈的工具。大秦将士在战场上流血牺牲,为了什么?难道他们的作用就是供这些权贵们玩耍作乐吗?权贵们不高兴了,挥动生杀予夺的大权,想杀谁就杀谁,这都是什么世界?还有没有天理啊?怪不得老秦人在最后一刻抛弃了大秦帝国,抛弃了嬴姓王族。的确,谁愿意为这样的王国这样的君王这样的权贵卖命?守护这样一个大秦帝国还有什么意义?将士们拼死拼活,最终不但一无所有,还要忍受他们的欺凌和践踏,谁能忍受?谁愿意忍受?

    什么万世功业?什么千古一帝?都是狗屎,都是肮脏的垃圾,都应该被陈胜吴广这样的贫贱者将他们彻底摧毁,永远摧毁。

    宝鼎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但还是忍住了,忽然间,他的抱负,他的理想,都没了,他感觉自己的精血突然离体而去,就剩下了一副空荡荡的躯壳,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

    宝鼎颓废地低下了脑袋,这一刻,他了无生趣,他想回家,想回到那座城市那间出租屋,在那个世界里他可以庸庸碌碌地活着,不用直面如此血腥而残忍的现实,但在这个世界里不行,他就是权贵的一员,他的抱负他的理想都要靠无耻卑鄙的斗争才能实现,都要拿无辜将士和庶民的鲜血、生命做为博弈的工具,这太可怕了,太残忍了,这不是他要的生活,不是他梦想中的世界。

    “公子,公子……”冯劫看到宝鼎脸上的表情不停地变化,一会儿愤怒,一会儿痛苦,一会儿沮丧,后来竟是一脸的绝望,这让他非常吃惊,不知道宝鼎在想什么,急忙喊了几声,“你是不是太累了?我看时候不早了,你赶快盥漱(guan/shu)睡觉吧。”

    宝鼎躬身告辞,真的跑去睡觉了。

    一夜辗转难眠,他思前想后,不得不正视现实。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即使到了两千多年后也依旧如此,弱肉强食,生存法则就是这样血腥而残忍,非人力可以改变。逃避和自我麻木都改变不了这个生存法则,唯一的办法就是去适应这个时代,去面对这个生存法则,去做强者,去吞噬别人。

    人和动物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人更残忍更血腥而已。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就是生存法则。

    宝鼎想通了,决意去适应。前世他是个弱者,是强者的“食物”,今世老天爷怜悯,给了他一个好身份好地位,但强弱也只有一线之隔,如果不努力,同样还是“食物”。

    要努力,与天斗,与地斗,与天下权贵斗,与始皇帝斗,不是我吃人,就是人吃我,不死不休。

    天亮了,宝鼎精神抖擞地爬起来,拿着盾牌提着宝剑就去练武,要做个强者,首先就要从身体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冯劫看不到人了,公孙豹也消失了,晋阳的空气似乎凝滞了,天上骄阳似火,日夜烤炙着这座城池,让人汗流浃背,像狗一样伸着舌头不停地喘气。

    这天中午,宝鼎热得实在受不了了,带着一帮虎烈卫赤条条地跳进了晋水,只有泡在水里才能让人感到一丝清凉。正当他们游累了,聚在岸边树荫下的浅水里神聊海侃的时候,王离风风火火地跑来了,冲着宝鼎就喊,“公子,大事不好了……”

    宝鼎心跳骤然加快,胸口一阵气闷。他一直在等消息,今天终于等到了,平地响惊雷,惊雷终于要炸响了。

    宝鼎赤条条地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啥事?”

    “桓齮上将军被请进了郡府。”王离大汗淋漓,喘着粗气说道,“听我大父说,北军有人指证桓齮是私盐大案的主谋。”

    宝鼎骇然心惊,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秦王政竟然用如此凌厉的一招攻打桓齮。

    第一卷 崛起 第102章 我要为君侯

    第102章 我要为君侯

    桓齮(qi)被卷进私盐大案的消息第一时间传遍了晋阳。

    桓齮的部属们勃然大怒,比起当日北军将率们听到麃(biao)公被解除军职的消息还要愤怒万分,因为这两者的后果完全不一样。麃公被解职,被降爵,他就回家了,颐养天年去了,享福去了,而桓齮则要受到严惩,轻则被贬为庶民,重则流配甚至处死,其家人宗族部属统统要受到连累,一个跑不掉。这两者的后果有天壤之别,根本没有可比性。

    当年武安君一案,牵连到白氏和司马氏两家,家人宗族惨遭禁锢,追随他们的部属全部被赶出了军队,公子弘流配,司马靳(j)被杀,公孙豹被迫远走大漠,受到连累的老秦人更是数不胜数,其浓浓的血腥之气至今还笼罩在老秦人的心头。

    二十五年之后,同样的事要发生了,只不过这次大秦军方的上将军是桓齮,而直接受其连累的则是楚系将率,受到此案牵连的则是整个楚系。

    除了位于权力中枢和距离权力中枢非常近的士卿将率,有多少知道咸阳宫里的秘密?有多少人知道权力博弈的真相?所以桓齮的事一经传开,立即在军方炸锅了,楚系将率们几乎疯狂了,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的未来,他们的生死,他们绝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桓齮被一帮无耻卑鄙的小人陷害致死,绝不能任由咸阳残忍地夺去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荣华富贵。

    楚系将率们第一时间聚集到了行辕,将军辛胜就像当年武安君的部下司马靳一样,没有丝毫犹豫,用实际行动向咸阳“宣战”,他宁愿死,也要保住桓齮,保住自己的袍泽,保住楚系将率们的利益。

    “带上你们的苍头短兵,随我杀进城去,包围郡府,夺回上将军。”辛胜怒不可遏,纵声狂呼,“挡我者,杀!”

    几十位将率官长立即集结短兵,气势汹汹地杀进了晋阳城,包围了郡府,勒令驷车庶长嬴豹立即放人,否则他们杀进郡府,武力救人。

    嬴豹勃然大怒,一帮愚蠢无知的竖子,竟敢威胁老夫,找死啊?“谁敢踏进府门一步,杀无赦。”

    双方短兵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南部军将率纵兵包围郡府的消息第一时间送到了王翦幕府。

    还是那间茅屋,还是香炉氤氲,还是那样的宁静,但王翦的心却乱了,他疲惫地斜靠在枕席上,感觉心力交瘁,阵阵寒意不断地袭入身体,让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坐在他对面的麃公神色漠然,两只眼睛茫然地望着袅袅炉烟,思绪似乎早已随着暗香远离了这喧嚣的尘世。

    公孙豹神情冷凛,汗水湿透了衣衫,手上的大蒲扇“哗哗”地摇着,一双眼睛里更是射出森冷杀气。

    “鸟!”公孙豹猛地把手中的蒲扇用力砸到地上,“我早对你们说过,嬴豹那个老匹夫不是个好东西,但你们偏偏不相信。当日他到乌氏,我就看出他居心叵测,所以极力阻止,坚决不同意让宝鼎重返咸阳,为此我不惜与白氏、司马氏翻了脸,但你们呢?你们却站在那两个老匹夫一边,帮着他们欺骗白家那个姑娘,硬是把宝鼎逼出了乌氏。如今怎么样?给我说对了吧?武安君的教训还不够?死了那么多人,你们竟然还没有清醒过来,还以为咸阳那帮鸟人心地仁慈,还以为他们会信任老秦人,重用老秦人。我呸!你们睁开眼睛,看仔细了,看清楚了,看看自从武安君死后,自从王龁(he)、王陵被赶出军队后,我们还有多少人在军中得到咸阳的信任和重用?蒙骜那个老匹夫死了,咸阳不用我们,竟然用他儿子蒙武,这简直是……简直是岂有此理?难道我们老秦人死光了?死绝了?蒙武扶不起来,吕不韦又给赶出了咸阳,这个时候咸阳有没有想到我们老秦人?有没有想到你王翦,想到你麃公?没有,咸阳任由楚系横扫军中,桓齮、杨端和都成了统率,你们只配在北疆看门守院,只能站在长城上与大河沙漠为伴,只能打打土狼射射大鸟,这就是我们老秦人的地位,这就是咸阳给我们老秦人的恩赐。现在我们算什么?我们浴血沙场又是为了谁?大秦将士都是什么?难道连大漠上的土狼都不如?我们是咸阳豢养的鹰犬吗?直娘贼,咸阳如此伤害我们老秦人,迟早有一天……”

    “够了……”麃公猛然叫了一嗓子,“你哪来这么大火气?你在乌氏隐姓埋名十五年,北疆的风沙为什么就没有磨灭你的暴戾?现在埋怨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咸阳卑鄙无耻,先打我们,再利用我们打桓齮,这办法失败了,马上又换一招,重拳打桓齮,又要利用楚系将率来打我们,反正咸阳就是要激化晋阳军方的矛盾,让南北两军打起来,然后好一网打尽,把我们统统赶出军队。”麃公仰天长叹,“当务之急,是想出对策,否则就算你拎着长剑冲进咸阳宫又有什么用?你能杀几个人?咸阳一道诏书就能杀死成千上万的人,孰轻孰重你分不清?”

    “鸟!老夫没办法,什么办法也没有。”公孙豹怒声叫道,“老夫算什么?咸阳以为给老夫恢复爵位,老夫就感激他?我呸!不给武安君一个交待,不还武安君一个清白,老夫绝不回军队。”

    “你不回就不回,你当着三位上卿的面把诏书撕掉干什么?”麃公气得面红耳赤,“撕了就撕了,你竟然还要打嬴豹,如果不是左更(王贲)一把抱住你,估计嬴豹现在入土为安了。”

    “他死了好。如果他死了,他还有机会陷害桓齮?”

    “嬴豹不会做这事。”麃公摇手道,“这是冯劫和蒙恬干的,一个暗中指使人拿出证据,一个则拿着证据逼迫李斯和熊布把桓齮请进了郡府,然后放出消息,推波助澜,接着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没有嬴豹给他们出主意,给他们撑腰,这两个竖子敢招惹我们?”公孙豹厉声质问道,“这个证据是北军拿出来的,桓齮的部下会因此误会我们,认为是我们在陷害桓齮。他们现在气疯了,哪里还会想到这里有阴谋,是咸阳蓄意嫁祸?误会解释不清,事情能解决?怎么解决?你去解释吗?他们会听你解释?再说,现在还有解释的意义吗?桓齮的罪名一旦坐实,受到牵连的成千上万,那时候我们就成了众矢之的,楚系会疯狂报复,双方必定两败俱伤,玉石俱焚在所难免。”

    麃公张张嘴,哑口无言。的确,从咸阳来的这三个上卿,一个是来放火的,两个是来灭火的,但放火的太厉害,肆无忌惮,把晋阳点燃了,点爆了,现在如果不想出办法,晋阳就要被一把火烧光了,桓齮和他的部下首当其冲,而老秦武人紧随其后,统统葬身火海。咸阳好厉害,咸阳宫的大王更是气势凛例,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而来,无人可挡啦。

    “我说不能放宝鼎出来,你们不相信,非要逼着他出来,结果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陪着楚系一起掉进了大王的陷阱。”公孙豹无法遏制怒火,越说越是气大,“宝鼎四处冲杀,你们也竭尽全力,可结果如何?赔光了老本,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们阻止不了。”麃公无奈叹息,“你当时不也退让了吗?如果你再坚持一下,中途截下宝鼎,把他带到大漠去躲一阵子,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你还怨我?”公孙豹气得怒目圆睁,抓起地上的蒲扇就砸了过去,“老夫说话你们听吗?在你们的眼里老夫说话如同放屁,你们何曾听过?”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王翦坐直身躯,冲着麃公摇摇手,示意他少说一句,不要再激怒公孙豹了。

    “公子还没到?”王翦抬头望向坐在一侧的王贲和羌瘣(hui),皱眉问道。

    “我去看看。”王贲站了起来,匆匆出门而出。

    羌瘣?br />电子书下载shubao2